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的是冰,看到的也是冰,那是个冰洞,终年冰封,现在虽然有火光照耀,仍令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森寒彻骨的感觉。
从洞顶垂下来的冰柱有如剑戟,火光中闪耀着森寒的光芒,晶莹剔透,看来很美丽,那种肃杀却也是非常强烈。
谢晓天,武春山,杜云亭都已经没有这些感觉,他们的心神都集中在面前这个石鼎上。石鼎放在冰洞当中,亦被冰封,鼎耳垂着长长的冰条,看来有些怪异。
杜云亭将一张羊皮地图在鼎上摊开,一脸的兴奋之色,谢晓天,武春山的目光亦随着落在图上,他们身穿重裘,又有一身很好的内功,虽在这种环境,并没有寒冷的感觉,现在他们的一双手却都不由得颤抖起来。杜云亭的目光终于从地图上移开,四顾一眼,吁了一口气,那口气随即化为烟雾。
“两位师弟——”杜云亭接着倒退一步。“劳顿将石鼎左推三转,左推四转。”声音在冰洞中回荡,听来竟然有些阴森。
谢晓天和武春山相顾一眼,移步上前,伸手各执住了一个鼎耳,冰条触手断折,两个人的手亦因为冰冻红起来。
“推——”一声暴喝,两人一齐发力将石鼎推向左方。
石鼎发出了一阵轧轧声响,冰条纷落,封着鼎身的冰亦裂开,片片剥下。
左推三转,左推四转,两个手停下,不由便四顾,冰洞周围并没有任何变化。
武春山忍不住问:“大师兄,跟着又怎样?”语声甫落,冰洞中一阵“隆隆”声响,在他们面前的冰柱纷纷断折堕下,虽然没有伤着,看来亦不免心惊魄动。
武春山又说道:“这个冰洞我看要塌了。”
谢晓天显然镇定得多,杜云亭也是,语声同样稳定,缓缓道:“家父绝不会安排一个陷阱,要我们前来送死。”
“不错,师父绝不会这样做。”谢晓天的语声亦是那么镇定。
武春山看在眼内,倒退了一步便没有再退,但仍然不由张目四顾。
冰块冰柱继续崩落,三人的身上很快沾满了冰屑。
“隆隆”的声响很快停下,回声却不绝于耳,杜云亭他们终于听清楚,目光及处,只见一面冰壁“轧轧”地左右移开,裂出了一个洞。
洞深不到一丈,当前一扇石门紧闭,石门上有一条飞龙的浮雕,栩栩如生,一双龙爪下各有一个石座,上承着两柄龙形的剑,剑柄是龙首,护手是龙爪,龙身至龙尾则是剑鞘,一金一银,辉煌夺目。
武春山喜极而呼:“金银双龙果然在这里。”
谢晓天左右看一眼,笑笑道:“大师兄的判断,三师弟的经验……”
武春山高高兴兴的接上口:“再配上二师兄你的智慧,总算我们找到了师父的藏珍。”
杜云亭移步到石门前,跪下,喃喃道:“爹,孩儿来了。”
谢晓天亦上前,只是先将飞龙左爪下石座所承的剑拿起来。“这就是神龙门的至宝金银双龙!”
他的语声因兴奋而颤抖,举止亦有些失去常态。
武春山看着那柄剑喃喃道:“龙剑是钥匙,飞龙的双眼就是机关所在,只要将双剑插入双眼,石门便会开启,便会看到石门密室双龙剑谱,学到天下无敌的飞龙九式的了。”
他的语声亦兴奋之极,一双手却缩入了怀中。
谢晓天连声道:“不错,不错。”
这两声“不错”出口他便发觉有些不妙,才转身,一股紫色的烟雾便射在他面上。
那股紫色的烟雾毫无声息的射来,但令谢晓天意外的还是射出那股烟雾的人。
“三师弟——”谢晓天鼻翅一动,面色便大变。
武春山一柄长剑即时出鞘,刺向谢晓天,急劲而狠毒,谢晓天偏身急闪,左肩头衣服在剑光中飞裂,总算闪开了这一剑,随即拔出了手中那柄金龙剑,正好挡住了武春山接到来的一剑。
杜云亭听得声响回头,正好看见谢晓天拔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由得怔在那里。
武春山出剑固然快,谢晓天更加快,却没有武春山的狠毒。
武春山剑剑都是刺向咽喉,谢晓天一面接一面叱喝:“你疯了!”
武春山一声不发,一剑紧一剑,谢晓天接一剑破一剑,连破十七剑,反将武春山迫退。
他的面色却越来越难看,脚步已经浮动,出剑反而更凌厉,“嗤嗤”破空声响中,将武春山迫出了冰洞。
武春山身形立时倒翻,“飕”的飞越长空,谢晓天长啸一声身形亦飞射出去。
冰洞外山石峥嵘,悬崖断壁如刀削,风吹呼啸,寒人肌骨,武春山身形才落下,谢晓天已追至。
武春山不免有些惶惑,暴喝中,剑急刺谢晓天,一剑急一剑。
谢晓天剑一紧,迅速将来剑尽破,身形突然一栽,却立即倒退一步,左手不由加额。
武春山看着终于松一口气,狞笑道:“夺魄勾魂,子不过午,这滋味如何?”
谢晓天耸然动容:“唐门的夺魄勾魂,子不过午?”
武春山大笑道:“你总算有些见识!”又是一剑刺出!
谢晓天左手即时压上剑柄,劲透双臂,一剑迎向武春山刺来的剑。
双剑交击,谢晓天猛一喝,一时一股内力迫出,武春山发觉不妙,要抽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只觉一股内力排山倒海般迫来,连人带剑被震飞出三丈。
两丈外已是悬崖,武春山冷眼瞥见,惊呼失声,要闪避已没有时间,惊呼变成了惨叫,往悬崖堕下。
谢晓天这一剑攻出,身子随即一栽,及时以剑支地,支持住身子,一张脸已惨白,豆大的汗珠滚滚淌下来。
杜云亭也就在这时候拿着另一柄银龙剑从冰洞内奔出,一面大呼:“二师弟、三师弟……”
谢晓天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汗落更多,面容逐渐变得狰狞。
杜云亭也仿佛看出有些不妥,放缓脚步,目光向悬崖那边,叹一口气,沉痛地接道:“大家师兄弟……”
谢晓天霍地回头,面上的筋肉不住颤抖,面色更有如僵尸,冷汗奔流,手背的青筋一条条蚯蚓般突起来。
药性已发作,他的神情已混乱,杜云亭在他的眼中竟变成武春山一样。
他的眼瞳不由冒出了愤怒的神色,杜云亭看着惊讶,方要问,谢晓天已缓缓的站起身子,猛一声怪叫:“我……我杀……杀了你!”
语声甫落,他人剑便飞射。
杜云亭拔剑急挡,金银双剑在半空交锋,就像两条飞龙在半空搏斗。
杜云亭腕一翻,一剑划破谢晓天的胸襟,谢晓天竟然毫不闪避。
“疯了?”杜云亭心一软,收剑,不妨谢晓天乘他脚步往外移,突然下杀手。
那柄金龙剑一绞,毒蛇般刺向杜云亭的咽喉,也是杜云亭反应敏锐,及时偏首将来剑让开,银龙剑顺势一挑一压,反压在谢晓天手腕上,接喝道:“放下剑!”
谢晓天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将剑放下,却在杜云亭将剑移开的那刹那拔出腰间原有的配剑,斜刺向杜云亭的心窝。
杜云亭急闪,闪开了心窝要害,闪不开肩膊,右肩被剑穿过。
他惊呼,抽身暴退,一股鲜血箭也似从右肩射出,谢晓天翻身一剑又刺到,穿透了他的左肩,他再退,身形落下,踏在一块石头上,那块石头并不稳,一滚同时他的身子亦倒栽,不由自主往山下滚落。
也幸好这样,正好避开了谢晓天的几剑追斩,谢晓天那几剑也只是胡乱斩下,最后一剑斩出,人亦随着剑势撞倒在雪地上。
这一阵搏斗追杀,毒性已发作,不由他头昏目眩,只是这一撞一头撞进积雪中,一阵森寒的感觉直透脑门,又清醒过来,但当然已不是平时那种清醒,他顺手抓住了那柄金龙剑,随即以双剑支地,踉跄着走向冰洞。
眼前的景物已变得模糊,他面前支持者,几次欲倒未倒,总算走回冰洞内。
冰洞内虽然森寒,却没有风,比洞外还是好了很多,他扶着洞壁进入,口中不停的发出喘息,突然一阵昏眩,脚步一栽,一头便撞在旁边的一条冰柱上。
冰柱折断,他的身子亦倒下,挣扎再站起来,前行几步,到底支持不住,也就在石门神龙的浮雕之前盘膝坐下,强提真气,希望能将吸入的毒气迫出来。
他的面庞已因为痛苦而扭曲,汗下如雨,瞬息化为白烟,缭绕飘舞。
神龙门内外功兼修,师兄弟三个之中又以他的内功最好,虽然中了那么厉害的毒,仍能够支持到现在,又能够迅速将内力聚起来。
只是那种毒也实在厉害,之后花了他五年,除了用最好的药材,还得到唐门的高手相助,才能够完全根治。
但另一种病却是一直缠绕着他,整整二十年也仍然放不下。
那是心病,也就是冰穴所发生的事,由于毒性影响他记得并不太清楚。
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个心药却比解毒药更难找,二十年后的今天谢晓天也仍然找不到。
也是在二十年后的今夜,才出现一些头绪。
夜未深,静室这个时候却已经够幽静,谢晓天盘膝坐在一面屏风前行气运功,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比起二十年前他当然已成熟了很多,蓄了三缕长须,静坐中神态更见安详。
在他的身前有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一个小鼎炉,烧着檀香。
香檀缭绕,在这种缭绕的白烟下看来,谢晓天又添了几分仙气。
那柄金龙剑就放在鼎炉的前面,用一个架子承着。
剑,那样盘膝的人,缭绕的白烟,不难令人想起二十年前冰穴内外所发生的事情。那当然,知道那件事情的只是他们师兄弟三人,而一个堕下悬崖,一个亦失踪了二十年,俱都是生死未卜。
谢晓天现在是否又想起当日的遭遇。
他的神态到现在仍然非常安详,却非常突然的双眉猛一扬。
与之同时,一扇窗户破碎,十数点寒星射进,射向谢晓天,急而劲。
谢晓天原势升起来,寒星从他的脚下飞过,打在屏风上,打穿了十四个洞。
谢晓天人在半空,身形一滚再一长,一支箭也似射向那边窗户,疾射了出去。
没有暗器再射来,他飞越栏杆,再一滚,落在院子的草地上,目光随即盯着右侧的花树丛。
一个黑衣蒙面人标枪也似立在花树丛中。
“哪一位?”谢晓天沉声喝问。
蒙面人不语不动,谢晓天踏前一步,目光更凌厉,接问:“朋友未经通传,夜入山庄,暗器暗算,所为何事?”
蒙面人仍然没有反应。
谢晓天接一声断喝:“说!”
蒙面人还是无动于衷,谢晓天不再多说,身形骤起,飞鹰扑兔也似扑前去。
蒙面人视若无睹,谢晓天身形凌空未下,目光一闪,鼻翅一抽,突然一声:“不好!”倒翻回去。
身形变化好像他这样敏捷的人并不多,反应他这么敏锐的更少。
与之同时,火光一闪,霹雳一声,蒙面人突然爆炸,片片碎裂!
静室的另一面窗户也同时在霹雳声响中碎粒,一个黑衣蒙面人穿窗而入,着地一滚,一手将架上那柄金龙剑抓着,接一个翻身,由那扇破碎的窗户倒翻了出去。
谢晓天随即从那边窗户掠进来,目光往蒙面人离开的那扇窗户一转,落在剑架上。
金龙剑已经不在,他身形一欺,取过剑架,抚摸着再望向那扇窗户,身形再长,由那扇窗户掠了出去,双臂接一振,“呼”地掠上了瓦面。
月明如镜,夜凉如水,硝烟从院中飘上来,四顾去不见有人。
那个蒙面人轻功若非很好,就是非常熟悉周围的环境,又善于潜藏之术。
谢晓天再四顾,目光转落在手抓剑架上,喃喃道:“要来的终于来了。”
山庄的人大都被霹雳声惊动,谢晓天并没有向他们解释什么,只有阮筠例外。
阮筠是他的妻子,也是他、杜云亭、武春山的师妹。
虽然已中年,阮筠看来仍然是那么漂亮,赶到静室,听罢谢晓天说出事情的经过,目光仍然停留在空白的剑架上,黛眉轻蹙了起来。
谢晓天站起身子,缓步踱到阮筠身旁,阮筠的目光转到他面上,樱唇颤动,欲言又止。
谢晓天一手轻按在阮筠的肩膀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你也知道的,这柄金龙剑的珍贵并不在锋利,乃是关系神龙秘宝飞龙九式的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除了你我,就只有两个人。”
阮筠轻声问:“大师兄和三师兄?”
谢晓天点头一声:“不错。”负手踱开去。“春山堕下万丈悬崖断无生理。”
阮筠垂下头去,谢晓天斩钉截铁地接道:“所以将剑偷去的那个人,一定是大师兄!”
语一落,谢晓天霍地回头。
阮筠怯怯地道:“大师兄为什么……”
谢晓天截道:“要打开冰洞宝库的石门,必须用金银双剑,缺一不可。”
“可是大师兄……”阮筠话声更低。
谢晓天冷冷的道:“虽然失踪了二十年,并不等如已死亡。”
阮筠无言颔首,谢晓天移步到门边,仰眼望着夜空。
明月一轮挂在飞檐上,谢晓天看着微喟:“他藏得实在隐秘,我找了他那么多年,始终都一无线索,已准备罢休了。”
阮筠奇怪地问道:“不是说,你准备去找那个秦独秀了?”
“现在——”谢晓天摇头道:“不用了。”
“那个秦独秀……”
“武功高强,消息灵通是刺客中的刺客,请他去找人相信不会令人太失望。”
“这样……”
谢晓天截道:“我们只是要知道大师兄是否仍然在人间,现在已经知道了。”
语声未落,谢晓天便举步往外走,阮筠目光送他远去,茫然怔在那里。
秦独秀的年纪并不大,不过是二十七八,年青而英俊,而多金。
不管他的金从哪里用什么方法得来,以他这种条件,都是比较讨好得多,所以他得到很多女孩子的欢心。
很多女孩子都愿意跟着他,那当然,并不是一般正常人家的女孩子。
他也很懂得享受,吃得、住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做杀手的人通常都有这种习惯,也许他们虽然还没有失过手,都会认为这种工作危险性很大,死亡随时都会降临,能够享受的时候便尽量享受。
每一个杀手都有一种习惯,秦独秀也不例外,在杀人之前他会沐浴更衣,换过全新的衣服,甚至连剑也换过一柄新的。
所以侍候他的除了美女之外,还有一个剑奴。
那个剑奴对剑的认识非常深,替秦独秀找来的都是好剑,也似乎是天生做奴才的人,在秦独秀面前他永远都是抬不起头。
现在他就站在大堂的一角,双手捧着一柄剑,只等秦独秀换妥衣衫。
侍候秦独秀换衣服的是两个美女,都是风情万种,秦独秀现在却是连看也不看她们一眼,那份高不可攀的气势反而令那些女人更对他倾心。
看现在那两个美女的神态,简直就将替他换衣服当作一种享受。
衣服由底至面,全都是新的,那两个美女替他一件件穿上,束好腰带,才退下去。
他随后伸手以种坚定的声音叫一声:“剑!”
剑奴应声慌忙捧着剑走上前,屈一膝跪下,双手将剑举上。
秦独秀手落在剑柄上,“呛啷”的拔剑出鞘,目光接落在剑锋上,灯光下剑锋有如一泓秋水。
“不大好。”秦独秀却摇头叹了一口气。
剑奴嗫嚅着。“奴才以为杀那种人用这种剑已经是浪费。”
秦独秀大笑。“这倒是事实。”手一抖,剑疾插过去,动作却非常迅速,使得那柄剑看来就像是插向剑奴,但“铮”的一声,剑却只是插回剑鞘内。
剑鞘甚至完全没有震动,剑用到这样迅速准确又恰到好处的人实在不多。
剑奴虽然已经经验太多,在剑插过来的时候仍然不由露出惊骇的神色,一直到剑入鞘才苦笑着松过一口气。
秦独秀随即在剑奴手中取过剑。
也就在这时候,大堂外的石阶下一声马嘶,奔来了一匹马,那时秦独秀的坐骑,已准备好了,秦独秀的身形同时飞出,一支离弦箭也似直线飞出大堂,飞越石阶,飞上了马鞍。
马再嘶,驮着秦独秀奔出。
黄昏时分秦独秀一骑飞奔在河滩上。
夕阳如血,天地苍凉。
河滩的对岸,夏侯天青已等在那里,三个时辰前,有人送来一封信,要在这个地方杀他,若是一般人,不难会找一个秘密的地方躲起来,但夏侯天青这种成名的剑客绝不会。
不一定剑客,任何成名的人都会面对现实,面对挑战,即使知道自己可能会败倒。
这就是名人的悲哀,而所谓名人,也往往就是将这种悲哀带给别人以至成名。
夏侯天青不知道要杀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但这个时候看见秦独秀一骑奔来,几乎立即便肯定一定是秦独秀。
相隔虽然有一段距离,夏侯天青仿佛已感到那股杀气。突然亦有一种狂烈的冲动,叱喝一声,催骑沿岸疾奔。
他们并没有默契,却都不约而同地在河面较窄的地方将坐骑勒停。
夏侯天青目光一落,冷笑。“我以为是什么人,原来是秦独秀,是哪一个给钱叫你杀我?”
秦独秀淡然说道:“哪一个还不是一样?”
“不错!”夏侯天青大笑。“我若是不死,总会将这件事查一个水落石出,若是要死了,知道是哪一个亦没有用。”
秦独秀道:“你能够明白这个道理最好,也省得的我多费唇舌。”
夏侯天青只是问:“你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
秦独秀摇头,将坐骑勒转,叱喝一声冲进河水里,夏侯天青那边看见亦催骑冲下来。
水花激溅,距离迅速拉近,秦独秀剑才出鞘,身形离开鞍子,飞舞在半空中。
夏侯天青亦拔剑飞起来。
双剑在半空中交击,十七八下之后两人才落下,两股水花随即在水面裂开。
两人几乎是踏着水面横移开去,三丈之后,双剑已又交击了十三次,双脚终于沉了下去,但随又升起来,飞上了半空。
夏侯天青连变了十个姿势,手中剑突然脱手,飞越长空,插落在河滩上,一断为二。
秦独秀的身形同时天马行空般飞回坐骑的鞍上,夏侯天青的身形却直往下落,溅起来一股水花,堕进河水里,那附近的河水立时被鲜血染红。
秦独秀没有回头望,剑回鞘随即抛出,插掷在水里,喝叱一声飞骑逆流而上。
水花飞激,他一身上下迅速被水花溅湿,杀夏侯天青似乎并未能够令他激动的心情安静下来,反而令他变得更激动。
一个杀手若是连杀人都不感觉刺激,心态一般便已经接近疯狂,无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了。
一般的杀手也甚少做到这个地步,强中更有强中手,杀手的生命也一般不会太长久,在仍然以杀人为最大的刺激时便已经丧命。
秦独秀可以说是例外的一个。
水花激溅中一骑迅速去远,另一骑也就在那时候从河滩旁边的树林奔出来。
是剑奴,他下马,目光搜索着终于找到了秦独秀那柄剑,走进河水流。
他将剑连鞘从河底拔出,再拔剑出鞘,看了看剑锋,摇头叹息。“好,果然不愧是一流的杀手。”
急风吹过,河面泛起一层水波,剑奴的语声随风吹逝,他随即捧着那柄剑走回来。
一流的杀手当然值得信任,秦独秀的生意也所以特别多,才杀了一个夏侯天青,生意便又送上门。
这一次要他杀的是邱越,一个剑客,名气比夏侯天青还要大。
秦独秀也所以特别感兴趣,他喜欢对手一次比一次的强,甚至于能够将他们打败。
有人说,杀手追求的除了金钱还有另一个目标——死亡!
死亡绝无疑问也是一种很强烈的刺激。
邱越比夏侯天青年纪大,也不羁得多,在家的日子很少,他没有收到秦独秀的通知,也不知道秦独秀要杀他。
秦独秀没有时间给邱越通知,他有时也是一个很懒的人,给对方通知,只是不想走太远的路,要对方赶来迎接死亡。
另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他需要一个适当的杀人环境。
邱越现在处身的环境已经非常适合。
破庙。
夜已深,火堆“哔哔剥剥”的作响,火焰在飞扬,邱越就坐在这堆火之前,烤着一只猎来的山鸡,已烤得差不多,香气四溢。
这种香气绝无疑问有一种很大的诱惑,所以邱越对于有人走近来一些也不觉得奇怪。
一直到那个人在破庙外停下。
来人的杀气实在太重,火焰也仿佛受了惊吓,飞扬了起来。
邱越烤鸡的一双手,亦停下,目光一转,打了一个“哈哈”,道:“是你,秦独秀。”
“你也认识我。”秦独秀反问。
邱越道:“这周围数百里,唯一敢单独来杀我的人并不多。”
秦独秀道:“到现在你还活着。”
邱越道:“所以我奉劝你最好还是在我的剑出鞘之前,赶快离开这里。”
秦独秀道:“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你若是现在逃命,凭你的轻功,最少还可以多活三个时辰。”
邱越笑笑。“是么?”
秦独秀说道:“当然,逃避绝不是办法。”
“的确不是。”邱越反问:“是哪一个要你杀我?”
“三千两银子?”
“我只值三千两银子?”邱越又笑笑。“我一直以为应该值一万两的。”
秦独秀道:“若不是我估计错了便该是你的仇敌将你说得太没用。”
邱越道:“银子你已经收下来。”
“这是规矩。”秦独秀接道:“受人银财,替人消灾,所以你我不杀不成。”
邱越道:“可惜你一身武功。”
秦独秀举步跨进,一步跨出,便已经到了邱越面前一丈,邱越的剑即时出鞘,刺出!
那是柄软剑,剑锋上还串着三个铁铃,一抖便是一阵惊心动魄的铃声。
秦独秀的剑同时出鞘,迎着来剑,两个人的出手都是很快,眨眼间,已然交击了百次。
铃声不绝,突然断绝,三个铁铃飞起来,飞上了秦独秀的剑锋,秦独秀剑一翻,三个铁铃相撞在一起,一阵急响,飞向邱越的面门。
这一着邱越意料之外,剑急封,同时闪避秦独秀的剑,那三个铁铃才被他挡开又被秦独秀迫回,秦独秀身形随即疾转。
三个铁铃紧随着他的身形,与剑齐袭向邱越,剑风“嘶嘶”的作响,铃声“叮当”也是响个不绝。
剑铃都是同一个方向袭来,邱越应付得虽然辛苦,还是应付得来。
秦独秀也是循着一定的方向绕着邱越转动,也只有这样,他的剑才能控制得住那三个铁铃。
邱越一再尝试要将铁铃击下,但都快不过秦独秀的剑,那三个铁铃他穿在剑锋上原是要摄人心魂,乘机下杀手,现在反成了秦独秀的武器。
秦独秀的攻势也无疑在他意料之外,但还不算太意外,还能够应付得来。
剑光火光中,有如银蛇飞舞,燃烧着火焰亦高扬,猎猎地闪动。
邱越一面出剑心思一面转动,看如何将秦独秀击倒,他的心思显然没有秦独秀的敏捷。秦独秀转着突然倒转,与三个铁铃背道而驰,邱越剑才接三个铁铃,眼前秦独秀人影便消失,一惊急忙回剑已来不及。
秦独秀的剑刺入了他的后心,他闷哼扑前,闪进了一条柱后,秦独秀一剑即时削在柱上,将邱越连人带柱斩为两截。
那截柱子“轰轰发发”的倒在火堆上,火屑纷飞,瓦砾尘土碎落卷扬,秦独秀的身上却丝毫尘土瓦砾也没有,在柱子倒下之前,已然幽灵般飘出破庙外,反手将剑掷出,掷插在墙壁上,随即跳上坐骑,策骑奔出。
马蹄声去远,剑奴便像一只猿猴也似从瓦面上翻下来,落在破庙门外,拔出了插在墙壁上那柄剑。剑锋上仍然有血迹,剑奴掏出了一方白巾,将血拭掉,再在地上拾回剑鞘,纳入内里。
做秦独秀的剑奴,除了替秦独秀选择杀人的利剑,就是要拾回杀人的剑?
清晨,那座草庐凄迷在朝雾中,显得有些虚幻。
庐门上一块横匾,横写着“剑庐”二字,字迹说不出的苍凉。
剑奴这时候就在“剑庐”内,将昨夜拾回的剑放在一个剑格上。
庐内遍置剑架,承放着一支支的剑,怕不下百数十支。
剑奴将剑放好,随即在剑庐中盘膝坐下来,闭目沉思。
曙光从窗外射入,庐内亦朝雾凄迷,使得剑奴看来仿佛有如置身仙界。
也是清晨,竹林中也是朝雾凄迷,那座建筑在竹林中的草堂,看来也是并不怎样的真实。
秦独秀在啁啾鸣声中轻骑来到了草堂门前。
草堂内一些反应也没有,秦独秀下马,步上草堂前的石阶,又等了一会儿,双掌才落在门板上,一抵一分,两扇门板“砰”地打开来。
一个老苍头正在堂中埋首吃饭,应声惊吓的跳起来,几乎连人带凳摔翻地上。
秦独秀的剑随即出鞘,剑光一闪,已到了那个老苍头的面前,老苍头惊慌失措,惊叫着倒退丈外,捧着的碗筷亦掉在地上。
秦独秀剑势不变,仍指着老苍头,却是只一步跨前。
“好汉饶命……”老苍头两条腿猛弹琵琶,几乎没有跪倒在地上。
秦独秀问:“这里只是你一个人。”
老苍头哀怜地道:“我家主人晚上才回来。”
秦独秀道:“你还未回答我的话。”
老苍头只好应着说道:“只是我一个人。”
秦独秀道:“那我便杀你。”
老苍头忙道:“我还有一个八十几的老伴。”
秦独秀冷笑。“不是还有一千张人皮面具?”
老苍头怔怔地道:“好……好汉,你到底在说……”
“我在说要你的命!”秦独秀一剑刺前。
老苍头惊呼,笨拙的身形突然变得轻捷,贴着墙壁迅速的横移,一支箭也似撞碎了面窗户疾窜了出去。
秦独秀的身形同时往上拔起,撞碎了瓦面,窜上了屋顶。
居高临下,他清楚看见老苍头窜进了竹林内,一声冷笑,掠下屋顶,忙追了进去。
老苍头蛇行鹤伏,迅速窜进了一丛竹树后,再一窜,又窜进另一丛竹丛。
衣袂声急响,老苍头抬头望去,阳光从竹梢枝叶间射下,幻成无数道光箭。
目光再落下,秦独秀已出现在三丈外的竹林中,老苍头身形急动,“飕飕飕”地一连变换了好几个方位,消失不见。
竹树颠摇,“沙沙”声不绝,突然亦停下。
秦独秀缓步踱了过来,到了一株竹树的前面突然停步,淡淡道:“下来!”
竹树上即时一阵枝叶急响,老苍头却是从秦独秀身后扑下,一双短刀疾插秦独秀的后背。
秦独秀剑一划,便将那双短刀封开,再一剑,剑尖已到了老苍头握着短刀的右手五指,老苍头急松手。“叮”一声,短刀被击飞上半天。
老苍头身形同时急翻,落在丈外,左手短刀横护在胸前。
秦独秀悠然以剑指着老苍头。“看来七十多岁的老头儿居然还有这般身手,实在罕见。”
老苍头冷笑,反手将须发拉下来,露出一张中年人的面庞。
秦独秀目光落在老苍头面上笑笑。“千面狐果然名不虚传,可惜还是逃不了。”
千面狐冷笑。“是哪一个出卖我?”
秦独秀道:“当然出钱要杀你的人了,他们虽然没有杀你的本领,但有杀你的本钱。”
千面狐低低沉吟道:“只有一个人。”
秦独秀道:“这是你们的恩怨,我可是只管杀人。”
“不错,我要找他算账,也得在杀你之后。”千面狐一声尖啸,欺前,左手短刀先射出。
秦独秀纵身拔起,短刀从脚下射过,插在旁边的一株竹树上,穿透树干。
千面狐身形同时飞来,一支软剑从袖中飞出,刺向秦独秀的要害。
秦独秀剑一挡,身形飞开,到了另一株竹树上,千面狐追着掠至,“刷”地将竹树削断。
竹树才断下,秦独秀便倒翻回来,剑刺向千面狐的咽喉。
千面狐身形倒飞,一连换了七个姿势,都让不开秦独秀长剑的追击。
七个姿势他换了七株竹树,七株竹树都断在秦独秀的剑下。
再换一个姿势,千面狐双脚先着竹干,也就踏着竹干疾往上奔去。
秦独秀的剑终于也追不上千面狐的身形,但仍然将那株竹树斩下。
千面狐身形同时离开那株竹树,横越半空,跨向另一株竹树,也就在此际,秦独秀突然一支箭也似疾射了上来,凌空一剑刺进了千面狐的胸膛。
这一剑实在大出千面狐意料之外,半空中无处闪避,剑直入胸膛,他的剑也立即刺出,秦独秀的身手确实如此敏捷,与剑刺进他的胸膛同时挥手将剑掷出,他的身形也因此飞开,刺出的一剑当然落空。
两个并不是同时着地,千面狐倒地不起,秦独秀却仍然那么潇洒。
他没有再看千面狐,转身举步,突然又停住。
竹林中你朝雾如丝,一缕缕飘过,一顶轿子在雾中出现,停在十丈外,左右侍候着四个青衣少女,两个随即向秦独秀这边走来。秦独秀迎了上去,他虽然看不出这顶轿子是什么来头,却也绝对有信心应付任何突变。
侍女停步,偏身,一齐一声:“秦爷,请——”
秦独秀眉一扬:“谁请的?”
“是我家夫人。”
“坐在轿子里的就是?”
“正是——”两个侍女恭恭敬敬。
秦独秀冷然一笑,举步当中走了过去,两个侍女亦步亦趋。
到了轿前丈许,秦独秀再停下,两个侍女继续走前,来到了轿子两侧,一个连随着:“夫人,秦独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