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那两个黑衣人也冲杀上来了。
花盈之亦知道这不是说话的时候,纵身上前,挥剑截下了仇欢。
她的武功虽然比不上仇欢,但仇欢要杀她,也不是二三十招就能够做得到的事情。可是有她将仇欢截下,李蓦然却可以专心对付陈铁衣,那两个黑衣人虽然亦攻向李蓦然,几个照面,兵器便已给削断,他们亦退了下去。
武功他们虽然并不高,思想还算灵活,经验也不少,一看眼前这形势,便知道将会有什么结果,相顾一眼,非但不再上,反而退到一旁。
仇欢看在眼里,心头冒火,待要喝骂,花盈之的剑招已连连攻至。
那边陈铁衣面无表情,对于那两个黑衣人的退下也不知是无可奈何抑或毫不在乎,一双眼只是往那边一溜,便盯稳了李蓦然。
他的剑并没有停过,毒蛇一样连连刺向李蓦然的咽喉,身形亦犹如毒蛇一样游窜,一闪过,剑即从肋下刺出,时间角度掌握得非常紧凑。
李蓦然的剑也很快,身形与陈铁衣的变化简直就一样,闪、跃、腾、挪,只差那一寸半寸,陈铁衣的剑始终刺不到他身上。
两人的剑越来越迅速,身形却就在那方圆不到两丈的地方移动,谁都不难看出,任何的一方只要稍慢,不难就伤在对方剑下。
这种打法当然是比一般的耗力,尤其是陈铁衣,一剑刺出目的在杀敌,但求快准狠,所耗的气力比李蓦然实在要多。
他也知道这样下去,对他极之不利,可是他又不能不这样做。
他学的本就是这种剑法。
到他的气力不能继续的时候,李蓦然若是仍不倒,只怕他很快就会倒下去。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只有拚尽全身的气力,但求将李蓦然先行刺倒。
李蓦然并不是第一次跟他交手,对于他所用剑法的优劣已了然于胸,以快斗快,抢制先机。
百三十六剑一过,李蓦然已抢在陈铁衣之前,剑再紧,以两剑迫住了陈铁衣的剑势,再三剑抢入空门,直取陈铁衣的要害,陈铁衣一声长啸,疾然上拔起,李蓦然人剑亦同时拔起,紧追在陈铁衣的身后,衣袂声急响,陈铁衣凌空一翻落地左手一按,身形斜射了出去。
李蓦然如影随形,齐物剑七星闪烁,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破空声。
陈铁衣左手连按,身形如箭射出数丈,已到了廊边,猛一挺,左手再一搭栏杆,如冲天火箭一样射向滴水飞檐。
他快,李蓦然更快,他左手才搭在飞檐上,李蓦然的剑已刺进了他的后心,接一挑,陈铁衣瘦削的身子就带着一道血虹疾飞了出去,“卟”的重重摔在数丈外的地上,再不见站起来。
李蓦然身形亦落,双脚在栏杆上一蹬,人剑立时如箭矢一样射出,射向仇欢。
仇欢这时候正将花盈之迫到假山前,奋力一刀劈下去。
花盈之的剑已给迫在门外,纵然闪避得及,亦难免伤在刀下,李蓦然的剑却及时射至,剑尖正好撞在刀锋上。
“铮”一声,刀尖三寸迎剑断下,李蓦然凌空一翻,剑从肋下又刺出。
仇欢急闪,李蓦然身形一旋,又是七剑刺出,仇欢一连十三刀才将那七剑挡开,花盈之的剑已一旁刺来,李蓦然又杀上,不由手忙脚乱。
他断刀上下翻飞,挡开花盈之四剑,再接李蓦然八剑,又被断去了半尺。
李蓦然腾身欺上,剑一划一旋,斜截仇欢的右腕,仇欢急缩手,可是李蓦然的剑同时急进,一长一啄,急啄在仇欢的右腕上。
一股血飞溅,仇欢的手再也握不住刀,李蓦然剑随即往刀锋上一拨,那把刀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上了半天。
花盈之的剑乘势欺上,抵在仇欢的咽喉之上,仇欢面色骤变,再看那两个手下,已往外放步狂奔而去。
李蓦然没有理会,花盈之一振腕,喝问道:“以前你追杀我,是不是连环的主意?”
仇欢仍然很倔强,冷哼一声,花盈之臂微伸,剑尖就刺进仇欢咽喉的肌肤内:“ 说!”
仇欢面部的肌肉一阵抽搐:“是又怎样?”
花盈之再问:“就是为了要知道我爹的下落?”
仇欢闷哼一声:“主要还是为了那两柄剑。”
花盈之不由看了李蓦然一眼,仇欢也就趁这机会,双脚一蹴,倒退出去,他着地一滚,身形方跃起,李蓦然人剑已到。
剑光一闪,仇欢一声惨呼,扑地倒下,后心已多了一个洞。
李蓦然收剑转身,看着花盈之。
“是……是我不好……”花盈之面上歉疚之色更浓。
“算了,”李蓦然一声微喟:“小语是不是去找你了?”
花盈之颔首,神态显得更惶惑。
李蓦然看见她这样,心头亦自一凛,急问:“你没有将她怎样吧……”
“我……”花盈之欲言又止。
李蓦然更着急,接问:“你到底将她怎样了?”
花盈之嗫嗫喘着道:“送了回……”
“回去连家?”
花盈之颔首不语,也不敢再问李蓦然,李蓦然一顿足:“她到这里来找我,告诉我连环取得寒星剑,将对我不利。”
“是因为你勾引言小语?”
李蓦然苦笑:“他目的在夺齐物剑,小语原是要我去找你解释清楚。”
“为什么你不来找我?”
“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可是你不听。”李蓦然叹息:“就因为我不去,结果她来了,那知道你非但完全不相信,还将她送回连家。”
花盈之歉疚的道:“连环在她之前到来,先入为主,因此,我难免比较相信连环的话。”
李蓦然摇头苦笑,花盈之追问:“那现在怎么是好?”
“我一定要去连家一趟。”李蓦然徐徐地吸了一口气,回剑入鞘。
花盈之脱口道:“我也去。”
李蓦然不置可否,转身急奔向院外,花盈之忙亦举步。
没有人拦阻他们,那两个黑衣人早已走得不知所踪,陈铁衣、仇欢亦已气绝。
由这里到连家并不太远,可是也并非一跃即到,在连环来说,要杀言小语却已是举手间的事。
他什么时候动手?
已近黄昏。阳光斜着从窗外射进来,正射在言小语的面上,言小语眼盖低垂,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坐在那儿已经几个时辰,感觉已变得麻木。
是丫鬟将她送进房间,虽然在堂上连环已经将她的哑穴解开,她却已无话可说了。
因为她知道,连环就是让她说出来,花盈之不相信,也没有用,那只有害了花盈之。
连环也没有与她说什么,只是以悲痛的目光望了她一眼,就吩咐丫鬟送她回房来。
那种悲痛,言小语看得出绝不是装出来的,可是到现在,连环也没有再在她面前出现。
到底他在打什么主意?言小语虽然知道绝不会再等太久就会有一个明白,但几个时辰下来,仍不免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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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终于被推开,连环终于来了。
言小语听到推门声,亦张开眼睛,一见是连环,不由自主站起身子。
她坐得已实在太久,这下站起来,不由一个跄踉。
连环看在眼内,毫无反应,他的眼睛满布红丝,含着深浓的悲哀。
还有愤怒。在门外停留了一会,他才举步走进来,反手将门掩上,又停下,盯牢言小语。
言小语与连环的目光接触,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又一步。
“小语……”连环终于开口,语声嘶哑,一顿忽然问:“我们是夫妇?”
“是!”言小语人与语声俱都颤抖得很厉害。
连环接着问:“这些年来,我对你怎样?”
“好,很好丨”言小语垂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连环喃嘟道:“我唯一对不起你的事,相信就是迫你嫁给我。”
言小语嘴唇颤抖着,没有作声。
连环再问:“你呢?”
言小语无言流泪,连环突然放声笑起来,那种笑声却比哭声还要难听。
他本来还不太肯定言小语曾经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但现在看见言小语这样子,已完全肯定。
言小语吃惊地抬起头,望着连环,眼泪不停流下。
好一会,连环的笑声才停下,凄然望着言小语,沉声道:“我可以容忍一个不喜欢我的妻子,却绝不可以容忍一个对我不贞的妻子!”
语声一落,寒星剑出鞘,在连环的悲嘶中,一道碧光直刺向言小语的咽喉。
言小语没有闪避,看着那支剑刺来。
剑穿透咽喉,血奔流,泪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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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连府大堂所有的灯光俱已亮起来,辉煌的灯下,连府的护院一个个都换上全新的锦衣,侍候两旁。连环高踞堂上,亦是美服罗衣,修饰得犹如王侯公子,就是指甲,也修剪得是整整齐齐。
在他前面的长案上,放着佳肴美酒,还有一个剑架,承着那支寒星剑。
两个小婢在旁边侍酒,连环却是到现在为止,才喝下一杯。
他那双眼睛已没有那么多红丝,经过沐浴调息,现在他的精神已完全恢复正常,整个人又已在巅峰的状态。
连府的大门大开,进出的都是负责传递消息的武士,连环虽然坐在这里,对于花盈之、李蓦然的行踪都是了如指掌。
“禀公子,人已入长街。”这是最后的一个消息。
“很好!”连环只是这样回答,毫不动容。
急风从门外吹入,马蹄声停下,衣袂声响中,李蓦然、花盈之终于并肩走进来。
没有人拦阻,李蓦然、花盈之踏着白石径直走进大堂。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李蓦然没有理会,只是盯着连环,花盈之目光一转,却落在那支寒星剑上。
“剑真的在你这里?”花盈之的语声充满愤怒。
连环笑笑道:“这支剑也是真的。”
“那杀我爹的……”
“是我!”连环直接承认不讳。
“就为了要得到那两支剑?”
“要说是为了一个人,亦无不可。”
“谁?”花盈之追问。
连环一字一顿:“风万里!”
花盈之一怔,接问:“风万里是你的什么人?”
“是教我剑术的师父,”连环重重一顿:“所以说得堂皇一些,这一次我就是要为师复仇。”
花盈之怔在那里,连环举杯轻呷了一口酒,也没有再说什么。
李蓦然倏地一声冷笑:“风万里虽然是黑道中人,与花老前辈的一战,终究也是战得光明正大,你却是人称剑客,但所作所为……”
连环冷截道:“懂得用剑的就是剑客——我懂得用剑。”
李蓦然转问:“小语呢?你将她怎样了?”
“小语是我的妻子,无论我将她怎样,与你都没有关系。”连环痛恨地望着李蓦然。
“……”李蓦然一时竟不知如何说。
连环目光一转:“我等的本来是那柄齐物剑。”
花盈之哼了一声:“你派去夺剑的手下都已死光了。”
连环无动于中,淡然道:“剑由他们送来,与由你们送来,并无分别。”
语声一落,掷在地上。
那些护院武师一个个拔出兵器,灯光下寒芒闪动,杀气腾腾。
李蓦然半步一退,轻声对花盈之道:“我截下他们,你冲进去找言小语。”
花盈之看着李蓦然,考虑一下,终于点头。那些护院旋即杀奔前来,李蓦然一声暴喝,齐物剑出鞘,护着花盈之,冲向左面。
破空声急响,一支链子枪迎面飞来,李蓦然剑一封一撩,铮铮铮,几下金铁声响,链子被削成数截,剑再接左右劈来一刀一剑,旋将用刀的护院砍翻地上。
花盈之剑亦展,乘隙刺入了那个用剑的护院的胸膛,惨叫声中,那护院倒下。
李蓦然人剑再欺上,连断三刀一枪,杀开了一条血路:“去……”
花盈之应声掠上前去,几个手执枪棒的家丁待要拦阻,但一接触,立即被花盈之斩瓜切菜一样砍倒。
花盈之身形不停,直往内堂闯去,李蓦然看在眼内,回身一剑截住了冲上来的护院。
连环在堂上看得清楚,没有理会花盈之,也没有动手,只是看着李蓦然,目不转睛。
李蓦然已留上心,已觉得有些不妥,却又想不到什么地方不妥。
——言小语是他的妻子,他应该就不会……
动念未已,十数不同的兵器已向他攻来,那些护院的武功虽然有限,李蓦然也不敢大意,何况还有一个更厉害的高手连环在旁边虎视眈眈。
连环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他虽然不清楚,但那天晚上在客栈中,轻描淡写的一剑就将他与陈铁衣的剑截下,可见亦绝不简单。
那些护院武师看见李蓦然有些心神不属,更着力进攻,三节棍、蝴蝶刀,破空声此起延彼落。
李蓦然身形陡然一变,人与剑俱走轻灵,穿花蝴蝶般穿插在那些护院间。
他尽量不接那些武师的兵器,寻瑕蹈隙,一剑刺出,必定有人倒地。
连环仍然不动,只是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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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堂本来有几个婢仆在等着瞧热闹,给花盈之闯进来,立时大乱。
花盈之目光一转,掠到一个丫鬟身旁,一把将一个丫鬟抓住,剑随即架在那个丫鬟颈上。
那个丫鬟只吓得面无人色,几乎昏倒在地上。
“言小语在哪里?”花盈之喝问。
那个丫鬟牙齿“咯咯”相敲,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花盈之厉声接喝道:“我是问你家夫人。”
“夫……夫人……”丫鬟颤抖得更厉害。
“快说……否则我杀了你。”花盈之说得怪凶的。
“在……在那边……”丫鬟伸出颤抖的手来。
“哪边?”花盈之看了一眼:“你给我引路。”
丫鬟方自犹豫,花盈之已将她推向前去。
走几步,给推一把,走到那房间门外,那丫鬟已支持不住, 一跤摔倒。
“就是这房间?”花盈之的剑又指着那丫鬟。
那丫鬟点点头,终于昏了过去,花盈之没有理会,一掌将房门推开。
一股血味迎面扑来,花盈之鼻子一皱,心头不由得一凛,脚步一急,奔了进去。
灯光仍然是那么辉煌,言小语咽喉流出来的血已凝结,她倒在那里,连死也死得那么的美。
那种美却令人为之心碎。
花盈之伸手好像要去探言小语的气息,那只手才伸到一半,便停在半空。
她江湖经验虽然有限,无论如何,亦应该看得出言小语已经气绝多时。
她也就怔在那里,泥塑木雕似的,一动也不动,可是她的思想刹那间都已混乱到了极点。
应该怎样?她完全不知道。
一阵冷风从门外吹进,花盈之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不觉倒退了出去。
退开了门外,她就像受惊的小鸟一样,向着房内再望一眼,身形如飞的往大堂那边急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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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护院亦已倒下,李蓦然虽然身挨了三枪一刀,但都不在要害。
连环终于站起来,李蓦然同时转过身子。
四道目光剑一样在空中交击,仿佛迸出了火花,连环倏地纵声大笑:“古柳的弟子果然非凡。”
李蓦然冷冷道:“风万里的弟子不知又怎样?”
连环大笑拔剑,龙吟声中,寒星剑的碧芒照亮了他的手,看来更觉灵活:“我用寒星你用齐物两柄都是无坚不摧的利器,大家都没有吃亏。”
李蓦然冷笑。
连环接道:“不错,你久战负伤,但我亦是在大醉之后,其实并没有占你多少便宜。”
李蓦然又一声冷笑:“你说这些是不是要表示你是一个剑客,这一战其实还公平?”
连环反问:“你心里怎样想?”
“不管你怎样做,在我的眼中,你根本不配做一个剑客。”
“对一个自小学剑的人来说,这种话未尝不是一种耻辱。”连环的面上仍然有笑容:“那么,你呢?”
李蓦然仰眼一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废园一战之后已经不是了。”
“江湖上的人都不是这样想,你现在已经很有名。”连环屈指往剑锋上一弹:“能够与这样一个名剑客决一死战,亦未尝不是一种荣耀。”
语声已落,那一弹发出的龙吟声仍未消,碧芒突然一闪,在连环前面的那张长几一分为二,左右飞开。
连环当中飞出,闪电一剑,直取李蓦然。
李蓦然同时长身出剑,身形的迅速,绝不在连环之下。
“呛”一声,两支名剑交击,所有的灯光刹那间仿佛都为之失色。
凌空未落,两支剑已在半空交击了十九次,寒星剑碧芒更盛,齐物剑上那七颗星仿佛亦迸出光辉。
连环身形旋即游走,那支剑回环飞舞,每一招是致命的一剑。
他的剑用得很险,比当年的风万里似乎只有过之,并无不及。
李蓦然并没有看过风万里用剑,却觉得连环的剑给他的压力尤在花千树之上,他久战之下,本来不适宜与连环抢攻,可是刹那间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冲动,一支剑不由自主的与连环抢攻起来。
剑芒迅速的飞闪,两支剑不停相触,就像是蜻蜓点水,一触即退。
剑风过处,椅几杂物尽成粉碎,两人脚步所过,挡着的尸体亦给震得飞起来。
连环现在的气力当然比李蓦然充沛,剑越出越快,迫得李蓦然连连后退。
李蓦然沉着应战,虽然一再被迫入死角,但仍然能够及时脱出。
他尽量利用堂中的东西消解连环强烈的攻击,身形一时高,一时低,翻过椅几,窜入柱后,一轮抢攻之后,他已经肯定再这样下去等于自取灭亡,立即改变战略,尽量闪避。
连环看出李蓦然在打什么主意,并没有放弃抢攻,速战速决,本就是风万里那一门剑术的特长。
有“寒星”这样的宝剑在手,这种特长更就发挥到淋漓尽致,李蓦然翻到椅几后面,他没有翻过去,就那样迫前。
椅几当然挡不住寒星剑的锋利,剑到椅几分开两丬,仍然是迅速威胁李蓦然的安全。
可是到李蓦然闪到柱后,他的剑势还是不能不停下来,寒星剑纵使能够将柱子迅速一剑斩断,这一剑,对李蓦然肯定亦没有多大的影响。
以他这种聪明人,当然不会做这种完全没有作用的事情。
他的剑势虽然停下,身形却没有,绕着柱子疾转了过去。
李蓦然把握时机,迅速刺出了三剑,连环亦早有防备,剑势迅速展开,接三剑,还三剑,第四剑还待刺出,李蓦然已经在接完三剑之后,往后倒退。
连环直追入走廊,接连刺出了十四剑,但始终追不上李蓦然的身形。
一入走廊,李蓦然身形变化更大,栏杆柱子,以至廊外的树木都变成了他助手。
连环再刺出二十七剑,发出了一声冷笑:“你果然已不再是一个剑客!”
李蓦然淡然地应道:“幸好我的对手也不是。”
“所以你虽然避而不战,一点不觉得羞耻。”连环又一声冷笑:“你倒是一个很公平的人。”
李蓦然道:“好说……”
连环的剑势突然又停下:“这我倒想问你一件事。”
“请问……”
“你可有勾引我的妻子?”
李蓦然一呆,连环人剑立即欺前,一道剑网疾洒了下去,李蓦然急退半丈,后背已抵住墙壁。
连环迅速再刺几剑,便将李蓦然进入墙角,剑势更凌厉。
李蓦然已完全无闪避的余地,只有硬接,三十六剑接下来,身上已多了四道伤口。
连环纵声长笑,人与剑仿佛已化成一个球,回环滚动,每刺出一剑,都是要害。
李蓦然有衣衫在剑光中一片片飞裂,他左右墙壁上的白垩亦被剑气绞成粉屑飞扬起来。
他的剑只要稍慢,相信亦不难与衣衫白垩同一命运。
连环更得意,狂笑声中,人与剑再一变,化成一片光幕,一道墙也似疾压了过去。
李蓦然的身形同时拔起来,裂帛声中,他的小腿连中了三剑,鲜血飞溅,可是他总算让开了那一道剑壁,从剑壁之上滚过。
他的剑同时从肋下穿出,刺在连环的左肩上,连环暴喝转身,剑网飞洒,疾网向李蓦然。
李蓦然双脚已着地,伤口给这一震,一阵剧痛,身形不由栽倒。
这一来正好让开了那一道剑网,“哧哧”声响中,头巾被绞碎,他的脑袋却总算保存下来。
连环的身形前探,剑网落空,胸前空门毕露,李蓦然的剑也就在刹那间倒刺而上。
金炼也似剑光一闪,李蓦然人与剑倒飞出去,飞过栏杆,撤倒在一丛芭蕉之下。
连环没有追出,右手剑指李蓦然,左手捂住胸膛,他一脚朝李蓦然踢去,若是再乘隙追踪刺上一剑,绝对可以将李蓦然刺杀剑下。
可是他一剑已刺不出去了。
李蓦然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以剑支地,缓缓站起身子,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滚下,他的双脚已因为伤痛不停的颜抖。
他还是站了起来。
连环盯着李蓦然,终于从齿缝中迸出了两句话:“我虽然倒在你剑下,你还能够从我手中取去的也只有这支寒星剑。”
他的话声颤抖得很厉害,但仍然将话说完,话声一落,左手一松,心胸伤口一股鲜血射出,人亦倒了下去。
李蓦然看着连环倒下,一股寒意突然由心底寒了出来。
连环所说的毎一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也已有些明白连环的心意,现在他只希望并不是真的那样。
他的目光才移开,就看见了花盈之站在那边的走廊上,四目交投,花盈之张大了口,一个字却也没有说出来。
李蓦然跄踉着走了过去。
花盈之看着他走过来,竟好像要躲避,她却是只退后了三步,终于还是呆立在那里,等李蓦然走至。
李蓦然都看在眼内,心头更觉不安,仍然走到花盈之面前才问:“小语怎样了。找到她没有?”
“她……”花盈之欲言又止。
“找到了?”李蓦然急急追问。
花盈之不由自主颔首。
“在哪里?”李蓦然的语声已起了颤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花盈之惶然望着李蓦然,嘴唇哆嗦着,没有作声。
李蓦然一步抢前,抓着花盈之的肩膀,用力的摇撼:“到底在那儿?”
花盈之终于抬起手,指向内院那边,还是不作声,李蓦然没有再问,将手松开,急步向那边奔了过去。
“李蓦然……”花盈之终于叫出来,扬手待要叫李蓦然回来。
李蓦然冷冷的回头望了花盈之一眼,脚步却没有停了,继续奔前去。
花盈之扬起的手终于无力的垂下,亦举起脚步,追在李蓦然后面。
她的脚步亦变得那么乏力,可是亦没有停下来,好几次要将李蓦然叫住,但到了咽喉,话便又咽了下去。
刹那间她的心情从未试过那么的混乱,李蓦然的心情也混乱得很,完全忘记了身上的伤痛,脚步亦因此变得轻快起来。
那个丫鬟仍然昏倒在地上,房门却已在花盈之离开的时候掩上。
李蓦然在门前停下,看看那个丫鬟,回头再看看花盈之。
花盈之虽然没有作声,那种表情已等于告诉李蓦然:言小语就是在那个房间之内。
李蓦然立即伸手将门推开,目光及处,顿时如遭雷殛,混身剧震。
“小语……”他脱口惊呼,疾冲了进去,冲到床前。
言小语当然还是那样子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李蓦然非常突然的停下脚步,就像两支长钉子突然钉稳在地上。
他的手已伸出,却没有勇气摸下去。
花盈之在房门外停下脚步,亦是呆呆的望着李蓦然,没有勇气再上前。
李蓦然也就那样呆呆地望着言小语的尸体,一声也不发, 一动也不动。
也不知多久,李蓦然才动起来,缓缓俯下身,抱住言小语的尸体。
“小……语……”他终于嘶叫出来,锥心泣血,肝肠寸断。他的面颊也与言小语的面颊紧贴在一起。
花盈之看在眼内,眼泪再也忍不住,“卟卟”的滚下,她实在想过去安慰李蓦然几句,可是又想不出应该如何说话。
想到言小语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过失,落到这般收场,一阵难言的歉疚,不由涌上心头。
李蓦然会不会原谅自己?花盈之不知道,也不敢想象。
眼泪滴湿了她的衣襟,又呆了一会,她终于举步,却不是走前,是后退。
李蓦然恢复自我的时候,花盈之已不知所踪,他没有理会,抱起言小语的尸体,拖着脚步走出房间,走出院子,走向夕阳之下。
夕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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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急。
花盈之的眼泪已经被吹冷,血仿佛亦一样,脚步却没有停下,仍是往前行。
她胆子一向很大,敢作敢为,现在可是提不起勇气再面对李蓦然。
夕阳已西下,夜色虽未临,前路亦看似遥遥无尽。何去何从,花盈之不知道,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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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黄昏时候。
晚风呼啸,天地苍茫,李蓦然衣袂头巾舞风,独立在临海一面断崖之上。
他双手捧着齐物、寒星二剑,神情落寞夕阳斜照中,一双眼睛仿佛有泪光闪烁。
很多很多的事情,那当儿全都涌上心头。
青梅竹马,与言小语的欢乐日子。月老祠中的共拜许愿,一切都好像是昨日的事。
言小语的笑靥,是那么的清晰。
逆旅的相逢,小楼的缠绵,反而已变得遥远。至于铉姬。与他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给他的印象也一样很深刻。
想到了铉姬,月夜的琴剑,灵堂的自绝,又出现眼前。
是那么旖旎,又是那么的凄凉。
还有花盈之,那个石头儿,现在又怎样了?虽然没有看到花盈之眼中的泪,李蓦然也知道花盈之一样不好过。
想到明日天涯,李蓦然心头更凄凉。
长叹声中,他终于将双手捧着那一双名剑抛下了那面断崖,抛向大海。
滔滔白浪迅速将剑呑没。
名剑已消沉,人呢?
── 黄鹰《名剑》全书完,喝水勿忘挖井人,感谢清风阁“狼之独步”的辛苦录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