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护花道:“他中了毒童子的五毒散,非独面目溃烂,一身武功亦已丧失,耳目已大不如前。”
小杏道:“这样,庄主说好了。”
常护花脚步加快,道:“你们是否还记得张简斋这个人?”
小桃道:“是否那做大夫的老头?”
常护花道:“你对他还有印象?”
小杏插嘴道:“他好像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张一帖。”
常护花道:“你的记忆力也不错。”他点点头,又道:“他的医术造诣,的确已到了一帖见效、药到回春的地步。”
小杏担心道:“庄主不是有病吧?”
常护花道:“我这人如果有病,又要叫张简斋,一定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哪里能够这样跟你们说话?”
小杏道:“然则庄主突然提起他,是什么原因?”
常护花道:“我要你们拿一样东西给他。”
小杏道:“是什么东西。”
常护花道:“一朵花。”
“一朵花?”小杏、小桃一齐瞪大眼。
常护花道:“张简斋非独医术高明,对植物也有相当研究,尤其花卉方面。”
小杏道:“与庄主如何?”
常护花道:“只怕更胜一筹。”
他随解释:“因为他前后到过不少地方,有些地方我甚至听都没有听过,对于那些地方的花卉,当然亦全无认识。”
小杏道:“庄主不知那朵花来历?”
常护花点头。
小杏道:“所以庄主要我们去查那朵花来历?”
常护花道:“不错。”
小杏又问道:“那朵花与目前这件案莫非有很大的关系?”
常护花道:“也许是这件案的一个主要关键。”
小杏道:“一朵花竟这样重要?”
常护花沉声道:“所以你们一定要将事情弄妥!”
小杏道:“我担心一件事。”
常护花道:“是不是担心他对那种花也全无认识?”
小杏点头。
常护花笑道:“这却是无可奈何,不识就不识,他没有印象的东西我们总不成一定要他认识,再讲这个人的性格我非常清楚,没有印象的东西他绝不会信口胡诌,强装认识。”
小杏道:“这种人最好说话。”
常护花道:“如果他认识的话,你们就请他将知道的全都写下来。”
小杏道:“不知他是否记得我们。”
常护花道:“你们放心,这个人的记性比我还要好。”
小杏道:“这最好不过,因为好些人对于陌生人都深怀戒心。”
常护花道:“说话到此为止。”
他随即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包。
那本来是一方手帕将那朵花包起来,那朵花来自云来客栈后院种着的那些花树上。
花本来鲜黄,放在他怀中那么多天,一定已褪色。
这样的一朵花张简斋是否还能够分辨得出它的来历?
常护花并不担心,因为当夜他已将那朵花用一种药物处理。
经过那种药物处理的花朵,色泽通常都可以保持一年半载。
有一花一叶,张简斋除非根本没有印象,否则应该可以认出来。
小杏才将那个小包接在手中,后面就传来杨迅的一声暴喝:“是什么东西?”
他的人也立即奔马一样追了上来。
这个总捕头的头脑虽然不大灵活,眼睛实在够尖锐。
小杏的身子应声飞了起来,一飞三丈,飞上了路旁一家民房的屋顶。
小桃的身手并不在小杏之下,也跟着飞起。
小杏才落在屋顶之上,小桃的人亦凌空落下。
杨迅没有追过去,站在常护花身旁,厉声喝道:“下来!”
小杏咭声道:“我才不下来。”
杨迅道:“为什么?”
小杏道:“因怕你抢我的东西。”
杨迅道:“你不下来我追上去了。”
小杏娇笑,道:“你追得到我,不用抢,我将这样东西送给你。”
她一扬手中那个小包,与小桃双双又再飞身。
杨迅口里说的虽响,并没有追上去,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轻功还未到那个地步。
他眼巴巴地瞪着小桃、小杏蝴蝶一样半空中飞舞,瓦面过瓦面,一下子就消失在夜色深处,整张面孔几乎都发了青。
他霍地回头,瞪着常护花,道:“你给他们的是什么东西?珠宝抑或玉石?”
常护花道:“绝不是珠宝玉石。”
杨迅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常护花道:“现在不能够说出来。”
龙玉波这时候已经走进来,冷笑,道:“如果是正当得来的东西,有何不可说?”
他的武功显然已散尽,常护花三人方才的说话他竟然一句也听不到。
常护花闭上嘴巴,不与龙玉波分辩。
龙玉波却不肯放过他,冷笑着,又道:“你不能够说我替你说出怎样?”
常护花并没有任何表示。
龙玉波说下去:“即使不是珠宝玉石,也定是贵重的赃物,你担心一入监牢就给搜出来,所以叫两个同党先行带去。”
常护花仍然不作声。
龙玉波恼道:“为什么不回答我。”
常护花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终于开口道:“因为我已经知道你原来是一个不肯动脑筋的人,跟你这种人说话,简直浪费唇舌!”
龙玉波戟指常护花,却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常护花目光转落在杨迅脸上,道:“如果是我做的案,那如果是赃物,我早已远走高飞。”
他一声冷笑,又说道:“连我的同党你们都没有办法,如果我要走的话,你们就能够将我留下来了?”
杨迅整张脸恼得发红,道:“不管怎样,走了同党,你这头儿非留下来不可。”
常护花道:“我根本就没有说过不留下来。”
他再次举起脚步。
杨迅忙道:“哪里去!”
原来他比龙玉波更少动脑筋。
常护花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一个声音实时从后面响起来替他回答道:“常兄现在就是去衙门,这件事你难道忘记了?”
听到这声音,杨迅气焰弱了一半。
高天禄缓步走向常护花,道:“常兄请!”
常护花一笑举步。
高天禄就走在常护花身旁。
──常护花真的与那些珠宝的失窃无关?
──难道我的判断完全错误?
杨迅不由对自己怀疑起来。
──如果不是常护花,又是什么人偷去那些珠宝?
──莫非是妖魔?是鬼怪?
杨迅心里猛一寒。
他不由自主张目四顾!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看见前面巷口人影一闪!
他脱口大喝一声:“谁?”
喝声方出口,那条人影已凌空飞扑过来。
人未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已直追咽喉!
杨迅不由一声怪叫:“鬼!”
常护花、高天禄方在说话,就听到了杨迅“谁”那一声怪叫,立时都一怔。
几乎同时,常护花已发觉一条人影从前面巷口扑出来。
他的耳目本来就够灵敏。
他的身手又是何等矫捷!
剑方待出鞘,杨迅那一声“鬼!”就来了。
那一声是杨迅恐惧之下出口,已不像人的声音,如此深夜听来更觉得恐怖!
“鬼”这个字本来就已经是恐怖的象征了。
杨迅那样叫出来,无论什么人,只怕都不免大吃一惊。
常护花并没有例外。
等他一定神,“鬼”已经扑到了。
血腥味更浓郁,令人欲呕!
常护花到底反应迅速,他目光触及,顾不得拔剑,一掌推向高天禄。
高天禄正在常护花身旁发怔!
这一推,最少将高天禄推开一丈。
高天禄到底有几下子,整个身子虽然给推得打了一个转,左右脚仍撑得住,总算没有跌倒在地上。
常护花左手一推,身子几乎就同时一转,一旁转出去。
“鬼”亦几乎同时从两人之间扑过。
于是就变为扑向走在两人后面的杨迅!
第一个见“鬼”的是杨迅,第一个鬼叫的也是杨迅,可是现在这个鬼扑到来,他竟还站在那里,莫非他已经给吓呆了?
“鬼”立时扑在他的身上,一只手已握住了他的脖子!
冰冷的手,完全没有血温,却带着恶臭。
杨迅心胆俱寒,他居然没有给吓晕,整个身子却都瘫软了。
他瘫软在地上。
“鬼”并不罢休,相继压下去,那张鬼脸几乎就与杨迅的面庞相贴。
血腥更刺鼻。
刹那之间,他已经看清楚了那张鬼脸。
“杜笑天!”他当场惊呼失声!
那鬼脸虽然难看,仍然可以分辨得出是杜笑天的脸。
这个“鬼”竟是杜笑天!
杨迅惊呼未绝,杜笑天的鬼就从他身上飞起来。
是凌空飞起来,并不是爬下来,站起来。
杨迅更恐惧,连声怪叫,连滚带爬,好几次爬起半身,但立即又跌回在地。
他混身骨头似乎全都软了。
幸好鬼飞起之后,并没有再次扑下。
杜笑天的鬼其实并不是自己凌空飞起来,是给人抓住领子硬拉起来。
除了常护花,谁还有这个胆量。
高天禄看在眼内,实在佩服极了。
他脱口称赞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常护花却应道:“你看出这只是杜笑天的尸体了?”
高天禄点头。
他们已经都看出那并不是杜笑天化成的厉鬼,只是杜笑天的尸体。
在杨迅失声惊呼之际,他们已留意。
常护花一把将杜笑天的“鬼”抓起来,就将那张鬼脸面向自己。
的确是杜笑天!
脸庞虽然已干瘪,他们仍然分辨得出来。
高天禄随即又摇头道:“我却看不出他的死因。”
常护花道:“我一样看不出。”
他皱起了鼻子。
杜笑天的尸体也实在叫人鼻酸。
惟一比较好看的还是他的脸庞。
那张脸庞其实也已不像一个人的脸庞,脸容干瘪,脸色苍白,眼眶内陷,眼珠却外突,眼瞳中仿佛藏着无限的怨毒,隐约闪烁着死鱼眼一样惨白的光芒。
除了脸庞之外,杜笑天混身上下几乎已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肉。
望着这样的一具尸体,常护花也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他的目光落在杜笑天的左手上。
杜笑天的肌肉上虽然没有血,左手上却是有血。
鲜红的血液,已经干涸,但仍然闪着血光,而且还带着一种妖异的恶臭。
他的手握拳,握得非常紧,就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常护花忍不住扳开了他的左手。
在他的左手之中,赫然握着一只蛾!
碧绿的翅膀,血红的眼晴。
吸血蛾!
那只吸血蛾已给他握得碎裂。
常护花第一次变了面色。
姚坤这时候亦已拉起杨迅,扶他走过来。
一看见杜笑天手中的吸血蛾,两人更是面色大变,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吸血蛾!”
高天禄听在耳内,惨笑,道:“现在我知道他混身的血液哪里去了。”
常护花道:“你是不是认为都到了吸血蛾的肚子里头?”
高天禄道:“你难道还另有解释?”
常护花摇头,道:“没有。”
高天禄道:“那些吸血蛾一定还有什么秘密,这个秘密势必被他侦破,而他却亦被发现,才变成这样!”
常护花道:“我也认为如此。”
高天禄道:“有几件事我想不通。”
常护花道:“你说好了。”
高天禄道:“杜笑天无疑已经是一个死人。”
常护花道:“而且已经死了很久。”
高天禄道:“他怎能够从前面巷口冲出来?”
常护花不假思索道:“给人在背后推一把就可以的了。”
高天禄道:“你是说巷那边有人?”
常护花道:“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高天禄点头,道:“的确大有道理!”他随即一声:“我们搜!”
常护花伸手按住,道:“就算我的推测与事实一样,这一阵耽搁,哪还不远走高飞。”
高天禄道:“我们现在该怎样?”
常护花想想,道:“先将杜笑天的尸体送回去,交仵作验尸,希望能够发现真正的死因。”
高天禄道:“然后再调查杜笑天昨日的行踪。”
常护花微喟,道:“然后就将所有报告送来监牢给我。”
他随即放下杜笑天的尸体,大踏步走了出去。
高天禄叫道:“你这就去了?”
常护花又叹了一口气,道:“不然还等什么?”
高天禄亦自叹了一口气,追了上去。
×
×
×
日在中天。
中午。
阳光从牢顶的天窗射下来,正射在常护花的面庞上。
常护花终于张开眼睛,坐起来。
现在他是精神奕奕。
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实时传来。
常护花缓步走向牢门。
两下几乎是一起来到牢门内外。
门外脚步声一落,就是开锁的声音。
常护花倒退一步。
牢门实时打开来。
四个人站在牢门之外。
高天禄、杨迅、姚坤、傅标!
他们都神态凝重。
高天禄一见常护花,立即道:“常兄醒来了?”
常护花笑道:“你知道我曾经在牢内睡觉?”
高天禄道:“只是推测。”
他的脸上并无笑容,只是忧虑之色。
常护花察貌辨色,道:“又有事情发生了?”
高天禄道:“正是!”
常护花道:“什么事情?”
高天禄道:“人命案子!”
常护花急问道:“谁死了?”
高天禄道:“龙玉波!”
常护花一怔,道:“死在什么地方?衙门客院?”
高天禄道:“正是!”
常护花大叫道:“快带我去!”
语声方落,他已经冲出了牢门。
常护花再快也没有用。
他虽然也懂得多少医术,但并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就是华陀再世也救不活龙玉波的了。
因为龙玉波已经是一个百分之一百的死人,死了好几个时辰的死人。
一把匕首正插在他的心房之中。
普通的匕首,没有任何的识别。
常护花盯着那柄匕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姚坤忍不住问道:“常爷是否发现了什么?”
常护花没有回答,却问道:“仵作看过了这具尸体没有?”
姚坤道:“看过了。”
常护花道:“他们认为是什么时候死的。”
姚坤道:“推测是昨夜。”
常护花又问道:“昨夜有没有人听到任何消息?”
姚坤道:“没有。”
常护花道:“要杀他的确很容易。”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应该防到这一点。”
高天禄、姚坤、杨迅、傅标四人都奇怪地望着他。
常护花没有理会,转问道:“杜笑天的尸体又如何?仵作找到了什么?”
姚坤道:“并没找到死因,只在他的靴子里抓到了一片树叶,两朵小花。”
常护花道:“拿来。”
姚坤探怀取出了一个纸包。
常护花接在手中,随即拆开来。
青绿的树叶,鲜黄的小花。
对于这种花叶他并不陌生。
他目光一寒,又问道:“他昨日的行踪是否已经清楚?”
姚坤道:“不怎样清楚,只是知道他曾经从城东大门走出去。”
“城东!”常护花几乎跳了起来。
“不错,城东!”高天禄脱口问道:“城东又怎样?”
常护花没有回答,道:“你们先随我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高天禄道:“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聚宝斋!”
高天禄又问道:“找谁?”
常护花道:“崔义!”
然后他就冲了出去。
高天禄四人不由地紧追在后面。
一行人才出衙门,两骑快马就迎面冲了过来。
马上的骑士正是小桃、小杏两人。
常护花一眼瞥见,大声道:“回来的正是时候。”
他的言行举动简直就似半个疯子。
小杏、小桃都被他吓了一跳,却还未开口,常护花已抢先问道:“见到了张简斋没有?”
小杏道:“见到了。”
常护花道:“他是否认识那种花?”
小杏点头。
常护花追问道:“他怎样说话?”
小杏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道:“都写在这里了。”
常护花道:“拿来!”将信抢在手中。
小杏道:“你坐下来慢慢看清楚。”
常护花道:“不,我一面走一面看。”
他已经将信拆开。
小杏忙问道:“庄主去哪里?”
常护花脚步已举起来,头也不回,道:“聚宝斋!”
说话间,他的目光已落在信笺之上。
一丝笑容旋即露出了他的面庞。
信笺上到底写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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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义在聚宝斋之内。
他正在后院花木丛间徘徊,脸上的神色非常奇怪,仿佛在思索什么。
一个家人从外面进来,一直走到他的身旁,才为他发觉。
他信口问道:“什么事?”
家人道:“有人找管家。”
崔义道:“谁找我?”
一个声音在那边遥遥地应道:“我!”
崔义循声望去,就看见了常护花,还有小杏、小桃、高天禄、杨迅、傅标!
他面色微变,道:“原来是常爷找我,什么事?”
常护花道:“问你一件事情。”
崔义道:“请问。”
常护花道:“你为什么杀死龙玉波?”
这句话出口,在他身旁的人都一怔。
崔义面色大变,勉强笑道:“常爷的话我不明白。”
常护花道:“崔义,我这样说出口,当然已掌握充分的证据。”
崔义再也笑不出来了。
常护花又道:“昨夜你在门外听到了龙玉波武功已尽散这件事。”
崔义没有作声。
常护花又道:“高大人请龙玉波入住在衙门客院的时候,你也在场,这对你的计划当然大有帮助。”
崔义终于点头,道:“不错。”
这已经等于承认杀人的就是他。
常护花道:“如果你不知道他的武功尽散,你是否还敢下手?”
崔义道:“我不敢。”
常护花一声叹息,道:“想不到我的一句话,竟就是一条人命!”
崔义道:“很多事你都想不到。”
常护花道:“你愿意告诉我?”
崔义道:“不愿意。”
杨迅插口道:“不愿意也要愿意。”
崔义道:“哦?”
杨迅道:“现在你已无路可走……”
崔义又笑,道:“总捕头这样说就错了,一个人无论在如何恶劣的环境之下,最低限度都还有一条路可走。”
杨迅冷笑,道:“什么路?”
崔义道:“死路!”
话未说完,他人已倒下去。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匕首,匕首现在已刺入他的心房。
崔义的“死”字出口,常护花人已飞起,“路”字的余音尚未散尽,常护花已落在崔义身旁。
他身形的迅速已不下离弦之箭矢!
只可惜崔义“死”字出口之时,匕首已入胸!
他目送崔义倒下,摇头叹息,道:“你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仆人,只可惜纵然你以死封口,亦于事无补。”
其他人相继奔了过来。
高天禄看着常护花,道:“常兄凭什么肯定他就是杀龙玉波的凶手?”
常护花反问:“如果不知龙玉波武功已尽散,有谁胆敢在衙门内谋杀他?”
高天禄道:“相信没有。”
常护花接道:“龙玉波武功尽散显然还是一个秘密,否则他最少死了一百次,凶手既不迟也不早,在我揭露龙玉波的秘密当夜下手,极有可能就是听到我那些话的人,当时除了你们之外,就只有崔义在场,最可能的无疑也就是他!”
高天禄道:“我建议龙玉波入住衙门的时候,崔义也是在一旁。”
常护花道:“单凭这两点认为他是凶手,不错,是有些过分,不过,他的经验也未免太少,一吓就方寸大乱。”
高天禄道:“就这样给你吓死了。”
常护花道:“他到底不是一个老手,否则他一定知道,只要矢口否认,我们根本就完全没有他的办法。”
高天禄道:“现在我们亦是完全没有他的办法,这一吓,他这条线索也给你吓断了。”
常护花道:“未必!”
一声“未必”,他霍地转身,举起脚步。
高天禄问道:“你又有什么打算?”
常护花道:“去第二个地方,找第二个人!”
高天禄道:“第二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云来客栈。”
高天禄道:“这一次又找谁?”
常护花一字字道:“史双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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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来到云来客栈。
常护花亲自上前拍门。
“是谁?”有人应门,声音阴阳怪气。
史双河的声音,常护花听得出。他应声道:“是我,常护花。”
门应声打开,史双河探头出来。
一股酒气扑上常护花的面门。
史双河的右手正握着一个酒瓶,他又是在喝酒。
常护花盯着他。
史双河的满布红丝的眼晴也是在盯着常护花,他忽然咧嘴一笑,道:“真是常大侠,来拿那些花树回万花山庄?”
常护花立即摇头,道:“我来找人!”
史双河道:“找谁?”
常护花道:“一个以前的好朋友!”
史双河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常护花道:“我要找的也就是你。”
史双河愕然地道:“我怎会是你的好朋友?”
常护花道:“现在的确不是!”
史双河道:“以前难道是了。”
常护花面容一寒,道:“崔兄,到这个地步,你还要装模作样?”
这一声“崔兄”出口,所有人齐都怔住在当场。
史双河的神情应声变得奇怪非常。
常护花盯着他,道:“你戴的人皮面具自己取下来,还是由我来替你取下?”
史双河亦盯着他,好半晌,才道:“常护花,你厉害!”
话口未完,史双河的脸庞就裂开,一片片剥落。
虽然是光天化日之下,看见这情形,就连常护花也为之心悸。
剥落的脸庞之后又是一张脸庞!
史双河举手左右一扫,扫下还未剥落的脸屑,隐藏在假脸之后的那张脸庞就毕露无遗。
那张脸庞除了小杏、小桃,其他人都熟悉。
也除了小杏、小桃,其他人都目瞪口呆。
常护花当然例外,他瞪着那张脸庞,神情却变得复杂非常。也不知是悲哀还是什么。
没有人说话,这刹那众人的呼吸也仿佛全都已停顿。
整个地方陷入一片怪异的静寂之中。
良久,高天禄脱口发出了一声呻吟:“崔北海!”
史双河赫然是崔北海的化身!
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杨迅盯着崔北海,接口道:“你不是已经死了!”
崔北海没有理会杨迅,只是盯着常护花,倏地一笑,道:“你今天才识破我的真面目?”
常护花并没有否认,道:“不错。”
崔北海道:“我露出了什么破绽?”
常护花道:“其实一开始你就已经露出了破绽。”
崔北海道:“哪里?”
常护花冷冷地道:“在那十四卷你用来记事的画轴之上。”
崔北海道:“哦?”
常护花道:“那十四卷画轴你是否还记得什么颜色。”
崔北海道:“是碧绿色。”
常护花替他补充道:“两端还垂着红色的丝穗。”
崔北海道:“这又有什么关系。”
常护花再问道:“那些吸血蛾的眼睛与翅膀又是什么颜色?”
崔北海道:“眼睛颜色血红,翅膀颜色碧绿。”
常护花道:“害怕老鼠的人,对于老鼠相同颜色的东西大都非常讨厌,甚至毛管倒竖,恶心得要呕吐,这只是个例子,其他对于某种东西讨厌的人对于某种东西也有同样感觉,这也就是顽固的色彩观念作怪,对于这种感觉并不难理解。”他一顿,才接下去道:“你既然如此讨厌那些吸血蛾,害怕那些吸血蛾,又怎会选择与那些吸血蛾同颜色的画轴记录那些事情?是以一开始,我就怀疑那些记录是否事实。”
崔北海微喟,道:“你倒观察入微。”
杨迅一旁忍不住插口问道:“那是没有所谓蛾妖、蛾精的了?”
常护花道:“我们脑海中之所以有蛾妖、蛾精这些观念存在,完全是由于看见那些记录的影响,那些记录却是他写的。”
杨迅“哦”一声。
常护花接道:“无可否认,他实在是个写故事的天才,也是个杀人的天才,一石五鸟,这种办法也亏他想得出来。”他叹息,又道:“一直到那些金银珠宝失窃,我才怀疑他并未死亡。”
杨迅道:“这又是什么原因?”
常护花道:“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够如此利用那个地下室的机关,将那些金银珠宝搬光?”
杨迅点头,但又随即摇头,道:“你方才说的什么一石五鸟,我仍是不明白。”
常护花道:“昨夜我整整想了一夜,才想通整件事,现在我就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如有错漏,你不妨补充一下。”
说到最后的两句,他的目光就在崔北海的脸上,这最后两句话当然也就是对崔北海说的。
崔北海没有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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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店内坐定了。
常护花才继续说下去道:“事情说起来得从三年之前开始,当年我们从龙玉波一伙的手中抢去金雕盟藏宝,原是约定了变换成金钱粮食,救济黄河两岸当时被洪水祸害的穷苦人家,谁知道我一时走开,我这位好朋友竟就将所有的金银珠宝据为己有,悄悄搬走了。”他一声叹息,又道:“这就是我们两个好朋友交恶的原因。”
高天禄道:“那之后你怎样?”
常护花道:“我没怎样,能认识他的真面目,已是一个收获,龙玉波他们不肯罢休,不久龙玉波就已追查到他头上。”
崔北海道:“不错。”
常护花道:“龙玉波是多方试探,以你这样精明的人,又岂会不觉查,结果你采取行动抢先下手,伏杀阮剑平。”
崔北海并不否认,道:“阮剑平的确是我杀的!”
常护花道:“你却不敢对龙玉波采取任何行动。”
崔北海道:“因为我还有自知之明。”
常护花道:“你自知不是他对手。”
崔北海点头,道:“否则第一个我就是杀他。”
常护花道:“你当然担心他找来!”
崔北海道:“不担心才怪。”
常护花接道:“当时你的心中还牵挂着一件事。”
崔北海道:“你认为是什么事。”
常护花道:“郭璞与易竹君那事。”
崔北海眼角一跳。
常护花继续说下去:“你当时一定已查清楚易竹君处子之身给了郭璞,以你的性情,当然绝不会就此罢休。”一顿,他又道:“龙玉波其时却亦已越来越迫近,要应付这个敌人,最好的办法无疑就是装死,由装死而想到乘机陷害郭璞、易竹君,也是由装死你想到遗嘱,转而再想到用遗嘱设下圈套,连我也害上一害──因为我知道你的事情实在太多,无疑就是你的眼中钉!”
崔北海道:“我当然想拔掉这颗眼中钉。”
常护花接道:“计划拟好了之后,你就按照计划逐步采取行动──首先你制造吸血蛾的种种怪事,然后在十五月圆之夜,给自己制造一具死尸……”
杨迅忍不住截口问道:“那具死尸其实是……”
常护花反截他的话道:“是史双河的尸体。”
杨迅道:“哦?”
常护花道:“史双河对于当年的事情必是耿耿于怀,时思报复。”
崔北海道:“事实如此。”
常护花道:“你势必已经知道史双河有这个心,索性就结果了他,拿他的尸体来顶替!”
崔北海道:“正是。”
常护花道:“你再将尸体放在阁楼之上,这一被发现,郭璞、易竹君难免牢狱之灾。何况在事前,你已经以郭璞的身份,亦安排好种种对他不利的证据,只不过三年不见,你的易容术越来越厉害了。”
崔北海道:“过奖。”
常护花道:“然后你进监牢之内,击杀易竹君、郭璞,留下吸血蛾,使别人以为他们两人真的是两个蛾精。”
崔北海默认。
常护花道:“你能够进入监牢,势必又有赖那些易容药物。”
崔北海道:“还有迷香。”
常护花道:“当时你是以什么身份混进去的?”
崔北海道:“胡三杯的身份。”
常护花道:“你事实是怎样处置郭璞、易竹君两人的?”
崔北海道:“就是击杀了他们。”
常护花道:“尸体搬到了什么地方?”
崔北海道:“城西的乱葬岗。”
常护花一声微喟,道:“事情到这个地步,无疑就告一段落,之后便是我与龙玉波登场了。龙玉波既然调查到你,又岂会不调查我,珠宝不见了,我与他不免就会发生冲突,拼一个两败俱伤。”
崔北海道:“我是这样希望。”
常护花道:“这你就只有失望,事实龙玉波一死,事情反而就变得简单了。”
崔北海一惊问道:“龙玉波死了?”
他似乎全不知情。
常护花并不奇怪,道:“还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崔北海道:“谁有这个本领杀他?”
常护花道:“崔义。”
崔北海失笑,道:“崔义有这个本领?”
常护花道:“你大概也知道龙玉波曾经决斗毒童子。”
崔北海道:“我知道,所以我更担心他找来。”
常护花道:“你却不知道他中了毒童子的五毒散,非独毁去了面目,而且散去一身的武功。”
崔北海顿足长叹。
常护花道:“可是你也不必长叹,崔义一知道这秘密,已替你当夜杀了他。”
崔北海还是叹息,道:“他无疑是个忠心仆人,只是这样做于我又有何好处?”
常护花道:“于我却有一样好处。”
崔北海替他说了出来:“这使你更加肯定我仍然在人世!”
常护花点头,道:“其实事情由开始到现在,要细想清楚亦不难,发觉好几处值得怀疑的地方。”
他咽了一下咽喉,接下去:“关于这方面,杜笑天与杨迅此前已说及。”
崔北海道:“你们这之前的推测无疑都大有道理,但是因吸血蛾的存在,才令你们自已都不敢肯定。”
常护花道:“这是事实,我一开始就怀疑那些画轴,是以始终都认为官方对于这件案的推测并不正确,只是我没有说出来──譬如他们曾经认为,吸血蛾魔鬼一样变幻那些事情,其实是郭璞、易竹君的利用你对蛾的恐惧,日夜加施压力,迫使你的神经陷入错乱的状态,从而生出种种的幻觉,却不知,假如说那些吸血蛾的幻变当时连你也一样没有看见,亦大有可能。”
崔北海道:“因为你始终认为那只不过是记录下来的东西,并非现实存在的证据。”
常护花点头,一声微喟,道:“我却也不能够否认你是一个聪明人──郭璞、史双河、崔北海一个人竟有三个化身,竟变成了三个人,的确出人意料,尤其是你本身与郭璞,一个写下对那些吸血蛾恐惧的日记,一个却养着千百只吸血蛾,完全是性格相反、各走极端的两个人,根本就不可以拿来一齐说。”
杨迅又插口问道:“可是那些吸血蛾的血……”
常护花道:“不错,是吸血蛾的血。”
杨迅道:“蛾血又怎会和人血一样?”
常护花道:“是因为这种东西影响。”
他拿出了小杏还给他的那个小包。
杨迅盯着那个小包,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常护花将小包抖开,一朵鲜黄色的小花,一朵青绿色的小叶跌了出来。
杨迅道:“这不是客栈后院那些花树的花叶?”
常护花道:“正是。他缓缓说道:“那种花树我都不认识,那么多种在那里,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事情,所以我昨夜叫小桃、小杏拿去给我的一个对花草更有研究的朋友看看。”
杨迅道:“他是否知道?”
常护花点头,道:“他将所知道的都写下来,交她们带回来给我。”
他目注崔北海,接道:“那种花就叫做苏坊,原产于天竺,带有刺,花黄色,叶则是羽毛状复叶,将花茎去皮煎液,就是血一样的液体,或叫苏木水,当地人是拿来做染料,那些吸血蛾其实以植物为食物,终日吸食这种苏木水血液才变成这样。”
崔北海道:“你那朋友是张简斋?”
常护花道:“正是。他说的是否是事实?”
崔北海道:“全属事实。”
常护花道:“你在吸血蛾这方面,无疑下了不少苦心。”
崔北海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常护花叹息,接道:“你到底是一个聪明人还是个疯子?”
崔北海笑了出来,道:“两种人都是,如果我不是聪明人,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但如果我不是一个疯子,又岂会写下日记才进行这个恐怖计划?”
常护花苦笑。
崔北海笑道:“崔义现在怎样了?”
常护花道:“他已经自杀来封口。”
崔北海无言片刻,道:“连我都想不到你有那么厉害,他当然更加想不到,无论他是死是活,对于整件事情都没有影响,结局始终是现在这个结局。”
他缓缓站起身来。
傅标、姚坤一齐跳起身,一个手握铁锁,一个撤出了双枪!
崔北海一眼也没有望他们,他目注常护花道:“珠宝在地牢下面,你随我去看看好不好?”
常护花道:“只是去看那些珠宝?”
崔北海道:“还了断你我之间恩怨,下面地牢实在是一个用剑的好地方。”
他转身举步。
常护花一声轻叹,终于亦站起身子,跟在崔北海身后。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无法避免!
×
×
×
崔北海从石缝中拔出了一柄剑。
七星绝命剑!
崔北海目光一寒,道:“你的剑?”
常护花应声拔剑。
崔北海道:“多年来,我一直都不是你的对手,现在除非会出奇迹,否则只是一个结果。”
他语声一沉,一字字地道:“我宁可接受这个结果。”
常护花明白!
崔北海身子随即凌空!
常护花的身子也同时凌空!
夜空中刹那划出两道闪电,“明月”下突然多出了七颗星星!
闪亮的星星!
如霹雳一声,金铁交击声响,“铮铮铮铮”的落星如雨!
闪电一闪而过,人影凌空落地,位置已互易。
崔北海手中七星绝命剑之上的七星竟也不同了位置,竟嵌在常护花剑上!
崔北海面如死灰,盯着常护花那支剑上嵌着的七星,突然道:“好,很好!”
常护花没有作声!
一道剑光实时又划空而过。
崔北海的剑!
剑自下而上,只一剑,他几乎就将自己的上半截的身躯削开两片!
血飞激!
鲜红的鲜血,“明月”之下瑰丽而夺目!
一片激烈的“霎霎”声响几乎同时惊破“夜空”,围绕着“明月”飞舞的群蛾突然都发疯一样,转扑向崔北海身上喷出来的鲜血!
地牢中随即多了一种常护花没有听过的声响!
──吸血蛾!
自己的推测难道完全错误,那些吸血蛾难道真的会吸食人的血?
常护花整个身子仿佛浸在冰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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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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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内是月夜,客栈外仍然是白天!阳光温暖。
走在这阳光之下,常护花的心头仍然是一片冰冷。他没有作声。
小杏、小桃左右伴着他,也一声不发。两人的面色都是一片苍白。
也不知走了多远,常护花才回头一望。
云来客栈已经望不见。
他只觉得就像是做了一场恶梦。
恶梦现在终于已过去。
以后是否还有这样的恶梦?
常护花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
这样的恶梦却就是一个也已嫌太多!
(全书完,感谢黄鹰武侠QQ群7649715“张探花”校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