秦仲道:“三当家智计超人,相信不会有意外的。小的认为,或许他没有想到大当家会来得这么快,可能因其它事故耽误了。”
霍宇寰问不出头绪,只得颔首道:“好吧!你暂且回客栈去,我在这儿等他,若有消息,随时来告诉我。”
秦仲告退离去后,荷花便问道:“伯伯,您在这儿等谁啊?谁是三当家?”
霍宇寰道:“他姓罗,名叫罗永湘,在旋风十八骑中,排行第三,也就是从你家里拿走馒头的那个人。”
荷花道:“他跟伯伯约好在这儿见面的么?”
霍宇寰道:“是的。可是,到现在还没有见他来。”
荷花道:“伯伯好坏啊!您到这儿来等人,也不告诉我一声,却害我在茶食店里等您。”
霍宇寰笑了笑,道:“当时伯伯也不知道会等这么久,早若知道,一定会带你一同来的。”
荷花嘟着小嘴道:“反正我拿定主意了,以后伯伯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一步也不离开您,看您还能不能丢掉我。”
霍宇寰笑道:“真是个傻孩子,伯伯老远把你带来,怎会丢掉你呢?今天,伯伯是有事情要办,把你带在身边,难免不方便,才想让你留在客栈里等我,事情办完,自然会去接你。”
荷花道:“我才不要呆在客栈里呢,那个姓秦的坏死了,把我关在房内,一步也不准我离开,后来我把窗户都打破了,又喊救命,还在他手上咬了一口,他才答应送我来见伯伯。”
两人说着话,仍回庙中坐下。
霍宇寰解开干粮包,问道:“饿了没有?要不要吃点东西?”
荷花摇头笑道:“早上吃的点心还在肚子里撑得慌呢,那里就饿了。”
霍宇寰道:“哦!我倒忘了问你,那一桌子点心,你都吃完了没有?”
荷花道:“还说哩,要不是姓秦的讨厌鬼寻了去,我一定能把它统统吃下去。”
小姑娘口舌灵巧,说说笑笑,倒替霍宇寰解去许多寂寞,不知不觉又等了个把时辰,罗永湘依旧踪影渺茫。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见庙后“刷”地一声响,仿佛有人由竹林中飞掠而过。
荷花跳了起来,道:“有人来啦!一定是那位罗伯伯到了。”
霍宇寰浓眉微皱,道:“不对!罗伯伯怎会经过庙后竹林?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荷花一把拉住衣角,道:“不!我要跟伯伯一块儿去──”刚说着,庙后又传来“刷”
地一声轻响。
霍宇寰无暇跟她解说,只得嘱咐道:“你一定要去,就紧随在伯伯身后,不许乱跑。”
荷花点头道:“好!我不乱跑就是了。”
霍宇寰问一问肩后宝力,领着荷花闪身出了破庙,向左一转,踏进竹林。
这片竹林十分茂密,几乎占去大半个土岗,林中积叶遍地,厚达半尺,枝干交错,蔽日遮空,人踏在积叶上,软绵绵地,好似踏在棉花堆里,触鼻尽是潮湿霉味。
两人小心翼翼走了数丈,侧耳倾听,并未发现可疑的迹象。
荷花轻轻说道:“没有人嘛!是不是咱们听错了?”
霍宇寰道:“绝不会听错,一定有人藏在林子里。”
荷花道:“那会是谁呢?”
霍宇寰道:“很难说,你最好站在这儿别动,我进去搜查一遍,很快就回来。”
荷花显然有些胆怯了,嗄声道:“伯伯,您可别走远,我一个人会害怕的。”
霍宇寰道:“不要害怕,有伯伯在这儿,谁也不敢伤害你,看见什么,只要叫一声,伯伯立刻就来。”
安抚好荷花,独自向前又行了数丈,回头见荷花果然站在原地没有跟来,这才提一口真气,飞身穿林而入。
竹林占地极广,若想仔细搜查,势必要花费很多时间,而且很难将每一个角落全都搜遍。
霍宇寰不愿让荷花等候太久,是以一起步,便将轻功施展到十成以上,宛如穿花蝴蝶般,在林中飞跃腾挪,倏进倏退。
乍看起来,他好象并没有固定的搜索方向,而是在林子里捉迷藏似的飞掠往来,毫无目的可言。其实,他每一次腾身举步,无不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身法和耳目正作最严密的配合运用。
这在“搜索术”中,称为“纵鹰惊兔法”。换句话说,他是故意用快速的身法,造成一种慑人声势,使隐藏在暗处的人,因惊慌而移身闪避。
只要对方一动,或触动枝叶,或引起声响,就逃不过搜索者的耳目了。
霍宇寰正以“纵鹰惊兔法”在竹丛中搜索,一条人影却悄悄从庙后破墙洞里钻出来,跟荷花凑在一起。
那人将一支长约两尺的竹筒,交给荷花,又低声叮嘱了几句话,便匆匆溜下土岗,消失在芦苇丛中。
荷花等那人去远之后,突然大声叫道:“伯伯──”
霍宇寰听见呼声,急忙飞掠而回,问道:“什么事?你看见什么了吗?”
荷花扬扬手中竹筒道:“我捡到一件东西,伯伯,您瞧这是什么?”
霍宇寰道:“不过一截断竹罢了,林子里多得很。”
荷花道:“可是,这上面还有铁盖子呢,只怕不是竹林里原有的东西。”
霍宇寰道:“噢?给我看看。”
从荷花手中接过竹筒,果见筒身光洁完整,不是林间残枝断竹,而且朝上的一端,有个十分紧密的铁盖子。
轻轻摇了一摇,里面仿佛是根木棒似的长形对象。
霍宇寰好奇心起,挥手道:“你站开一些,伯伯把它劈开来瞧瞧。”
荷花忙道:“啊!别把它弄坏了,留着给我作存钱的扑满不好么!”
霍宇寰笑道:“好吧!但愿这铁盖不要太紧,如果拧破了,可不能怨伯伯。”
说着,紧握竹筒,运力旋转那顶端铁盖。
荷花就怕竹筒被拧破,不停地道:“当心一些呀,别用力太大,轻一点!轻一点……”
霍宇寰感到那铁盖已经松动,点点头道:“行了,你的运气不错。”
荷花急道:“快给我!”
霍宇寰道:“别忙,先瞧瞧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扭开铁盖,正将竹筒倒过来向下倾抖,突然失声叫道:“荷花,快些闪开──”
惊呼声中,一抖手,将竹筒拋落地上,右手紧捏着左腕脉穴,踉跄倒退了三四步。
荷花骇然道:“伯伯。您怎么了?”
霍宇寰沉声喝道:“小心那竹筒,里面有条毒蛇!”
可不是真的!那竹筒中,正蠕蠕游出来一条全身碧绿,尾部红褐,腹旁有黄白条纹的是“竹叶青”。
荷花吓得面色苍白,混身发抖,吶吶道:“怎么办?怎么办?”
霍宇寰额上已溢出冷汗,一只左掌,转瞬间变成了乌黑色,咬着牙道:“千万不可惊动它,你慢慢走近我,替我将刀拔出来。”
荷花轻轻移步,转到霍宇寰身后,说道:“伯伯,请您蹲下来一点,我够不着刀柄。”
霍宇寰只得蹲下身子,两眼却盯着那毒蛇不敢稍瞬,低声催促着道:“快些把刀抽出来,交到我的左手,你就退出林子外面去,记住,别弄出太大的声响。”
荷花应道:“我知道了。”
一面答应着,一面已将“鱼鳞宝刀”拔了出来。但她却没有依言将宝刀递给霍宇寰,反而双手握刀,高高举起,刀锋对准霍宇寰的后脑……
正要劈落,突听一声弹弓轻响。
荷花顿觉手腕如被利锥穿刺,“唉哟”!一声尖叫,宝刀脱手落地。
霍宇寰急问道:“荷花,怎么了?”
尖叫声惊动了那条“竹叶青”,蛇身一弓一伸,闪电般窜向霍宇寰。
霍宇寰顾不得手伤,连忙旋身疾转,右手拦腰抱起荷花,左手抄起刀柄,就地一滚,躲开了毒蛇的凌空飞噬。
那毒蛇一击不中,落在厚厚的积叶上,立刻又盘成一堆,昂起头来。
这一次,霍宇寰不再给它机会了,挥动了宝刀,连蛇带积叶,狠狠跺了个稀烂粉碎。
砍了毒蛇,一手提刀,一手抱着荷花,踉跄奔出竹林,竟不顾自己的毒伤,反而迫不及待地询问荷花道:“孩子,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荷花惶然失措道:“我……我……啊!伯伯……”突然紧紧抱住霍宇寰,放声大哭起来。
霍宇寰柔声道:“瞧你这孩子,怎么尽哭不说话呢?快告诉伯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荷花抽咽着道:“我……我刚把刀拔出来,正要递给您,忽然有人用弹弓打了我的手……”
霍宇寰捧起她的手腕,果见腕间青肿了一大块,不由吃惊道:“啊!一定是那躲在林子里的家伙干的了。”
荷花摇头道:“那家伙可能躲在咱们后面,根本不在竹林里。”
霍宇寰提刀站了起来,道:“无论他躲在什么地方,今天非找到他不可……”
谁知话犹未毕,突觉脑中一阵晕眩,身子摇了几摇,便倒在地上。
荷花惊呼道:“伯伯!伯伯!”
霍宇寰直挺挺躺着,牙关紧闭,毫无反应,脸上渐渐泛现出一层淡青色。
显然,这是蛇毒发作的症状。
他本来可以阻止蛇毒蔓延的,却因急于照顾荷花,以致耽误了时机。
荷花惊惶地望着他,不知为什么,竟忍不住泪水泉涌,心酸难抑。
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荷花急忙回头,却见身后站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正撇嘴冷笑,满脸鄙夷之色。
那男孩头上梳个冲天辫子,完全一副顽童模样,一双大大的眼睛,闪射着聪明慧黠的光芒。荷花喝道:“你是谁?要你来多管闲事。”
那顽童耸肩而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么?我让你看一件东西,你就认识我了。”
说着,由背后抽出左手,向荷花脸前晃了一晃。
嘿!原来他手里拿着一柄精巧的弹弓。
荷花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向后连退了三步,沉声道:“刚才暗算我的,就是你?”
那顽童摇摇头,道:“你说错了,是你要暗算他,我并没有暗算你,如果我要暗算你,现在你就不会站在这里儿猫哭耗子了。”
这话倒不假,如果他有心暗算她,刚才就不会只射她的手腕,倘若一弹弓打在太阳穴上,不死也得送了半条命。
荷花不禁胆怯,游目四顾,便想逃走。
那顽童冷笑道:“你若自信比弹弓跑得快,就不妨试试看,我可不像你这位傻伯伯有耐性,到那时候,哭也不管用。”
荷花只得换上一副笑脸,柔声道:“我跟你无怨无仇,你干嘛要和我作对呢?”
那顽童道:“我也问问你,你和他又有什么深仇大怨,为什么非害死他不可?”
荷花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敢情你跟我伯伯是朋友,对不对?”
那顽童道:“对你个头,我和他非单不是朋友,以前还是敌人哩。”
荷花道:“那你为什么要帮着他?”
顽童道:“我本来不想帮他,只是一时好奇,跟来瞧瞧,谁知竟越看你越有气。”
荷花道:“我哪儿又得罪你啦?”
顽童道:“你没有得罪我,却得罪了天理良心。他对你那么好,处处护着你,疼着你,你却时时要害他的命,难道你不是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荷花被他一顿责骂,骂得张口结舌无话可答。
顽童又道:“我老实告诉你吧,今天早上在茶食店里,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了,刚才那刀疤汉子把竹筒交给你,我也看得一清二楚,你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全没逃过我这双眼睛。”
荷花脸色连变,忙又换了一副委屈神情,道:“既然一切你都亲眼目睹了,那就更用不着我多作解释了,你应该看得很清楚,这些坏事,都是他们逼着我干的。”
顽童道:“他们是谁?”
荷花道:“就是你看见的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呀。”
顽童道:“我知道他脸上有刀疤,我是问你,他叫什么名室?”
荷花道:“我也不知道,我从来不敢问他的名字,问了他也不会告诉我。”
顽童道:“那么,他是受谁的指使,你总知道吧?”
荷花摇头道:“他连姓名都不肯让我知道,那还会告诉我这些秘密。”
顽童闪目冷笑道:“这样说来,你对他竟是什么也不知道?”
荷花道:“真的嘛,我若知道又何必骗你?”
顽童哼道:“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你居然会听命于他,替他害人?”
荷花叹口气道:“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子,哪有力量反抗,如果不照他的吩咐做,他随时会杀我……”
顽童道:“原来你是为了怕死才替他害人?”
荷花道:“这……,人,谁不怕死呀!”
顽童道:“你的意思是说,只为怕死,什么事都肯干,是这样的吗?”
荷花点头道:“是……的。”
顽童道:“很好!咱们就试试看。”说着,“飕”的一声,从靴筒里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来。
荷花愕然道:“你……你要干什么?”
顽童道:“杀人!”
荷花惊道:“杀谁啊?”
顽童道:“当然是杀你。”
荷花吶吶道:“我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顽童道:“你不是说过,只为怕死,什么事都肯干吗?现在我要你做一件事,你若做不到,我就杀了你。”口里说着,左手一探,揪住荷花的头发,冰冷的刀锋,已经贴在她脸颊上。
荷花吓得全身都软了,急道:“有话好说,求你别这样,当心割破了我的脸……”
那顽童冷笑道:“割破脸算什么,我还要把你的耳朵,鼻子,眼睛和手脚四肢,一样一样全割下来呢,而且不让你断气,你信不信?”
荷花忙道:“信!信!信!”
顽童说道:“既然相信,可愿意照我的话做?”
荷花道:“你要我做什么?”
顽童道:“这个姓霍的被你诡计暗算,现在蛇毒已经发作,眼看快死了。我要你用嘴替他将蛇毒吸出来。”
荷花惶然道:“可是,那样一来,我自己岂不是会中毒吗?”
顽童道:“只要你不把污血吞进肚子里,就算中毒,也不会致命,如果你不干,现在就得死。”
荷花望望霍宇寰,又望望脸侧的匕首,迟疑难决。
那顽童沉声道:“你若以为我不会真杀你,那你就想错了。”刀锋轻轻一转,已在她鬓角耳旁割破一道血槽。
荷花痛得尖叫起来,急忙道:“好!好!我照你的话做就是了。”
顽童冷哼道:“不怕你不答应。”说着,用力一推,将荷花掀跪在地上。
霍宇寰的左臂已经变成紫黑色,比平时几乎肿了一倍。
这只手曾牵着她渡过穷山恶水,曾经替她梳过辫子,曾经拍着她哄她入睡,再为她加被子御寒……
这是何等慈祥、何等亲切的一条手臂,而今却被她害成如此模样了。
荷花战战兢兢捧着这只手,一时百感丛生,愧怍交集,不由悲从中来。
那顽童在后面重重踢了她一脚,催促道:“别假惺惺了,快一些!”
荷花含着眼泪,顺从地低下了头……
一口口腥臭的污血,由她嘴边流到地上,一串串酸楚的泪珠,却由颊上滚到嘴边。
不知吸吮了多少污血,也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她不停地吮吸,不停地流泪,嘴已酸了,泪也流尽了,到后来,她已分不清吸的霍宇寰的污血还是自己的泪水,反正血与泪滋味都是咸咸的,带点儿苦。
忽然,岗下有了脚步声。
那顽童一跃而起,低喝道:“你还邀约了什么帮手?快说!”
荷花只顾吸血,没有回答。
那顽童又道:“我在问你话,你听见没有?”
荷花仍然没有响应,因为她正感到脑中晕眩,耳鸣眼花,既未听见山脚下的脚步声,也没听清。那顽童在说些什么。
脚步声渐渐近了,而且步履纷纷,不止一二人。
那顽童大怒,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脸部揪了起来,叱道:“你还敢装聋作哑……”
话才骂出一半,倏然顿住,原来荷花的脸已经肿起老高,嘴唇发黑,向外翻出,整个口腔与舌头都肿了。
那顽童只得悻悻地松了手,身子一闪,躲进竹林里。
他一走,荷花便瘫跌地上,接着,晕了过去。
土岗下奔上来一大群男女,竟有十人之多。
最前面的是铁莲姑,后面紧跟着“巧手”韩文生、“黑龙”徐康、“灵舌”吴七郎、“铁牛”袁大牛……以及旋风十八骑下几名小兄弟。
此外,还有曹朴和孟宗玉也在人群之中。
大伙儿虽然风尘仆仆,却掩不住内心的兴奋,尤其铁莲姑除了兴奋之外,更有几分焦急和惶恐,她想得到,霍宇寰一定会为林雪贞负气出走的事而责怪自己。
但宁可受责,也挡不住她对霍宇寰的关切,是以仍旧兴冲冲抢在最前面,未到庙门,便迫不急待地叫道:“大哥!大哥!”
连叫几声,不闻回答。
铁莲姑急急奔进破庙,四下望了望,不禁诧道:“奇怪,怎么没有人呢?”
孟宗玉眼快,首先发现石阶上的干粮包,笑道:“东西既在,人一定也在附近。庙后有片竹林,霍大哥八成是带荷花那孩子到林子里去了。”
铁莲姑忙道:“我去寻他们。”
口里说着,人已奔出后门。
韩文生看她奔出后,才向孟宗玉拱了拱手,低声道:“等一会见到大哥,难免一场‘饥荒’,昨夜相托之事,还望老弟不要忘记!”
孟宗玉道:“小弟自会尽力……”
话还没有说完,突听从庙后传来一声惊呼。
韩文生变色道:“是莲姑的声音,咱们快去!”
大伙儿纷纷取出兵刃,赶到庙后,只见铁莲姑正紧抱着霍宇寰放声大哭,林边地上一片血污……
这情景,分明霍宇寰已经惨遭不幸。大伙儿全都惊得呆住了。
幸亏孟宗玉比较冷静,低声道:“九姐姐先别伤心,且让曹老爷子诊断一下,看还有没有救治的希望。”
一言提醒梦中人。韩文生连忙撩衣跪倒,含泪道:“曹老爷子,你是医中圣手,无论如何,求您务必要救救我大哥……”
曹朴忙道:“快别这么说,只要力所之及,敢不尽心。请起来!请快起来!”
韩文生挥泪起身,立即吩咐属下兄弟道:“大家散开戒备,严密防范外人接近,以免惊拢了曹老爷子。”
一声令下,众人刀剑出鞘,迅速环绕着林边空地,布成防护阵势。
曹朴面色凝重地走近铁莲姑,轻轻道:“姑娘,请容老朽略尽绵薄。”
铁莲姑缓缓放下霍宇寰,以手捂脸,悲不可抑。
曹朴先检查了霍宇寰的左手伤处,又验看眼脸,审辨脉息,然后也将荷花验视了一遍。
看完之后,长长吁了一口气。
韩文生忙问道:“怎么样?”
曹朴徐徐道:“诸位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韩文生轻吁道:“那真是谢天谢地,天佑我旋风十八骑……”
铁莲姑抬头道:“老爷子说我大哥还有救?”
曹朴道:“是的。”
铁莲姑立刻破涕,一把拉住曹朴的衣袖,道:“谢谢您,老爷子,您务必救好他,我终生不忘大恩……”
曹朴摇摇头道:“救他的不是老朽,是荷花这孩子。”
铁莲姑道:“是她?”
曹朴道:“霍老弟被一种毒蛇噬伤,又未能及时截闭穴脉,,以致蛇毒蔓延,侵入内腑,本来是没有救治的希望了,幸而这孩子不顾危险,冒死替他吮吸污血,才使毒性减弱,保全了霍老弟的命。”
铁莲姑叹道:“想不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有义气,有胆识!”
她一直没有注意荷花,如今她心有所感,仔细端详之下,竟然对荷花越看越爱,越看越怜。
孟宗玉也感慨地道:“凭良心说,上次在同仁县,我见这孩子和李顺同行,后来又将石门钥匙给了李顺,对她的来历,始终有些怀疑,现在看来,真是太多疑了。”
这时候,曹朴已取出解毒药丸,分别给两人各服了三粒,又将另外三粒,用清水化开,替霍宇寰敷好伤处。
不到盏茶工夫,两人腹中开始“辘辘”作响。
曹朴道:“姑娘请带着这孩子到竹林去,他们药力即将发作,必须泻尽余毒,人才会清醒。”
铁莲姑连忙抱起荷花,进入竹林中。
林子里,正有两只愤怒的眼睛在偷窥着,而且,一张扣上弹丸的小弓,也正在张弓待发。
那顽童实在气极了,自己一番苦心无人知晓,反而使荷花备受赞扬,变成舍身救人的女英雄。
这股怨气无处发泄,只有杀了荷花,才能出气。
可是,他正准备要下手,突然脸上一红,急急收了弓弹,掉头退去。
为什么又忽然改变了主意呢?
说来很好笑,原来他看见铁莲姑正在替荷花脱裤子……
名医灵药,果然不同凡俗。
当铁莲姑带着荷花再回到林外,霍宇寰也已经清醒了。
众人相见,恍如隔世。
韩文生述说别后经过,就在霍宇寰和荷花离开同仁县的当天,众人亦随后赶到,前后相差不过半日,却不料其间竟发生如此惊险的变化。
霍宇寰毒伤初愈,神情仍显得很萎顿,当他知道自己的性命,竟是荷花冒死挽救才得保全,不禁又激动起来,连连摇头道:“孩子,你这是何苦呢!万一救不了伯伯,岂不连你也完了?”
荷花低头无语,也不知是难以作答,还是在内疚自责。
霍宇寰目光又移向铁莲姑脸上,浓眉微挑,似有怒色,缓缓道:“一个小孩子犹有舍己救人的胸襟,大人却反而气度狭窄,不能容人,自己不觉得惭愧吗?”
这话分明是说林雪贞负气出走的事,铁莲姑顿时满脸通红,也低下头去。
韩文生连忙说道,“大哥,这事也不能全怪九妹……”
霍宇寰没等他说完,便冷冷截口道:“当然不能全怪她,你们这些做兄长的,也没有尽到督导的责任,我和老三不在,你们就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
韩文生碰了个钉子,不敢再说,再次偷偷向孟宗玉施眼色。
孟宗玉想劝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咳了一声,吶吶道:“霍大哥,请容我说句公道话,其实,诸位兄长待咱们师兄妹丝毫没有见外,这件事的起因,的确是师妹自己不对……”
霍宇寰摆手道:“这不是谁对谁不对的问题,常言道:长幼有序,主客有别。咱们立身江湖,替天行道,最重要的是知礼,辨义,然后才能谈到养廉,明耻。如果连礼义都可不顾,岂不真成了聚众凌寡,仗势欺人的盗匪了吗?”
孟宗玉惶然道:“霍大哥这么说,我和师妹如何能安。”
霍宇寰道:“我说的是咱们旋风十八骑立世的根本,并非只是对待你和林姑娘,对任何人都应该一样。想不到我多年的苦苦的勉劝,竟是如此白费,未免太令我寒心了。”
铁莲姑突然跪下,哭道:“大哥,是我错了,我是个庸俗的女人,辜负了大哥的苦心,我……”
韩文生和其它弟兄也一齐跪了下来,垂首道:“我们都知道错了,只求大哥息怒,宁愿领受责罚。”
霍宇寰热泪盈眶,凄然苦笑道:“我在秘谷就曾经嘱咐过你们,而且要三弟特别郑重交待,今天仍然做出这种可耻的事,你们心里,何尝还有我这个大哥?”
孟宗玉听得悚然而惊,连忙也随着众人跪下来说道:“霍大哥若不息怒,小弟也无地自容了。”
他这一跪,站着的就只剩下曹朴和荷花两个了,荷花不愧善体人意,连忙拉住霍宇寰的衣袖,轻声道:“伯伯,他们做错了什么事,惹得您生气?看在孟叔叔和曹爷爷份上,撇过这一次,快叫他们起来吧!”
曹朴也道:“事情已经做过去,只要知错能改就好了。霍老弟,你毒伤初愈,身体很虚弱,千万不要气怒才好。”
霍宇寰长叹一声,挥挥手道:“都起来吧!”
荷花笑道:“好啦!伯伯答应不生气了。”急忙拉起孟宗玉,又跑去拉铁莲姑。
霍宇寰接着道:“今天全看曹老爷子和孟兄弟的情面,暂不追究,再给你们一次补过的机会,现在林姑娘仍然下落不明,罗三弟也不见如约赶来会合,可能都已出了意外,咱们不能这样坐等下去,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韩文生道:“就请大哥吩咐。”
霍宇寰道:“目前最可疑的地方,只有同仁堂药铺。你快把弟兄们分配一下,先派人彻底搜索这片竹林,然后布置桩卡,留四个小兄弟守卫此地,其余饱餐之后,分批进城到同仁堂药铺会合。”
曹朴道:“现在天色未暗,霍老弟准备如何动手呢?”
霍宇寰道:“正因为天色未暗,他们才不会防范,若要搜查,也比较方便。”
孟宗玉道:“难道就这样大批人硬闯进去?”
霍宇寰道:“当然不能这样。咱们先改装一下,兄弟们都扮成小贩模样,分批潜入城内,暗中将同仁堂包围监视,然后,由你我二人陪着曹老爷子正式出面,指名求见曹乐山。”
孟宗玉道:“万一他推辞不见呢?”
霍宇寰道:“老爷子是曹家族长,为了追寻祖传青虹宝剑而来,他没有理由可以推辞。”
孟宗玉道:“如果他根本不承认是老爷子的同族,又怎么办?”
霍宇寰笑道:“他既以世代名医自诩,岂能不承认与曹家的关系?”
孟宗玉道:“见到以后又该如何对付?”
霍宇寰道:“咱们的目的,在查证他是否就是那冒名元凶,老爷子的目的,在惩处叛族败类,替被害的族人报仇,无论为公为私,都不能放过他,但必须尽量生擒活捉,要使他亲口将各种罪孽吐露出来,接受应得的制裁。”
曹朴道:“如何处置我都没意见,只希望行刑地点在曹家祖茔,叫他面对着祖先,引颈受死。”
霍宇寰轻吁道:“话虽如此,那厮武功不弱,又有神剑为助,到时候,也许由不得我们,只好将他当场格毙。”
铁莲姑自从受责以后,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吶吶地道:“大哥,我是不是也跟您一同去?”
霍宇寰道:“不,你带着荷花,暂时留在这里,不必进城去了。”
铁莲姑自然不情愿,却已不敢争论,奇怪的是,荷花居然也没有吵着要跟去。
人手分派妥当,大伙儿用罢干粮,陆续分批入城。
霍宇寰进食后略作调息,未牌过了不多久,体力已渐渐恢复,便和孟宗玉陪着曹朴,连袂同返兰州城。
抵达西关大街的同仁堂药店前,霍宇寰亲自到前街后巷巡视了一遍,见韩文生和众弟兄都已经分布在恰当位置,才由孟宗玉上前敲门。
同仁堂药店歇业已久,大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地,敲了半天,毫无响应。
曹朴诧问道:“难道风声泄漏,那厮已经逃走了,只留下空屋?”
霍宇寰道:“不会的,刚才韩四弟还看见有人出来买过东西。”
正说着,门里有个妇女声音问道:“是谁呀?”
孟宗玉道:“这儿是同仁堂药店啊?请开门。”
门里答道:“药店早就歇业了,要买药请到别家去吧。”
孟宗玉道:“咱们不是来买药的。”
门里道:“不买药敲门干什么?”
孟宗玉道:“你开了门就知道了,何必多问。”
门里道:“哟!你这人?说话这么凶?到底要干什么嘛?”
说着,“呀”的一声,打开了旁边一扇小方门。
孟宗玉毫不怠慢,立刻挤身而入。
门里是个三十多岁的青衣妇人,腰间系着围裙,看来是做粗活的仆妇。
那妇人见孟宗玉挤了进来,登时脸色一沉,喝道:“喂!喂!你是干什么?大白天,难道想打劫吗?”
孟宗玉笑了笑,道:“咱们不干什么,只是来找人的。”
青衣妇人道:“找谁?”
孟宗玉道:“找这儿主人,曹乐山老夫子。”
青衣妇人举手连推,大喝道:“去!去!去!咱们老夫子卧病,不能见客。”
她非但没能把孟宗玉推出来,霍宇寰和曹朴也跟着进去了。青衣妇人越发惊恐,大声道:“你们都是什么人?怎么强闯到人家屋里来?兰州府可是有王法的地方……”
霍宇寰接口道:“咱们有事要见曹乐山,你快去通报一声,就没你的干系了。”
青衣妇人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们,老夫子生病,不见客人。”
霍宇寰冷冷说道:“咱们远道而来,他非见不可。”
青衣妇人道:“你们讲理不讲理?哪有强人相见的道理,再不出去,我可要喊叫了。”
孟宗玉低声道:“霍大哥,我看不必跟她穷蘑菇了,干脆,咱们进去搜!”
那妇人双臂一张,挡住了通往后屋的路口,大声叫道:“来人呀!有强盗啦──”
孟宗玉喝道:“你在找死!”
左手一抬,劈胸揪住了那妇人的衣领。
就在这时候,只听脚步纷杂,信道口奔出来三四名小厮,手里都提着木棍,为首一个驼背老头,双手各执一柄碗口般粗细的李公拐。
霍宇寰一眼就认出那驼背老头,正是曹家护院的李七爷,小厮中有一个正是小祥子。
这两人都是曹乐山的护从,上次在曹家别墅后园门外,曾经见到过,据说那李七爷一身武功,颇为了得。
霍宇寰招呼孟宗玉退后,自己上前拱了拱手,笑道:“七爷,多日不见了,一向可好?”
李七爷微微一怔,似乎想不起曾在什么地方见过霍宇寰?眼珠子连转,没有开口。
霍宇寰又向那名叫小祥子的小厮笑笑,道:“祥哥儿,别墅后园门外贩杂货的小船,还记得吗?”
那小厮也怔了怔,脸色顿时大变,急道:“你是旋风十八骑的人?”
霍宇寰笑道:“正是。上次咱们奉送七爷一只鼻烟壶,送给祥哥儿一只香袋,结果,二位却害咱们上了一次大当。”
小祥子惊容毕现,忙跟李七爷比了几个手势,李七爷也骇然失色,连连跟小祥子比着手势,意思是要他居中与霍宇寰交谈。
经过一番手语之后,小祥子才正色说道:“七爷要我转告你们,上次别墅中发生的事,全是双龙镖局设计安排,跟咱们无关,你们要寻仇,应该去找双龙镖局才对。”
霍宇寰摇头道:“咱们这次来,并非为了寻仇报复,而是另有要事。”
小祥子道:“另外还有什么事?”
霍宇寰道:“咱们是陪这位老爷子,专程来看望曹老夫子的。”
小祥子诧道:“这位老爷子是谁?要见咱们主人,有何贵干?”
霍宇寰道:“我要先请问一下,曹老夫子在家吗?”
小祥子道:“在虽在,不过,病势还很重,恐怕……”
霍宇寰截口道:“只要在,就好办了。”
接着,便收了笑容,说道:“这位老爷子也姓曹,是由青海同仁县专程赶来的,要会一会曹老夫子。”
小祥子道:“究竟有什么事要见咱们主人了。”
霍宇寰道:“千山万水赶来,自然有事,你只须转告贵主人,就说同仁县曹氏族长来了,他自会明白是为了什么。”
小祥子道:“可是,咱们主人病势沉重,终日昏迷不醒,如何能够见客呢?”
霍宇寰怫然道:“祥哥儿,咱们可是依礼求见,你又何必支吾推委?”
小祥子说道:“我说的是真话,何曾推委。”
霍宇寰冷笑道:“祥哥儿,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三天之前,贵主人还在同仁县杀人逞凶,盗走青虹宝剑,他何尝有病?只不过手部受了点伤,倒是真的。”
小祥子惊呼道:“这是从何说起?咱们主人卧病已经数月,整天睡在床上,连起身都困难,怎会跑到同仁县去杀人?”
霍宇寰道:“你说他真病了?”
小祥子道:“咱们老夫子卧病,兰州府谁不知道?如今连买卖都停歇了许久,还会有假?”
霍宇寰道:“这也容易,你带咱们去后院看一看,真假自然明白。”
小祥子道:“你凭什么不相信?凭什么偏要骚扰病人?”
霍宇寰道:“就凭咱们上次中计上当的经验,难保这一次不会又是双龙镖局的圈套。”
两人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李七爷虽然耳聋,也看出彼此的谈话不愉快,连忙用手语询问小祥子。
当他了解经过详情以后,竟作了出人意料的决定……
小祥子代为转达道:“咱们七爷的意思,可以答应你们去见主人,但有两个条件。”
霍宇寰道:“什么条件?”
小祥子道:“第一,你们必须轻轻进去,轻轻出来,不能惊扰了病人。”
霍宇寰道:“这是当然。如果你们主人真的卧病,并非咱们要找的人,咱们立刻掉头就走。”
他已经料定曹乐山必是假病,所以在话中故意留下退步。
小祥子又道:“第二,今天任凭你们查看清楚,从此以后,你们得保证不再来纠缠寻事,过去的是非恩怨,也要一笔勾销。”
霍宇寰点头道:“好!若是咱们认错了人,宁愿赔罪赔礼。不过,有句话却要预先申明。”
小祥子道:“请说。”
霍宇寰正色道:“咱们希望见到的是曹乐山本人,不再是冒名顶替的西贝货。”
小祥子冷笑道:“笑话!你们上了一次当,还能假得了吗?”
霍宇寰微微一笑,说道:“如此就好。请带路吧!”
小祥子向李七爷比了个手势,两人转身走向后院。
霍宇寰也向孟宗玉和曹朴暗暗使了个眼色,举步随后而入。
途中,霍宇寰让孟宗玉紧跟着驼子李七,自己则故意落后,对曹朴低声说道:“等一会见了面,务必要验看仔细,最好能够诊诊他脉息,看他是否真的有病……”
曹朴点头会意。
一行人穿过后院天井,直趋上房,院子里冷冷静静的,除了几名粗役仆妇外,并没有看到刺眼的人物,更未发现高手埋伏。
霍宇寰不禁暗暗纳闷,又暗中叮嘱孟宗玉道:“一旦动手,由我对付元凶,你要多多护卫着曹老爷子……”
说至此,已到上房门外。
只见房外是一道回廊,门窗上都垂着厚厚的帘子,四下寂静无声,回廊尽头,有个小泥炉,上面煮着一罐药汁。
小祥子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门开处,露出一张粉脸,是那跛脚丫头迎春。
迎春见外面来了许多人,似乎吃了一惊,哑声问道:“干什么呀?”
小祥子说道:“有三位客人要见见老夫子。”
迎春显然没有认出霍宇寰,皱眉道:“老夫子刚睡着,怎么能见客人呢?”
小祥子道:“可是,他们一定要见,七爷已经答应了。”
霍宇寰上前一步,低声道:“咱们只要看看他,不一定要跟他说话。”
迎春道:“你们是谁?为什么一定要见他?过几天,等他好了些再来不行吗?”
霍宇寰笑道:“这位老爷子也是位名医,说不定咱们能治好他的病,见见又何妨。”
迎春忽觉出口音很熟,讶问道:“你是──”
霍宇寰道:“在下是旋风十八骑派来的。”
迎春“啊”了一声,脸色顿变,骇然望着李七爷,好象在询问他为什么把个对头带上门来?
李七爷毫无表情,只缓缓把头点了两点,做了个照办的手式。
迎春无奈,只好默默掀起门帘。
霍宇寰一迈步,侧身跨了进去。
孟宗玉和曹朴也不怠慢,紧随而入。
三人进了房门,立即凝神提气,目光电转,迅速打量房内的布置情形。
这是一间精致的卧房,一切陈设都极考究,红的八仙桌子,名家字画……
只不过,室内空气有些闷,杂物也略显零乱,大约是主人卧病太久,乏人整理的缘故吧。
三个人六道目光,不约而同都投向那张宽大木床上,但见罗帐低垂,床上锦被隆起,躺着一个头戴绒帽的老人,面貌却看不真切。
曹朴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怒哼一声,便想冲向床边……
霍宇寰沉声说道:“老爷子,忍着点,当心中计!”
这句话提醒了曹朴,也提醒了孟宗玉──万一床上是个假人,此时房门一关,岂不糟了?
孟宗玉急忙旋身,准备抢占退路……
可是,他们却料错了,因为迎春已经跟着走了进来。
不止迎春,外面的李七爷和小祥子,也鱼贯进入房内,只留下几名小厮在房外侍候。
由此看来,卧房并非陷阱,霍宇寰竟是多疑了。
三人互看一眼,却暗中松了一口气。
迎春问道,“诸位已经看见咱们老夫子了,这样行了吗?”
霍宇寰道:“请姑娘挑起帐子,让咱们仔细看看清楚,以免认错了人。”
迎春只得走到床边,将罗帐分开挂起,冷冷道:“请看吧!”
霍宇寰向曹朴点点头,两人同时走近床边,孟宗玉转身侧对着李七爷,蓄势备变。
这真是令人窒息的一刻,房中全部目光,都集中在曹朴一人脸上。
李七爷等人是怀疑他要干什么?
霍宇寰和孟宗玉则在等待着他的答案,如果证实那老人真是曹乐山,便准备立刻动手擒凶。
房里静得几乎能听见各人心跳的声音──只有那老人闭目而卧,睡得十分安详。
曹朴站在床前,双手紧握着拳,浑身都在颤抖,目不转瞬,炯炯注视着那老人的面庞。
可是,看了许久,大家只能看见他脸上神情似怒、似怜、似惊、似疑……却始终不见他说话。
霍宇寰忍不住了,轻咳一声,低问道:“老爷子认出了没有,是他吗?”
曹朴默然片刻,摇摇头,道:“面貌依稀相似,但时隔十余年,很难遽然下断……”
霍宇寰嗄声道:“要怎样才能确定?”
曹朴道:“他的头顶和前胸,都有毒汁灼伤的痕印,若要验证确实,必须摘去他的绒帽,解开他的衣服。”
霍宇寰道:“这容易。”
话出口,人已迈步欺到床前,飞快地将老人头上绒帽摘了下来。
那老人头顶果然伤痕累累,寸发俱无。
迎春骇呼道:“你们要干什么?”
驼子李七和小祥子,都勃然大怒,纷纷作势欲扑。
“不许动!”
寒光闪处,霍宇寰和孟宗玉的双刀同时出鞘。一柄刀架在老人咽喉上,一柄刀抵住了驼子李七的胸腹要害。
小祥子忿忿道:“你们不是保证不惊动病人的吗?”
霍宇寰点了点头,道:“不错。但七爷也答应过,今天任凭咱们查看清楚,是吗?”
刀尖疾转,挑开床上被褥,低声道:“老爷子,解开他的上衣,仔细查看看。”
曹朴伸出颤动的手,急急解开老人的衣襟……
一点也不错,胸前也有伤痕。
霍宇寰道:“当真是他?”
曹朴激动得嗓音也颤抖起来,连声道:“是他!就是他!就是他……”
就在这时候,床上老人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惊讶地望着曹朴道:“你……你是……”
霍宇寰大声道:“曹乐山,你想不到吧?曹家的祖训已经改变了!”
那老人茫然道:“啊?曹家的祖训?”
霍宇寰哼道:“你用不着装傻了,仔细看看这位是什么人吧,难道同仁县的往事都忘了不成?”
那老人沈吟了一会,忽然眼中射出兴奋而惊喜的光芒,轻声呼道,“呀?你是二弟?你是乐天二弟?”
曹朴不知是喜,是悲?含泪点了点头,竟哽咽难以出声。
那老人伸出两只枯瘦的手,紧紧握着曹朴的双臂,喘息道:“二弟!这不是做梦吧?
你……你真的到兰州来了?这是真的吗?”
曹朴热泪夺眶而出,唏嘘道:“是──的!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那老人挣扎着想坐起来,大声道:“啊!好兄弟,你不怪我这不成材的哥哥了么?你怎么知道我病了?什么时候来的兰州……迎春,快些扶我起来!二老爷来了,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
他好象有满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
这情形,也看得霍宇寰和孟宗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迎春望着霍宇寰,迟疑着不敢走近床前。
霍宇寰皱了皱眉,终于轻轻收回宝刀,让迎春上前扶老人他坐了起来。
因为霍宇寰已经看清曹乐山的双手,虽然枯槁骨瘦削,却并没有受过伤的痕迹。
手上无伤,证明曹乐山并非老鸦岭漏网的元凶。当初种种推断,竟然完全错了。
曹乐山神情激动而伤感。紧紧拉着曹朴的手,抽咽道:“兄弟,承你不念旧恶,老远赶来看我,真叫我这做大哥的惭愧死了。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再回同仁县,人老了,谁不愿落叶归根,但我没有脸回去,当年我所作所为,实在对不起曹氏祖先,实在愧见乡邻族友……”
曹朴垂泪道:“人非圣贤,都难免有错,浪子回头金不换,你既然知道当初错了,就应该革面洗心,重新做人,做兄弟的不是没有给你机会,可是,你──”
曹乐山连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兄弟你对我已是仁至义尽,都怪我不该练那邪门武功,把自己都练得变成了妖邪,所以,第二次离家,我便下定决心不再练武。这十多年,我兢兢业业地行医济世,就是想补赎从前的罪孽,可惜的是,时不我与,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这点小小成就,人却快老死了,唉!”
曹朴道:“大哥,这十多年,你真的在行医济世?没有再做坏事?”
曹乐山道:“当然是真的。从前种种,就像做了一场恶梦,想想自己这把年纪,再想想兄弟你对我的一片苦心,我若再不悔悟,还能算是人吗?”
曹朴诧道:“那么,三天前你为什么又潜回同仁县,盗走了‘青虹剑’和‘霜雪紫莲膏’?”
曹乐山愕然说道:“什么?谁说我又回过同仁县?”
曹朴含泪道:“大哥,你不用否认了,‘青虹剑’和‘霜雪紫莲膏’虽然珍贵,你拿去也就罢了,可是,你为什么要放火焚毁祖茔?为什么要屠杀我全家老幼?你若还有一点人性,怎能狠心下此毒手?”
曹乐山脸上惊容遍布,楞怔了好半晌,才大声道:“这话是谁说的?”
曹朴道:“谁也没说,是我亲身经历,亲眼目睹。”
曹乐山张大了嘴,吁吁地直喘气,眼中泪水竟像决堤河水般滚滚直落。
好半晌,才又长长吸叹了一口气,哽咽道:“这真是从何说起?我已经十多年没有离开过兰州府,最近数月,更卧病垂死,连这张床榻也没离开过,怎能去同仁县杀人放火呢?”
接着,凄然摇了摇头,又道:“一个人是不能做错一次的。一次错了,终生也洗不去污点。二弟,你说你亲眼目睹,我已百口莫辩,就请你杀了我吧。能死在你的手下,总比病死异乡强得多,好兄弟,你动手吧!”
这番话,直听得霍宇寰眉头紧锁,如堕五里雾中。
看他凄楚之色,不像是假的,但除了他,又会是谁?
曹朴道:“那杀人凶徒曾经进过曹家祖茔,盗走一瓶‘霜雪紫莲青’,如果不是你,谁会有石门钥匙?谁又知道祖茔中藏着‘霜雪紫莲膏’?”
曹乐山肃容道:“二弟,这就不对了。我那一柄石门钥匙,不是早在十余年前,就当着你的面毁了吗?”
曹朴道:“或许你毁的,只是一柄复制的膺品。”
曹乐山道:“既然我能复制,难道别人就不能同样复制一柄?”
曹朴一怔,竟为之语塞。
曹乐山又道:“二弟,咱们是同胞骨肉,无论我从前有多坏,你我总是弟兄,怎么说,我也不会狠心杀你的全家,再说,我已是行将就木的人,曹家若绝了后,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曹朴默然无语以对,过了很久,才长吁道:“这件事,也许是我错疑了。不过,石门钥匙决不可能由我泄漏,大哥请想一想,当年相识的朋友中,有谁见过石门钥匙?谁可能会私自仿造?”
曹乐山沉吟道:“没有人见过,记得我持有石门钥匙时,一直住在家里,后来离开,就当你的面毁去了,并未带到兰州来。”
曹朴道:“但那凶徒既然入茔盗药,又杀人夺剑,一定是个对曹家很熟悉的人,很可能就是大哥当年相识的朋友。”
曹乐山叹道:“当年相识的那批狐朋狗友,我早已跟他们断绝往来了,这十多年,辛苦挣得一点名声地位,所交虽不敢说全是富绅显宦,至少没有宵小奸徒,何况,我已经很多年不练武功,跟江湖中人更是毫无瓜葛……”
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急急道:“我想起来了,有一批人,可能与这件事有关系。”
曹朴和霍宇寰异口同声问道:“哪一批人?”
曹乐山道:“大约半个月以前,太原双龙镖局来了许多人,自称有一批重镖被旋风十八骑劫去,要借我的名字,诱擒旋风十八骑,并且说旋风十八骑已有眼线潜在我宅中……后来就利用城外别墅定计,听说跟旋风十八骑血战了整整一夜……”
霍宇寰截口道:“这些经过,咱们都知道了,你只说那批涉嫌的人是谁?”
曹乐山兴奋地道:“我虽不能肯定,但想来此事颇有蹊跷,我和旋风十八骑素昧平生,他们为什么派人来我家卧底呢?由此推想,那伪冒我名义在同仁县杀人夺剑的,八成也就是旋风十八骑了。”
他显然不知道霍宇寰就是旋风十八骑的首领,居然举例为证,说得头头是道。
如果换了别人,只怕真会信以为真呢!
曹朴却苦笑着摇摇头,道:“大哥,你猜错了,这件事决不是旋风十八骑干的……”
曹乐山争辩道:“怎见得不是他们?旋风十八骑乃黑道巨寇,什么事不敢干?上次迎春被他们捉去,险些不能回来。二弟,你最好去双龙镖局打听一下,便知道那批人的下落了。”
曹朴听了,竟为之哭笑不得。
霍宇寰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老夫子说得对,咱们就去双龙镖局打听一下吧,也许能得到一些线索。”
曹朴皱眉道:“可是──”
霍宇寰向他使了个眼色,道:“病人体弱,不能打扰太久,咱们暂且告退,让老夫子休息吧。”
曹朴会意,起身道:“这样也好,大哥请好好休养,过两天,兄弟再来看望你。”
说着,亲自扶持曹乐山睡下,又替他掖好被角。
曹乐山道:“二弟,何必急着要走,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吗?”
曹朴道:“小弟既然来了兰州,自会常来看望大哥,今天你说的话太多了,别累了身子。”
曹乐山叹口气道:“能够骨肉重聚,死亦瞑目。二弟,你一定要快些来,晚了,只怕就见不到愚兄了。”
曹朴心里一阵酸,含泪颔首,依依而别。
三人默默退出了“同仁堂”药铺。韩文生迎着问道:“怎么没有动手呢?”
霍宇寰没有回答,只挥挥手,道:“留两个小兄弟继续监视,其余的撤回白龙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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