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骢紫缰,鞍上骑士正是常护花,飞骑箭矢也似冲下山坡,才缓下来。
独孤无乐之前并没有见过常护花,但只看一眼,便知道这个人就是常护花。
有关常护花的一切,在扑杀秦步歌之后不久,他已经很清楚的了!
“希聿聿”马嘶声中常护花滚鞍下马,将缰绳一抛,目光落在独孤无乐面上。独孤无乐目光也落在常护花面上。
四道目光剑也似在半空中交击,独孤无乐冷笑着,第一个开口:“常护花!”
常护花接道:“独孤无乐!”
独孤无乐道:“你能够活到现在,实在不容易,为什么你还要来送死?”
常护花接道:“若是送死,我当然不会来。”
独孤无乐道:“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周天?”
常护花道:“不错。”
独孤无乐道:“周天这个人大概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连这个秘密也保不住。”
“千古艰难惟一死。”
独孤无乐点头:“可惜他虽然逃过你的一剑,结果还是难免一死。”眼睛一眯,接道:“现在相信也已经死掉了。”
常护花道:“他若是一个聪明人,在我离开之后,应该就远远躲开去。”
“可惜他不是。”独孤无乐一声微喟。“我最感遗憾的是,不能够亲身杀此叛徒。”
常护花忽然问道:“你对于生死看得怎样?”
“不太重。”独孤先乐笑了笑。“这大概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令我考虑到生死这问题。”
常护花说道:“你现在不妨考虑一下了。”
独孤无乐大笑,就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也似。
常护花接道:“告诉我你知道的,留下你的右手,你可以离开。”
独孤无乐倏的扬起他的左臂:“秦步歌以他的命来换我这条左臂,你要我留下右手,却只凭着这几句话,难道不觉得可笑?”
常护花道:“话无论如何没有剑那么危险。”
独孤无乐大笑道:“你若是怕危险,根本就不该到这里来!”
常护花淡淡地说道:“我只是为你担心。”
独孤无乐上下打量了常护花一遍:“据说你是一个异常谦虚的人,想不到事实比任何一个都要狂傲。”
常护花道:“秦步歌能够砍下你的左臂,我就有信心砍下你的头!”
独孤无乐道:“那何必废话,来砍我的头就是了。”
常护花道:“砍你的头容易,要将天地会连根拔起却困难。”
独孤无乐大笑:“听你的口气,你已经投向龙飞那一边的了。”
常护花道:“这是事实。”
独孤无乐道:“看来龙飞对你也甚有信心,竟然让你一个人找来。”
常护花道:“有些事总是一个人解决来得方便。”
独孤无乐道:“这些话有些道理,我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今天你既然来了,就是你不想动手,我也会迫你动手。”
常护花道:“也许在—战之后,我们可以好好的谈一谈。”
“也许——”独孤无乐沉吟了一下,忽然一喝。“你们两个人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那两个童子应声混身一震,手一抹,各自从腰间拔出了一支短剑,身形倒翻,齐落在常护花的身前!
他们的年纪虽然不太大,但身手灵活,剑决一捏竟然是武当两义剑的开手式。
常护花目光一落,摇头:“让开!”
两个童子置若罔闻,左右突上,两支短剑刺向常护花的双胁,果然就是武当的两义剑。
常护花一闪让开,那两个童子即时一凌空一滚地,再袭向常护花,凌空的一个左手一支飞刀射向常护花咽喉,右手剑刺向眉心,滚地的一个剑从下而上,刺向常护花的脐下,左手亦一支飞刀射向小腹!
他们的出手,远比一般人凶毒,任何一击都足以致命!
常护花闪刀避剑,闪避得也甚为狼狈,这两个童子的出手事实在他意料之外。
独孤无乐没有动,只是冷冷的盯着三人,常护花与他的目光接确,立时明白他的心意,拔剑出鞘,人剑迅快的一转,从两个童子当中期入,连发两剑,正刺那两个童子的右肩!
鲜血怒射,两个童子当场短剑脱手,惊呼而退,临退之际,又是各自三柄飞刀射出!
常护花长剑一展,六柄飞刀齐被打落,剑一挽,指着独孤无乐,道:“还是你自己来的好。”
独孤无乐目光落在那两个童子面上,摇头:“你们跟了我那么多年,就只是学会这些?”
两个童子面色齐皆惨变,脱口一声:“公子——”
语声未落,两人的头颅已齐皆被独孤无乐的剑劈开。
独孤无乐仗剑从两个童子当中走过,面上一些变化也没有。
常花心头一凛,道:“他们跟了你那么多年,你狠得下这个手。”
独孤无乐道:“我若是早知道他们这么没有用,早就劈杀了他们,等不到今天了。”
常护花摇头无语。
独孤无乐冷笑接道:“你既是龙飞的人,心肠怎么这样软弱?”
常护花心头又是一凛,剑一抬,道:“请——”
这一个字才出口,独孤无乐的剑已迫向他的咽喉,匹链也似的剑光寒人心魄。
常护花挥剑一挡,一蓬火星溅开,身形一弓,人剑流转,倒攻回去!
独孤无乐剑一翻,斜压在常护花的剑上,硬硬压住了常护花的攻势。
然后他的身形就扭动起来,衣袂“拔刺刺”急响,手中剑旋即跳动着削向常护花握剑的右腕。
一阵“叮叮叮”的金铁声接响起,常护花的剑一再被封在外门,急忙倒退。
独孤无乐紧追不舍,追前三丈,长剑二十七次削向常护花的右手。
常护花从未见过这样怪异的身形剑法,再退一丈,仍不能够摆脱独孤无乐的追击,一声长啸,身形陡急,暴退四丈!
独孤无乐的轻功竟然不在常护花之下,迅速追上!
四丈外是一株大树,常护花后背贴树干,身形亦没有停顿,壁虎也似贴着那株树干窜上去。
树干上刹那出现了三个剑洞。
独孤无乐三剑落空,纵身拔起,凌空出剑,再刺向常护花。
这一剑虽然迅急狠辣,独孤无乐的剑势身形已没有那种怪异的变化!
常护花脚尖往树木横枝一勾一挂,倒转身形,接了一剑,再一弹,从独孤无乐头上翻飞掠过。
独孤无乐一声轻叱,左手一翻,七枚银梭射出,人剑接翻,掠向常护花身形要落下的方向。
常护花耳听风声,半空中一再翻腾,闪三梭,挡二梭,左手接将其余二梭抓起来,向独孤无乐掷回!
独孤无乐身形未稳,银梭已至,剑击一梭,另一梭在须旁射空,却带下了几根头发,那刹那他只觉森寒裂面,不由得心头一凛!
可是他的剑并未因此迟钝,仍然在常护花身形着地之际及时刺去!
剑正刺在常护花的剑锋上,“叮”的一响,常护花人已掠前去。
独孤无乐接连三剑再刺到,齐皆刺空,紧迫而上,衣袂“拔刺刺”声中,剑势身形又扭动跳跃起来。
常护花接剑还剑,才三剑,又被迫住,直迫住潭边,眼看他便要掉进水里,可是那刹那他的身形一偏,竟贴着潭面掠过,落在突出潭中的一方石上!
潭水被他的身形带起了一道白痕,两尾大鱼从水中蹦出,“拔刺刺”惊跳。
常护花目光及处,心头一动,剑一抖,三十六剑交织成一道剑网洒出!
独孤无乐紧追前来,人剑立时投入剑网内,一声惊呼,倒掠回去,身上衣衫出现了六个剑洞,其中三个,鲜血外冒。
常护花剑网一敛,道:“你留在百花潭,就是要观察潭中这种鱼的变化?”
独孤无乐面色一寒道:“好聪明的人,倒要看你如何破解我的濯鱼十三变。”
常护花道:“已经破了。”
独孤无乐冷笑,道:“你以为刺了我这六剑就已经洞悉我剑势的变化。”
常护花淡然一笑,道:“我只知一网撒下,就可以将潭中的鱼网起来。”
独孤无乐面色大变,怒啸声中人剑凌空飞越水潭,直取常护花,衣袂“拔刺刺”急响,长剑同时“嗡嗡。的不停抖动。
常护花人剑亦飞离潭中大石,剑势一变再变,一剑变作千锋,组成了一道严密已极的剑网当头撒下!
独孤无乐所有的变化刹那全都被网起来,身形一沉,直入水中。
常护花紧迫而下,水花激溅中,群鱼惊窜,独孤无乐亦一条鱼也似在水中游动,攻向常护花。
他的水性非常好,那种从水中游鱼悟化出来的剑法,在水中更见灵活。
常护花却好像不懂得水性也似,一块大石般直沉进潭底。
独孤无乐接连几剑都追不上常护花下沉的身形,到常护花的身形停顿,更就有不知从何着手的感觉。
潭水澄清,常护花端坐潭底,磐石一样,在水中他的剑网虽然洒不开,可是这样一坐,却是以不变应万变,而独孤无乐也到底没有真正的游鱼那么灵活,剑在水中无光亦无影,每一个变化,常护花都看得很清楚,要应付当然不大困难。
独孤无乐看透常护花的心意,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如何才能够将常护花击倒,他鱼一样在潭水中游弋,一支剑蓄势待发!
常护花完全不动,捧剑静待独孤无乐的攻击,一串串气泡不时从他的唇边冒起来。
——倒要看你能够支持到什么时候,独孤无乐冷笑在心中,他自信水性只有在常护花之上。
事实却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到他发觉真气连转已有些困难,需要冒出水面的时候,常护花仍然若无其事的盘膝静坐在潭底。
独孤无乐面上的笑容早已消失,面向常护花,向潭面冒上。
也就在这时候,常护花动了,就像水潭中那些梭形的剑鱼,急射向独孤无乐。
一股水流随着他身形的移动激荡起来,这一射之快,不下于离弦箭矢。
在平地,这当然算不了什么,在水里却是不容易做得到。
这又是在独孤无乐意料之外,他的头尚未露出水面,常护花的剑已刺到了。
他的剑不能封挡,双剑在水里交击,发出的声响并不大,潭水却明显的急激地动荡起来。
独孤无乐被震开,往潭底坠下,一阵窒息的感觉,那刹那,独孤无乐才知道自己错得多大。
他实在自视太高,尤其是当他自信可以在水里结果常护花之后,一心只是盘算如何将常护花刺杀,完全疏忽了常护花的水性非独并不在他之下,且只有过之。
常护花毫不放松,紧迫在独孤无乐身后,他现在的身形变化比独孤无乐更像一条剑鱼。
潭水迅速被割开,常护花的剑眨眼间又刺到,独孤无乐不能不招架。
他连接常护花三十剑,那种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几次要往上冒起来,都被常护花截下!
他那种从潭中游鱼悟化出来的身法剑式本来在水中可以充份的发挥,但因为真气运转不来,变得迟钝。
常护花显然已发现独孤无乐的弱点,人剑盘旋在上方,怎也不让独孤无乐冒出水面。
独孤无乐看得出常护花的企图,却又不能够冲破常护花的阻拦,心肺逐渐已因为真气连转不来而简直要爆炸。
再接十剑,潭水开始从他的口鼻涌入,他的身形亦开始乱起来。
常护花其实也不好受,只是在行宫之内,他已学会了在水中如何呼吸才能够支持得比较久些,而开始以静制动,又早已有了准备,但恶战下来,心肺亦大感不适。
独孤无乐的身形一乱,破绽亦出现,常护花也就把握这刹那,刺出了致命的一剑!
剑刺进了独孤无乐的咽喉,独孤无乐的动作并没因此而停顿,反而急激起来,一支烟花火炮也似疾往上射起来。
常护花这一次没有阻止。
X
X
X
“哗啦”的一声,独孤无乐曳着一股水花从潭里射出,离开潭面还不到一丈,突然一顿,又落了下来。
“噗通”声中,一股血晕开始在潭面散开,那些鱼立时飞梭也似向血晕游窜过来。
同一时水面一开,常护花从潭里冒出,坐上了潭中那块大石!
他开始喘气,大口大口的喘气,混透的衣衫紧贴在他的身上,冷风吹至,寒意侵肌。
看见那些鱼在迫噬独孤无乐的尸体,那股寒意也就更甚了。
他的剑并没有离手,在行宫之中龙飞曾一再教训他。剑有时可能就是他的命,除非不得已,否则绝不可以放下。
百花潭除了独孤无乐主仆。是否还有其他人?常护花并不知道,只知道绝不能够因为小小的成功而满足,而乐极无形。
衣衫还未被吹乾,他消耗的体力已完全恢复过来,可是他仍然没有动。
因为他看不出那个人将会如何出手。
那个人高立在一株松树的末梢之上,一身全真羽士的打扮。
常护花是从潭水倒影发现那个人的到来!
潭水那会子并不怎样平静,那个人的出现就像是一支飞鹤,从山野林之中飞出,即投向那株松树之上。
然后常护花就感到了杀气,一股尖锐已极的杀气。
相距差不多有十丈,常护花却相信在那个人来说,并不是一个距离,只要他露出破绽,不难死在那个人凌空一击之下。
他虽然未见过那个人,却已经猜测到那就是抱一。
一剑纵横,天外飞仙——抱一!
再调息一遍,常护花终于抬起眼睛,望向那株松树。
衣袂声一响,抱一亦终于离开那株松树,飞鹤般落在潭边,轻盈飘逸,着地无声。
常护花看在眼内,不由得一声叹息,一声:“可惜。”
抱一微微一怔:“可惜什么?”
“老前辈一身武功登峰造极,十年前便已名满江湖,却晚节不保,为虎作伥,投身天地会。”
抱一冷笑:“贫道同样可惜,以你的年青有为,活不过今天。”
常护花忽然一笑:“晚辈的运气一向不错。”
抱一像给一根尖针猛扎了一下,闷哼道:“姓香的丫头救得了你一次,救不了你二次,而就算她现在也在一旁,贫道也不会再上当的了。”
常护花沉吟道:“那一次的事情,香姑娘对我说得很清楚。”
抱一沉声道:“她是应该感到很得意的。”
常护花摇头:“她只是奇怪,到底是什么原因,令老前辈甘心放弃数十年的清誉。”
抱一冷冷一笑道:“这当然是一个秘密,你若是有本领将我杀掉,临死之际我说不定会给你一个明白。”
常护花道:“还有其他秘密,晚辈也很想清楚。”
抱一冷笑道:“年青人这样贪心,并不是一件好事。”
常护花道:“老前辈自信必胜,又何妨与晚辈一赌。”
抱一冷冷的盯着常护花:“你的意思是,我败在你的剑下就得将所有的秘密说出来?”
常护花点头,抱一大笑了起来:“年青人没有什么不好,就是一般都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尤其是老人。”
常护花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笑笑。
抱一笑声一顿,道:“据说你是年青一辈最负盛名的剑客。”
常护花道:“别人都是这样说。”
“回答得好。”抱一道:“我年青的时候,比你还狂傲,那当然有值得我狂傲的地方。”
常护花只是笑笑。抱一接盛又道:“名之下,你当然也真的是有几下子,可是你说话之前也要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
常护花道:“晚辈不是瞎子。”
抱一道:“那你要怎样赌?看谁的剑术高明?
常护花道:“晚辈是要与老前辈各尽所长,一决胜负。”
抱一“哦”一声,道:“除了剑之外,你还懂得什么?”
常护花道:“老前辈要知道,还不简单?”
抱一又大笑起来:“只要你能够将贫道手中的剑击下,便算你胜了。”
“话出老前辈之口。”
抱一点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剑原就是剑客的命。”
“老前辈剑若是脱手?”
“知无不言!”抱一说话的态度根本就不将常护花看在眼内。
常护花也实在奇怪这个老道的自信,抱一好像看透他的心意,目光倏然落下。
独孤无乐的尸体仍在潭水中被鱼群追噬,抱一目光一落一抬,道:“你应该知道,独孤无乐的地位在我之下。”
常护花点头:“所以他解决不了,你这位老人家才现身。”
抱一道:“我们的地位是以武功来划分,你可知他在我的剑下走过了几招?”
常护花淡然一笑,道:“我当然不知道。”
抱一抬手竖起了三支手指。
“三百招?”常护花信口说出了一个数字。
抱一摇头:“三十招——”
常护花居然面不改容,抱一缓缓道:“这也许因为他当时太年轻,临敌的经验太少,亦可能他的本领真的就只有那么大。”
常护花笑问:“会不会他当时明知道必败,将实力隐藏起来?”
抱一怔了怔,道:“可能的。”接问道:“你杀他要多少招?”
常护花道:“这没有关系!”转问抱一。“你们那一战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之前——”抱一轻捋胡子。“你是否要提醒贫道,五年并不是一个短日子?”
常护花道:“在年青人来说,的确是的。”
“这是说,贫道的年纪已实在太老,武功已不可能有多大进步。”
常护花道:“其实这些都是废话。”语声一沉,又问:“老前辈是否还记得,上次追杀我的途中,杀了一个女孩子?”
抱一道:“那人是你的?”
“她叫雁来红,自小在我家长大,”常护花微喟。“当时老前辈并没有杀她的必要。”
“已杀了!”抱一冷笑。
常护花缓缓在石上站起来,双手捧剑,道:“请赐教!”
抱一又一声冷笑,并指向常护花遥遥点出去,“嘶”一下破空声响同时急起。
双方的距离超逾三丈,抱一这一点,目的亦只是示威,常护花当然瞧得出,没有移动。
指风正点在剑锋上,常护花只觉得剑锋轻微一震,相距三丈,仍然有这种威力,若是咫尺,可想得知。
——难怪雁来红丧生在这个老道士的指下。
常护花心头一凛,由衷道:“老前辈好深厚的内力。”
抱一冷笑道:“这是以指代剑,御气杀人。”
“晚辈做不到。”常护花说的是老实话。
抱一傲然道:“你现在还有几分取胜把握?”
“十分!”常护花的回答大出抱一的意料之外。
“好狂的年轻人。”抱一大笑,双掌突然一翻,击开潭面!
“轰”地一股水柱被击的扬起来,当头向常护花挥去,常护花偏身一闪,水柱便从他的头顶掠过,猛可散开,变成千百万点,一半落在石上,一半落向潭面。
常护花的头巾衣袂亦被水柱带动的劲风激得扬起来,肌肤隐约生痛。
那洒在潭面的水点激溅起无数水花,瞬息消逝,几条死鱼旋即在潭面浮起来。
常护花目光及处,面色又是一变,这个老道士的内功造诣,比他方才估计的显然还要高。
抱一也就在此际冷笑道:“你不敢硬接贫道这一招?”
常护花道:“既然可以有办法省去这一番气力,为什么不省去?”
抱一道:“美言之,这就是所谓以逸待劳!”
常护花捧剑微笑。
抱一的手终于落在剑柄上,道:“这柄剑,贫道已经有三年没有出鞘。”
常护花只是道:“老前辈太看得起我了。”抱一道:“希望你不会令我太失望!”手一翻,“嗡”的一声龙吟拔剑出鞘。
那柄剑有如一泓秋水,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抱一剑脊往眉心一压,身形疾射了出去,横越潭面,剑一探,直取常护花眉心!
剑光那刹那暴盛!
常护花没有硬接,人剑倒飞,倒掠过后面潭面,往对岸掠去!抱一紧追不舍,人剑有如一道飞虹,越远,剑光竟越盛!潭面在常护花掠过之际并无异样,到抱一掠过,同时出现了一条白浪!在白浪两旁的鱼群一条条如遭电殛,纷纷惊跃出水面,掉下来的时候已经一些生气也没有。
对岸是一座嶙峋挺峭的石山,一道流泉蜿蜒从石丛中流下,常护花迎着那道流泉一条大蜥蜴也似往上窜,轻灵矫活,其快无比。
抱一连发三剑,但都被山石所阻,山石在剑尖下碎,裂同时,常护花亦脱出剑尖所及范围。
“这算做什么剑客?”抱一冷笑,一只大雕也似的停留在—方大石之上,盯稳了常护花,作势欲扑。
常护花的身形应声停下,回首道:“在天地会的人面前我不是剑客。”
“那是什么?”抱一有些诧异。
“杀手!”常护花一字一顿。
抱一冷笑道:“为什么不说,是一个奴才?”语声一落,身形急起,凌空向常护花扑下!常护花身形同时展开,抱一的剑势已经笼罩纵横四丈,可是一剑击下,一团紫烟暴起,常护花已经消失在烟中。
“又是这种伎俩。”抱一剑势一剑,左袖一卷,身形斜落。紫烟在抱一衣袖一卷之下一开,但随又凝聚,而且更浓郁,一道剑光同时从烟中飞出。抱一目光一闪,手中剑已将那道剑光封开,身形落在一方石上。
那方石看来很坚实,但抱一身形一落,立成粉碎,这实在出乎抱一意料之外,重心一失,往下飞坠!
常护花同时人剑飞出那团紫烟,三柄只有一指宽阔,长不足四寸的飞刀急射抱一。抱一已准备应付常护花的剑乘机袭击,却没有想到要应付的是暗器,一眼瞥见,剑急划出。
两柄飞刀被他击飞,还有一柄,却射进了他的右膝!
常护花左手即又一扬,这一次打出的却不是暗器,是一颗弹丸。
那颗弹丸波的半空爆开,一股紫色的浓烟迅速将抱—裹在当中。
抱一心神已大乱,真气一提,那柄飞刀被他硬硬迫出,一股鲜血亦从伤口激射。鲜红的血,刀上无毒,抱一在提气同时双臂一振,下坠的身形一凝,往上拔起。
常护花那颗弹丸就在这时候爆开,正好迎着抱一拔起的身形,抱一立时被紫烟包裹。
破空声紧接入耳,抱—呼吸一闭,真气一散,身形往下飞坠,长剑同时在身前展开。紫烟在剑光中激荡,“铮铮铮”接连三响,三柄飞刀弹飞!
“卟通”声中,抱一直坠入潭中,有生以来,他从未试过这样狼狈,惊怒交加!在那“卟通”声响同时,常护花亦从一旁石丛中急窜而下,没入水里。
紫烟在潭面迷漫,抱一看不见,“卟通”声响以及那些山石坠进水里面的声响亦影响了他的听觉,那一阵惊怒当然亦不无影响,他并没有发现常护花已经没入潭中,身形一翻,便从两丈外的潭面拔出。
常护花把握那刹那的机会,一窜而至,在同一个位置从潭里拔起来!水花四溅中,常护花的剑削进了抱一的右臂,直划至虎口。抱一已发觉,闷哼声中,左手“嘶”的一指疾点了出去。
常护花偏身让开要害,左肩上仍被那一指洞穿了血洞,他横越潭面,着地立即滚倒,猛滚出去。
抱一的剑几乎同时插入他着地刹那的位置,直没入柄!这柄剑已脱手,常护花那一削,已然将抱一右臂的筋脉削断,抱一已根本再握不住。剑再脱手坠下,他的左手已一指弹在剑柄上,弹得那柄剑闪电也似飞射常护花后心。剑却只是射进了潭边地上,抱一身形瞬息落在剑旁,并没有将剑拔回。常护花那边已滚身站起来,虽然一面泥朽,看来很狼狈,但总算已击一了抱一的剑。“承让——”常护花接将剑入鞘。
抱一的面色那刹那惨变,连声道:“好,好—一”常护花接取出一个药瓶,一面将药末洒在左肩那个指洞上,一面道:“若是公平的剑斗,晚辈相信很难在老前辈剑下走得过百招。”
抱一冷冷道:“贫道这一次败得无话可说。”常护花虽然用计,用暗器取胜,并没有任何不对,他们在出手之前已经同意各尽所长。这一战所需要的时间并不多,这么快败在常护花手下,抱一实在有颜面无存的感觉。他一身水湿,鲜血从伤口不住滴下,在地上溅开了一朵朵血花,可是他并没有理会,一切对他来说仿佛都已经不重要。
常护花很明白抱一的心情,承德行宫的训练,却已经使他变得很冷酷,接说道:“老前辈现在大概愿意回答我那些问题了?”
抱一铁青着脸道:“贫道并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常护花随即问道:“老前辈加入天地会是什么原因?”抱一冷冷道:“这与你们难道也有关系?”
“多知道一些天地会的手段,以作提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抱一冷笑道:“贫道就不会问这些没有很大意思的事情。”
“已经问了。”常护花深应。
抱一紧盯着常护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道:“贫道一妻一子在天地会之内。”常护花怔住,抱一惨笑道:“道士还俗,娶妻生子,本来是件正常事,但是到了贫道这个地位,便变了一件大事。”
常护花点头:“好像老前辈这么有名的人事实不多。”抱一道:“以贫道这样的一个名人,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一定会成为江湖朋友的笑柄。”
“老前辈投身天地会这个消息,现在不也是已传遍江湖?”
“那江湖上的朋友只会说贫道这一把年纪,仍然贪恋权势,语有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说来还不是一件坏事。”
常护花道:“天地会就是找住了老前辈那个把柄,以之要胁前辈加入?”抱一摇头,反问:“你知道贫道那个儿子现在有多大了?”
常护花诧异问:“有多大?”
抱一上下打量了常护花一眼:“与你差不多,是肖猪的。”
“那是比晚辈年长三年。”常花更加诧异,他实在想不到抱一竟然有一个那么大的儿子。抱一叹息道:“他的武功没有你的好,在江湖上的名气也没有你的大。”常护花道:“当然,也绝不是无名之辈。”
“你应该听说过他。”抱一沉吟道:“贫道原是姓公孙——”
“姓公孙,在江湖上有名的剑客,只有一个剑客公孙鹏——”
“对,正是他——”抱一显得无限的感慨。
常护花已有些明白抱一何以投身天地会,试探道:“公孙鹏的声名并不好,据悉也是天地会中的人。”抱一点头道:“贫道一直不能好好管教他,这未尝不可以说是他对贫道的报复,他虽然有名,却不能告诉别人他的身世,每当别人问及类似这样的问题,总令他感到烦恼,感到在别人面前始终抬头不起。”
常护花从抱一的眼神看到了他内心的悲痛。
抱一接道:“好些人都认为贫道很了不起,贫道却自知是一个孺夫—,在此之前,始终不敢面对现实。”
常护花道:“天地会就是掌握了这个秘密,强迫老前辈加入?”
抱一道:“还有贫道妻子的性命。”
常护花道:“老前辈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抱一道:“也许贫道并没有别人眼中那么聪明,不管怎样也好,在现在来说,都已经太迟。”
常护花无言,抱一沉吟着接道:“有一件事贫道还可以对你说的就是,出家入道并非出于贫道的本愿。”
常护花点头转问:“老前辈之上有什么人?”
抱一道:“只有贫道的儿子。”
常护花一怔:“很聪明的安排。”再问:“老前辈可会听说过岁寒三友?”
抱一倏的一笑,道:“这都是地上的东西。”
常护花道:“找到他们,是不是就能够找到天地会的根源?”
“要看你的运气,”抱一目光落在潭边那株松树上:“一棵树长得那么高大,它的根必定伸展得很广,而主根一定会深入幽冥,你们现在找到的,只是千百里外露出地面的几条小小的根,连树影也还没有看见。”
“老前辈看见了?”
“没有——”抱一苦涩的一笑“贫道名气虽然大得吓人,他们还用不着礼聘贫道加盟。”一顿又说道:“大树周围尚植有其他不少的树来掩蔽,松竹梅只是其中一部分,斩倒了它们,也许你就会看见那株要与天比高的树。”
常护花道:“老前辈不能够肯定?”
“因为贫道尚未有机会欣赏到岁寒三友的姿采。”抱—的语声毫不起劲。
常护花想想再问:“这件事若是交给老前辈,老前辈会从何处着手?”
抱一道:“贫道只知道站得越高,看得越远,若是在九霄天外,当然就最好,人在那么高,地上的一切也自能够一览无遗。”
常护花道:“天上又有什么?”
抱一笑起来,道:“贫道一直都站在地上。”
常护花道:“老前辈能够说出这种话,当然是听说过类似传闻。”
抱一并不否认,常护花仰首向天,沉吟接道:“天上有浮云,有飞鸟,鹏其大无比,但也是飞鸟一种。”
抱一怔了怔,面色沉下来:“贫道那个儿子武功不见得高明。”
“虎父无犬子,他能够将老前辈成功导入天地会,可是定是一个聪明人,老前辈是他的生父,他仍然不惜加以利用,可见为人的冷酷,这样一个智勇双全,心狠手辣的人,实在不可多得。”常护花幽然又道:“晚辈斗胆说一句,他在天地会的地位绝不会太低。”
抱一颓然坐下来,喃喃道:“有些话贫道实在不该说的。”
常护花缓缓道:“老前辈守信重诺,虽然是天地会一员,晚辈仍然……”
抱一挥手打断了常护花的话:“无论如何,贫道始终是一个剑客。”
“这一点晚辈绝对同意。”常护花正色道:“晚辈深感遗憾的亦是并非以剑客的身份向老前辈讨教。”
“也罢——”抱一仰首向天:“这本就是一场不择手段的争斗,你若是不能适应,必定第一个倒下。”
语声一落,抱一的身子突然离地射出飞射向常护花,食中指如剑,凌空点出!
常护花脚踏七星,从容闪开抱一三十六点,凌空风车大翻身,横越潭面,落在潭中的那方巨石之上。
抱一紧追掠至,右膝虽然被飞刀所伤,但身形仍然非常迅速,二指随即又点出。
常护花只是闪避,抱一左手施展剑招显然不怎样习惯,但剑路分明,每招点出都发出激烈的破空声响。
常护花面色凝重,一双眼睛一眨也都不眨,身形变化已到了他能力的极限。
眼看他就要被迫堕入潭中,抱一面部的肌肉突然收缩,那一招施展到一半,突然停顿。鲜血从他的指尖冒出来,一声苦笑,他倏的坐倒石上,常护花身形一稳,不由自主伸出双手去掺扶。
抱一摇头:“不必——”语声经已变得沙哑。
常护花在抱一面前坐下,竟然道:“多谢老前辈指点。”
抱一道:“你领悟到什么?”
常护花道:“三十六招剑法,每一招有六个变化。”
抱一笑起来,笑得很凄凉:“贫道总算没有走眼,你是贫道生平所见天资最高的一个,竟然完全看透其中的变化。”
常护花道:“这也是晚辈所见最完整的剑法。”
抱一道:“贫道一生的心血也就在这里头。”
常护花道:“遇到适当的人,晚辈一定将这套剑法传下去。”
抱一笑笑:“很好。”张嘴一口鲜血吐出,他浑身的内力已经在施展这套剑法同时完全耗尽,整个身子都已经虚脱。
常护花不由叹息:“难道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老前辈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
抱一看着常护花,缓缓道:“若是你能够,留贫道儿子一条活命。”
常护花道:“晚辈尽力而为。”
抱一仰首向天,嘟喃道:“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这也是他最后的一句话,他的心脉在最后一个字出口同时断绝,可是他的身子仍然端坐不倒。
常护花也没有移动抱一的尸体,带着落寞的心情策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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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星,有月。
夜已深,常护花拥着一袭披风匹马走在竹椅中的小径上。
风吹竹涛阵阵,听来令人心寒,马蹄声在这种环境也分外亮响。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将独孤无乐找出来,抱一的出现,是在他意料之外,而抱一的死,对他们那边来说,未尝不是一个重大的收获。
何况从抱一的说话中,又得到了另一条重要的线索?
左肩的伤势并不严重,所以他立即上路。
接下来他要做的这件事,无疑是比较简单,他只是要赶到大树坡一个秘密的地方拿一份有关天地会岁寒三友的资料,再与住在那儿的一个人一齐去将岁寒三友找出来杀掉。
那个是一个女孩子,姓柳双名玉簪,也是龙飞的义女。
龙飞一共有十二个义女,大半都是孤儿,由他自小严格训练,每个都有一身武功,且头脑灵活,都可以独当一面。
除了香芸之外,她们都已被派出去,在不同的十一个地方监视着天地会,搜集一切有关资料。
在两年之前,龙飞已经知道岁寒三友,但最近才由柳玉簪找到他们的下落,这三个人的武功有多高?却仍是一个谜。
龙飞在经过一番考虑之后,还是阻止柳玉簪立即对他们采取行动,要柳玉簪等待常护花,合二人之力对付他们,而目的仍是以杀人为次,将天地会的老巢找出来才是要紧。
根据这之前龙飞得到的消息,所谓岁寒三友在天地会的位置很重要,能够将这三个人找出来,即使不能够找到天地会的老巢所在,对天地会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他本来准备多派几个人,但常护花的表现实在令他放心,而他也明白,那不是决斗,并不需要太多的人参与,对于柳玉簪,同样他也很放心。到现在为止,柳玉簪仍没有令他失望过。
合二人之力,再加上柳玉簪统率的一群经过严格训练的武士,对付岁寒三友那一夥,应该已是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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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从枝叶空隙中洒下,道路虽然不难看清楚,却未免有些阴森恐怖,那些竹涛有时简直就像是鬼哭也似!
常护花一点也不为所动,默默赶路。
那片竹林是长在一个山坡之上,道路斜斜往上伸展,到顶又斜斜向下。
常护花策马到这里,便看见一团光!
没有两个月亮,那团光是发自一个灯笼,挂在十丈外的一株竹树上,灯笼下还有一块长长的白布,好像写着一些字。
杀机四伏。
常护花考虑了一下,策马继续前行,双脚却已脱出两镫。
他终于看清楚那些字。
——常护花毕命于此。
常护花若无其事的策马从灯下走过,一声竹哨即时响彻长空,那一刹那,—地面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
那个洞长逾三丈,常护花坐骑直往洞中堕下,他的人却拨起来。
一张巨网即当头罩下,箭弩声再响,灯光下,无数点寒芒向常护花飞射过来。
常护花若是往上笔直拨起来,不难便撞入那张大网内,他却是横里射出!
左手一挽,他一把抓住了一株竹树,身形一转,飞射进竹林内,一篷剑光接从他身上洒出!
那边射来的箭弩尽被他击落,他的身形没有落下,手往另一株竹树一搭,接往上拨起来。
道路两侧竹林内的地上赫然倒插着无数利刃,范围达两丈之广。
常护花若是落向地上,双脚不难为利刃所伤,他本来也准备落下的了,可是那刹那却给他看见那些利刃。
他反应的敏锐当然不是一般人能及。
无数黑衣人接从两丈外的竹林中现身,百数十丈火把接燃起,刀光闪耀。
常护花飞鸟般落在刀光火光中,剑出鞘,眨眼间斩倒了十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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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黑衣人向他围过来,挥刀冲杀,他没有等在那里,迅速迎前去。
接近他的黑衣人一个个倒下,火光刀光中一道道血光闪现。
竹树亦一株株断倒,“簌簌”声不绝于耳,断在那些黑衣人刀下,只是竹树,在常护花剑下,却是连人一齐斩断。
常护花游侠江湖,很少这样杀人,但现在他不这样心狠,不这样手辣,倒下的就是他。
——为什么他们选择在这里采取行动。难道他们已发现了柳玉簪的秘密?
这个念头突然从常护花心底冒起来,他的出手更快,往前杀开了一条血路。
那真的是一条血路,在常护花走过的地方,一个个黑衣人浴血倒下,竹干满地,鲜血遍洒,散落在地上的火把,冒着白烟,竹林中好几处已燃烧起来。
那些黑衣人在后穷追,呼喝声此起彼落。
到现在为止,在竹林中出现的都是这些黑衣人,虽然都不是一般可比,在天地会之内,亦不过比跑脚的高一级,无足轻重。
这绝无疑问,是一项有计划的行动,能够击杀常护花,当然最理想,但目的若是在此,总该有几个高手押阵才对。
他们的目的,难道只是在将常护花截下,阻止常护花前去柳玉簪那儿?
果真是这样,柳玉簪的处境当然是很危险,由这里到柳玉簪那儿,大概还有两里多的路程,护花若是伤在这里,那是不用离开的了,黑衣人所怀武功虽然并不好,人数都足以将一个受伤的人累倒。
而即使不倒,负伤赶到去,亦只是送死而已,派去对付柳玉簪的人,当然全都是高手。
常护花若是毫无损伤的赶到去,又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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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那些黑衣人的身法,当然追不上常护花,不过片刻已被常护花远远抛下。
走下了这个遍植竹树的山坡,是一片平原,常护花的身形更飞快。
再掠前两里,远远常护花已看见火光,在焦急之下身形不由放尽。
越接近火光已明亮,燃烧着的地方虽然不多,但火光已足以照亮那附近一带。
那是一座小小的山村,全部只有二三十座屋子,过半正着火燃烧。
火光照耀下,到处都是尸体,大部份一身黑衣,其余的都是作农家装束。
兵器不少散落在地上,有些深嵌入尸体之内,有些仍握在尸体手中,有几枝长矛甚至穿过尸体将尸体钉在墙壁上。
这一战实在惨烈之极。
激战仍然在进行,在山村后面的空地上,在一条小溪的旁边。
溪水奔流,在火光下闪闪生辉,几具尸体倒在溪旁,半截浸在水里,溪流中亦倒着三具尸体。
鲜血仍然不停在伤口涌出,一缕缕顺流而下。
激战中的四人没有理会,他们也正在拼命,正在淌血。
那是三个男人在围攻一个女孩子。
三个男人的年纪都不一样,一个须发俱白,用鸳鸯双枪。
那双枪长的过丈,短的只有五尺,枪锋下的红缨有如鲜血般夺目,上下翻飞,攻向中门。
另一个中年人,锦衣辉煌,用的一柄蛇形剑亦银光闪耀,不停飞刺眼目。
还有一个是一个年轻的短胖子,左手藤牌右手斩马长刀,滚球也似抢攻下盘。
那个女孩子看来不过二十出头,一身农家少女装束,左右手各执一柄短刀,长不过二尺,上下耍出了一片刀花,左拒右挡,前封后接,灵巧非常。
她的身形更加矫活,穿花蝴蝶般飞摆在三个高手之间。
鲜血从她的后背不停淌下,那儿一个剑洞离心房甚接近,虽然不怎样深,但已不是一般女孩子所能够禁受。
她的面上并没有痛苦之色,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那使她看来更加冷艳。
四个人的衣衫都已被汗水湿透。他们显然已厮杀了多时,三个男的并未负伤,那个女孩子身手虽则敏捷,再下去,实在不难被斩杀。
她看来是准备突围,可是那三个人都配合得恰到好处,将她紧紧的囚在当中。
常护花当然是立即向打斗声响处飞快的掠来。
衣袂声入耳,激战中的四人都不由动作一缓,任何一方来了援手,在这个时候,都是会有很大影响。
他们的视线与常护花接触,都紧张起来,那个老人的面色随即一变,脱口道:“常护花!”
其余二人听说,面色亦变,那个女孩子却绽出了一丝笑容,淡淡的,眨眼便在嘴角消散。
常护花认识那个老人,冷应道:“邹老前辈——”
老人收枪暴退,道:“不敢当。”
常护花目光转向其余二人:“这两位当然也不会是无名之辈。”
老人道:“彭一刀、蛇郎君你也不认识?”
矮胖子给叫破姓名亦滚身跃过一旁,瞪着老人道:“姜毕竟是老的辣。”
中年人蛇形剑虚晃,亦退下,冷接道:“我本就是一直与正派为敌,但这种情形下给嚷出来,亦很不是味道。”
老人嘿嘿的乾笑了两声,彭一刀又道:“邹家五郎八卦棍江湖一绝,邹四爷人称侠客,彭某人现在总算领教过了。”
邹四爷笑道:“你就是不说,这位常公子也知道我是什么人。”
常护花道:“我却是现在才肯定你原来也是天地会的人。”
邹四爷目注彭一刀蛇郎君:“我们现在非同心协力,弄倒这两个人不可了。”
蛇郎君阴阴一笑,道:“你要跟这位常公子动手,可没有人阻止你,也不要算我在内。”
邹四爷沉声道:“这位人绝不是一般可比,武功只怕还在姓柳的女娃之上。”
蛇郎君眼睛一眯:“佘某人今夜就是难逃一死,在死前也乐得看热闹。”
彭一刀接道:“我也是。”
邹四爷面色大变:“你们这是干什么的?”
彭一刀道:“你不将我们当做朋友,怎怪得我们袖手旁观?”
邹四爷闷哼一声:“这倒是我弄巧反拙了。”
常护花叹息道:“他们名气没有你的大,却比你有骨气。”
邹四爷冷笑道:“你认识的若不是我,是他们,看他们又会怎样。”
常护花没有理会,转向柳玉簪,左手一翻,一个只得半截的玉牌在掌心出现。
柳玉簪的左掌同时出现了半截玉牌,抛向常护花。
那两截玉牌断口参差不齐,一合却变成了完整的一块,常护花目光一落一转,道:“姓邹的交给我!”
柳玉簪含首倒退半丈,盯着彭一刀蛇郎君。
蛇郎君懒洋洋的踱开去,在一块石上坐下来,彭一刀更就在蛇郎君身旁躺下,双手抱着后脑,完全是看热闹的样子。
邹四爷看在眼内,一张脸铁青,却没有再说什么,长短双枪斜抵在胁下。
常护花目光一转,道:“邹四爷还有什么话说?”
邹四爷冷哼一声,目光落在常护花的面上,身形猛一欺,长枪毒蛇般标向常护花咽喉。
常护花脚步横移,剑一翻。轻描淡写的将来枪封在外门,身子随即欺进。
邹四爷短枪立即刺出,身形同时翻滚起来,长枪与之同时亦一吞一吐。
常护花人剑同时旋转迫前。
“叮当”声中,长短二枪交替,一连九九八十一枪,都正刺剑锋上。
常护花每接一枪,身形便一个旋转,八十一枪接下来,距离已拉近很多。
邹四爷枪势与身形齐滚,整个人就像是一股旋风也似,这也是他双枪的绝招,到现在为止,没有人一开始不被他这旋风也似的枪势迫开去。
常护花却是例外。
距离一拉近,枪势便施展开,邹四爷身形虽然在翻滚,一切都看在眼内,八十一枪刺过,人与枪立时倒退了回去。
常护花随即一连迫进了差不多三尺,眼看他的剑已可以刺在邹四爷的身上,邹四爷突然以长枪点地,凌空疾翻了开去。
甫一着地,他的身形便欺回,枪势紧接又旋风般施展,抢制先机。
常护花不以为意,在极短的时间,又将邹四爷的攻势击溃,再次迫近。
邹四爷重施故技,长枪支地,疾翻了开去,这一次,却没有这么顺利。
常护花把握住那刹那,剑一引一翻,正削在枪杆之上。
尺许长的一截枪杆迎剑断下,邹四爷的身子半空中一震,斜刺里落下,已失了分寸!
常护花的剑紧接刺到,邹四爷眼快手急,短枪挡一剑,长枪挡三剑,第五剑却挡不了。
剑从双枪之间刺入,划破了邹四爷的胸膛,再一挑,邹四爷惨叫声中飞出了丈外,溅血身亡。
彭一刀蛇郎君果然一直都没有插手,只是在那边瞧热闹,看到邹四爷倒地,才有些反应。
蛇郎君抚掌笑道:“好本领,不愧年青一辈最负盛名的剑客。”
彭一刀悠然从地上站起来,却问蛇郎君:“你能够挡得住他多少剑?”
蛇郎君道:“只怕不会比那个老头儿多,你呢?”
彭一刀叹了一口气:“我这柄刀与你那枝剑好像都差不多。”
蛇郎君沉吟道:“合我们二人之力,拼掉性命,就是不能够将他剁翻,相信事后他也不会怎样舒服。”
彭一刀道:“却是要看我们是否能够衷诚合作。”
蛇郎君笑道:“到这个地步,是不用怀疑的了。”
彭一刀点头,藤牌往身前一挡,双脚左箭右弓,斩马长刀蓄势待发,蛇郎君蛇形剑往眉心一贴亦从石上站起来,那边柳玉簪即时一声冷笑:“你们好像忘记了还有我在这里。”
蛇郎君道:“没有,但好家常护花这种大英雄,是绝不会让你插手的。”
常护花应声道:“这是你说的,不是我。”
蛇郎君哦的一声道:“常公子不用谦虚。”
语声一落,一声:“上!”连人带剑,当先向常护花飞去,彭一刀反应也不慢,扑地滚身,连人带刀,滚斩上前。
常护花身形平空一滚,连接蛇郎君三剑,“倒坚晴蜓”,落在彭一刀身后,手中剑未绝,反攻蛇郎君三剑。
蛇郎君没有挡,身形顺势往前射出,一点一拨,竟上了这边的一株大树,再一掠,向那边杂木林子飞投。
彭一刀即时翻身挥刀急劈常护花,他的出手也不可谓不快的了,一劈就是十七刀,一片刀光迎头罩向常护花。
常护花一眼瞥见蛇郎君开溜,方待截止,彭一刀的刀已经砍到,不能不封挡。
彭一刀是真的在拼命,十七刀砍过去,又是十七刀。
一夫拼命,万夫莫敌,无疑是夸大,但饶是常护花武功在彭一刀之上,给彭一刀这一顿乱砍,亦不由退了几步。
彭一刀没有再砍下去,他头脑虽然不大灵活,也不是一个笨人,那刹那,已发现蛇郎君非独没有如言与他一齐跟常护花拼命,而且乘机逃了开去。
他一呆,半身一转,破口大骂:“姓佘的畜牲——”
下面的话还未接上,手中藤牌已经被常护花挑飞。
彭一刀怪叫一声,倒退了半丈,又骂道:“姓常的,乘人不备暗算,也不是好东西。”
常护花却道:“那个姓佘的,让他走吧——”
这当然是对柳玉簪说,柳玉簪乃是被彭一刀将常护花挡住了去路,看见彭一刀停手,便待掠前去,听得说,道:“我的伤不要紧——”
常护花道:“姓佘的已进入树林,黑暗中不容易将人找出来,而且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此地我们更不宜久留。”
柳玉簪点头,接一声:“小心——”
彭一刀正乘常护花分心。乱刀斩下,常护花当然不会这么容易给他砍倒,以剑封开,彭一刀随即又滚倒,右手挥刀,左手接抢那掉在地上的藤牌。
常护花倒掠开去,顺势脚一挑,将那个藤牌挑起来,彭一刀鲤鱼打挺,腾身而起,左手又往那面藤牌抓去,右手同时挥刀斩出。
这一次他终于将那面藤牌抓住,可是常护花的剑却在他一把抓住藤牌,刀势露出空隙的那一刹那,脱手一剑飞进去,那枝剑直飞进彭一刀的心胸,彭一刀的刀迅速斩下,可是常护花的手已离开了剑柄。
这一剑用得实在很险,就连柳玉簪的目光刹那亦不由一紧。
一刀斩空,彭一刀连入带刀裁倒地上,打了一个滚,当场气绝,一双眼睛仍然瞪大。
常护花一欠身,将剑拨回,再看那边,蛇郎君已经走得不知所踪。
柳玉簪缓步走了过来,轻声道:“他们没有伤着你?”
“没有——”常护花目光一落,“你后背的伤怎样了?”
“不要紧。”柳玉簪好像这才省起,黛眉轻蹙。
常护花探怀取出一个玉瓶,将瓶中药末洒在柳玉簪后背的伤口上。
柳玉簪没有拒绝,只是道:“幸好你来得及时,否则,我就是能够杀掉他们,亦难免倒下。”
一顿又说道:“我不是怕死,只是不甘心带着已到手的秘密饮恨黄泉。”
常护花微喟道:“你们是怎样给发现的?”
“不知道,”柳玉簪摇头:“也许是我不小心,在发现他们的秘密同时亦被他们发现。”
常护花道:“那来的就不会只是他们,松竹梅三人也应该现身。”
柳玉簪道:“也许是这些人立功心切,松竹梅说不定随后就到。”
常护花点头:“不管怎样,这儿都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快离开。”
柳玉簪道:“那我们往东走。”随即举步。常护花一面举步,一面道:“有一件事很奇怪,方才我经过西面竹坡,被他们袭击。”
柳玉簪道:“他们的目的,也许不是你。”
“是我!”常护花说得很清楚,“其中的一株竹树上,挂着一块白巾,上书我毕命在那儿。”
柳玉簪诧异道:“也许是两件事。”
常护花沉吟着道:“那儿设置了陷阱箭弩,但出现的全都是一般的打手,以我看,目的只是在将我留在那儿,他们的主力则向这里进攻。”
柳玉簪抬手轻揉眉心:“这是说,他们是因为知道你要赶来这儿,为了要阻止我们联合起来,才突然采取行动的了。”
常护花道:“松竹梅显然全都不在,所以他们才会有此一着,希望将我们个别击破。”
柳玉簪道:“他们发现我在这儿的秘密不奇怪,但他们竟然知道你到这里,却就令人不能不怀疑了。”
常护花道:“也许只是推测。”
柳玉簪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不无可能是有内奸。”
“内奸?”常护花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柳玉簪接道:“否则,这件事如何解释?”
常护花道:“我只是一个人。”
柳玉簪道:“只怕你才动身,消息便已经传到天地会那儿。”
常护花沉默了下去,以龙飞处事的谨慎,为人的精明,那似乎是没有可能,柳玉簪随即一声叹息:“当然,内奸不无可能是我的心腹手下。”
常护花回头一瞥道:“你的人都在这儿?”
“有七个外出未回。”柳玉簪叹息:“那除非内奸,否则,现在只怕都凶多吉少。”
常护花沉吟起来,柳玉簪接道:“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天地会的人,一来便将这儿包围起来?以众凌寡,而且还是出其不意的袭击。”
柳玉簪的语声非常伤感,冷冷的一笑,又接道:“尽管这样,他们来的人,亦只是跑了一个蛇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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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并不怎样浓密,蛇郎君如箭射入,立即窜进了一丛矮树后。
没有人追来,蛇郎君却仍不放心,回头看一眼,又从矮树后窜出,窜进了另一丛矮树中。
林子中异常静寂,只有微弱的虫声,蛇郎君稍待,迅速的往林子中深入。
越入虫声便越多,蛇郎君也越心安,终于停下来,也就在那刹那,周围的虫声突然灭绝。
蛇郎君同时感到一股杀气排山倒海也似迫来,心头一凛,蛇形剑护身,猛打了一个旋子。
在他右侧的两株大树之间,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年纪看来并不大,一袭近乎青白的衣衫,手中拿着一柄折扇,幽灵般披着枝叶缝间漏下来的月光静立在那里。
蛇郎君清楚知道杀气就是这个人的身上发出来,叱一声:“那一个?”
青衣人“刷”的将手中折扇打开,那之上写着两句诗,蛇郎君看不清楚,突然清楚——
那柄折扇刹那已到了他眼前。
——展眉窥柳绿,摆袖障桃红。
蛇郎君诗句入目,面色一变,身形倒退出半丈,脱口道:“竹公子——”
青衣人一笑,身形再一长,又到了蛇郎君面前,蛇郎君不由倒退,后背撞在一株树干上,浑身一震,三道寒芒同时进入眼内。
蛇郎君惊呼挥剑,击飞了一道寒芒,其余两道那刹那已然飞进咽喉,是两枝扇骨,穿过咽喉,钉进树干,力道之强劲,有甚于发自强弩。
咽喉要害,蛇郎君那还能保得住性命,带着一脸的惊惧之色气绝。
青衣人折扇一合,轻敲掌心,道:“临阵退缩,该死!”
语声姿势俱都是那么温柔,杀人在他来说本就不是一回事,蛇郎君呼之为竹公子,难道竟就是岁寒三友松竹梅中的竹?
他随即缓步走前,俯身拾起了那枝被蛇郎君击下的铁扇骨。
月光落在他背上,只见左肋附近一道伤口,衣衫已经被染红一片。
这之前他经已受伤,是伤在什么人手下?
拨回插在蛇郎君咽喉上那两枝扇骨,青衣人才离开,幽灵般消失在林木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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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松岗,明月已落在岗上。
柳玉簪背月而坐,面目都在暗影中,窈窕的身形因为披着月光变得朦胧,像是裹着一重烟雾,那使她看来显得有点儿神秘。
常护花坐在她右侧另一方石上,月光斜来,使他的半边脸陷入暗影中,也使他脸庞的轮廓更显得鲜明。
“松竹梅到底是怎样的三个人?”他正在向柳玉簪提出这问题。
“松是一个老道士,传说是抱一的师叔,在江湖上,虽然没有抱一有名,剑术造诣只怕不在抱一之下。”
常护花动容:“难怪他身居高位。”
“他年纪虽然已那么大,气力并没有衰退,松竹梅据说以他为首。”
常护花接问:“那么竹?也是一个老人?”
“相反——”柳玉簪摇一摇头:“见过他的人说最多不过三十,用一柄折扇,一般都称呼他竹公子。”
“本来可知道叫什么名字?”
“也姓竹,双名摇风,据说是湘西竹家后人。”
“湘西竹家也是武林正道。”常护花叹了一口气“天地会之中岂非很多人都是?”
柳玉簪接道:“他出手非常狠辣,从来都不留活口。”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他加入天地会的秘密得以保持到现在。”常护花接问:“梅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三个人之中,最秘密,也最难应付的就是这个人,我们牺牲了差不多五十条人命,才能够确定那是一个少女,年纪跟我差不多。”
“又是那一个门派的第子?”
“不知道。”柳玉簪想想,补充道:“近日我们得到的消息,竹公子松道人其实还在她之下,比较重要的事情都是由她决定。”
常护花沉吟着道:“他们若非以武功定高低,那位梅姑娘的身份便甚为值得注意。”
柳玉簪道:“据说她甚少出手,武功到底怎样,有待进一步的调查。”她的神色忽然变得很沮丧。“只是我们混入天地会的人现在相信已没有几个能够活下来的了。”
常护花道“未必——”
“那条村子被发现,被攻陷,若因出现了叛徒,又怎会不将其他人供出来?”
常护花道“情形也许不至于这样坏吧。”
柳玉簪道:“到底怎样,我们走一趟百家集就会清楚的了。”
“百家集离开这里,差不多一天路程,沿途都有我们的暗桩。”常护花剑眉轻蹙:“除非连那些暗桩的位置也很清楚,否则在敌人到达之前,百家集的人应该作好准备,没有一战的把握便应该撤退。”
“我们探得的消息,全都是送到那儿,虽然必定已送出,但再要建造一个那样的地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毒蛇缠臂,壮士断腕。”
柳玉簪无可奈何的点头,苦笑道:“到底是怎样情形,明天早上,我们应该便会明白。”
“若是百家集真的已保不住,我们该如何?”
柳玉簪道:“可先到最近的白云观,若是我们的运气不太坏,松道人应该在观内。”
常护花道:“能够个别击破当然是最理想。”
柳玉簪喃喃道:“我们还有什么人可以用?”
常护花沉吟一会,道:“先看百家集那边怎样情形,不幸被攻破,我们只有用那群飞雁了。”
柳玉簪没有表示意见,常护花接道:“那群飞雁到现在仍然藏着,一直都没有给予任何事情,天地会的人应该不会找到去。”
柳玉簪接道:“应该不会的。”
常护花转问:“你背后的伤势现在觉得怎样?”
柳玉簪道:“一些疼痛也都不觉,那本来就是小伤,不妨事。”
常护花道:“那我们立即动身,在日出之前,应该可到达第一个暗桩所在。”
柳玉簪立即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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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运气事实不错,也不知是天地会的人没有经过那个小镇抑或他们的马匹已经足够,并没有动那个小镇的马匹的主意。
常护花买了四匹马,立即与柳玉簪马不停蹄,赶赴百家集。
那虽然不是好马,但交替来用,也能够支持下去。
一路上非常平静,并没有任何事发生,这是他们最奇怪的地方。
蛇郎君逃去,除非害怕临阵退缩事发,否则应该跑回去会同其他的人赶来,多少也应该有些反应才是。
而即使蛇郎君没有回去,天地会方面也应该知道事情已变成怎样。
他们到底准备采取什么行动?
常护花猜不透,柳玉簪更感慨之极,这之前,只要她吩咐一声,周围数百里的消息,很快就会送来。
那事实是一个非常严密,非常成功的通讯网,每一个人的工作能力都很高,他们一直都在监视着天地会,注意天地会的行动,却竟然在一夜之间被天地会毁灭,而在事前,他们竟然一些消息也没有。
这当然是天地会的行动实在太迅速,但最重要的还是,在采取行动之前,天地会已经摸清楚他们的底细。
若说是有人反叛,与天地会暗通消息,那个人的地位一定不会低,柳玉簪想不出那是什么人。
若说是组织出现了漏洞,那个漏洞未免大了一些,而他们竟然没有发现,当然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当然,天地会这一次的行动,是必经过详细的计划,才能够一攻而下。
这一次的行动显然还没有中止,天地会攻击的矛头看情形直指向百家集。
那也是一个秘密的地方。
天地会知道的秘密未免太多了,难怪柳玉簪显得那么沮丧。
他们也想到另一次,更凌厉的袭击,可能已经进行,但除了赶赴前去之外,亦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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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集也许真的有一百户人家,但现在,已很难数个清楚明白。
并不是因为已入夜。
没有星,没有月,云却多得很,今夜虽然是黑夜,百家集一带却光亮得有如白昼。
所有的屋子都在燃烧,火光熊熊,照亮了周围数里。
常护花柳玉簪老远已经看见那边一片光明,他们当然想得到那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他们在一里外的一个林子内,弃骑步行,并不是直往百家集,绕过一片果园,上了东面的一座高山。
居高临下,他们清楚看见百家集在一片火海中,也清楚看见遍地的尸体。
没有活人在附近走动,什么生物也没有,当真是鸡犬不留。
柳玉簪显得异常冷静,尽管眼瞳中仿佛也有火焰在燃烧,语声却平淡得很,她说道:“我们到底赶不及。”
“意料中事。”常护花亦冷静非常。
柳玉簪愤愤道:“我们会要他们十倍偿还。”
常护花微喟:“要不要下去看看?”
“这里已经看得很清楚的了。”柳玉簪也没有看下去,在一方石上坐下。
常护花亦坐下来:“想不到他们的手段这么毒辣。”
柳玉簪反问:“你真的想不到?”
“假的——”常护花摇头,“他们没有必要这样屠杀?”
柳玉簪道:“难道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常护花只是摇头,那并非表示他没有听过,而只是感慨这句话的无情。
柳玉簪接道:“今夜他们不这样做,不无一天他们会丧命百家集这一伙人的手下。”
常护花道:“我总觉得事情应该有另一种办法解决。”
柳玉簪道:“没有比这种办法更彻底的了。”
常护花道:“他们应该知道这正是收买人心的时候,这样做,只有引起别人的反感,增加不必要的伤亡。”
柳玉簪没有作声。
常护花接道:“我实在很想见见那个天地会的头儿。”
“干什么?”柳玉簪奇怪的盯着常护花。
“看看他是不是一个疯子,也想问问他这样做到底有没有考虑到后果?”
“他若是成功,便能够君临天下,对于他来说,相信再没有比君临天下这件事情更能够令他满足的了。”
常护花道:“方今太平盛世,我实在想不出除了一些亡命之徒,贪官污吏之外,还有什么人会去追随他,而好像这样的一群人组成的朝廷,可以想像得到,天下黎民将会处身怎样的境况。”
柳玉簪无言颔首。
常护花接道:“无论他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到一切平静下来,真不知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又有多少人丧失于战乱中。”
柳玉簪目光又落向燃烧中的百家集,常护花目光亦转去,道:“这只能说是武林人的群斗,真正的燃烧战火,大动干戈,可不是这样的一二百人的伤亡,乃是数以千万计。”
柳玉簪垂下头,常护花叹息接道:“为了满足几个人的欲望。以千百万人陪葬,这简直是疯子的所为。”
柳玉簪道:“也许那些人现在已身不由已。”
常护花道:“他们能够组织天地会,也应该能够解散,只要他们有这个心。”
柳玉簪道:“一件事情花了那么多心血,除非完全绝望,否则相信没有人会愿意罢休。”
常护花道:“那我们只有尽力令他们放弃。”
柳玉簪道:“我们不是已经在尽力了么?”
常护花道:“这一个百家集虽然已经被他们毁去,我们可以再组织第二个百家集。”
柳玉簪颔首。
常护花道:“希望在第二个百家集出现之前,我们已能够找到第一次失败的原因。”
“一定能够的。”柳玉簪抬手一掠吹乱了秀发,说不出的妩媚,与香芸的娇憨完全不同。
常护花却看到她眼中的悲伤。
百家集以她为首,谁都可以看得出,并不是朝夕可以完成,现在她这多年的心血已经在烈火中化为灰烬,若说她完全不在乎,那是骗人,只是到现在为止,她仍然显得那么的冷静。
常护花没有忘记龙飞说过他的十二个义女,都是可以独当一面,非常坚强的孩子。
这绝无疑问并非过甚其词。
虽然在高山之上,他们仍感觉到烈火酷热,夜风吹来,更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常护花目光一转:“我们离开这儿好不好?”
柳玉簪摇头:“赶了整天的路,你不觉得累?”
“不觉得”,常护花摇头:“你若是太累,就在这儿歇一歇好了。”
柳玉簪颔首,偎入常护花怀中。
常护花很自然的伸手将她搂着,没有说什么。
柳玉簪悠然闭上眼睛,睫毛却不时在轻轻的颤动,好一会终于又张开来。
常护花一直在看着她,看见她张开眼睛,才问道:“你在想什么?”
“想你方才说的话。”柳玉簪仍偎在常护花怀中:“那很有道理,可惜就是更有道理,天地会的人也不会听得入耳。”
常护花道:“我们有一分心力尽一分心力就是了,若是拼了命也不能制止这场浩劫,也只好认命了。”
柳玉簪道:“你就是抱着这个目的加入我们?”
常护花点头:“还因为他们先后杀了我的多个好朋友。”
柳玉簪沉吟着又问道:“若是他们突然醒悟,放弃争霸天下的计划,却要你放弃复仇,你又会怎样?”
“若是我的影响真的有这么大,我会放弃。”常护花仰首天望:“而即使我这样做,我那些好朋友在黄泉路上相信也不会怪我。”
柳玉簪怔怔的望了常护花一会,才叹息说道:“你真是一个好人。”
常护花道:“我倒希望不是。”
“怎么?”柳玉簪很奇怪。
“你难道没有听过,‘好人不长命’这句话?”
柳玉簪笑了笑,常护花目光落下,叹了一口气:“可惜到现在他们仍然会继续下去。”
“毁去了百家集,不能不算是一个颇大的收获。”
“所以我们现在也得要让他们尝一尝失败的滋味,否则是绝不会醒悟的了。”
“用那群飞雁?”
常护花道:“凭我们二人的力量,要将白云观夷为地不是不可以,但这并不是我们最主要的目的,而且,那群飞雁,也该出来飞飞的了。”
“这也是义父的意思?”
“也是的。”常护花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