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古老相传乃是仙山,断虹子勉强来说也可以算是一个人间的散仙。
他当然清楚昆仑山上并没有神仙,否则他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昆仑山上开宗立业。
三年前他已经闭关,企图更上层楼,不到神仙境界不肯出关,所以秦采歌一路上都有些担心这个师父是否会理会这件事,甚至如何将这个师父请出来。
到他上到山上才知道断虹子非独已出关,其余十一个师兄弟都已到来,还有百数十个师兄弟的门徒都齐集在山上。
传召的信香送入了他的鼻端,将他引到了断虹子座前,他知道一定有大事发生,却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所有人尽皆沉默,看他们的表情显然与秦采歌一样,都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断虹子事实一直垂目无语,一直到秦采歌来到了座前才张开眼睛。
他须发俱白,没有人看出他的年纪,他也没有说。
秦采歌只知道大师兄也已年逾百岁,而从大师兄的口中,他拜在断虹子门下的时候,断虹子已经是须发俱白,与现在不同只是多了几分仙气。
当然,只有他们十二个师兄弟才感觉到师父的仙气。
“恭喜师父——”秦采歌随即这一句,在他的心目中,断虹子出关,又召来所有门人,当然是已成功修成了仙果。
“何喜之有?”断虹子的语声飘飘忽忽的,听来倒真的像有几分仙气。
“师父提前出关,当然已有所成,修炼到神仙境界。”
“你看是这样?”断虹子的语声还是那样的飘忽。
“有些不像。”秦采歌这是心里话。
断虹子笑了。“果然是一个老实人。”
“但若未修成仙果,师父又怎会出关?”秦采歌当然知道闭关容易出关难,一个不小心随时走火入魔。
“近日来为师总是心神恍惚,险堕魔道,无法再修炼下去,出关一看,当夜正值九星连珠,大祸势必已降临,唯有先召你们回来看看如何去应变。”断虹子微叹。“灾难已降临,我们这些修道的人不去将灾难消除,是谈不上修炼什么正果仙果的。”
秦采歌不由追问:“师父已经知道出了什么灾难的了?”
“极北本来凶兆最为明显,但连夜来临前便消逝,为师虽然不知道其间变化,亦放心不少,倒是涿鹿方向,终夜黑气冲天,至为恐怖。”
秦采歌点头。“弟子正是由涿鹿那边回来。”
“为师虽然没有能知过去未来的本领,但亦看得出你来自邪恶之地。”断虹子手一抬,一团白茫茫的空气从掌心射出来,落在秦采歌的身上。
一团团惨绿色的火焰立时从秦采歌身上冒出来,一闪而逝。
秦采歌看见那是一些白色的粉末在燃烧,他立时醒起那是那些白骨骷髅的粉屑,只是他日以继夜赶回来,一路上都没有在意。
“到底出了什么事?”断虹子的语声一转变得很稳定,令人听来充满了信心。
秦采歌的情绪因而更平静,详细将遭遇细说一遍。
断虹子很安详的听着,其他人却无不耸然动容,有些还以疑惑的目光望着秦采歌,怀疑那到底是否事实。
断虹子都看在眼内,等秦采歌将话说完,才一句:“这实在难以令人置信——”
“师父——”秦采歌脱口叫出来。“弟子所说的都是事实。”
“这当然是事实。”断虹子笑笑。“你不是一个懂得说话的人,更不懂得编造这种故事。”
一个门徒插口一句:“师父,那个妖尸谷辰已经死去多年。”
“他若是一般的人,根本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断虹子目光一扫。“有些已发生的事就像是神话,但即使神话,也未必不是事实。”一顿他再接上话。“正如我们所在的这座昆仑山。”
“说到这座昆仑山,以前的人就会想到黄帝,古老相传这之上本来有一座宫殿,就是黄帝下方的帝都,也是他常来游乐的行宫,管理这座宫殿的是一个叫做‘陆吾’的天神,人脸虎身,有九条尾巴,兼管天上九城的部界与神苑里栽花植木的事情。”断虹子的语声是那么遥远。
所有人都在静静听着,他们从来未见过断虹子以这种神情述说这种事情。
“当时昆仑山顶四周围着玉石栏干,每一面有九口井,九扇门,入门就是帝宫,五城十二楼,最高处长着一株粗五围、四丈多高的稻子,旁边有长出珍珠美玉的神树,有一个长着三个脑袋叫离朱的人看守。山共有九重,高共一万一千里一百一十四丈二尺六寸,下临弱水,四周环绕着火山,那火山之内长着一种火树,昼夜不停在燃烧,永烧不尽,也因而照耀得昆仑山上的宫殿份外辉煌,据说火山中生长有一种比牛还要大的老鼠,毛长两尺,幼细如蚕丝,重逾千斤,在火中浑身通红,离火便变得雪白,那时候拿水急泼,一泼就死,拿它的毛来织布做成衣裳,不用洗濯,脏了拿到火里一烧便漂白如新,人们叫它做火浣布。”
“神话——”秦采歌不觉嘟喃一声。
断虹子没有理会,继续说下去:“昆仑山正对东方的叫做开明门,门前有一只神兽叫做开明兽,身子有老虎一般大,长着九个头,当中各有一张人脸,守护着这座百神所在的宫城。”
“现在呢?”一个门徒问。
“连这种神话大家都怀疑是否是事实,这些神话中的事物当然早已绝不存在。”断虹子淡然一笑。“这些事物原就是支持神话的东西,若是依然存在,大家又怎会再怀疑神话的真伪?”
“师父认为全部是事实?”另一个门徒插口。
“到为师的境界你们便全明白了。”断虹子又一笑。“你们现在无妨就当作是神话。”
秦采歌接上口:“师父请说下去。”
“该说黄帝了,黄帝的相貌很奇怪,一共有四张脸,同时兼顾四方,无论什么地方出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统治神国,也统治鬼土,一次曾经在泰山会合天下的鬼神,坐着大象挽的宝车,后面跟着六条蛟龙,替他驾车的是人脸鸟嘴,青身红斑,只有一条脚的毕方鸟,替他开路的就是蚩尤,带着一群虎狼怪兽,还有头如雀,却长着双角,身像鹿,豹纹蛇尾的风伯‘飞廉’,一条蚕子也似的雨师‘屏翳’沿途打扫,追随黄帝的鬼神有些马身人面,有些鸟身龙头,也有人面蛇身,奇形怪状,此外凤凰飞舞在天,腾蛇展翅游窜在地。”
断虹子的神情就像沉醉在回忆中,秦采歌等人亦听得有些发呆,他们虽然怀疑,听着亦不难想象到那会儿黄帝的声势。
“蚩尤带着虎狼怪兽替黄帝开路?”秦采歌无疑很冷静,所以仍然提出这个问题。
“不错,他们外表是顺服,其实是特意去一看黄帝的实力,这一去回来,觉得黄帝的排场虽然不少,那到底不外是排场,终于举兵,发动战争。”
“蚩尤其实是一个南方巨人族的名称,据说他们是炎帝的后代,一共有七八十个兄弟,铜头铁额,兽身人面,介乎人与神之间,再加上魑魅魍魉风伯雨师大批苗民相助,实力实在不少,若非黄帝有风后制造指南针,又得人头鸟身的玄女传援兵法,行军布阵,变化多端,要将蚩尤打败还没有那么容易,最后一战涿鹿血流成河,尸如山积,为首的蚩尤终于被擒,身首异处,头葬在寿张,身葬在巨野,唯恐他死后仍然作怪。”
“不会吧。”秦采歌不由嘟喃一声。
“他的头据说有七丈高,好象一个这样庞大的怪物,很难想象什么时候才会魂飞魄散的。”
“那个谷辰到底又是什么人?”
“蚩尤一族最小的一个就叫做谷辰,高与人齐,其他的蚩尤都是被身首异处,只有这最小的一个,幸免兵解,却是被活埋在万千尸骨当中,到黄帝知道的时候已经找不出来了。”
“就是担心他会变。”
“这最小的一个蚩尤据说非独有一般蚩尤的神力,而且是最聪明的一个,据说当时他是知道大势已去,投身血河,流入如山尸骨深处,七日后一股红色的雾气从尸骨堆中冲出,有如一面旌旗挂在天空,由此黄帝才确定他已经死去,只是死不瞑目,怨气冲霄,必有后患。”断虹子的语声沉下来。“那股怨气每年的十月便望日便出现一次,大家叫他做蚩尤旗,一直到七年后才消失。”
“之后又怎样?”
“大家都已经逐渐淡忘,而天上人间,也就在那不久之后开始了。”断虹子很感慨的说。“黄帝虽然平定了蚩尤之乱,但常年战争下来亦难免有些厌倦,对帝职也开始不大感兴趣,看见曾孙颛顼很能干,便将帝位传给他,代行神权。”
大家又是一呆,黄帝蚩尤等他们多少还有些印象,说到黄帝的曾孙颛顼便完全陌生了。
断虹子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自顾说下去:“据说黄帝的妻子嫘祖生了一个儿子昌意,这个昌意在天庭犯了过错被贬谪到下方的若水,生了一个儿子韩流,长头小耳,猪嘴人脸麒麟身,娶了淖子氏的女儿阿女做妻子,就生了颛顼,相貌与韩流很相似,长大后先做了北方的天帝,被曾祖父看中而承继中央天帝的地位,他首先做的一件大事,就是派出大神重与黎,隔断天地的通路。”
“盘古开天辟地,天地虽然已分开,还是有天梯可通,原是为神、仙、巫师而设,但下方的人只要有足够的勇气与智慧,亦不难攀登天梯,直达天庭,神亦可以随便到下方人间游玩,人神的界限并不严格,恶神蚩尤也就是利用这个机会到下方煽动苗民作反,经过这场战乱,颛顼便考虑到人神之间不清楚分出界限,能够往来,总是弊多利少,终于决定截断天梯,一般人从此便不能再上天界,除非本身有仙份,修成正果,脱胎换骨,羽化登仙。”
秦采歌不由插口问:“什么人才会有仙份?”
“当然是天神遗留在人间的子孙,这些其实已不是一般的人,只要参透玄机,摆脱人的部分,便能够回登天界,否则亦不难活过六七百岁。”
“师父是这种人?”秦采歌试探着问。
“为师应该是长留山员神的后代。”
众人只是呆呆的望着断虹子,连颛顼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休说其他。
断虹子也没有再说清楚员神就是少昊,是启明星与皇娥的儿子,长大成人,先在海外东方建国,臣僚百官俱是鸟儿,其后回到西方故土,做了西方的天帝,住在长留山,看守着西沉的太阳,以免偏侧。
少昊的子孙后代无数,有名的如鸟身人脸的重,是东方大帝伏羲的得力助手,另一个儿子般,就是弓箭的始创者。
北方海外的一目王国据说全都是少昊的后代,还有那个专吃好人的穷奇。
断虹子到底是少昊后代哪一个的子孙,他自己当然清楚,也就因为他是那种人,对那种事他才会那么清楚。
“我们能够成为师徒,当然是缘分——”
“师父为什么不说是天意?”秦采歌接问。
“天机莫测,我们这些仍留在尘世的人还是说随缘好了。”断虹子长长的吁一口气。
众人不由疑惑的看着断虹子,在他们的印象中,断虹子从来没有表现得这么消极。
断虹子显然明白他们的心意,笑了笑。“在闭关之前,为师推测到不久又将九星连珠,大祸临头,闭关的目的原是希望能够更上层楼,赶得及消灾解难,现在看来是白费心机,再推算,只怕难逃兵解一劫,所以召集你们到来,看如何到那儿追寻一些有用应变之物,以救苍生。”
他的目光转向秦采歌。“为师却是推算不到你竟然遇上谷辰再世。”
“知道是什么回事,师父想必已有了应付之策。”
“谷辰既然是蚩尤一族,能够诛杀他的只有昆吾山五金之英,当年黄帝就是以五金之英铸成宝剑,才能够将蚩尤身首异处。”
“昆吾山在哪儿?”
“不必理会昆吾山,那儿的五金之英已经被黄帝采尽,涿鹿一战后,唯恐蚩尤一族再生,将炼成的宝剑都留在骨塜内镇压,据说——因此才得以平静,现在谷辰既然能够再生,骨塜的昆吾宝剑是必已被人拿去。”
“天下之大,哪儿去找这个人?”
“这是炎黄子孙唯一的生机。”断虹子语重心长的。“你们记好了,那是火一样的东西,有阴阳之分,阴火铸炼出来的剑碧绿透明如水晶,阳火铸炼出来的剑血红辉煌似烈焰,无论雌雄,一样断金削玉,无与伦比。”
秦采歌沉吟着:“这样的宝剑无论在哪儿出现都会非常惹人触目,弟子等到处去打听……”
断虹子截断了他的话;“在得到宝剑之前切勿与谷辰正面作对,增加无谓的牺牲。”
秦采歌终于听出了有些不妥。“师父如此紧张……”
“你堕入了谷辰的算计还懵然不知呢。”
“弟子……”
“以谷辰的修为,又怎会看不出你的功力,以你的功力又怎可能丧身在悬崖峭壁下?”断虹子摇头。“你身上带着那些白骨骷髅的粉屑,无论你跑到哪儿,谷辰都能够追踪找到。”
“弟子该死——”秦采歌惶恐的拜倒,鉴貌辨色,他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弟子马上离开。”秦采歌长身而起。
断虹子摇头。“来不及了,谷辰已经上山,封住了所有的出路。”
他随即随手抄起了一柄玉如意抛出去。
那柄玉如意在他抄在手中那刹那闪射出碧绿色的光芒,脱手之后却有如一团碧绿色的火焰,一飞数十丈,突然爆开,四分五裂,就像是撞在一幅无形的墙壁上。
众人看在眼内,齐皆一呆,断虹子目光却大亮。“这妖尸的功力看来还在为师意料之外,周围百数十丈都已被他的妖力封锁,飞鸟难度的了。”
“他能够封锁百数十丈?”一个门徒甚怀疑的问。
“采歌在涿鹿被他以百丈骨墙玩弄,他能够堆起百丈骨墙,封锁方圆百数十丈当然亦不是一件难事。”断虹子微叹。“为师却是到现在才发现,当真是天意如此,劫数难逃?”
秦采歌挺身而出。“师父,我们齐心合力,跟他拼一个明白。”
断虹子双手一抬,众人只觉得周围多了一些什么,身边同时听到了断虹子的语声:“谷辰妖力无边,要杀他除了昆吾五金之英,为师所知,别无他物。一会为师全力与他一拼,破开封锁迷场,你们趁机夺路逃生,各自追寻五金之英下落。”
他虽然在说话,嘴巴并没有移动,众人明白是断虹子唯恐谷辰得知,以真气将他们裹起来,再用传音入密的功力指示他们的行动。
“师父——”秦采歌正要说什么,断虹子的语声已又传来:“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你们不听为师的吩咐,只有增加无谓的牺牲,也增加为师的罪孽,死难瞑目。”
断虹子语声沉重,神态也异常肃穆,众人听着,一颗心不由沉下去。
“为师也不知道能够支持多久,大家四方八面分散逃生,一路上通知其他玄门正宗,同心合力,追寻五金之英,对付谷辰。”
众人不约而同一齐垂下头。断虹子一再叮嘱,到这个地步,他们如何还敢再怀疑。
断虹子也这才将真气散开,众人反而一阵不舒服的感觉,除了谷辰的妖力已经迫近,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随即逐渐加强,秦采歌却是一些也不感觉陌生,在涿鹿那儿他已经深深感觉到。
“为什么他还不下手?”秦采歌心中疑惑也不觉经由传音入密转向断虹子。
“他要杀尽我们,当然等候最适当的机会。”断虹子叹了一口气。双眉前所未有的皱起来。
众人的心头更沉重,在他们的印象,断虹子从来未试过这样,他们都以为那是谷辰给断虹子的压力,不知道是因为断虹子突然发现他们的眉梢大部份冒起了一条灰色的线纹。
那是大凶的迹象,凶多是必然吉少,昆仑这一战将会是什么后果,断虹子的一颗心也不由开始沉下去。
然后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悲哀,他已经修炼到散仙的境界,但对于祸患还是在祸患接近的时候才觉察,既然已接近,又如何谈得上趋吉避凶。
平时的小忧小患,他却是很容易发现,所以大家都当他活神仙一样,连他自己也多少有这种感觉。
他若是知道大祸临头,无论如何也不会将所有的弟子召集到这儿来。
那是一百三十六条人命,现在只怕都不免丧身在昆仑山上,除非那条灰色的线纹是另外一种解释。
他不在乎能否得道,却在乎这些弟子的生死,他们到底是这样年轻。
秦采歌好象明白断虹子的深意,再拜倒。“弟子罪孽深重。”
“合该此劫,就是怎样也避免不了的。”断虹子语重心长的。“你现在要做的只是一件事。”
“弟子明白。”秦采歌坚毅的回答。
断虹子实在希望他真的明白,秦采歌的眉心也有一条灰色的线纹,却是时隐时现,那应该就是表示生死由心,系乎一线的了。
那片刻之间,秦采歌的心情的确很复杂,他想到事情由己而起,要全力与谷辰拼一个死活,让其他的师兄弟逃生,但亦想到白送一命无济于事,应该全力去追寻五金之英的下落。
断虹子突然又醒起了什么的悠然吩咐:“玄门正宗当中有两位前辈博学强记,见识的多广,不是一般人能及,他们多少也许会有些帮助。”
众人一齐点头,他们显然都明白断虹子说的是哪两位前辈。
断虹子再吩咐:“大家该准备了。”
众人应声盘膝,真气运行,十二门徒的头顶都有一股剑气涌出来,他们的修为都已到了心剑合一的地步。
追随他们而来的徒子徒孙虽然还未修炼到这般境界,但亦全都很认真的运起功力,提高警觉。
断虹子终于站起来,移步前行,才跨出三步,周围便暗下来,逐渐变得一片惨绿。
他十步后停下来,眼前不远惨绿凝聚,凝成了一道高不可攀惨绿色的围墙。
那道围墙弧形往上伸展,就像是一个烧窑将断虹子等人罩在当中,根本就没有出路。
断虹子并不奇怪,这种变化早已在他意料之内,他也没有再动,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等谷辰现身。
围墙的颜色继续加深,那好像是实质,又好像不是,细看又像是一道气墙,惨绿色的气不停在当中游走,却是紧密非常,无懈可击。
秦采歌等人不约而同转向断虹子面对的同一方向,他们相信断虹子的判断。
断虹子其实并无发现,只是相信谷辰除非不现身,否则一定会在他面对的方向。
若不是在这个方向,谷辰的出现便变得没有意思的了。
他没有等上多久,面前的墙壁便开始波动,由于幅度很大,看来更觉恐怖。
墙壁波动着终于浮雕也似的突出了谷辰恐怖的样子,高逾十丈。
断虹子反而笑了。“这是你生前的希望?”
“什么——”一阵奇怪的声音从浮雕的口部传出来,闷雷也似的,令人听来惊心动魄。
“大家都知道谷辰是蚩尤一族最小的一个,高与人齐。”断虹子很冷静的。
“我喜欢别人仰着头跟我说话。”谷辰的语声仍然是那么惊心动魄。
“这才显得你的伟大。”
“你们只是炎黄子孙,根本没有资格跟我说话。”
“此一时,彼一时——”
“你们都是快要死的人,我姑且给机会你们说最后的一些话。”
“你要知道更多炎黄子孙的下落?”
“我一路追踪下来,也不知见过多少炎黄子孙,要杀他们,易如反掌,所以我最后决定,先杀光你们这些所谓有仙根的人,你们这种人不杀光,对我的存在多少会有些影响的。”
这个谷辰出世之后显然不停在观察学习,对这个他原是陌生的世界现在已经有一定的认识了。
断虹子无疑有些意外,但神色仍然不变,只是问:“你杀得了多少?”
“有多少便杀多少——”谷辰语声的残酷实在令人绝不会再怀疑那是否他真正的心意。
秦采歌越众而出,仰首大呼,“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语出口他便后悔,这种话已是废话,好像谷辰这个妖尸怒气冲霄,再次出世,只有贯彻始终达到目的,没有什么所谓好处坏处。
谷辰果然大笑,那一片惨绿色在他的冷笑声中不住的波动,令人看来眼睛很不舒服。
断虹子的身子也就在这个时候升起来,“凌波虚度”的身法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他双手剑指同时盘旋,剑气在其间游走,迅速化成了一把银白色的剑。
只有他这种修为的人才能够将一把剑练成这样,纳芥子于须弥,化无为有,化有为无,御剑杀敌于动念指顾之间。
谷辰看着断虹子升上来,猛喝一声“下去——”一双奇大的手探出来,当头向断虹子拍下。
那么大的一双手在神话时代并不奇怪,蚩尤之首领那硕大的头颅据说便已有七丈多高,可是这个蚩尤一族中最小的一个谷辰,却是高与人齐,秦采歌遇上他的时候也的确是如此,现在一变再变成那么高大,威猛绝伦的从那片惨绿色的气墙内涌出来,简直就像是妖法。
秦采歌他们在下面清楚看见那的确是谷辰伸手拍下,也感觉到那双大手的威势。
断虹子当然也感觉到,银剑飞起,剑气暴长三丈,迎向压下来的手掌。
谷辰怪啸中手一紧,将那把银剑连带剑气抓住,一时间霹雳连声,惨绿银白两种颜色不同的电光飞闪,半空中交织。
断虹子须发不停的飞扬,那一把银剑剑气暴涨,将谷辰握着的那只大手迫开,电光同时飞闪得更急劲,散射地上,两个弟子首当其冲,被闪电击在身上,立时飞摔出丈外。
秦采歌列缺宝剑也就在这时候出手,剑光暴涨,砍向那片惨绿色的气墙。
四个师兄的宝剑相继出手,与秦采歌的剑光聚在一起,一片光墙也似的砍前去。
那片惨绿色的气墙迎着来势缩入,秦采歌等人的剑墙很自然的迫进去,那给他们的感觉却像是陷入无底深渊也似的,周围一片空虚,剑光一直深入,永无止境的,威力也因而发挥不出来。
他们的意思原是上下夹攻,出其不意,希望能够将谷辰击倒,断虹子虽然已告诉他们谷辰的厉害,仍然存着万一的希望。
那片虚无的感觉却同时令他们怀疑气墙的存在,不约而同便要将剑收回来,然后腾身冲进气墙,突围出去。
这心念一动,剑便抽回,这剑才一动,周围便仿佛多了千万吨巨石,将剑夹在其间,以他们的功力竟然抽不出来,然后他们发现那片缩入去的气墙倒涌回来,排山倒海的向他们压至。
秦采歌首当其冲,一阵窒息的感觉,其余人亦随即有这种感觉。
他们很自然的运起全身功力,大掌一拍,挡在面前,抗拒涌动前来的气墙。
其余弟子却什么感觉也没有,看见秦采歌他们的行动那么奇怪,不由欺前来,到他们发现那股压下来的气流,已经抽身不及,被气流束起来。
他们的剑已经在手,把他们束起来的气流也是由剑伸延上去,割之不开,挥之不去。
秦采歌看在眼内,也亲身体验,明白到底是什么回事,当然很意外,他清楚记得在涿鹿的骨坑那儿,谷辰的功力并未到这个地步,堆起来的骨墙虽然来势汹汹,他还是仗剑一穿而过。
现在这一片只是气墙,按理应该更容易破解,但事实却是如此可怕。
那一股股从气墙上伸延出来的气流就像是八爪鱼的触手,又有如毒蛇般刁钻,趁隙而入,顺势而上,缠住了他们的剑,接而上手臂肩膀,缠向他们的喉咙。
他们空着的手很自然的迎向气流的尖端,不让气流再伸延上去。
那一股股的气立时翻腾扭动起来,一个弟子手抓不住,气流立时缠上他的喉咙,鲜血口耳鼻中狂喷而出,连惨叫也没有一声便丧命。
跟着另一个弟子亦是那样子命丧。
断虹子居高临下,看得清楚,虽然是弟子不听吩咐,但谷辰的厉害亦使他意料之外。
谷辰抓向他的大手这时候仍未被迫开,但另一只大手已抓近来。断虹子心念一转再转,剑气一收,人剑倒飞开去。
谷辰的双手一齐抓空,半空中一翻,转向地上断虹子的弟子拍下。
这一双妖手虽然只是气流游窜,威力到什么地步实在难以估计,秦采歌等人目光及处,只见两团掌影有如两座石墙般压下,双手又被气流纠缠住,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应付,其中几个不由惊呼失声。
断虹子的银剑也就在这时候飞回来,斩向那双手的手臂。
他一去一回当然已准得很准确,剑气与之同时暴长,十丈银光闪电般凌空划过。
那双妖手迎着银光断开,两只手掌急弹而起,半空中一转,抓向断虹子。
断臂的断口随即长出另一对手掌,亦是抓向断虹子,这四只手就像是一个大龙子。
断虹子不等手抓到,人剑已再拔起来,匹练也似的剑光射向谷辰的面部。
谷辰的嘴巴马上张开来,一股冷焰喷出,落在银剑的剑气上,迅速燃烧。
断虹子距离越近,那股冷焰便越猛烈,尖针也似的寒气千丝万缕般袭来。
那刹那断虹子就像是一个火人,只是那种火是惨绿色,给人的也不是火热的感觉。
众弟子看不出断虹子是否在燃烧,却深深感觉到那股冷焰的寒意,缠卷向他们的气流同时停下来,很明显的,谷辰在收拾一切,全力对付断虹子。
他与断虹子之间距离并不远,可是断虹子飞前的速度与蚁爬并没有多大分别。
看出断虹子在移动的人不多,来到了谷辰面前,断虹子简直就像是停留在那儿,不停的燃烧。
飞舞在半空的断手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谷辰新生的另一双手亦停下来,装腔作势,口里喷出来的冷焰源源不绝,更加猛烈了。
断虹子一个身子逐渐有如浸在冰窖中,真气逐渐被冷焰烧去,他知道谷辰已上当,全力在对付自己,却不知道还能够支持多久。
“混账东西——”他突然破口大骂。
那是他平日斥责门徒惯用的口头禅,众门徒一听,那里还不明白,断虹子是要他们趁机会马上离开。
秦采歌当机立断,猛一脚将旁边的葫芦踢了出去。
那是断虹子最小的一个徒弟,五短身材,肥肥胖胖的,就是一个头细小,加上一条冲天辫子,看来就像是一个葫芦,也所以大家都以葫芦称呼。
谷辰也果然是全力对付断虹子,妖力都聚在上面,下方那部分不足才向那部分增援,秦采歌这一下突然而来,葫芦立时从束着他的气流脱出,滚地葫芦也似的滚了出去。
秦采歌真气随即迫出,列缺剑剑气暴涨,他连人带剑紧接疾滚了出去。
那束着列缺剑的气流被迫开立即收紧,秦采歌总算是用剑恰到好处,及时从剑气迫开的缺口滚出。
那缺口迅速合回原状,谷辰往上涌的妖力已迅速回补,那面气墙再次加厚,跟着挥剑冲前去的弟子已不能够将气墙割开。
秦采歌一冲十丈,摔在地上,着地滚身,回头望去,只见一众同门师兄弟在一片惨绿色玻璃也似的气墙内挣扎,眉心之间仿佛有一股黑气冒起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气墙内看不清楚,却不由有一种感觉,在气墙内的同门已离死不远。
他腾身而起,便要找谷辰,希望里应外合,能够将谷辰的妖术破解,可是抬头望去,只见一片惨绿色,根本没有谷辰的踪影。
谷辰是否就化作那一片惨绿色的气墙他不能够肯定,也不能够肯定在气墙内看见的谷辰是幻象还是什么,所以他的剑虽然在手,一时间也刺不出去了。
葫芦这时候已爬起来,奔到秦采歌身旁。“师兄,那个妖人呢?”
秦采歌苦笑,“你看不见,我也看不见。”
“怎会这样的。”葫芦放目四顾。
“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们的功力不足。”秦采歌叹笑一声。“看来师父没有说错,我是上当了,谷辰要杀我易如反掌,只是要我将他引到这儿来才故意放我一条生路。”
“那我们现在——”
“也许师父攻击的位置就是谷辰所在。”秦采歌目光转落在半空中的断虹子身上。
断虹子也是在那一片惨绿色当中,身子悬空,手中一把银剑。
在外面看去,看不见冷焰,银剑没有在燃烧,也没有在移动,与断虹子就像是木偶般停留在半空。
在气墙内看,断虹子人剑是迫向谷辰的面门,以断虹子的经验判断,应该很准确。
葫芦也是这样想,听说不假思索,飞剑射向断虹子攻击的位置。
他的功力虽然比不上秦采歌,但飞剑一击,威力也不小,剑化作白虹,刹那射到,穿过惨绿色的气墙。
秦采歌看着一声“糟——”才出口,葫芦的飞剑已射在断虹子那把银剑上,一蓬火花飞射,葫芦那把剑灰飞烟灭,断虹子人剑亦像是受了一下重击,倒飞三尺。
葫芦吓一跳,回顾秦采歌,“怎会是这样——”
秦采歌面色惨变。“妖尸高与人齐,那么大的形象是真也是假,我们找不到他的所在,根本不能够攻击。”
语声未落,气墙内三个弟子已倒下,秦采歌面色更难看。“你飞剑一击,反而影响了师父,谷辰有机可乘,又杀了三人。”
“师兄——”葫芦心神大乱。
秦采歌一把抓住葫芦的肩膀。“我们走——”
“可是——”
“我们再不走,只有在这儿白白送死,师父他们也是白白牺牲。”秦采歌一咬牙,抓着葫芦疾掠了出去。
葫芦回头一望,眼泪不由夺眶而出,到底是性情中人,事实由于他是最小的一个,活泼可爱,大家都跟他很要好,感情深厚。
秦采歌不用看也明白葫芦的心情,他自己亦一样痛心,虽然,没有他引路,谷辰也总有一天会找上昆仑山,但现在摆明是因为他的关系,又怎能不内疚。
他们虽然迅速掠走,那片惨绿色的气墙距离他们好像仍然很接近,那片气墙实在太高,他们掠出了百数十丈,回头看去,气墙仍然好像近在咫尺,随时都会倒在他们的身上。
葫芦看着眼泪又掉下来。“师兄,那个妖人好像在追着我们。”
“那若是事实,我们更应该赶快,他就是杀了我们,其他的师兄弟便有逃生的机会。”秦采歌话是这样说,其实已看出那片气墙只是不停在浮动,仍然停留在原地。
他第一次内心感到恐怖,与满壑的巴蛇比较,谷辰实在恐怖得多了。
那些巴蛇即使漫山遍野而来,到底也有一定的体积,可是谷辰却是化进空气中,更可怕的是根本不能够肯定他的杀伤力有多大。
葫芦好像明白秦采歌的心情,突然一句:“师兄,那个妖人总会找到来的。”
秦采歌摇头。“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尽快找到五金之英,否则到他不可收拾的时候,我们便只有束手待毙。”
“他要杀尽炎黄子孙,那岂非就是要杀尽天下所有的人。”葫芦由心底寒出来。
“应该就是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怎会让这个妖尸再生?”
“他说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秦采歌的语声像是在呻吟。
“我们都是好人——”
“每一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又或者做了坏事而不自觉——”
“可是那些坏人,可是这个妖尸谷辰——”
“我不懂得怎样回答你。”秦采歌凄然一笑。“上天的安排不是我们这些凡人所能够理解的。”
“上天——”葫芦的语声扬起来。
秦采歌连忙截住。“别胡乱说话,说了并没有好处,可是听的听得不高兴,灾祸便来了。”
葫芦的眼泪不觉有夺眶而出。“那我们到底是什么?”
“人,有困难的时候尽人力而为,绝望的时候便只有走一条路。”
“什么路?”
“死路——”秦采歌仰首向天。“死路其实最容易走,问题只是没有人知道到什么境界才是绝望,很多时候明明是山穷水尽,没路可走的了,但柳暗花明,又有转机,令你又再走下。”
“师兄——”葫芦听到秦采歌心里的悲哀。
“骨坑那儿我应该死的了,可是又活下来,有些道理,只有在生死关头才能够明白。”
“我们一定要找五金之英。”
“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听你那么说,我很想回去拼命。”
“你害怕活下去?”
“我只是害怕绝望。”葫芦的眼泪又流下来。
“这条路只是我一个人走会很孤独的。”
“那只好走了。”葫芦突然大叫一声,疯狂也似的往前奔。
秦采歌没有阻止,紧追在后,他一样害怕绝望,但两个人一齐走,总没有那么孤独。
这种害怕孤独的感觉也是突然而来,他到底只是一个人,难免有许多人的缺点。
人的悲哀未尝不可以说是因为有人的感情。
断虹子看着秦采歌葫芦离开,一颗心亦放下来,方才他所见,秦采歌眉心的死纹时隐时现,全系于一心,葫芦是唯一没有死纹出现的一个,事实证明,的确是这样。
他最担心的是两人改变主意,现在看见他们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才真的放心。
在他的面前,仍然是谷辰巨大的形象,葫芦飞剑一击,对谷辰毫无影响,剑从谷辰的面门穿过,射向自己,他已经明白谷辰化身于空气中,无处不在,在他眼前的形象,只是一种妖术幻觉。
葫芦那把剑唯一影响的也就是他自己,他将葫芦的剑击碎同时,谷辰亦已有足够的时间将妖力转移到其他方面,迅速绞杀了他的三个弟子。
他的剑迅速暴长,再击向谷辰,他知道谷辰一定要追截,否则以他的功力足以穿破气墙,而谷辰再要追截他便得放弃他的弟子。
他是这样希望,但他也知道谷辰绝不肯这样做,事实证明,他这边一动,谷辰的妖力便增强,口张粗,冷焰又喷来。
那股冷焰的威力有增无减。
断虹子人剑立时又在冷焰中燃烧起来,去势也与之同时缓下,形势与之前的一次并无分别,不同的只是断虹子的去势这一次停得有些突然。
他手中那把银剑随即亮起来,前所未有的光亮,然后散开。
那其实是爆炸,银剑碎成千丝万缕,迸射向前,正是传说中所谓“一剑千锋”的至高境界。
只有将剑迫碎才能够做到名副其实的一剑千锋,要将那样的一把宝剑迫碎,没有断虹子那等功力修为根本就做不到。
在断虹子的手上,剑是无形也是有形,合而为一,化作千万,已不是一件难事,但要将那千万点金英都迫射向前,也要花一番心血。
之前还要不被谷辰发觉,若是谷辰发觉,有所防范,那千万点金英就未必能将气墙攻破,断虹子的目的就是出其不意,一下子将气墙击破,好让门下弟子突围而出,他早已准备气墙一破便截下谷辰,那在他倒下之前,门下弟子至少也应该有一半可以逃下山。
他们若是四方八面奔跑,谷辰即使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同时四面八方去截击。
他打的是如意算盘,一切进行得来也很顺利,但千万点金英穿透气墙,出乎意料的顺利,他便知道谷辰已发觉,前功尽废。
那千万点金英当真是畅通无阻,一飞千百丈,与气墙才接触,气墙便消失于无形。
那刹那在断虹子的感觉就像是行路间一步踏空,这种感觉在他来说已遥远得几乎没有记忆了,也所以突然而来,突然得特别尖锐。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谷辰看透了他的企图,就在那刹那将妖力撤销。
他的妖力撤到哪儿去?断虹子心念一动,身形飞前,探手将飞射出百数十丈外的那些金英收回来。
金英再聚合成剑,他仗剑而回,目光及处,地上已然多了十多具尸体。
气墙虽然已消失,谷辰奇高的形象仍然存在,无数条气柱由身上散射出来,每一条气柱都有攻击的目标。
他好像已看出那些弟子的功力深厚,有些集中十多条气柱来攻击,有些只是一条气柱便已足够,绝无疑问他已将攻击断虹子的妖力在那刹那改而转向那些弟子攻击。
断虹子以为攻其无备,哪知道先机被悉,反而陷进了谷辰的圈套。
谷辰伺机而发,虚幻的形象半空中不变,真身已开始诛杀的行动,摧枯拉朽的,挡者披靡。
断虹子心神震动,银剑追截谷辰,威力发挥至尽。
谷辰奇大的形象剑气中浮动,面容变化,狰狞而恐怖,一些恐惧担心的表情也没有。
断虹子的银剑无疑对谷辰构不成威胁,他虽然已修炼到散仙的境界,与谷辰这妖尸无疑有一定的距离,当然谷辰对他的银剑也避忌三分,否则也不会一再改变战略,最后才对付断虹子。
那不过片刻,断虹子面前已尸横遍地,他那些弟子非独真身,连元神也被毁灭。
断虹子银剑追截,也就始终一分之差,连一个弟子的性命也保不了。
他完全不感到谷辰对他的威胁,到他再感觉到威胁的存在,已经是到了最后。
谷辰奇大的形象终于转过来,再次面对断虹子,周围的空气激荡,仿佛他在笑。
这笑声虽然听不到,却是笑进断虹子心底,他内心寒起来,也悲愤至极。
“你的本领很不错,可惜你的反应不够快。”谷辰的语声随即传来。
断虹子不能不承认,他们这些苦修要成正果的人十年如一日打坐静修,想的多,却难得一动,一旦动起来,反应当然没有思想的敏捷。
他们所以能够得以静修,当然就是因为天下太平,根本就没有什么祸患发生。
一个人长期在这种安定的生活中,一旦出乱子,要他们一下子适应当然是没有可能的事。
断虹子完全明白是这个原因,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尽力而为。
他当然亦已醒悟,一直以来的苦修只是白费时间,并无所得,但若是不去苦修,要打发那许多时间,亦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然后他感到一阵无可奈何的悲哀,一直以来他都自以为活得很有意思,现在才发觉一些意思也没有,只不过在消磨时间。
一个人活到每天在消磨时间,还有什么意思,当然现在才发觉,有没有意思都没有分别的了,他唯一的希望只是能够与谷辰拼一个同归于尽。
这也许一些希望也没有,但此刻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有绝望的感觉,那些弟子的死亡已经将他的斗志燃烧至沸腾,他已准备战死在这昆仑山上。
他希望即使不能够与谷辰战一个同归于尽,也让秦采歌葫芦有多些时间将消息散播出去,让天下同道有所防范,有更多的同道去追寻五金之英的下落。
这其实已不是希望,若是他能够与谷辰同归于尽,事情便解决,若是不能够,他便是一个死人,魂飞魄散,一无所有。
死人是不会再有希望的。
他的真气不住运行,只准备全力一击,而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先弄清楚谷辰的真身所在。
眼前奇大的谷辰无疑只是一个虚像,谷辰的真身无疑在这个虚像之内,但高与人齐,要确定谷辰的位置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所以他特别小心谷辰的语声。
谷辰的语声却也是如此虚幻。
他显然知道断虹子的心意,接一句:“要知道我的所在?”
断虹子冷然一笑。“蚩尤一族据说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语声一落,谷辰的形象便震动起来,断虹子这句话显然引起他较大的反应。
“也许你不是。”断虹子接来这一句。
一团奇大的冷焰随即从谷辰的大口喷出来,都喷在断虹子的人剑上。
断虹子一阵恶寒,眼中同时看见谷辰奇大的形象消散,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常人一般高大的谷辰。
“传说蚩尤一族个个身高数十丈,只有最小的一个高与人齐,果然是事实。”断虹子一面运行真气。“你就是这般矮小涿鹿一战幸免于难?”
谷辰的真身虽然出现,但语声仍然是那么虚幻。“蚩尤一族无论大小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方才你可是作大得很。”
“那是因为你们这些都是卑鄙小人,不敢与我正面作战,企图逃走。”
“明知道生机一线,仍然要拼下去,那不是勇士,是傻瓜。”
“什么话都是你说的。”
“我没有逃避,一直等在这里。”
“因为你知道我绝不会放过你。”
“当然了,好像我们这种修为的,对你这种妖尸始终有一定的威胁,若是聚集起来,一定有办法将你这个妖尸消灭。”
“未必——”谷辰怪笑。“我只是先吃掉一些难吃的,再吃易吃的,那吃起来更加痛快。”
“现在可不是这样。”
“那是我突然发现无论难吃易吃,狠狠的吃掉了总是一件乐事!”谷辰张开嘴巴,猛吸一下,倒毙在地上断虹子那些弟子的肌肤便裂开,无数股鲜血射出,齐射向他张大的嘴巴。
断虹子不由一呆,方待说什么,那些鲜血已从谷辰口中再射出,只是变得更细,千丝万缕的在半空中交织,一张血网般向断虹子罩落。
断虹子也就是那一呆一慢,没有在谷辰吸血同时出击,血网已罩下来。
他的人与剑仍然在冷焰中燃烧,那张血网落在冷焰上滋滋作响,有如冷水洒落在热锅上。
那其实应该说是热血洒落在冷锅上,随即血烟迷漫,触目惊心。
这实在答出断虹子意料之外,他炼的是正义之剑,一心在诛除邪恶,现在却染上正义的鲜血,剑上的灵气自己消散。
他心剑合一,一心不杀正义之士,不染正义之血,现在剑因为染上了正义之血而威力收敛,免杀无辜,心虽明白不是这回事,要控制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谷辰乘隙抢进,一口冷焰喷在剑上。
这口冷焰没有方才那种冷焰的迷幻,显得很实在,就像是用冰雪雕刻出来,动态也显得有些笨拙,那种笨拙却令人有一种冰山崩塌的感觉。
冰山崩塌给人的感觉也当然就是魄动心惊。
断虹子那刹那有着一种剑要崩断的感觉。
他的剑并未崩断,那股冷焰沿剑顺臂而上,就像是泡冰一样凝结在他的身上。
千万缕寒气从他的肌肤渗入,一直渗进他的骨髓,他是第一次尝到森寒彻骨的滋味。
谷辰那一口冷焰无疑是精华所在,全力一击,要将断虹子置诸死地。
断虹子真气仍然在运行,本来真气过处一片祥和感觉,现在却有如游走在冰天雪地中。
然后他的真气也逐渐寒冷起来,甚至有一种要冰结的趋势。
他完全不能够制止或者消解这种趋势,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随即涌上心头。
修道中人并不怕兵解,那即使身首异处,遭受伤害的只是肉体,无损元神,三魂七魄未散,可以再觅真身,转化元婴,再次出世。
若是元神尽毁,魂飞魄散,一无所有,结果是必永不超生。
沉沦魔道尚且有一线生机,永不超生则是到此为止,什么也没有的了,所以修道中人最恐惧的也就是这件事。
断虹子只看谷辰怎样对付他的弟子便知道这个妖尸深懂其中之味,出手绝毒,以致他的弟子倒下之际,无不是元神俱灭,永不超生。
他却意想不到同样的危机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以他的修为,元神已的确可以做到一分为三,随时脱出真身,另觅寄体。
那即使一发之差,他的元神也可以脱出,谷辰的血网却是如此出人意外。
血网就像是烙印般烙在断虹子的天灵盖上,他的元神已根本脱不出去。
但他并未绝望,他仍然有最后一条生路,现在他考虑的也就是那条生路。
他的剑已再刺不出去,剑中的脉络已尽碎,本来辉煌的剑光因为脉络尽断消去,整把剑变得黯然无光,连一般凡铁也不如。
谷辰没有再进攻,冷冷的看着断虹子。“我要你永不超生。”
断虹子须发颤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谷辰冷笑。“你以为你那两个徒弟跑得了?秦采歌这一次是饵,以后也是饵。”
断虹子摇头。“天下之大,你肯定可以找到他的所在?”
谷辰很冷静的回答。“我留在他身上的骨粉你已经替他起出来,可是——”
语声一顿,他手一探,不远处的一蓬粉屑扬起来,聚成一股,投向他的手里。
那股粉屑到了他手中已凝聚成一把剑,正是葫芦方才掷出被炼成粉屑的那把剑。
一个人修炼到剑身合一,剑上多少已有了那个人的神髓,葫芦虽然未修炼到这个地步,已经很接近,否则也不能剑飞百丈,只是谷辰的功力太高,他的剑才一发不可收拾,随即变成粉屑。
剑上既然多少已有些他的神髓,谷辰拿着这把剑,并不难找到他的所在。
谷辰只要不以自己的妖力影响这把剑,这把剑一定会追寻葫芦的所在,回到主人身旁。
断虹子面色这一次真的惨变了,他根本没有考虑到有这个可能,否则他有足够的时间将剑上葫芦的神髓消去。
“你们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谷辰接着这句话。
灾难中成长的人绝无疑问会更聪明灵巧,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活得好一些。
“蚩尤一族的灭亡令你们得到舒适的生活,由现在开始,你们应该偿还蚩尤一族的损失,付出应付的代价了。”谷辰的语声充满了怨毒。
他永不会忘记蚩尤一族在涿鹿战场上的伤亡,也不会忘记自己在骨坑中,血池中接近死亡的挣扎,等得再生的那种凄惨。
断虹子听着心头更寒,他听出谷辰语声的怨毒,听出没有可能对这个妖尸说服。
在这个妖尸的灵魂中除了报复便一无所有,唯一解决的方法就是以杀止杀。
断虹子原是寄望葫芦秦采歌,现在已完全绝望,谷辰要找到他们易如反掌,要杀他们当然也非常容易。
他的真气这时候已差不多停止游走,已逐渐凝结成冰丝,与之同时他的筋脉开始涨大,那种痛苦已不是痛苦这两个字所能够形容。
谷辰显然看得出断虹子的感受,张口一吹,断虹子那把剑便变成碎片洒落。
与之同时,断虹子亦有一种碎裂的感觉,他突然发出一声大叫,抬掌切向自己的咽喉。
他仅有的真气全聚在这一掌之内,掌沿与锋刃无异,将他的头颅齐颈斩下来。
鲜血喷出,那颗头颅飞上了半天,三个发光的人形东西随即从端口处逸出来,分从不同的方向逸去。
那是断虹子的元神,也是他的三魂,他方才考虑的也就是要不要用这种方法让元神逃生。
现在他已绝无可选择。
他的生命同时终结,没有头颅的身子倒下马上碎裂,粉屑般洒落地上,冒起了一股股冷烟。
热血喷尽,他的骨肉都已凝结成冰块一样,随即在空气中粉碎。
他的头也没有例外,冷烟过后,一无所有,甚至他的元神三魂。
他若是当机立断,谷辰冷不提防,他的元神或许还有逃生的机会,等到他下决心,真气已接近冰结,动作已慢上很多,已足够谷辰看出他的意图。
谷辰也没有怎样,只是拔起来,向他的三魂各吹了一口冷焰,他的三魂也就在冷焰总冰结,再爆开,粉屑一样四散,再化作冷烟,吹散于空气中。
谷辰随即在周围飞舞,他已是邪恶之源,罪恶之本,很自然的检查一下断虹子一伙是否仍然有再生的可能。
到他停下来他已经肯定昆仑山上生机灭绝,已是一个死城。
然后他祭起葫芦那把剑,追着那把剑找寻下一个对象。
那把剑正是飘向葫芦的去向,秦采歌除非不与葫芦走在一起,否则极难逃出谷辰的追踪。
这个时候秦采歌又怎会抛下葫芦,又怎会不与葫芦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