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烟外斜阳,柳内长堤。
一骑在烟柳中漫步长堤上。
青骢白马紫丝缰。
马上人亦是一身白衣,腰悬三尺七色明珠宝剑,年轻而英俊。
将落的斜阳在他的身上抹了一层金辉,轻柔的春风,吹飘着他的头巾,鬓发衣裳,柳烟仿佛如云雾;骤看下,人宛若天外飘来,此际又似要随风归去。
也许就只有天人才有一张他这样英俊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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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堤下泊着一叶轻舟,一个老渔翁正与女儿在整理鱼网,听得马蹄声,不觉就抬头望去。
老渔翁精神矍铄,他那个女儿看样子才不过十七八岁,面貌颇娟好,衬着一袭藕色衣裳,更显得风姿绰约。
一望之下,两人齐都一怔。
老渔翁面露惊讶之色,他那个女儿那刹那却竟似痴了。
白衣人亦察觉这父女两人的存在,目光一垂,露齿一笑。
这一笑,比春风更轻柔,既亲切,又和蔼。
烟柳葱茏,春色已浓如酒。
白衣人这一笑却比酒还浓,那个少女一时间心神俱醉。
老渔翁也有微醉之感,目光已蒙眬趄来,由心惊叹了一声。
……怎么人间有这样英俊、这样迷人的男儿?
这个年纪的男人,对白衣人这一笑也竟然有这种感觉,年轻的少女又焉能不为这一笑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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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人一笑便自抬头,金鞭一落,胯下青骢马脚步一快。
那个少女目送白衣人远去,一动也都不动,眼瞳中有一丝惆怅,也有一丝凄凉,忽然流下了两行珠泪。
老渔翁一直没有留意,这时候倏的留意,惊讶的问道:“金娃,怎样了?”
少女仿佛没有听到,仍然痴望着白衣人的去向。
老渔翁看见她全无反应,振吭再呼道:“金娃!”
金娃浑身一震,几乎栽翻舟外。
老渔翁慌忙一把扶住。
金娃如梦初觉,道:“爹,是你在叫我?”
老渔翁道:“当然是我。”
“什么事?”
“我正要问你什么事?”
金娃愕然道:“没事啊!”
老渔翁道:“那么你为什么流泪?”
金娃“嗄”一声,伸手往眼睛揩去。
泪珠已被风吹落,触手冰凉,她又是一怔,脸颊连随就一红。
看样子,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流泪。
老渔翁眼里分明,也觉得奇怪,但旋即若有所悟,笑问道:“是不是因为方才走马经过那位公子?”
金娃的脸颊更红,忙不迭的摇头道:“怎会呢!”
老渔翁道:“那是为什么?”
金娃茫然摇头道:“我也下知道。”
这是事实。
老渔翁转问她道:“你认识那位公子吗?”
金娃摇头道:“不认识。”
她接随反问老渔翁:“爹呢?”
老渔翁笑笑点头。
金娃追问道:“他是谁?”
老渔翁笑问道:“你问来干什么?”
金娃撤娇道:“爹,你说嘛。”
老渔翁点头笑道:“他就是爹以前踉你说过的……”
金娃脱口道:“是不是萧公子?”
老渔翁点头道:“除了萧七,还有谁能够只一笑就令我的金娃失魂落魄?”
金娃嘟嘴道:“谁失魂落魄了?”
老渔翁笑道:“还不承认啊,方才若不是爹一把扶住你,现在我看得要用鱼网将你从水里捞上来。”
金娃跺足道:“爹,你再这样取笑我,看我以后还替不替你买酒?”
老渔翁却说道:“爹说的可都是老实话。”
金娃的脸颊忽然又一红,道:“这位萧公子长得好俊呀。”
老渔翁道:“否则又怎会被称为天下第一美男子?”
金娃道:“爹……”
只说了一个字便又住口。
老渔翁道:“你还想知道他什么?”
金娃反问道:“爹还知道他什么?”
老渔翁摇头道:“你爹下过是一个捕鱼的,连这次算在内,也只是见过他两次,我又怎能知道他多少?”
金娃道:“怎么不向其它人打听打听呢?”
老渔翁笑道:“又不是要跟他论婚嫁,打听来干什么?”
金娃垂下头去,若有所思。
老渔翁看着她,道:“你又在想什么?”
金娃半晌才抬起头来,呐呐地问道:“爹,你看萧公子是不是喜欢我?”
老渔翁一呆,问道:“你觉得他喜欢你?”
金娃道:“他方才不是在对我笑?”
这句话出口,她的脸颊已红如晚霞。
老渔翁又是一呆,笑道:“若说这就是喜欢,那么他现在的妻妾即使没有一万,九千九大概少不了的。”
金娃道:“萧公子很喜欢笑?”
老渔翁道:“以爹所知,这个人虽然本领高强,家里又富有,可是性情和蔼,毫无架子,平素总是笑脸迎人,很少厉言恶色以对。”
金娃心头一阵失望,道:“真的?”
老渔翁道:“很多人都是这样说,我相信错不了。”
金娃黯然无语。
老渔翁看在眼内,叹了一口气,道:“就算他真的是有些喜欢你,我们也高攀不起。”
金娃道:“嗯。”
老渔翁接道:“爹虽然年幼时跟村中的先生念过些书,所以也教你认得几个字,但我们到底是穷苦的捕鱼人家。”
金娃道:“女儿也知道。”
“你知道就好了。”老渔翁目光一转,“再说嘛,他若是真的喜欢你,最低限度,也该暂留片刻,一问你的姓名。”
金娃一声叹息,老渔翁一正面容,接道:“也幸好如此,否则可够爹担心的。”
金娃叹息地道:“我们是配不起人家嘛。”
老渔翁道:“这是一个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
“这个人听说风流得很,到处留情,每一年都有不少人或为妻子,或为女儿,或为姊妹来找他算账。”
“我看他不像这种人。”金娃面露怀疑之色。
老渔翁笑道:“你才见过他一面,就这样肯定?”
金娃红着脸,道:“实在不像啊。”
老渔翁也不分辨,笑道:“像也好,不像也好,与我们都无关,管他呢?”低头继续去整理鱼网。
金娃仍然望着长堤那边,倏的又问道:“不知萧公子哪儿去了?”
老渔翁漫应道:“大概回家。”
“他家在哪儿?”
“听说就在乐平县。”
“爹,什么时候我们也去乐平县走走?”金娃这句话出口,脸颊又红了。
老渔翁霍地抬头,笑笑道:“怎么?还下死心?”
金娃轻咬着嘴唇,不作声。
老渔翁笑接道:“乐平县我们不去了,但这样好不好,以后每天这时候我们就将船泊在这儿,他若是一个有心人,一定会再到这儿来寻你。”
金娃既喜还羞,道:“一定?”
老渔翁点头,道:“不过也有一个期限。”
“多久?”
“三个月。”
“才九十天嘛。”
“应该足够了。”老渔翁又垂下头。
也不过片刻,金娃突然叫起来:“爹,你看!”
“难不成这么快就回头了?”老渔翁嘟喃着将头抬起来。
他并没有看见白马金鞭的萧七,金娃也不是望着萧七离开的方向。
她杏眼圆睁,瞬也不瞬的望着上面的柳堤。
一团浓重的烟正在柳堤上面弥漫开来。
斜阳未下,那团白烟在斜阳光影中,翻翻滚滚,就像是一个不停在变动的水母,又像是火炉上一锅正在沸腾的米粥。
斜阳如血,残霞如血。
那团翻滚的白烟也仿佛有血光在闪动,诡异之极。
附近的几株柳树已经消失在白烟中,也不知只是被白烟掩盖还是被白烟吞噬,不存在人间。
白烟逐渐竟是向小舟这边接近。
老渔翁越看越奇怪,道:“哪儿来的这股白烟?”
金娃摇头道:“不知道,我本来看着那边,突然好象听到有什么声响,转眼一望,这股白烟就出现了。”
老渔翁说道:“莫不是什么地方失火了?”
金娃道:“这附近有什么东西可烧的呢?”
老渔翁点头道:“不错,那股烟也不是这样。”
一股难言的恐惧突然袭上金娃的心头,冲口道:“爹,我害怕。”
老渔翁笑道:“不过是一团白烟,有什么可怕?”
他口里尽管这样说,心中其赏也有些害怕。
打鱼的人家本来就是比较纯朴,他活到现在,事实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情。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团白烟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怪笑。
那阵怪笑声并不响亮,但听来却又非常清楚。
仿佛从天而降,又仿佛在地底涌上来,再一听,竟又似从水中发出。
说怪这笑声也实在怪得很,简直就不像由人口中发出来。
最低限度,老渔翁有生以来就从未听过这样怪的笑声。
他不由自主站起身子,金娃也几乎同时站起身子,那个身子已开始颤抖起来。
怪笑声连绵不绝,越来越低沉,越来越森冷,越来越恐怖。
老渔翁那片刻自然而然的生出了好几个恐怖念头,终于忍下住失声问道:“是……是谁在……笑?”
他的语声不住在颤抖,已有些不像他的语声。
翻滚的白烟应声“突突”的乱飞,仿佛有什么东西还在其中挣扎欲出。
老渔翁由心寒了出来。
金娃越看越害怕,失声道:“爹,我们快离开这里。”
老渔翁一言惊醒梦中人,慌忙俯身拿起船头上插着的那支竹竿。
小舟却是系在堤边的一株树上,金娃虽然想立即走过去将绳子解开来,可是一双脚不知何时竟已软了,完全就不由自己。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团白烟中倏的涌出了一样东西来。
老渔翁父女一眼瞥见,不约而同的一声惊呼,都是一个字。
“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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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到底是什么样子?没有人可以肯定。
甚至“鬼”是否存在,也没有人敢断言。
千百年来,话说见过鬼的人虽然不少,真正见过鬼的人却怕并不多。
甚至可能一个都没有。
且故妄听之。
但人各其词,文人画家的笔下,也各呈其异。
不过一个没有肉,没有血,只有一种骷髅,却又能够活动的束西,除了“鬼”之外,只怕没有第二个更适当的称呼了。
出现在老渔翁父女跟前的,正是一个那样的骷髅。
那骷髅散发着一个惨白色,令人心悸的光芒,裹在一块黑色的头巾之中。骷髅的下面是一袭黑色的长衫,胸襟敞开处,隐约露出了一条条惨白色的骨骼,拥着白烟,正向老渔翁父女飘过去。
骷髅的牙齿紧闭,那种恐怖的笑声分明就是在这个骷髅头内发出来。
老渔翁父女所有的动作那刹那完全停顿。
恐怖的笑声实时一敛,一个语声紧接从骷髅内传出来,道:“我王已决定下嫁萧七,有命令下来,人间女子若有对萧七妄生爱念,一律勾其魂,夺其魄!”
那语声诡异之极,森冷之极,恐怖之极。这完全不像人声,丝毫也不像。
最低限度,老渔翁父女就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的人声。
他们只听得毛骨悚然,半晌老渔翁才明白那番说话的意思,变色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是。”
“真……真的是鬼?”
“人间如此称呼的。”
“你来干什么?”
“话已经说在前头。”
“你……你……”老渔翁面色一变再变,颤抖着一连说了两个“你”字,仍然接下上话去。
骷髅这时候又已飘近了点,黑黝黝的两个眼窟内闪烁着惨绿色的磷光,仿佛在瞅着金娃,忽然道:“金娃,你可知罪?”
金娃浑身一震,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地狱冤差,勾魂使者,岂有不知的事!”
“我没有犯罪。”
“你没有听清楚,觊觎萧七,妄生爱念,罪大之极。”
金娃道:“我……”
老渔翁截口分辨道:“她只是随便说说,并没有那意思。”
骷髅却问金娃:“金娃,你是否很喜欢萧七?”
金娃竟不由自主点头。
老渔翁急忙挡在金娃面前。
骷髅实时道:“金娃,随我来!”
语声更阴森,更冰冷,仿佛在呼唤金娃的魂魄。
金娃惊惶之极,失声的叫道:“我不去!”
“岂由你不来。”骷髅又发出那种恐怖的笑声,拥着白烟继续飘前。
那团白烟距离小舟已经下过咫尺。
老渔翁那刹那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猛举起竹竿,迎头向那个骷髅击去,那个骷髅似乎冷不防老渔翁有此一着,竟然没有闪避。
莫非他无所不知,只不过信口胡诌,抑或他知道那支竹竿根本下能将他如何?
“卜”一声,那支竹竿正击在骷髅之上,那个骷髅立时爆开,粉屑也似飞扬开去,那个骷髅头竟就像白粉捏成的一样。
黑头巾迅速萎缩。
粉白烟白,飞扬的粉末刹那消失在烟中。
怪笑声立止,一声狼嗥般恐怖已极的怪叫声旋即在白烟中响起来。
那团白烟也同时暴盛,迅速将那只小舟吞噬。白烟中响起了金娃的惨叫声,老渔翁的惊呼声。也只是刹那,所有的声音完全消失,天地间完全静寂下来。
前所未有的静寂,死亡一样的静寂。
连风都静止。
烟仍然在翻滚,无声的在翻滚。
夕阳已西下。
残霞如血,江水知血。
整条柳堤一如浴在血中。
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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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下夕阳上月。
未到十五,已将十五。
月已圆。
月色苍白,柳堤苍白。
有雾。
雾未浓。
那股妖异白烟却已经完全消散。小舟仍系在那株柳树下,老渔翁父女仍在舟中,都是仰卧着,闭上眼,一动都不动。那支竹竿也仍然握在老渔翁的手里,莫非就是他竹竿一击,触怒了那个勾魂使者,非独勾去了金娃的魂魄,连他的也一并夺去了?
夜风吹拂,夜雾凄迷。
水荡漾,舟摇曳,发出了一阵阵轻微的“依呀”声响。
“依呀”声响中,那个老渔翁竟然悠悠醒转,他睁开眼睛,眼珠子一转,记忆仿佛就突然恢复过来,一骨碌爬起身子,目光就落在金娃面上。
金娃并没有醒转,仍然直卧在那儿,一双眼睛紧闭,面上毫无血色白纸也似。
老渔翁呆了好一会才蹲下身子,伸手探向金娃的鼻子。
他的手颤抖得很厉害。
一触之下,他就像给毒蛇在手背上咬了一口,猛可一缩。
触手冰冷,金娃的鼻尖就像冰雪般,一些反应也都没有。
老渔翁随即第二次伸手摸去。
那只手颤抖得更厉害,这一次他没有再缩手。
金娃的气息已经断绝。
老渔翁的眼泪突然直流,双手猛地将金娃的尸体抱起来,发狂的摇撼,撕心裂肺的呼叫:“金娃……金娃……”
没有回答,没有反应。
老渔翁声嘶力竭,跪倒在舟上,不住的叩头。
他早年丧妻,就只有金娃一个女儿相依为命,但现在他唯一的这个女儿竟因为喜欢萧七,被地狱鬼差勾魂夺魄,你叫他如何不伤心?又如何甘心?
头已破裂,血在奔流。
老渔翁血泪哀求,咽喉已嘶哑。
没有理会。
夺魄勾魄的那个骷髅,那个地狱鬼差已回返幽冥,柳堤上也没有人。
一个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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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未下。
萧七人仍在柳堤上。
同样是柳堤,离开老渔翁父女却已有数百丈,在他的心中,也已没有老渔翁父女的存在。
他的笑,并不是只向金娃,也向那个老渔翁,只为了表示他的好感,绝无丝毫的爱意。
对任何人他都有好感,只有一种例外。
恶人。
他虽然不认识老渔翁父女,也没有一双只一瞥就能够分清楚善恶的眼睛,但是他相信,那样的一个渔家,应该不会是恶人。
寂静的柳堤上,难得遇上一个人,莫说是一笑,即使了打一个招呼,问一声安好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况且他本来就是一个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人。
他却是怎也想不到那一笑竟然引起金娃的误会,更想下到一笑竟然使金娃魄散魂飞。
地狱的使者也没有在他的跟前出现过,地狱中的女阎罗也、有给他任何通知。
到现在为止,他仍然不知道地狱中的女阎罗已决定下嫁他,而且严禁人间的女孩子对他生出爱念。
若是他知道,他一定不肯对金娃笑。
无论如何,他到底是一个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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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柳堤萧七并不是第一次走过。
他知道这条柳堤虽然长,但入夜之前,以他现在的速度,必可以走完,但这条柳堤给人的却是无尽的感觉,夕阳又已将西下,所以他不由自主打快了马。
他一直没有回头。
即使他现在回头,也看不到数百丈那么远,看不到那边发生的怪事。
前面不远的柳堤下也泊着一叶轻舟,一个头戴着竹笠,赤裸着上身的汉子正在拔起船头上插着的竹竿,另一个也是头戴竹笠,却身穿灰衣的汉子正涉水走向堤下一株柳树。
那叶轻舟就是用绳子系在那株柳树之上。
灰衣汉子正就是走过去解开那一条绳子。
他们虽然听到蹄声,只见微微抬头一瞥,就继续做他们的事情。
对于这个美男子,他们似乎并不感兴趣。
萧七也只是瞟了这两个人一眼。
绳子解开的时候,萧七正从小舟上经过。
灰衣汉子解绳的动作却于刹那间突然停顿,弃绳,纵身,飞鹤般凌空一拔二丈,半空中右手一翻,一支软剑从袖中飞出,飕的卷向萧七的头颅。
几乎同时,赤膊汉子亦从舟上拔起身子,手中竹竿的前端铮的弹出一文长逾一尺的枪尖,竹竿立时变长枪,嗤的疾向萧七的腰间刺去。
才刺到一半,那支长枪倏的猛一弹,一刺变成了六刺,本来只刺萧七的腰间,这刹那竟变了连刺萧七的肩、胁、腰、腿、膝、胫六个地方。
剑狠毒“枪凌厉”迅速而突然,若换是别人,不难就死在这一枪一剑的暗袭之下。
可惜他们暗算的是萧七,萧七的确一直都没有留意这两人,但这两人才一动,他立即就察觉。
“谁?”
叱喝声出口,萧七颀长的身子就离鞍飞起来,凌空一个风车大翻身,落在旁边一株柳树剑从他的脚下卷空,长枪“哧哧哧哧哧”刺空了五刺,最后一刺“夺”的刺在马腹上。
一刺即出,血激溅,那匹马痛极悲嘶,四蹄暴撒,狂奔了出去。
才奔出几丈,那匹马就倒了下来,伤口周围的肌肉这片刻竟已变成紫黑色。
流出来的血也都变成了紫黑色。
枪尖上有毒。
萧七看在眼内,面色一变,又一声叱喝:“谁?”
那两个汉子身形已落在柳堤上,一左一右,应声手一挑,他头上戴着的竹笠“呼呼”的飞了起来。
竹笠不是两张中年人的脸庞,容貌相似,年纪也显然差不多,好象就是兄弟。
事实就是兄弟。
这兄弟俩也就是江湖中人闻名色变的“中州双煞”,一个叫万安,一个叫万吉。
惹上他们兄弟两人的却是大大不妙。
因为这兄弟两人心既狠,手更辣,而且瑕疵必报,不致对力于死绝下会罢休。
万安长于枪,枪尖上淬毒,万吉精于剑,剑锋上一样淬毒。
剧毒!绝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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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笠飞开,夕阳就斜照在万安万吉兄弟的脸庞上。
丑恶的脸庞,狠毒的表情,披上金黄的阳光,有如两头凶猛的狮虎。
萧七目光一闪,冷笑道:“原来中州双煞!”
万吉软剑迎风一抖,道:“正是我们兄弟。”
萧七道:“想不到。”
万安道:“你当然想不到我们兄弟竟然会找到这里。”
萧七道:“我只是想不到堂堂中州双煞竟然会双双埋伏暗算,若不是两位竹笠取下,露出本来面目,我还以为是两个小贼。”
万安脸庞一沉,道:“对付你这种不择手段之徒本就该不择手段!”
萧七道:“我如何下择手段!”
万安道:“你自己清楚!”
萧七道:“两位说话最好放明白!”
万吉冷笑道:“丁香这个女人你大概还没有忘记吧?”
萧七恍然道:“敢情两位就为了丁香那件事情到来找我?”
万安道:“一些也下错。”
万吉道:“幸好你这位萧公子还没有忘记。”
万安接问道:“丁香是何人,萧公子相信也一样并没有忘掉。”
萧七道:“嗯。”
万吉道:“诱拐别人的妻子,这笔账,你说应该怎样算?”
萧七却问道:“丁香是谁的妻子?”
万吉道:“萧公子到底还是一个健忘之人。”
萧七再问道:“是谁的?”
万吉道:“是我的。”
萧七道:“健忘的并不是萧某人,是你万老二。”
万吉道:“哦?”
萧七道:“萧某人清楚记得,丁香乃是范小山的妻子。”
万吉闷哼了一声说道:“这是两年之前的事情。”
萧七道:“之后呢?”
万安道:“丁香就改嫁给我二弟。”
萧七道:“范小山却说,是你那位二弟见色起心,将丁香强抢了去。”
万安回答道:“片面之词,又何足为据?”
萧七淡然道:“范小山一介文弱书生,就是胆子怎样大,也不敢犯到中州双煞头上,在动手之前,我也曾问过附近好些人,异口同声,都是那样说。”
万吉冷笑道:“所以你就替范小山出头,到我们万家庄将丁香抢回去是不是?是不是?”
萧七直认不讳道:“是!”
万吉道:“你好大的胆子!”
萧七道:“过奖。”
万安插口道:“怪不得有句话说……色胆包天!”
萧七眨眨眼睛,道:“哦!”
万安道:“你这位萧公子是怎样的一个人,有谁不知道?”
万吉接道:“话说到底,还不是瞧上了丁香。”
萧七说道:“两位大概还未知道范小山……”
万吉截口道:“难道是你的朋友?”
萧七道:“朋友的朋友。”
万吉道:“朋友妻,下可欺。”
萧七道:“这个还用说?”
万吉道:“朋友的朋友,也一样?”
“也一样。”
万吉大笑,转顾万安道:“大哥可曾见过鱼到嘴也不咬一口的猫儿?”
万安摇头道:“不曾。”
“丁香好歹也已经做了我的妻子两年了。”
“若有人夺你妻子,淫你妻,你又将怎样?”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
萧七冷冷插口道:“这句话应该由范小山来说。”
万吉道:“丁香随我离开他之际,我却是没有听到他这样说。”
萧七道:“一个文弱书生给刀架在脖子上,又哪里还敢说话?”
万吉道:“怎样也好,我万吉总算有个交代。”
萧七道:“我找到去的时候,两位却恰巧都不在家。”
万吉冷笑道:“真是巧得很。”
萧七道:“不过我已经给两位的管家交代过了。”
万吉道:“而且还打断了他的两条肋骨。”
萧七道:“这个我倒没有数。”
万吉道:“你没有我有。”
他冷笑接道:“听说你当时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萧七道:“有没有,相信也没有什么分别。”
万吉冷笑。
万安亦自冷笑一声,道:“你那次来得倒也是时候!”
萧七道:“事情有时就是那么巧。”
万安道:“话到现在已经说得够清楚的了。”
萧七道:“说得却不是时候。”
万安道:“哦。”
“这些话应该在你们方才动手之前就说清楚。”
“若是连那一剑七枪你也躲不开,根本就没有资格跟我们说话。”
萧七冷笑。
万安霍地一捋手中长枪,喝道:“拔剑!”
萧七的右手缓缓移向腰间那支明珠宝剑。
万吉实时一声暴喝:“且慢!”
万安道:“二弟你还有什么事情?”
万吉却瞪着萧七问道:“姓萧的,你将丁香藏在哪里?”
萧七听到万吉这样问,才放下心来。
他实在有些担心,丁香、范小山已经被这兄弟二人找到。
以这兄弟二人的心狠手辣,若是给他们找到,范小山非独必死无疑,而且一定会死得很惨。
江湖中传言,这万氏兄弟曾经抓住了一个仇敌,杀了四天仍未将那个仇敌杀死,到第五天中午时分,那个仇敌才在他们兄弟面前咽下最后的一口气。
当时他已经完全不像一个人,身上已没有一分完整的肌肤。
这个传言也许只有一半是事实,甚至只有十分之一。
无论是一半抑或十分之一,可以肯定,那个人都绝下会死得舒服到那里。
范小山毕竟是萧七的朋友的朋友。
对于任何人,他都不忍他们有那种遭遇。
万吉见萧七不答,怒喝道:“说!”
萧七这才说道:“我没有将丁香藏起来。”
万吉道:“丁香现在人在何处,你果真完全不知道?”
萧七淡笑道:“我将丁香交给范小山,事情在我便已了结,范小山将她带到哪里,是范小山的事情,与我又何干,为什么我要过问?”
万吉怒道:“姓萧的,你决定不说?”
萧七索性闭上嘴巴。
万吉还待说什么,旁边万安已挥手阻止,道:“二弟,你问他干什么,杀了他,我们有的是时间,花些钱,多教几个人到处打听,何愁不能够将范小山、丁香两人找出来?”
万吉一想也是,连声道:“不错,不错!”
萧七实时道:“一言惊醒梦中人。”
万吉一反眼,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萧七道:“就是若非万老大那番话,萧某人真还不知道范小山那件事其实并没有解决,要彻底解决只有一个办法。”
万安替他接下去:“先解决我们。”
他再捋手中长枪,喝道:“下来!”
谙声未落,他身形已动,蹴地小纵,手中竹竿同时向那株树上的萧七刺去。枪尖冷然闪超了一道惨绿的光芒,急劲如强弩。
幸好萧七已经领教过这两人的手段,一直就在小心着他们。
枪尖未刺到,他人已从那株树上拔起来,飞鸟般斜掠向旁边另一株树上。万安长枪追击,“哧哧哧”,凌空一连十三刺。十三刺尽皆落空,萧七眨眼间身形已落在那株柳树的梢头,一条人影即将鬼魅般从那株柳树下飞射上来,手中剑如毒蛇般刺向萧七的下盘。万吉一剑三式,一式三剑,万吉一刺就是九剑,这九剑只要有一剑刺破萧七的肌肤,萧七一条命只怕便会丢掉一半。
整支剑都已淬上剧毒,萧七已看在眼内,身形才落又飞起,万安那支长枪的第十四刺同时刺至。萧七那一动,却正好将万吉、万安的攻势都完全避开,他人在半空,右手猛一翻,“呛啷”的一声,腰间那支明珠宝剑终于飞虹般出鞘,三尺三寸长的剑,秋水般晶莹,毫无疑问是一支好剑。
人剑齐飞,凌空落下,万安眼中分明,身形一落一欺,长枪一沉,“哧哧哧”又三刺,萧七脚尖方沾地,长枪已刺至,那刹那之间,他的身子突然猛一旋,闪两枪,剑一翻,将第三枪挡开去。
剑挡在枪杆之上,“铮”的发出了一下金属交击声响。
万安那支长枪的枪杆看似竹制,事赏上是铁打的。
他三枪刺空,枪势就一顿一收,万吉实时从旁边那株树后闪出,软剑斜卷萧七头颅。
萧七身一偏,剑一引,“叮”一声,将软剑接下,冷笑道:“中州双煞的声名,敢情就是偷袭得来的?”
万吉道:“是又如何?”软剑“嗡”的弹开,“嗤嗤嗤”三剑疾刺,万安一声喝叱,长枪配合软剑攻势,飞刺萧七必救之处。萧七身形暴退“枪剑追击”萧七一退再退,道:“看来两位果真是下杀我不肯罢休!”
万吉厉声道:“江湖上现在已人尽皆知你萧七强闯万家,夺去我万吉的妻子,我万吉若不杀了你,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说话间,万吉已连刺二十七剑,萧七一一地封住,叫道:“不错!不错!”
万安接口道:“万吉的事也就是我万安的事!”长枪十三刺萧七道:“当然当然!”身形连闪,万安十三枪一一刺空,枪势竟未绝,“哈”一声,第十四枪闪电般刺出,这一枪劲道之强,势力之急,角度之刁,远在方才那十三枪之上。萧七却一闪避开,剑一落,便待贴着枪杆削上去,可是万吉的软剑这刹那已向咽喉飞来,以咽喉换一只手,这种亏本生意,萧七当然不肯做。
他也只有一条命。
剑光一入目,他人已偏身斜退三尺,万吉软剑飞洒,紧追萧七,一剑十七式,寒光乱闪,暴雨般打下。万安“哈哈”叱喝连声,一刺十三枪,无一枪刺的不是要害,这兄弟二人显然联手已惯,一枪一剑配合得正恰到好处。好一个萧七,身形飞舞在枪剑之间,竟然仍是那么潇洒从容,可是在这一枪一剑的夹攻下,尽管他身形仍然从容,一支剑亦无法如意施展得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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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
残霞如血,江水如血。
萧七连接万吉一剑十三式,万安一刺十三枪,颀长的身子突然飞鹤般冲天拔起来,一拔三丈。万吉、万安一声怒叱,身形亦自拔了起来。枪疾刺,剑“哗啦啦”一响,突然断成七截,每一截断剑之间赫然都相连着半尺长短的一条铁链,三尺长剑立时变成了长逾六尺的炼子剑,飞缠向萧七的双脚,“铮”一声,链子剑缠个正着,却是缠在萧七的剑上,萧七拔身半空,原是要摆脱万家兄弟的夹攻,再行反击。
枪剑的追击乃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万吉那一剑的变化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可是他耳目的锐利,反应的灵敏,身手的迅速,却也是一般人所能及。
那刹那之间,他双脚猛一缩,手中剑闪电般一落,斜点在万吉那支链子剑的第二节之上,链子剑立时翻卷,卷住了萧七那支剑的剑锋,链子剑的剑尖那一翻之间,已然在萧七的靴底划了一道口子,却伤不到他的皮肉,他双脚一缩之际,身形亦同时一侧,正好将万安那一枪避开。
枪从他在肩上刺过,他左手猛一翻,一拍枪杆,身形急泻而下,他的剑仍缠在链子剑之中,仓猝间要抽剑固然是下易,但万吉要以剑伤他也一样不能,剑缠在一起,万吉的身形自然也被牵动,速向下沉,万吉一声喝叱,半空中出左拳,击向萧七的咽喉,萧七左手一圈,及时一掌拍开了万吉的左拳,万吉连随抬右膝,撞向萧七的小腹,萧七的左膝同时一抬。
两膝相撞,“叭”一声,两人身形一分,已然着地。
萧七腕一翻,剑立即抽出,万吉也不慢,“哗啦啦”一响,链子剑回还飞斩,萧七身形急退,一退七尺,后背就撞在一株柳树的树干之上,万吉把握机会,链子剑“哗啦啦”拦腰疾扫,几乎同时,萧七双脚突然一滑,身子贴着树干滑下,整个后背刹那几乎都贴在地面上,这个人的反应实在敏锐,应变实在迅速,万吉那支链子剑也就在那刹那贴胸掠过,正扫在那株树上,“刷”的一声,那一株柳树在剑光中折为两断,一道剑光同时从地面飞起,飞向万吉的腰腹,萧七贴地滚身,断肠一剑终于出手,万安身形亦已落地,那边一眼瞥见,失声惊呼:“二弟小心!”身形凌空,人枪化成一道飞虹急激射出。惊呼声力出口,万吉已经肠断,萧七断肠一剑从万吉左腰刺入,右腰刺出,几乎将万吉拦腰斩成了两截,腰未断,肠已断,万吉撕心裂肺的一聱惨叫,人与剑,剑与树,齐倒在地上,鲜血飞激,与晚霞相辉映。萧七剑斩万吉,人已从地上弹起来,剑一引,再迎上万安凌空刺来一枪,“叮”一触怆尖,“四两拨千斤”,就将万安闪电奔雷也似的一枪卸开,万安看见万吉倒下,目眦迸裂,嘶声怒吼,长枪一吞一吐,瞬息三变,一变七枪,三变二十一枪,枪枪飞刺萧七咽喉,萧七连接二十一枪,已被迫退半丈,万安枪势再变,“呼”地头顶之上一抡,“横扫千匹马”,拦腰疾扫向萧七,势不可当,萧七急退,万安紧追上前,长枪飞旋,接连三枪,都是一式“横扫千匹马”,萧七一退再退,人已被迫出柳堤之外,他身形轻捷如飞燕,堤边脚一点,倒飞两丈,横越过水面,竟落在万家兄弟泊在堤下那叶小舟上,系在柳树上的绳缆已解开,小舟已被江水涌出了丈外。
萧七身形倒飞落下,小舟竟只是轻微弱一晃。
这个人的轻功毫无疑问并不在剑术之下。
万安眼里分明,一声:“哪里走!”人枪亦从柳堤上射出,一枪闪电般凌空刺向小舟上的萧七,枪尖“嘶”的刺裂了空气,萧七几乎同时从小舟上拔起身,人剑弩箭般射向万安,剑在人前,流星般闪亮而辉煌,万安半空中枪势一连七变,萧七剑势也七变,再一变,人剑从枪下射进,万安眼看一连七剑都落空,第七枪甚至从萧七的头上刺空,心头不由得大骇,他的第八枪方待刺出,已瞥见萧七人剑从枪下箭矢般射来,一声惊呼,身形急偏,萧七的剑势竟然还有一变,惊呼刹那变成了惨呼,萧七从万安身旁射过,剑从万安小腹刺入,右腰刺出,一剑断肠。万安惨呼道:“好,断肠剑——”鲜血飞激之中,连人带枪“噗通”直堕入水里,一圈血晕立时在水中散开“萧七已落在柳堤之上,剑低垂,剑尖在滴血。
血滴在地上,溅开了一朵朵血花。萧七目光一落,剑一挑,猛一抖。
“嗡”一声余血尽飞,剑锋在风中龙吟。
萧七也叹息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