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系武林命脉的重大日子。
年轻名微的韦松,挑战名震天下的‘宇内一君’康一苇;而当年赫赫一代巨魔的‘武林三鬼’,却同时要寻剑圣徐昌的传人,了断恩怨。
两件事表面看来,都与万毒教无关,但江湖中人谁不替正道武林各派,暗暗捏着一把冷汗……
人们私下议论,都认为康一苇与万毒教,一正一邪,势所显然,云崖聚会的各门各派,无论如何应该联合先对付万毒教,而不应该在强敌当前的时候,偏偏向傲啸山庄挑衅,自乱阵容,予万毒教以可乘之机。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韦松挑战的不是万毒教,却是傲啸山庄,人们既惊又诧消息传出后,纷纷从附近千里内,一清早赶到了华山,决心要看看这旷古未曾见过的三方面互决胜负的好戏。
从半夜开始,登山之人,络绎于途,辰牌未到,华山绝顶一处高插云表的奇峰之下,已挤满了三山五岳英雄好汉。
但是,他们都止于峰头下百丈左右一片空场上,没有任何人再向上走近一步,因为那块峰顶,看起来不过数十丈宽广,事实上无法容纳众多看热闹的人,而且,峰侧更高处竖有一面木牌,牌上写着斗大的‘闲人止步’四个字,二十四名黑衣大汉分立牌下,人群中尽都认得,那黑衣正是万毒教特有标帜。
这时候,天色才亮了不久,峰顶上静悄悄的,只有正面临崖一块大石,盘膝坐着一个锦衣老人,垂目不动,正是最早赶到的“宇内一君”康一苇。
有人在私下议论:“今天之会,究竟谁是主人呢?”
“你没见那木牌下面,尽是万毒教徒,自然是万毒教先当主人。”
“胡说,武林三鬼虽是万毒教请出山来,但傲啸山庄和韦少侠之战,却跟三鬼无关,他们怎能硬充地主。”
康一苇不愧名门大侠,你看他到得最早.何曾有一丝傲慢之态,当真是虚怀若谷,令人钦仰。”
议论之言,莫衷一是,但大多数的,都无法确定谁是主人?谁是客人?反正今日一战,武林中百年难遇,等着瞧热闹就行了。
辰牌过半,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看,那不是韦少侠一行人来了么?”
“不错,啊!你们快看这一边,万毒教和武林三鬼也到了……”
峰脚下人影婉蜒,迅速行来两行人,左边一批,由南北双奇为首,以下檐迦耶弥、韦松、东方姐弟、徐文兰……男女老少,足有二十余人,其中最惹人注目的,除了韦松和西漠界人檐迦耶弥,便是一个浑身青色劲装,肩上插一柄奇形长剑,粉头低垂,默然走在徐文兰身边的美貌少女,她……正是剑圣徐昌唯一传人,慧心。
右边一批,人数显得格外浩大,由武林兰鬼为首,其余也有男有女,约有四十余人,正是万毒教护法,和一众高手。
两行人分由左右峰侧登上华山绝顶,不先不后,几乎同时都抵达了峰腰,武林三鬼陡然停步,目光一扫群雄阵中,各发一声敞笑,三条人影腾展如飞,犹如箭矢般破空而起,瞬息越过百丈距离,飘落峰顶。
人丛中立时爆出一阵惊呼,三鬼舍去山径不走,在人前抖露了这一手绝世轻功,顿令天下群雄,个个变色。
于是,许多人心下嘀咕,都有一丝不祥之感,从三鬼惊人功力看来,今日一战,只怕谁也强不过万毒教去。
韦松等人鱼贯登峰,双方在峰顶汇聚,一见那端坐石上的康一苇,彼此神情都不觉一震,暗忖道:“想不到他倒是第一个赶到了。”
格迦耶弥轻轻和双奇商议一阵,附耳对韦松说道:“今日之战,最重要在对付康一苇,少侠千万沉着。不可冲动,趁此机会,好好静坐调息,准备恶战,其他的全不用闻问了。”
韦松注目那块大石一眼,点点头,垂目盘膝坐下。
一身绿衣的陈芸华,老远就望见了韦松,忍不住低问道:“马师兄,你看见么?韦哥哥理也不理人,好像在生咱们的气。”
马玉龙轻叹道:“昔日知友,今朝仇敌,他今日挑战,名震武林的强敌,大战在即,自然要好好准备。”
陈芸华又道:“等一会,他会不会也跟咱们动手呢?”
“这个,唉!难说……”
朱月华突然轻喝;“师妹 不许多嘴,当心师父剥你的皮。”
陈芸华伸伸舌头,住口不敢再问,但一双眼睛,却仍然片刻不停,在对面正道群雄中溜来溜去。
半个时辰过去,‘宇内一君’康一苇仍然垂目端坐,毫无举动。
独脚鬼王尚志忽然缓缓睁开眼来,冷冷对欧阳珉道:“约会的时刻到了没有?”
欧阳珉躬身谄笑道:“时间是到了,但约定的,是由韦松先行挑战康一苇,三位老前辈请安心看看热闹,然后由在下喝令那徐昌传人出面,亲自了断两家恩仇。”
尚志扫了康一苇一眼,不耐烦地皱皱眉头,道:“谁有兴致看那些浅薄较量,姓康的既然装聋作哑,你就先叫那徐昌传人出来跟老夫答话。”
欧阳珉抖抖肩呷,步出场中,朗声高叫道:“时辰已至,庄主既无先动手之意,敝教就不客气了,请茹恨庵剑圣传人先行出场,了断两家恩怨过节。”
这一声呼叫,引得对面群雄阵中一阵低语,檐迦耶弥笑道:“反正康一苇与韦少侠有约,两无关连,慧心姑娘尽管出面,看他们怎样了。”
慧心举手整一整肩后三刃剑,木然移步而出,向场中一站,既无表情,也不言语。
武林三鬼六道目光交投,个个从心底发出一声讶诧地惊叹,不约而同产生一种相同的感觉,好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娃儿。
独脚鬼王尚志自量身份,含笑问道:“女娃儿,你叫什么名宇?何时投入剑圣门下?见了老夫,为何连礼也没有一个?敢情你是瞧不起老夫?”
这一连串问题,慧心一概不理,挺胸屹立,宛如临风艳梅,令人不敢*视。
独脚鬼王不悦,脸色一沉,叱道:“小辈,难道你是聋子哑巴……”
朱月华忽然低声向追魂婆耳边说了几句,颜青娥点点头,接口道:“大哥休要误会,这女娃儿据说神志昏失,正在痴迷之中。”
独脚鬼王怒目道:“檐迦耶弥,你敢将一个白痴女子来戏弄老夫?”
檐迦耶弥含笑道:“鬼王别怪,剑圣徐昌仅只一位传人,就是茹根庵主百忍师太,已在洞庭湖被花月娘害死,这位姑娘,是她唯一弟子,虽有些许小病,但却愿一肩担负师门恩仇,挺胸向克王讨教。”
独脚鬼王‘哦’了一声,沉吟了一下,跟追魂婆颜青娥低语几句,追魂婆含笑道:“既然剑圣仅此一位传人,我等不能以大欺小,就由老婆子叫一个不成材的徒弟,向她讨教几手高招,无论胜败,均由我三人承担。”回头叫道:“月华,去会会剑圣嫡传,好好把本门武学演练一次。”
朱月华应声一礼,莲步姗姗而出。
她脸上神情,跟慧心恰好一般,对面相持,清丽之容,简直难分轩轻,一个青衣,一着黄衫,风仪绝代,一样眩人神思,峰下人群中,顿时爆起一阵采声。
慧心木然如故,只是斜退半步,织手一翻,拔出乌光闪耀的三刃剑来。
朱月华微微一笑,却检衽为礼,轻启朱唇,说道:“剑圣武学名震遐迩,小妹粗鄙,斗胆班门弄斧,尚盼姐姐多多留情。”
慧心嘴角牵动了一下,只淡淡吐出八个字。
“不必客气,清亮兵刃。”
朱月华黛眉敛剔,一声龙吟,也撤出了肩后长剑,道:“如此,小妹就放肆了。”剑尖一抖,嗡然一声,一团青蒙蒙光芒洒出,闪电一般射向慧心胸前。
她看来温文娴静,一剑出手,却既快又狠,瞬息已达慧心要害,连百练羽士等人见了,都大吃了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朱月华振剑出手的同时,慧心不闪不避,也是一剑穿胸刺出,乌光长射,径透朱月华剑幕。
两柄剑出招,都快得难以形容,众人心念一震,只听”叮”地一声脆响,人影乍合立分,两女已各自倒退三步,脸上同时露出惊愕饮服之色。
慧心淡淡一笑,道;“姑娘好快的剑法!”
朱月华粉脸一红,心里雪亮,方才自己出手在先,竟被慧心以剑尖击中剑尖,虽说都以快招相持,自己总算输了半筹。
她又扬扬黛眉,眼中杀机毕露,冷冷道:“闻说惊虹八剑快逾电闪,今日一见,果非虚谬,小妹厚颜,还想和姐姐力拼百招,以定胜负。”
慧心笑道:“好!咱们就以快打快,看看谁过百招以上。”
两女各提兵刃,绕步一旋,寒芒耀眼又生,登时又缠斗在一起,脆响声声,不绝于耳。
徐文兰目不转睛注视着场中,忍不住轻轻对檐迦耶弥道:“姑娘的惊虹剑法虽然快速,对方显见也非弱者,老前辈不可让她们这样力拼下去,否则总有一方会受伤或丧命的。”
檐迦耶弥笑道:“不妨,百招以内,她们谁也胜不了谁的。”
果然,眨眼六十余招,二女虽然剑势凌厉,谁也没有占到半点上风,满场寒光飞绕,都仅是有惊无险,眼看难分胜负。
追魂婆突然眉头一皱,沉声喝道:“月华,怎么不用本门迷阳神功?”
朱月华听得喝声,精神一震,陡然间,剑势突变,出招竟缓了一半,凝神肃容,缓缓一剑斜刺过来,剑尖竟挟着刺耳的破空之声。
檐迦耶弥神情顿的紧张起来,一双精目,暴射出灼灼寒光。
只见慧心似被她剑身内力所引,忽然一个微跄,左脚斜踏半步,三刃剑倒转,反削朱月华足踝。
朱月华猛然一声娇叱,莲足一提,娇躯凌空射起,从慧心头顶飞掠而过,手中长剑一式‘临渊羡鱼’,剑锋下指,直扣慧心顶门‘百汇’ 死穴。
这一手大出剑术常规,也可说妙到颠毫,群雄之中,除了韦松垂目未见,其余众人,都不禁惊呼失声。
千钧一发之际,慧心螓首猛向左方疾扭,三刃剑倏忽一拧,剑光上扬,紧接着便是两声闷哼!
徐文兰骇然见慧心右肩上衣衫破裂,伤了一条鲜红血槽,满地洒遍了血迹,登时惊呼失声,飞身抢扑过去……
再看朱月华身形落地,却倒地一连四五个翻滚,一只左脚,已被齐踝斩断。
陈芸华愕然尖叫,也掠身纵落场中,一把抱起朱月华,哭叫道:“师姐,你……怎么了?”
朱月华痛得冷汗直流。但仍然咬牙强忍,自己封闭了腿部穴道,眼中泪水盈盈,颤声道:
“没有什么,我已经出了全力,无奈求功心切,用招过险,才有此败……”
陈芸华泪水纷落,哽咽道:“师姐不要气馁,我再替你报仇……”
朱月华凄然笑道:“傻妹妹,你能及得上师姐吗?咱们受恩师十余年教养之恩,终算毁身报偿了。唉!剑圣武学,果然神妙……”
陈芸华将师姐抱回本阵,追魂婆面罩寒霜,好半晌,才轻轻吐了一口气,道:“月华,你这一招,用得太险了。”
朱月华低垂粉颈,良久无言可答。
追魂婆目注二徒,似乎犹有再战之意,却听祁连鬼叟韩永泰粗声道:“剑圣绝学,果非凡品,芸华好好照顾你师姐,玉龙出去会会她。”
马玉龙正自感叹,听了这话,心头一震,忙道:“师祖,您……”
祁连鬼叟面色一沉,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她一个后辈女娃儿,难道要师祖自已去跟她动手?快去,别弱了师祖名头。”
马玉龙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转身问道:“敢问师祖,今日徒儿奉命出战,是否为了当年三位老人家败于剑圣徐昌之仇?”
祁连鬼叟一怔;道:“正是为此,你因何明知故问?”
马玉龙道:“徒儿幼承师训,十余载授艺之恩,厚比天高,为了师门仇恨,刀斧加身,义无反顾,不过,徒儿却又要赘问一句,设若师门曾受人恩惠,徒儿是否也须代师报偿?”
祁连鬼叟神色一变,沉声道:“老夫向不受人滴水之恩,你这话从何说起?”
马玉龙躬身道:“徒儿只是一念感触,故尔请训,尚望师祖明示。”
祁连鬼叟仰面厉声大笑,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有仇当报有恩当偿,这个何须多问……”
马玉龙应道:“谨师父严令。”转身大步走到场中。
这时候,慧心已由徐文兰扶回里伤休息,见马玉龙出面,正欲二度入场,不料马玉龙当场一站,抱拳遥遥一拱,朗声说道:“在下马玉龙,谨代表家师祖及二位师伯,为五十年前黄山一剑之事,了断两家仇怨。”
说着,反手一探,撤下他那支荧光闪耀的‘淬玉钩’,又道:“适寸一战,各负创伤,五十年前一剑之仇,已由韦少侠活命之德报偿,从此两不相欠,化敌为友,再有不遵此誓者,一如此钩。”
话落,双手握钩,贯力一折,那柄淬玉钩登时折为两段。
这突然的转变,使得双方都大出意外,群雄惊噫出声,武林三鬼却快如三道轻烟,不约而同跃落场中,祁连鬼叟厉声大喝道:“龙儿,你疯了……”
马玉龙一松,弃了断钩,屈膝跪倒,大声道:“徒儿没有疯,徒儿谨遵师命,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故以恩抵仇,化解两家旧隙……”
祁连鬼叟厉叱道:“胡说,咱们与徐家有数十年受辱深仇,何来恩惠?”
马玉龙昂然道:“师祖忘了九华山倒悬之苦?忘了练功岔气,是谁使你老人家得庆重生,恢复功力的事了吗?”
祁连鬼叟骇然一震,道:“难道不是你用返魂香救了老夫?”
马玉龙道:“徒儿纵有救援之心,那时返魂香犹在欧阳双煞手中,何得适巧到手,那援手活命的大恩,都是韦极少侠一手所赐……”
祁连鬼叟摇摇头,道:“老夫不信,姓韦的有多大能为,竟能使老夫岔气复归正脉,从生死边缘活转。再说,老夫醒转之时,只有你和那婆子昏倒洞中,并没见什么韦松在场。”
马玉龙便将韦松如何及时施展‘逆天大法’,抢救祁连鬼叟,正值险境,被韩婆子误会,用‘寒阴毒指’打伤 倒卧洞底—一这番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祁连鬼叟听罢,一颗斗大的头颅,缓缓低垂了下去。
欧阳双煞见此情形,不由着慌,欧阳珉立刻扬声叫道:“三位老前辈休信一面之辞,在下等呈献返魂香,求得鬼头令,三位老前辈一诺千金,想必不致反悔?”
祁连鬼叟听了这话,缓缓抬目,望了韦松一眼,长叹着对独脚鬼王和追魂婆道:“小弟向未受人滴水之恩,不想今日竟逢此事,使二位师兄师姐同感困扰。”
独脚鬼王尚志沉吟子一下,道:“你我三人情同骨肉,一人蒙恩,就如三人身受,但大丈夫一诺千金,亦不能反悔,龙儿,起来吧!师怕自有处置。”
马玉龙连忙叩谢立起,三鬼重回右崖,独卿鬼王朗声道:“老夫三人承韦少侠大恩,理当报偿,与徐家旧怨,从此一笔勾消,但鬼头令既交万毒教,自当承允贵教一件恳托,现在就请贵教明言何事,老夫三人定当合力完成,了清承诺。”
追魂婆颜青娥点点头道:“不错,一面鬼头令,只限一个要求,贵教不妨慎重思虑,再行提出。”
欧阳双煞这才松了一口气,转面对坐在锦凳上的田秀贞低声道:“教主,这是最后机会了,请教主下令,要求三鬼杀尽正道武林众人,万毒教徒从此便可安心一统江湖称尊天下。”
田秀贞微微点头,说道:“要求只限一次,三位前辈且请归座,容本座仔细考虑一下。”
武林三鬼讪汕归座,峰顶重又归于沉静。
所有目光,渐渐部移注到大石上盘膝坐着的“宇内一君” 康一苇身上。
远在韦松等人和万毒教高手抵达峰顶之前,康一苇便垂目盘膝坐在那块大石上,一直不言不动,就像一尊石像,一切经过和激战,仿佛都丝毫不能吸引他的注意,这段时间,他没有移动一下身子,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眼皮也没有眨一眨。
他越是沉默阴森,双奇等人就越是犯疑。
其中尤以北天山神手头陀,对这位曾有奚落羞辱之恨的康庄主,一直在暗中注目盯视着,他此时功力巳复,满怀雄心,要找康一苇放手较量一番。
但眼前的情形有些古怪……
康一苇身为堂堂傲啸山庄庄主,在武林地位尊高,俨然一派大宗师,今天来应邀决战,怎会连一个手下也不携带?
再说,他既来应约,怎么一直枯坐在那儿,不声不响,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檐迦耶弥轻轻拍了韦松一下,低语道:“少侠离场向康一苇挑战了,但凡事务必小心,我看康一苇今天有些古怪。”
韦松双目缓缓睁开,两道湛湛神光,透射大石之上,接着,身形一长,飘然而起。
他一出场,对面武林三鬼就同感一震,乃因韦松一直静坐调息,闭目运功,方才虽然经马玉龙提及九华山恩怨,也没有动容一下,此时离席而去,三鬼才看出他眼蕴神光,意态飞扬,竟是身负绝世武功的翩翩少年。
祁连鬼叟轻噫一声,低声对身旁的追魂婆说道;“现在,我才相信龙儿的话,竟非虚妄。”
追魂婆点点头道:“好一个资质俱佳的年轻人,咱们没有收到这种徒儿,真是枉称一世英雄。”
韦松在场中停身,双手抱拳,遥遥向坐在大石上的康一苇道:“武林未学韦松,请康庄主出场赐教。”
大石上的康一苇,不闻不动,生似没有听见。
韦松见他不理,又提高嗓音,朗声叫道:“请康庄主莅赐教。”
谁知连叫数声,康一苇仍旧端坐不睬,连眼皮也没有动过一动。
韦松大感尴尬,回头望望檐迦耶弥,似不知该如何是好?
檐迦耶弥笑道:“康庄主定是惦念着七彩宝衣未见,少侠何不先将宝衣取出来?”
韦松恍然,探手人怀,取出一个轻柔包裹,解开布包,扬手一抖,光华四射,将“七彩宝衣”摊放在地上,朗声道:“韦松谨遵约定,已将宝衣携至,请康庄主也出示逆天秘录。”
叫了两遍,出人意外地,康一苇仍然毫无动静。
神手头陀怒火猛升,庞大的身躯一挺,嗖地跃了出来,喝道:“性康的,你搭什么臭架子,欺咱们不能拖你下来吗?”
喝声中,贴地一站,身形二次腾起,一把向大石上的康一苇抓去……
他五指渐渐将要触及康一苇衣衫,百练羽士突然变色大喝道:“快住手,咱们中计了……”
神手头陀闻声惊觉,猛然吸气沉身,硬生生将前扑之势收住,五指齐伸,变拿为拂,指上劲风飞弹而出。
指风轻易地击中康一苇前胸,“噗”地轻响,康一苇仰身栽倒,他座下那块大石,突然冒出一阵青烟。
神手头陀仰身返射,疾退丈许,气得脸色铁青,骂道:“好一个卑鄙无耻的东西,原来是一具死尸,假扮他的形状
话声未毕,场中业已大乱。
那一阵育烟扬起,未及片刻,大石“轰”然一声爆裂开来,从石下迸射出大批液汁,着地即燃,峰头登时化作一片火海。
神手头陀距离大石最近,身上首被火焰沾染,双方高手一齐大乱,纷纷抢奔而来。
欧阳双煞悄没声息掩奔上前,探手便欲抢夺地上‘七彩宝衣’。
韦松一声怒喝,扬掌疾挥,劲力旋涌,撞中欧阳琰肩头,七彩宝衣却被欧阳珉一把夺去。
刹时间,慧心、徐文兰、百练羽土、檐迦耶弥和东方姐弟一拥上前,檐迦耶弥急急帮助神手头陀扑灭火焰,其余群小,便将欧阳珉团团围住,峰上立时展开一场混战。
万毒教主田秀贞霍地立起身来,振臂娇喝道:“本教弟子,立即住手,不得违令。”
众人不约而同都停止了恶斗,突然间,峰下人声鼎沸,一个苍劲的声音,接口道:“贱人,你还想活离华山吗?看看咱们替你准备了什么?”
田秀贞循声回顾,芳心骇然一阵狂跳,敢情此时出峰之下,已被近百名傲啸山庄门下包围,那些傲啸山庄门下,先前扮作赶来观战的武林人物,这时候尽都现出本来身份,每人手中,都捧着歹毒无比的“华山火筒”。
那微笑开口的,不是别人,是“宇内一君”康一苇。
田秀贞粉面苍白,切齿叱道:“康一苇,你一向自视不凡,今天居然卑鄙得做出这种下流事……”
康一苇微笑道:“康某本不欲出此赶尽杀绝之计,但因早知你对那韦松已有难断之情,准备趁此会战机会,宣布更改万毒教为万善教,并且将教主一位,让给那来自三圣岛的女娃儿蓝如冰,这话可对?”
田秀贞咬咬银牙,恨声道:“这些不关你的事……”
康一苇朗声笑道:“虽与康某无关,但你如此居心,令人不得不防,试想康某若真现身与会,岂不成了你们勾结陷害的对象了么?”
田秀贞怒目叱道:“现在你也未见能保全狗命。”
康一苇冷笑道:“实对你说,这座山峰之下,早已被康某埋下千斤炸药,只要你们谁敢妄动一下,不但四周火筒齐射,同时,烈火引发炸药,不难将你们连人带山,炸成粉碎。”
田秀贞听了这话,登时凉了半截身,乃因她深知‘华山火筒’威力,从方才那假扮康一苇的死尸引发毒火,足证康一苇这些话,决非恫吓之词。
峰上诸人,面面相觑,谁也做声不得。
处此危境,无论是万毒教门下或正道武林中人,都成了待宰的羔羊,一切仇怨,尽都忘得干干净净。
其中,只有三个人仍旧端然正坐,面上毫无表情,他们……就是武林三鬼。
神手头陀弄熄了身上毒火,肌肤已有多处被火灼伤,气得咬牙切齿,怒骂道:“姓康的,你要是还算个人物,上来跟和尚放手较量三百合。”
康一苇哈哈笑道:“你们一个是自命不凡,妄想领袖武林;一个是阴狠毒辣,为祸天下,康某早有将你们一网打尽之意,此次那半人半猿畜生借名相约,正是天假其便,如今你们已成瓮中之鳖,康某欲取你们性命,直如探囊取物而已。”
他剑眉一轩,接着又道:“不过,康某体上天好生之德,不愿使你们数十人全部葬身火窟,现在给你们三个活命机会,凡是持有七彩宝衣、碧罗毒经和返魂丹的人,如愿献出宝物,自断心脉废去武功,康某允许他离开峰头。”
这话一出,所有目光一齐集中在欧阳珉身上,因为康一苇等索取的三样东西.碧罗毒经在田秀贞处,返魂丹被金银双钩夺去后,已交给了欧阳谈,而那件七彩宝在,则以不久之前,被欧阳珉夺得。
欧阳珉疾退一步,双手紧紧抱着七彩宝衣,面露惊惶疑惧之色。
康一苇又道:“据康某所知,三件东西都在峰上,你们谁想活命,不妨强取豪夺,反正康某是认宝不认人,谁能献出宝物,便有活命机会。”
正道武林诸人自是不会轻易被他煽惑之言所动,但这些话,却使万毒教门下,起了一阵轻骚动,有几个食生畏死之人,已有跃跃欲动的念头。
康一苇大笑着又道:“还等什么?良机不再,康某不耐火候,半个时辰之内,若是无人献出宝物,那时只好下令施放火筒,引发炸药,人宝俱毁……”
他洋洋得意正在不断挑拨遍感,韦松却听见有人在身后轻轻叫道:“韦大哥,韦大哥……”
韦松扭头一看,却见陈芸华和马玉龙在向他悄悄招手。
他无可奈何地走了过去,低问道:“二位何事见教?”
陈芸华神情紧张地道:“韦大哥,咱们难道真的束手待毙,你帮帮我的忙,让我冲下峰去,扰乱姓康的注意,大家一齐动手,杀一条血路……”
韦松摇头道:“姑娘万勿妄动,不论峰下是否埋有炸药,单只华山火筒,便是极霸道的火器,这山峰上又距离峰下又有数十丈,武功再高,也无法硬冲。”
陈芸华从椅下取出两片‘飞板’,神秘地道:“谁说要硬冲?你忘了我的飞板绝技了么?
我在巫山的时候,便常常用飞板从高处腾空下降,一飞百丈以外,康一苇的火器厉害,也够不上从空中掠过的人。”
韦松心中一动,但细想之后,仍然摇摇头道:“纵有飞板,没有驼狸牵引,也难腾空上升,何况,一旦发动,康一苇势必立即施放火筒,峰上还有这么多前辈……”
陈芸华跺跺连足,道:“傻瓜,咱们不会从峰后动手么?没有驼狸,你和马师兄可以合力将我掷起,我有飞板,便能翱翔落地,从后面掩杀上来。”
韦松被她这一说,果然有些心动,正沉思间,马玉龙也道:“这是死里求生唯一方法,不妨冒险一试,康一苇手下虽多,并无出奇高手,他一个人只能照顾一面,咱们大可从其余三面下手。”
韦松一横心,道:“好吧!咱们就试试看。”
这时候,康一苇尚在前面峰下趾高气扬,威吓利诱,韦松和马玉龙却悄悄掩到峰后,两人分抬着陈芸华手足,就像荡秋千似的,摇动数次,一二三,一齐松手!
陈芸华身轻体小,宛如一粒飞丸,破空直上,待冲出数丈,突然纤腰一拧,美妙地悬空一转,探手取出两片飞板,展了开来。
那飞板薄而宽,浮升之力甚大,加以韦松和马玉龙松手之前,用力极有分寸,只见陈芸华身在空中,宛如一只彩蝶,迅速向峰下翔飞而下,一眨眼,已越过峰下手执火筒的傲啸山庄门下。
那些傲啸山庄门下,何曾见过这种空中飞人,哗叫一声,纷纷扬头上望,有些人甚至指指点点,猜不透是什么东西从峰顶飞了下来。
康一苇听得晔叫声,眉头一皱厉喝道:“什么事?”
有人高声答道:“启庄主,峰上有人飞落下来了。”
康一苇心头一震,扭身直扑峰后,同时沉声道:“只要稍有异动,不必待命,可以径自施放火筒!”
他刚绕奔到峰后,一条纤小人影,已从山下悄消掩到前峰。
陈芸华不愧是个鬼灵精,她自忖人单势孤,一旦发动,必将引起不良后果,大眼珠一阵转.想到一个主意,折了一段树枝,觑得最近一名傲啸山庄门下,玉腕一抖,树枝疾射而出。
那人全神注意峰上,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后腰上一麻,登时不能动弹。
陈芸华快如狸猫,一跃而上,探手夺过他手中火筒,扣住机钮,旋身就是一个横扫,筒中烈火四射,附近大汉惨叫连声,纷纷倒地。
韦松和马玉龙遥遥望见,振臂大叫道:“大家夺路快冲!”
一声呼喝,峰上无分敌我,一齐腾身夺路向峰下疾冲,沉静的峰顶,顿时如滚汤沸腾,大乱起来。
檐迦耶弥沉声道:“徐姑娘护住慧心姑娘,大家务必尽快远离峰头,不可耽误。”
人影纷乱,呼喝之声大起,康一苇在峰后又急又怒,袍袖一拂,迎截而上,首先和祁连鬼叟相遇,两人各出全力,‘蓬’然硬拼一掌,康一苇身形一挫,竟被祁连鬼叟越身掠过,冲下了峰头。
四周傲啸山庄门下,纷纷施放火筒,一时间,烈焰冲天,整个陷入一片火海中。
康一苇双目尽赤,飞身又上,迎面又撞见欧阳双热,登时挥掌激战起来,双煞一心欲夺路逃走,总被康一苇如山掌影所阻,怪啸连声,无法脱身。
欧阳琰眼见正道武林中人,都已纷纷脱离险境,只有自己两人被康一苇缠住,而烈火更剧,鼻中隐隐已嗅到一股焦臭之味,骇然叫道:“兄弟,把宝衣和返魂丹给了他吧!再打下去,炸药就要爆炸了。”
欧阳珉听了,大惊失色,慌忙取出七彩宝衣掷了过去,叫道:“庄主,再不快退,你我都将埋骨此地了。”
康一苇夺过七彩宝衣和返魂丹,仰天厉笑,道:“你们终有臣服的一天,好,今天姑且放过你们一次。”
他转身正要退离险地,突见田秀贞一手倒提紫銮带,一手高擎“碧罗毒经”,冷清地笑道:“康庄主,难道连碧罗毒经也不顾了?”
康一苇怒叱道:“贱人,还不闪开逃命,炸药即将引发,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处!”说着,挥掌前扑便要夺路了。
田秀贞呼呼两带,横卷竖飞,顿时将他又*了回去,冷笑道:“一命换一命,本座尚且不怕,你就这么贪生畏死?”
康一苇功力虽高,怎奈竟被田秀贞死命挡住去路。只气得厉叫连连,没命也前扑。
欧阳双煞眼见焦臭之味越浓,急得大声道:“教主万不可行此愚事,错开今日,武林霸业犹有可为,假如葬身此地,岂不太冤……”
田秀贞却无动于衷,紫銮带如飞盘旋,招式凌厉,不但挡住了康一苇,甚至连双煞去路也一齐挡住,没命抢攻厮杀。
这时,突然一条人影飞掠过来,沉声叫道:“田姑娘,峰头即将爆炸,还不快走!”
田秀贞回头一望,连那人是谁还未看清,猛听‘轰’地一声,天崩地裂之声,娇躯竟被震飞而起—一
整个峰头,碎石激射,高达百丈,黑烟灰尘,滚滚不休……
曰
口
回
韦松和众人抢先一步,离开了峰顶,闻得爆炸之声,连忙伏卧地面,只觉山上乱石疾落如雨,全山震撼,直过了盏茶之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大家站起身来,抖拂身上尘土,四顾之下,人群中只少了万毒教主田秀贞和欧阳双煞。
万毒教虽是众人死敌,但处此惊魂初定之时,众人心中,一样觉得很沉重,百练羽土感叹道:“我亲见田秀贞并未离开一头,独自拦住了康一苇,看来她已经和康一苇同归于尽了。”
韦松不知为什么,鼻头一阵酸楚,黯然道:“康一苇作法自毙,死有余辜,但田秀贞,她……”
百练羽上拍拍他肩头,轻轻道:“孩于,这是孽运,在劫难逃,田秀贞因为途经你家,被你母亲误认作兰儿,下手杀害你父母,一时杀机,终遭天谴,但你哪里知道,她和你,还有一段不平凡的关系呢!”
韦松骇然道:“什么关系?”
百练羽士道:“花月娘嫁与田烈之前,曾与兰儿之父玉面郎君徐文栋要好一时,远走南荒前,已有身孕,嫁与田烈之后,七月便生下田秀贞,细算起来,她应该是你兰表妹同父异母的胞姐!”
韦松和徐文兰同时一震,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许久,徐文兰才哇地一声哭出声来,道;“难怪她生得跟我那么像,这……都是爹爹一念之差,招来的报应……”
韦松仰天长叹,无可奈何安慰道:“兰表妹,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咱们应该去找到她的尸体,好好厚葬于她。再说,她虽然已死,尚有花月娘在洞庭,过去仇恨,一笔勾消,咱们也该让她安度余年。”
武林三鬼在旁听了这番话,举步过来,拱手道:“徐姑娘既是万毒教主姐妹,我三人尚欠万毒教主一个要求,就请徐姑娘吩咐。”
徐文兰脸上一红,韦极想了想,忙代她说道:“三位老前辈如定要履行诺言,就请赐见马兄弟和朱陈二位姑娘,与咱们结为至友,前嫌旧怨,一齐尽消,这个要求可使得?”
独脚鬼王仰面一笑道:“咱们三人生平从未食言,少侠如此吩咐,理当承诺。今后,我等同隐九华,还盼少侠体念师徒之情,有暇时拨空同他们来九华韩家寨叙叙。”
陈芸华喜得跳了起来,一把抱住韦松,在他颊上“喷”地亲了一下。道:“韦大哥,亏你想得出来,这要求简直太妙极了……”
韦松俊脸通红,追魂婆却摇头笑道:“女大不中留 有了韦大哥,恨不得早些把师父踢得远远地才称心哩!”
陈芸华娇嗔叫道:“师父……”
三鬼告辞而去,众人正感叹间,突然,东方小虎失声叫道:“不好了,檐迦耶弥老前辈呢?”
大家闻声齐吃一惊,四望一遍,果然不见檐迦耶弥。神手头陀跌足道:“快找!我似乎见他业已脱出火窟,又奔了回去,只怕已经……”
众人回头重又奔上山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掘土扑火,最后,在乱石之中,找到五具尸体……
除了宇内一君和欧阳双煞之外,檐迦耶弥和田秀贞赫然也在其中,只见两人尸体已被炸得支离断裂,但面目尚称完好,檐迦耶弥的左手,还紧紧握住田秀贞的右手。
众人一阵酸楚,都不禁掩面失声,屈膝跪了下去……
唏嘘声中,神手头陀仰天发出一声长长叹息,顿足道:“如此好人,竟然这般下场,老天,你真的没有眼么……”
男女老少,伏地硬咽失声,华山绝顶,满布惨雾愁云,一片哀伤……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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