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茜芳心大喜,咯咯笑道:“宋于非,还不跪下来叩头领罪,咱们看你悔过情真,也许大开宏恩,只打三百板屁股就算了。”
宋于非眼见自己千辛万苦说来的“全真三老”都已一怒而去,气得浑身发抖,举臂一扬,“呛”地撤出他那四十六斤重的独门九环刀,指着陶羽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存心坏我大事。”
陶羽笑道:“帮手都走了,还敢这么称凶道狠?”
铜钵头陀闪身上前,问道:“老宋,他们到底可真是你师父不是?”
宋于非道:“这两具狗男女与我从来见面,那会是我什么师父?”
铜钵头陀道:“假如不是,就让咱家来收拾他们。”
这头陀本是粗人,说打就打,语声才毕,独臂猛可一圈,手中那只沉重无比的铜钵:挟着一股锐啸,直向陶羽当头砸了过来。
陶羽索知铜钵头陀臂力奇大,不肯硬接,错步之间,已绕身欺到左侧,反腕疾探,逞扣他的左肩。
铜钵头陀仗着一身横练功夫,嘿地吐气开声,不闪不让,那只铜钵,却如排山倒海,破空横扫而出。两人瞬息走了三招,凌茜见头陀招沉力猛,那只铜钵被他飞舞起来,虎虎风生,陶羽却出手每存顾虑,似乎不愿施展杀手,连忙抽出长剑,娇声道:“把这家伙交给我,你去擒住宋于非,快取解药!”
宋于非听得“解药”两个字,心头忽然一动,九环刀一抖,一阵叮当脆响,抢先拦住了凌茜,叱道:“丑婆娘,把你的真姓实名说出来。”
凌茜不答,长剑展动,寒芒霍霍,寸出手便是一连串快迅绝伦的凌厉攻势,宋于非挥刀力拆数招,竟被凌茜震退到六步之外。
郝履仁见不是兆头,忙也拔出软刀,上前协助宋于非,两人双掌双刀,才算勉强挡住了凌茜。
五个人分作两处,走马灯似激战了半盏热茶之久,铜钵头陀见胜不了陶羽,怒叱连声,招式大开大合,一派只攻不守,舍命相拼的打法。二十招以后,突然展开一串怪异招式,铜钵脱手分掷,人却纵跳如飞,两条腿也不闲着,连勾带踢,威势斗盛。
凌茜叫道:“当师父的再不能手下留情啦!虚费时间事小,耽误了解药,可是一条人命!”
宋于非听她又提起解药,不觉恍然而悟,沉声道:“郝兄听见了吗?这两个家伙原来是陶羽一路的……”
郝履仁紧一紧手中软刀,道:“别管他是谁,反正今夜不能让他们出了院子,否则,咱们也没脸再回飞云山庄见人。”
他两人激怒之下,各出全力反扑,刀光层层弥漫,围裹在凌茜四周,真个滴水不进,风雨不透,你退我进,刀影连绵,凌茜虽有一身惊人武功,一时也无法施展。
陶羽始终没有取出兵刃,双掌力敌铜钵头陀。事实上已稳立不败之地,可是,铜钵头陀混身刀剑难人,除非使用“血气气功”之类内家强劲掌力,实在也无法制服得了他。然而,血气一发,势将伤人,陶羽好几次将功力运逼到掌心,想想铜钵头陀不过是个浑直粗人,平生向无恶迹,又迟迟不忍出手。
一个舍命力拼,一个却心存忠厚,相互消长,恰巧扯平。
凌茜看得直摇头,她虽然狠得下心,却被郝履仁和宋于非两位一流高手死命困住,短时间也没有办法得手,只好在心里暗急。
蓦地,墙外呼呼连声,飞进来两条人影。
凌茜挥剑荡开双刀,扫目望去,不觉大喜,叫道:“来得正好,你们哪一位快去替下羽哥哥,他哪里是厮杀,简直在念佛嘛!”
原来那适时现身的两人,各戴一付丑恶面具,正是秦佑和邛崃掌门凌空虚渡柳长青。
秦柳二人应了一声,秦佑剑出鞘,迳自奔向铜钵头陀,柳长青却挥舞长剑,扑向郝履仁。
这一来,情势顿变。
凌茜趁柳长青缠住郝履仁,清啸一声,神功立时发动,手中剑矫若游龙唰唰几招,逼退了宋于非,左掌飞快地一圈疾吐,“血气气功”已然出手。
宋于非心知今夜凶多吉少,不再硬接,双脚一顿地面,身形己凌空拔起。
凌茜柳腰忽折,娇影闪晃,倏忽欺近两尺,纤掌向上一翻一托,喝了声:“姓宋的,躺下来吧!”
宋于非离地已有五尺,猛觉得一股的大热流由下而上,漫身而过,慌忙运掌下拍,悬空一连三个翻滚,飘落地面时,竟踉跄跄跄向后跌退了七八步。
凌茜剑锋一转,后藏肘后,如影随形一闪而至,罗袖扬处,第二次又发出了桃花岛秘传“血气气功”。
宋于非嘿地大喝,九环刀向地上一插,双掌齐出,一记硬接!
“蓬”然一声,宋于非登登登又退了四五步,胸中一阵血气翻腾,靠着墙边,萎顿地坐了下去。
他自知内腑已经受伤,废然长叹一声,含恨凝视着凌茜,放弃了抵抗。
凌茜用剑尖指着他的咽喉,沉声道:“把毒针解药拿出来!”
宋于非恨恨道:“宋某一世英名,毁在你这丑婆娘手中,到底你是谁?何妨直说出来。”
凌茜轻笑着扯下面具,道:“叫你做个明白鬼,你看看清楚,姑娘是谁?”
宋于非瞠目—惊,道:“呀!原来是你这妖女!”
“呸”凌茜吐了他一口唾沫,骂道:“你再敢口里不干不净,可别怪姑娘叫你临死前受些活罪。”
宋于非咬着牙关道:“宋某技不如人,要杀要剐听便,解药?哼!那是休想!”
凌茜冷笑一声,骄指点了他的穴道,扭头向陶羽叫道:“羽哥哥,快来搜搜你这位徒弟,把解药搜出来。”
这时,秦佑已经替下陶羽;郝履仁和柳长青功力只在伯仲之间,当他望见宋于非业已落败被制,虚晃一刀,抽身跃退,大声道:“住手,咱们今夜认栽了,解药不劳动手,就在郝某人身上,但你们若伤了宋堂主一肌一发,郝某宁可人药俱亡,也不让你们如愿以偿。”
陶羽道:“好吧!只要你送出毒针解药,咱们决不伤他就是。”
郝履仁从怀里掏出一只药瓶,高举过顶,走到宋于非身边,低声问:“宋兄伤势不碍事么?”
宋于非穴道被制,已不能动弹,只是羞惭地叹了一声,道:“还好,但我心里一直难解,他怎会把我身世,打听得那么清楚。”
陶羽一笑取下面具,道:“我何曾打听,只怪你自己把履历向总坛报告得大详细了。”
郝履仁和宋于非这才恍然而悟,铜钵头陀却恨声道:“想不到会是你这忘恩负义的叛徒……”
凌茜道:“他要是忘恩负义,刚才早要了你的狗命了,废话少说,快把解药交出来!”
郝履仁看看宋于非,终于无可奈何把药瓶掷给了凌茜,凌茜立刻递给柳长青,低声道:“你先走一步,咱们随后就来。”
柳长青喜孜孜正待离去,不料身后忽然有人冷哼一声,沉声说道:“走?想往那里走?”
众人骇然回顾,全都大吃—惊,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全真三老竟去而复返,正并肩挡住柳长青的去路。
太虚子嘿嘿笑道:“幸亏我等途中起疑,返来看看究竟,要不然,险些上了大当。”
逍遥子两眼逼视陶羽,也是阴阴而笑,道:“孽种!你是怎样夺去本教通天宝篆?怎样害死宫玉珍?从实招供出来,本真人慈悲为怀,赏你一具全尸。”
陶羽怒道:“你凭什么含血喷人,宫主珍分明是宫天宁害死的,通天宝篆也在他手里。”
云中子忽然沉声激喝道:“放屁!世上只有你们父子叛教欺祖,养虎反噬,天宁被你害得够苦,他可不比你这般忘恩负义,怎会害死自己姑姑?”
陶羽只觉满腹委屈,一时竞无法分辩,气得浑身乱颤,愤愤道:“我敬你们是前辈,可不是怕你们……”
云中子倏忽欺身而上,叱道:“由你方才行径,已足证天宁的话不假,本真人看你是不吃苦头,不肯就范!”
叱声中,扬手一掌,直劈了过来。
陶羽此时暴怒填胸,大喝一声,双掌奋力齐出,竟然不避不让,—招硬接。
三只手掌虚空一触,暴响声中,狂飓横飞,云中子和陶羽全都被对方掌上内力震得晃了晃肩头,脚下泥上,陷下了三寸深浅。
云中子冷笑道:“敢情你就是仗恃这点能耐,你再接本真人三掌试试!”
羽袍急拂猛抖,嘿地吐气开声,两只枯瘦如爪的手掌,一齐穿袖递出。
陶羽已忘了畏怯,“血气气功”遍布全身,也是嘿然大喝,挥掌直迎。
“蓬蓬”两响,云中子羽袍一阵摆动,脚下不禁倒跨一步;陶羽也向后连退两步,肩头晃了两晃。
这一连三掌硬拼,威势惊人,甚至逍遥子和太虚子都看得脸色大变。
凌茜香肩一摆,揉身而上,一面解下那柄莫家堡主所赠连环弩,一面低声道:“羽哥哥,别跟他硬拼,咱们冲!”
郝履仁见此情景,早己趁机拍开了宋于非的穴道,铜钵头陀抡起铜钵,也抢前动手,秦佑反手一剑,震退了铜钵头陀,向柳长青递个眼色,柳长青一提真气,从侧面掠上了墙头……
太虚子瞥见柳长青脱身想走,蓦地发出一声怪叫,腿不屈,肩不晃,宛如鬼魁,紧跟着追上墙顶。
凌茜迅速举起连环弩,疾扣机钮,嗖嗖连响,一排飞弩约有千余支,迳向太虚了背心射去。
那群小如飞蝗的连弩,带着极轻微的破空之声,眨眼射到太虚子身前。太虚子闻风辨位。
脚尖刚踏上墙头大袖向后猛拂,震飞了连弩,但就在这微微一顿的顷刻间,再要找柳长青的踪影,却已经不见了。
他暗地倒抽一口凉气,忖道:“中原确多异人,此人神功之术,可说已达登峰造极的境地了。”
柳长青一去,陶羽等三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三支剑紧接密合左右冲突,锐不可当,逍遥子和云中子微一大意,也被他们趁隙冲上了院墙。
凌茜手提连弩断后,低声对陶羽、秦佑二人道:“你们先走,到那棵大树下等我!”
陶羽道:“茜妹还是把连弩给我,由我来断后吧……”
凌茜瞥见全真三老已联袂扑到,手指一扣机钮,百弩齐发,第一盒弩矢刹时放尽。
她忙又换上第二盒,急声道:“快走吧!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等一会弩矢用完,要走就来不及了。”
说着话,全真三老已怒吼着二次扑上墙头。
凌茜等他们身形己在空中,这才扣钮发弩,一阵飞蝗果然又把三老射了回去,连声催促陶羽快走。
陶羽见盒中弩矢已经所余无多,无可奈何,只好和秦佑先行离去。
全真三老一连两次被连弩射回,怒叱连声,三人分由三个方向腾身疾追,先后都抢登墙顶。
凌弩眼睛一闭,手中连弯向左右一阵环射,迅即再装上第三盒弩矢,自己也飞身退落墙外。
当时陶羽在峨嵋临行,一共取了四盒弩矢,现在不过顷刻,已发射了两盒。是以凌茜不敢再随意使用连弩,转身掠屋越脊而奔,待奔出数十丈,偶一回头,却见全真二老在后紧追不舍,衔尾而至。
她不敢向西,极力展开轻功身法,快如星丸飞跃,反向墟北奔去。
奔了数里,前面已到一片荒野,扭头看时,全真三老仍然紧迫不舍。凌茜咬咬牙,收好连弩,重又拔出长剑,心忖道:这三个老家伙脚程不在我之下,既然丢不樟,索性缠他们一阵,好让羽哥哥和秦公子脱身。
她艺高胆大,从不知畏怯为何物,主意一定,身形猛然飞旋沉落,横剑而待。
全真三老犹如狂风般飞卷追到。
逍遥子当先飘落在一丈之外,戟指着凌茜叱道:“丫头,你是何人门下?”
凌茜冷笑道:“要打就打,问这些干嘛?”
逍遥子道:“本真人等俱是有道之士,不愿伤害无辜,你只把陶羽的去处说出来,咱们决不会难为你……”
凌茜哂笑道:“我倒想告诉你,可是有个朋友他不答应!”
云中子目光流转,叱道:“谁?”
凌茜挥臂抡动长剑,“嘶”地一声,划起半尺长一道耀眼银光,然后轻轻弹着剑身,傲然说道:“喏!就是它!”
云中子颊飞怒晕,大喝一声:“好狂的小辈”赤手空拳抢了过来,扬手便一掌当胸劈到。
这老道士功力果真非同小可,掌起处,怒涛急涌,相隔一丈左右,那摄人心魄的内家劲力,已刮得凌茜衣衫猎猎作响。
凌茜深知当前三个老道士,无一不是自己平生劲敌,长剑横胸,暗暗早将“血气气功”
提足到十成以上,两只大眼睛瞬也不瞬注视着云中子。及待他掌势已发出大半,凌茜陡地冷哼丁一声,扭腕一拧剑柄,将全身功力扫数逼透在剑尖之上,毫不犹豫,竟然振剑逆袭而进!
剑尖溢透出来的真力,穿破掌风,发出一串嗤嗤刺耳声响。
云中子万没想对面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居然无视自己雄浑掌力,出人意料地,竟采取了不退反进,剑穿掌劲的冒险招式。心头微感—愕,凌茜的剑尖已遽到近身五尺以内!
他一震之下,左袖猛拂,身子一个急转,人随掌走,刹时间,双掌如飞,一口气连拍一十三掌!
这一十三掌,总算给他老脸上保全了几分颜面。
两人一合即分,错身而过,彼此都心中惊然而惊。
云中子缓慢而沉重他说道:“血气气功!你是多罗神教门下?”
凌茜轻笑道:“猜对了一半,咱们世居南海,从未到过西域!”
逍遥子接口道:“那么你是桃花岛凌祖尧的传人?”
凌茜点点头,道:“正是家严。”
全真三老不约而同“哦”,了一声,三张老脸上都泛起一阵为难之色。
过了半晌,逍遥子沉声道:“令尊一向优游海外,桃花门下弟子,从不涉足中原,姑娘与陶羽有什么渊源,竟然袒护于他?”
三老从“丫头”改口称呼“姑娘”,语气之中,已较前缓和客气了许多,显然心中对桃花岛主凌祖尧,尚有三分惮意。
凌茜胆量顿时壮了不少,朗声道:“我羽哥哥肩负中原武林存亡重负,天下正道中人,都应该附骥相从,何须什么渊源不渊源!”
逍遥子嘿嘿笑道:“他不过是本教叛徒罗伟的私生子,攫盗本教通天宝篆,暗算本教门下弟子,行为卑劣。心机险诈,姑娘必是一时受了他的蒙蔽,才将他错当正人君子了。”
太虚子也接著道:“令尊乃一方之雄,目光自然远大,姑娘随姓陶的畜生来到中原,令尊大约还不知道吧?”
云中子也道:“陶羽伤人劫宝,乃本教死仇,本真人拿住他时,定要将他剖腹挖心,祭奠玉珍在天之灵。”
凌茜一直沉默地听着,嘴角笑意飘忽,冷冷道:“你们三位都说完了吗?”
逍遥子道:“我等苦口婆心,开导姑娘一条光明之道,言尽于止,望姑娘三思。”
凌茜微微笑道:“我早就三思、六思、九思过了,我爹爹也经过深思熟虑,才令我追随羽哥哥到中原来。三位道长一番苦口,我很感激,但我觉得别无美言回敬,只好敬复道长们两个字,道长们愿意听吗?”
逍遥子道:“姑娘有何言语,我等洗耳恭听。”
凌茜沉吟了一会,嫣然道:“唉!忠言逆耳,还是不说了吧!
”
太虚子忙道:“说说也不打紧!”
凌茜道:“我说出来,三位道长会生气的。”
逍遥子连忙摇头,道:“我等都是修为多年之人,那有那么容易生气?”
凌茜头一歪,道:“真的不生气?”
“不生气。”
“那么我就说了?”
“姑娘请说!”
凌茜噗嗤一笑,忽又脸色一正,缓缓说道:“我觉得三位道长方才一番金玉良言,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
“两个什么字?”
“放——屁。“
全真三老勃然大怒,不约而同发出—声怒喝,六只手掌势若奔雷—齐推出。
凌茜振剑一圈,左掌虚按,借那六股强猛无情的掌风,身形一飘而起,掠退四五丈,抹头如飞奔去,一面犹自吃吃笑道:“原来修为多年的有道之士,也当不得放个屁呀!”
笑声中,人己到了十丈以外。
云中子怒声道:“追!咱们活擒这丫头,押送桃花岛,问她父亲—个教女无方的罪名!”
逍遥子却摆摆手,止住他追下去,低声道:“随她去吧!凌祖尧一身武功不在你我之下,通天宝篆未追回以前,何苦树此强敌……”
凌茜绕道奔回田庄,天色已将破晓,陶羽和秦佑正焦急地守在庄外张望,大家见她无恙归来,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陶羽忙问脱身经过,凌茜大略述了一遍,并且笑道:“我正想难得脱身,故意跟他们闲扯,不想他们听了爹爹名讳,似乎有些顾忌,才被我抽身走脱,辛弟吃了解药,可曾醒过来?”
陶羽道:“针毒已经解了,只是精神尚未复原,现在房里调息。”
凌茜道:“既然辛弟没有事了,留此无益,趁宋于非他们全在荆州,咱们何不立刻赶到鄂州两湖分堂去救伍老爷子?”
陶羽叹了一声,道:“现在赶去,只怕也晚了一步……”
凌茜惊道:“为什么?”
陶羽道:“今天凌晨据柳大侠高弟金克佑从城里探听到的消息,宋于非已经连夜离开了荆州,听说是因为外公业已亲自赶到两湖分堂,准备跟全真五老见面。”
凌茜更觉骇然,道:“全真五老?难道说玄真子和霹雳子……”
秦佑接口道:“他们和宫天宁据说都到了两湖分堂。”
凌茜追悔道:“全真五老个个都有一身惊人武功,五老联手,已经很难对付,假如再加上陶天林……”她看看陶羽,忙又语气一转,道:“不过也不要紧,反正这一场血战是少不了的,迟早都要碰面。”
陶羽道:“话虽如此,但第一,万不能让全真教跟飞云山庄沆瀣一气,第二,如今高人全聚在两湖分堂,欲救伍老前辈,势必难以下手。”
凌茜想了想,淡然笑道:“事在人为,且到了鄂州再见机行事吧!依我看,或者咱们赶去捣捣乱,反而把他们的联盟聚会搅散了也难说。”
正说着,凌空虚渡柳长青从茅屋中踱出来,接口说道:“柳某也正有此意,假如嫌人手不够,可以命克佑兼程赶到峨嵋去,要各派掌门分批出川,到鄂州碰面,索性就拼它一场再说。”
陶羽摇头道:“我总认为在泰山武会以前,十大门派还是以不出面为妥,飞云山庄势力遍布天下,一旦发动……”
柳长青笑道:“少侠不必再为咱们顾虑了,目下十大门派共谋反抗飞云山庄,黄山和峨嵋两次聚会,陶天林难道还不知道,他要动手,事实上随时可以动手。”
秦佑叹道:“这场杀孽,终将不免,陶大哥对自己的武功既无信心,这次正好先试探一下,对将来泰山武会,也可以作个准备。”
陶羽没有再说话,然而心里却泛起千百条愁思——
是的,这一天总要来临的,可是,每当他想到泰山观日峰上,自己将面对外公,展开生死存亡的决战,便不由自主联想到苦心养育他十五年的母亲。假如有一天,他不得不杀死外公,不知母亲将会多么悲伤和难过?
仇!仇!解不开的仇!他深深被这个丑恶的字,啃啮着心灵,十五年前茫然无知,十五年后,成了他心底深处难以卸却的负荷。
他不期然在心中暗暗嗟叹:“世上为什么有许多丧心病狂的独夫,原本和善安宁的人世,为什么总想践踏在脚下,唉!要是外公不想独霸武林,那该多好?要是他不是外公,那也就简单得多了。”
当天上午,他们便束装上路,金克佑衔命上奔峨嵋,陶羽一行五人,扬帆迳趋武汉。
荆州以下,江面宽敞,两岸已不见高耸挺拔的山峰,极目千里,尽是江汉平原。
轻舟顺流,那消一日,便到了两湖分堂所在地鄂州——武昌。
凌空虚渡柳长青是久走江湖的人,并不进城,领着陶羽等逞到宾阳门外一家邛崃弟子开设的“福安客栈”投店,掌柜姓李名兴,一见是掌门人到了,慌忙倒履迎出来,当时就要跪拜参行大礼。柳长青一伸手将他扶住,低声在他耳边道:“快别声张,赶快给咱们几间清静些的房间,要跟其他旅客隔绝,闲杂人不能随意进出的。”
李兴不过是邛崃派中三代弟子,见掌门人说得慎重,心里顿时—惊,偷眼打量同来的陶羽等,个个少年英朗,步履沉稳矫捷,尤其辛弟面有墨纹,显得极是威猛。
当下不敢多问,匆匆应诺,带领众人穿堂入室,直进内院,恭恭敬敬把五个人安置在一列十分整齐宽敞的卧房中,陪笑道:“这儿本是弟子内眷住所,自从前年贱内一病去世,许久都空着无人居住,这里离前店又远,闲人是决不敢撞进来的,师祖看看可还中意么?”
柳长青环顾—阵,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你先拜见现今武林十大门派总盟主陶少侠和各位少侠,我还有重要的事吩咐你。”
李兴迷茫地望望众人,迟疑地道:“十大门派总盟主?陶少侠……”
柳长青一指陶羽,道:“这一位就是。”
李兴半倍半疑,又不敢多问,连忙倒身拜谒,陶羽急要扶他,柳长青道:“少侠只管上坐,他是邛崃派三代弟子,理当大礼参拜。”
李兴一一见过秦佑等人,众人落坐,李兴只垂手侍立,恭谨地问:“敢问掌门师祖还有什么吩咐,弟子立刻嘱咐店伙准备。”
柳长青道:“你紧记住四件事,第一,不得把咱们抵达鄂州的事对任何人提起;第二,咱们每日饮食事项,你要亲自侍奉;第三,立即秘密传讯本派现居鄂州弟子,不必前来谒见,但必须每日轮流派人守候江边,但见到十大门派掌门人或者你金师叔赶到,便秘密引他们来这里相见;第四,另派熟悉飞云山庄两湖分堂的得力人,暗中打听飞云庄主陶天林已经来了没有?两湖分堂到了什么惹眼人物?随时飞报。这几点你都听清楚了吗?”
李兴垂手躬身,越听越惊,一面暗暗连声,一面额上己汗珠隐现,及至听到“飞云山庄”
四个字,浑身不禁猛地一震,嘴唇张了两张,却没有声音。
柳长青微微一顿,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李兴道:“回掌门师祖,此地是两湖分堂势力之下,前几日店中已得到飞云山庄传檄,嘱咐注意外地面生客人,凡是生面孔的武林人物投店,都要随时向分堂呈报。”
柳长青脸色微变,回顾陶羽道:“少侠听见了吗?宋于非的安排不可谓不严密,柳某看八成真是陶天林已经到了。”
陶羽蹙眉说道:“既然他们早有戒备,咱们住在这里,一旦事泄,岂不连累了李掌柜……”
柳长青晒笑道:“邛崃派门规虽不敢说严厉,凭柳某一句话,要派中弟子项上人头,相信还没有人会皱一皱眉的。”
凌茜笑道:“那倒也不必,只要咱们登岸的时候没有被人发现,从此行动谨慎一些,就不容易落在他们眼里了。”
柳长青道:“凌姑娘说得不错,诸位只好委屈一些,白天不可露面外出,今夜待柳某先去探探虚实,再作决定吧!”
李兴见无其他吩咐,自去准备酒宴,亲自送进房里来,众人饱餐一顿,看看日色尚早,便各自回房歇息。
傍晚时候,晚餐刚罢,凌空虚渡柳长青正准备出店,李兴忽然面色惨白飞奔进来,手里捏着一封信柬,气急败坏地道:“陶少侠,不好了……”
柳长青神情一震,沉声喝道:“什么事?慢慢他说。”
李兴双手发抖,捧着那封信柬,道:“才不多久,店里来了一位姑娘,开口就问‘有一位陶少侠是不是住的这家客店?’,弟子并不认识她,连忙回称没有,不想那位姑娘笑了,随手就留下这封信柬,并且说‘你只管把这封信留下来,陶少侠看了信,决不会怪你多事就是。’弟子才要拒绝,那位姑娘已经迳自出店去了……”
众人听了,齐吃—惊,不约而同道:“有这种事?”
柳长青眉头一皱,顿足责骂道:“真是个蠢物,这封信必是那人故意赚你来的,你口里虽然回称没有,等她一去,便急匆匆把信送进来,这不是分明承认陶少侠就住在店里么?”
李兴呼屈道:“弟子也曾想到这一点,那位姑娘来时,店中并无旁人,她走了以后,弟子追她不及,才暗地把信带进后院来,并没敢给人看见……”
陶羽忙道:“那位姑娘多大年纪?什么模样?”
李兴道:“年纪不大,约莫有二十来岁,穿一身红衣,背插双刀……”
凌茜未等他说完,早已轻呼起来:“穿红衣?背插双刀,这不是易萍姐姐么?”
刹那间——
陶羽急忙从李兴手中取过信来,匆匆拆开,只见信笺上写着:“今夜二鼓,务盼亲临黄鹤楼前一晤,易萍敬具。”
他几乎失声叫起来,道:“哦!果然是她,可是,她怎知我们己到鄂州,又怎知我住在这家客店里?”
李兴忙道:“少侠明监,在下决没有泄漏一个字……”
陶羽安慰他道:“我并有说你泄漏的,只是觉得此事太以奇怪,咱们今日刚到,她怎的就已经知道了?”
凌茜道:“八成是咱们登岸的时候,便被她看见,可惜咱们却没有看到她。”
柳长青道:“这位易萍姑娘既是鬼师董武的门下,不久前又在金顶朱意离去,陶少侠最好多加警惕,倒是别去赴她的约会较好。”
陶羽摇摇头,道:“不!尹婆婆虽然疑她是飞云山庄奸细,我却始终不敢相信,她既然约我,或许真有要紧的事要告诉我,今夜应该去一道。”
凌茜道:“由我替你去一趟不好么?”
陶羽道:“她约我务必亲往,自然由我自己去才对。”
凌茜道:“那么咱们一块儿去。”
陶羽道:“好固然好,只怕人多容易泄露形迹,再说,也许会引起她的不快。”
秦佑道:“这样吧!大哥独自去赴她约会,我和凌姑娘暗中跟着你,如无事故,就不用现身,万一有变,也可以多个照应……”
辛弟大声道:“我也去玩玩!”
陶羽道:“你嗓门又大,专爱嚷嚷,还是留在店里的好,时间不早了,柳大侠仍请去探探两湖分堂,咱们也该动身了。”
辛弟十分不愿,低声嘀咕道:“你们都出去散心,却把咱关在鸟店里孵豆芽,等你们出去了咱也得进城丢溜溜才过瘾……”
陶羽所见,沉声喝道:“辛弟,你如敢擅自离开,回来时看我可会放过你?”
辛弟一向对他敬畏几分,不敢回口,只是怏怏不乐。
凌茜忙低声安慰他道:“你别难过,好好练练你的开山三掌,最多三数日,咱们带你去两湖分堂过掌瘾去,那时候倒要考考你能一掌打飞几个人哩!”
辛弟眉开眼笑道:“真的,你可别骗咱……”—忽儿又愁眉说道:“不成,这鸟店统共只这么一点大,只消一掌,房屋全得塌下来,那能练什么掌法……”
凌茜笑道:“谁叫你运劲练力气,你只练练内功心法,习习招式,也就够了。”
好容易说服了辛弟,陶羽三人和凌空虚渡柳长青稍事准备,各携兵刃,越墙而出,四个人分作前后两起,展开身法,潜进鄂州城里。
他们不敢太过展露身形,一路掩掩蔽蔽,绕到江边,柳长青指点了黄鹤楼方向,自己便分身迳扑向两湖分堂去了。
陶羽仁足江边,展目四望,不见凌茜和秦佑,知他们必然隐身藏在附近,遂也不再耽误,沿江直趋蛇山。
蛇山不高,蜿蜒如带,左侧是呜咽的江水,右边便是灯火明灭的鄂州城街,那名满天下的黄鹤楼,就建在蛇头之上。
陶羽飘然来到楼下,游目张顾,却未见易萍。
仰望天上星位,时间应该正值二更左右,陶羽暗忖:难道是我来得太早了?于是闲步踱到楼下,随意浏览楼壁间骚人墨客所留诗词歌赋。
在楼下大略绕了一阵,这时已届深夜,寒风扑面,传来江水低沉的泣诉,空楼寂寂,分外寥落。
陶羽站在楼前,帐望云天,身影被惨淡的月色映在石阶上,更显得那么孤单而憔悴。
他不禁在心底发出一缕叹息,暗暗道:“名楼江色,千古韵迹,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一个人活在世上,匆匆数十年,生命竟不如这永无休止的江水,假如不在人间留下点什么,岂不在生七尺昂藏之躯,白白到这世上来走了一趟?”
想到这里,毫念顿发,迈步走到一块大石前,凝聚真力,骄指如戟,在石上刻道:
寒水呜咽兮,恨悠悠。
弹剑作歌兮,壮志难酬。
壮志难酬兮,何所憾?
犹弃此身,永如江流。
写罢,低声漫吟了两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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