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笑天道:“我认为是人为。”
杨迅道:“什么人?”
杜笑天道:“或者,就是郭璞、易竹君。”
杨迅道:“我方才不就是说真正的凶手就是他们两个人?”
杜笑天道:“我却没有肯定是他们,也并不认为他们两个是蛾精。”
杨迅道:“依你说,他们两人如果是凶手,怎样杀死崔北海。”
高天禄亦道:“是了,你就将自己的见解详细说出来,给大家参考一下。”
杜笑天道:“是。”他一声轻咳,接下去:“卑职认为这件事本来没有什么奇怪,之所以变成如此诡异,如此曲折,完全是由于崔北海的心理作用。”
高天禄愕然道:“心理作用?”
常护花亦露出了诧异之色,杨迅就更不用说。
杜笑天解释道:“无论什么对于人畜,以至任何东西,都必然有所嫌恶或喜爱,譬如说我本人,看见某人,立即就会产生出一种厌恶的感觉。”
高天禄笑问道:“你是说城北天发大押的老板张富?”
杜笑天道:“正是。”
高天禄道:“张富一副福相,笑起来又和气,又慈祥,本来并不讨厌。”
杜笑天道:“可是一看见他的脸,我恨不得狠狠地打他一顿。”
高天禄道:“这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他笑里藏刀,私底下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霸,却又找不到他犯罪的把柄,将他绳之于法。”
杜笑天道:“这个人的确狡猾。”
高天禄道:“所以,你越看他就越讨厌。”
杜笑天道:“这也就是心理作用。”
高天禄、常护花不约而同一齐点头。
杜笑天道:“心理作用并不就只是厌恶这一种。”
他脸上忽露惊悸之色,道:“又说我,一看见壁虎,不由自主就恐惧起来,甚至看见类似壁虎的颜色,接触类似壁虎的东西,那种恐惧的感觉亦会涌上心头,只是还不至于作呕。”
杨迅忍不住问道:“这件事与崔北海的死亡有何关系?”
杜笑天道:“崔北海相信也有一种使他非常恐惧的东西。”
杨迅道:“是什么东西?”
杜笑天道:“蛾!”
杨迅一怔,道:“吸血蛾?”
杜笑天道:“未必是吸血蛾,对于任何一种蛾,他也许都会心生恐惧。”
杨迅道:“哦?”
杜笑天望一眼常护花,才回头对杨迅,忽然道:“那种吸血蛾的形状与颜色是否比较一般的飞蛾惹人注目,令人感觉到妖异?”
常护花不由点头。
杨迅亦道:“何止妖异,简直恐怖。”
杜笑天点头,道:“的确恐怖。”
杨迅不耐烦地问道:“这又怎样?”
杜笑天没有回答,连随又问道:“我们之中大概没有人害怕一般飞蛾?”
没有人回答害怕。
杜笑天接道:“连我们这种对一般飞蛾完全不感觉害怕的人,看见那些吸血蛾尚且生出恐怖的感觉,一个连一般飞蛾都害怕的人,你以为他看见那些吸血蛾又会有什么反应?”
杨迅道:“当然更感觉恐怖,恐惧到极点。”
杜笑天道:“任何一种情绪,一达到极限,都足以导致神经失常。”
杨迅道:“崔北海依我看并没有变成疯子。”
杜笑天道:“他无疑没有,因为他武功高强,神经比常人坚韧,可是在看见那些吸血蛾的时候,强烈的恐惧所产生的刺激也未必是他的神经所能够抵受。”
杨迅道:“不能够抵受又如何?”
杜笑天语声一沉道:“那片刻之间,他的神经不难就发生短暂的失常。”
他语声更沉道:“一个人在神经失常的状态下,往往都会看见很多奇怪的事物。”
杨迅道:“到底是什么事物?”
杜笑天道:“现实不存在的事物,只有他自已可以看见的事物。”
杨迅道:“怎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杜笑天道:“那些事物其实完全是出于他自己的幻想,他所谓看见,其实亦只是一种幻想。”他笑笑,又道:“这种情形就正如我们在夜间做梦一样,在梦中,我们不是也往往看见很多现实不存在的东西,遭遇很多没有理由发生的事情?”
高天禄点头,笑道:“我昨夜就曾经做过一个梦,自己背插双翼,一飞冲天。”
杜笑天道:“崔北海那一段日子的遭遇,也许如此,他将之记下来的时候是在他神经完全回复正常的时候,却不知自己记下来的所谓事实完全是神经失常那片刻的幻想。”他徐徐接道:“在神经失常的时候看见可怕的事物,在回复正常的时候却又完全消失,一而再再而三,不以为自己遇上了妖魔鬼怪才奇怪。”
这个解释不能说没有可能是事实。
杜笑天的口才也很好,由他口中说出来,更增加了几分真实感。
常护花、高天禄不由地微微颔首,只有杨迅例外,冷瞅着杜笑天。
杜笑天继续道:“所以方才我说那份记录所载的是事实,崔北海的确在写他所见的事物,只是所见的并非事实。”
高天禄道:“何以他会生出那么恐怖的幻觉?”
杜笑天道:“这大概是由于他听得太多关于吸血蛾的恐怖传说。”
杨迅实时道:“听你说得倒有道理。”
杜笑天听得出杨迅的话中还有话,没有多说。
杨迅冷冷地:“什么心理作用,什么神经失常,挺新鲜,你哪来这许多如此新鲜的名堂?”
高天禄不由亦说道:“我也是首次听说。”他用怀疑的目光望着杜笑天。
常护花却是无动于衷,仿佛在他来说已经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杜笑天不慌不忙地道:“大人相信还记得卑职曾经因为一件大案,奉命上京城去调查。”
高天禄点头,说道:“我记得是有这件事。”
杜笑天道:“北上的途中,卑职认识了一个西洋传教士,那个传教士本来是一个医生。”
高天禄道:“是那个西洋传教士告诉你这些?”
杜笑天道:“正是。”
杨迅闷“哼”,道:“洋鬼子的东西只是对洋鬼子才中用。”
常护花一旁插口道:“这个未必。”
杨迅又闷哼一声。
常护花不理他,转对杜笑天道:“即使是那样,也是在遇上吸血蛾他才会神经失常,那些吸血蛾是毫无疑问存在。”
杜笑天笑道:“你我的眼晴相信还没有问题。”
他们都同时看见而且是一而再看见那群吸血蛾。
常护花道:“在神经正常的时候崔北海的眼睛当然也没有问题。”
杜笑天道:“如果是事实,崔北海应该在看见那些吸血蛾之后才神经失常。”
常护花道:“他既害怕飞蛾,当然不会将那些吸血蛾养在家中。”
杜笑天道:“那些吸血蛾应该是一心要杀害他的那个人养的。”
常护花道:“换句话,那些吸血蛾的主人就是杀害崔北海的真正凶手了。”
杜笑天道:“应该就是。”
常护花道:“凶手大概不会又是一个心理变态,神经错乱的人。”
杜笑天笑道:“怎会这么巧?”
常护花道:“既不是,凶手杀害崔北海应该有他的动机,有他的目的。”
杜笑天道:“这是说蓄意杀人?”
常护花道:“我绝不认为崔北海的死亡是出于误杀。”
杜笑天道:“我也不认为。”
常护花道:“一切显然都是有计划的行动。”
杜笑天道:“根据我的经验,杀人的动机一般不外乎几种。”
常护花道:“是哪几种?”
杜笑天道:“报仇其一……”
常护花道:“以我所知,他的仇家都已经尽死在他剑下,根本就不知道仇人是他。”
他一声叹息,又说道:“昔年他行走江湖,剑下从来都不留活口。”
杜笑天道:“史双河却例外?”
常护花道:“也许他并不以为这是一回事,无需以武力来解决,杀史双河以绝后患。”
杜笑天道:“也许他根本就不将史双河放在眼内。”
常护花再补充一句道:“也许他近来性情已大变,不再是往日一样。”
杜笑天接道:“利害冲突其二……”
常护花道:“这应是你们才清楚了。”
杜笑天道:“在这里他似乎与人并无任何利害冲突……”
常护花道:“其三又是什么?”
杜笑天道:“财色惹祸。”
常护花道:“崔北海是一个男人。”
杜笑天失笑,道:“即使他装扮成女人也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所以见色起心,因奸不遂杀人绝对没有可能,不过他那份庞大的财产,都足以导致杀身之祸。”
常护花道:“在未进那个地下室之前,你知否他拥有那么庞大的财产?”
杜笑天摇头。
常护花道:“你是他的好朋友,可是你完全不知道,崔义是他的亲信却也一样不知道,有谁会知道?”
杜笑天道:“有一个我认为很可能知道。”
常护花道:“易竹君?”
杜笑天道:“一个男人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往往都无所保留。”
常护花没有否决杜笑天这句话。
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看见那些男人为了要得到他所喜爱的女人的欢心,吸引他所喜爱的女人的注意,往往就像雄孔雀在雌孔雀的前面抖开它美丽的翎毛一样,尽量炫耀自己的所有。
崔北海是不是这种男人?他不敢肯定。
在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崔北海从来没有家室观念,一直是逢场作戏,好像这种人,竟也会成家立室,娶了易竹君,是否喜爱易竹君,根本已不必置议。
至于崔北海用哪种方法来博取易竹君的欢心,相信也就只有崔北海与易竹君两人才清楚了。
杜笑天接道:“我们不妨就假定易竹君知道崔北海的财产秘密,崔北海那份记录说及易竹君与他之间的关系又是事实……”
常护花一声叹息。事情一如杜笑天所说就简单得多了。
杜笑天又道:“崔北海爱易竹君,易竹君爱的却是郭璞,她若是觊觎崔北海的财产,却又不愿意侍候崔北海一辈子,最好的办法你以为是怎样?”
常护花没有作声。
杨迅脱口道:“勾引奸夫,谋财害命!”
高天禄亦道:“对,崔北海一死,所有的财产便属于易竹君了。”
杜笑天道:“类似这种案件已实在太多,是以我并不以为没有这种可能。”
常护花仍然保持缄默。
杜笑天继续说:“我们如果是这样假设,前此发现的好几个原可以指证易竹君、郭璞两人罪行的理由,就显得更充分。”他一清嗓子,又道:“我们不妨想一下,除了崔北海,能够随意在聚宝斋内走动,驱使吸血蛾到处出现的人有谁?”
杨迅抢着道:“易竹君!”
杜笑天又道:“能够将吸血蛾收藏在寝室衣柜之内,收藏在易竹君胸膛的人有谁?”
杨迅道:“只有易竹君本人!”
常护花沉默到现在,才开声说道:“易竹君知道崔北海的财产秘密也许是三年之前的事情。”
杜笑天道:“也许,但她知道却并不是立即能够下手。”
常护花道:“一等三年?”
杜笑天道:“三年还不算一段很长的日子。”
常护花望着杜笑天,说道:“听你说话的语气,我知道你一定还有很好的理由解释。”
杜笑天道:“即使一开始就有了杀害崔北海的念头,在未确定几件事之前,她一定不会下手。”
常护花道:“你说。”
杜笑天不卖关子,随即说出来:“首先她必须完全弄清楚崔北海的底细,确定他是否真的并无其他妻妾,并无儿女,死后财产一定可以完全落在她的手上。”
常护花道:“其次?”
杜笑天道:“她必须有一个妥善的办法。”
常护花道:“还有?”
杜笑天道:“就是那两点,已经费上她相当时间,何况杀死崔北海,未必是她的主意。”
他忽亦叹息一声,道:“老实说,我也不大相信她那么心狠手辣。”
常护花道:“你怀疑这一切都是出于郭璞的唆使?”
杜笑天道:“我是有这种怀疑。”
他却又随即叹息一声,道:“可惜的是连这个小子都不像那种人。”
常护花一笑。
高天禄即时道:“如果他们两人当真是杀人的元凶,他们杀害崔北海的过程,以你的推测,是怎样?”
杜笑天道:“以我的推测,易竹君也许嫁后一直与郭璞暗通消息,在她弄清楚崔北海对飞蛾的恐惧之后,两个便拟定计划逐步进行,准备时机成熟然后杀害崔北海!”
高天禄道:“计划大概如何?”
杜笑天道:“第一步,郭璞自然必须先去搜集吸血蛾。”
高天禄道:“为什么一定要搜集吸血蛾?”
杜笑天沉吟道:“这也许易竹君在崔北海平日的言谈里发现在蛾类中,崔北海最恐惧的就是吸血蛾,又或者郭璞也曾到过潇湘,见过吸血蛾,认为吸血蛾才可以令崔北海神经错乱。”
高天禄道:“第二步计划又怎样?”
杜笑天道:“自然是练习操纵那些吸血蛾。”
高天禄道:“那些吸血蛾真的也可以操纵?”
杜笑天道:“相信也可以,就正如操纵蜜蜂,肯苦心研究,清楚它们的习性,经过相当时日的训练,始终会成功。”
高天禄道:“下一步……”
杜笑天道:“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们便开始进行杀害崔北海的行动,首先他们利用崔北海对吸血蛾的恐惧,安排吸血蛾在崔北海面前出现,所有的行动都尽量做到与崔北海在潇湘所听到的传说一样,迫使崔北海相信自己已被蛾王选择为蛾群吸血的对象。”他一顿,又接道:“为了方便进行这计划,郭璞在三个月前租下了史双河的云来客栈,假称要提炼某种药物,将他搜集来的一大群吸血蛾养在客栈内。”
杨迅道:“对于这件事,我们几乎可以找到整个村的证人,根本不容他狡辩。”
高天禄道:“广丰号的汤掌柜及几个伙计也是很好的证人。”
杨迅道:“我已经查明汤掌柜他们是这儿的一等良民,绝对没有问题,绝对不会胡言乱语,故意诬陷郭璞。”
高天禄道:“还有那几个卖兔子的小贩,也可以证明郭璞曾经在他们那里买了千百只兔子。”
杨迅道:“我也已调查过他们几个人,都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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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迅、常护花、杜笑天押着郭璞回去衙门的途中,他们曾经遇上了好几个卖兔子的小贩。
那几个小贩一看见郭璞便拥上来,说他们已经替郭璞又留下好几百只兔子。
杨迅当然不会放过那些个小贩。
一问之下,就问出郭璞先后从那些个小贩手中买下过千只兔子。
这样的客人,那几个小贩印象岂能不深刻?
郭璞在买兔的时候还吩咐他们保守秘密。
这个就不用郭璞吩咐,他们都会守秘密的。
郭璞并不与他们计较价钱,付钱既爽快,买的数目又不少。
好像这样的客人,他们还是第一次遇上。
在附近贩卖兔子的却并非只是他们几个人。
他们当然不希望这样的好买卖落到别人的手上。所以他们只是暗中替郭璞收购兔子。
买卖已经持续了十多次,可是这十几天,郭璞却不见了人。
他们收来的兔子这十几天下来已经有好几百只,看见了郭璞,哪还有不涌上去的道理。
杨迅当然不会放过他们。
经过调查,他们显然全都没有问题。
他们中亦没有人知道,郭璞买下那么多的兔子有什么用途。有人怀疑郭璞开的是兔子店,专门收购兔子大批转卖到远方。有人则怀疑郭璞在经营一间以兔子肉做招徕的酒楼。
这种推测自然完全是错误。
那些兔子其实都送去云来客栈,由史双河每十只一次,逐日送入那间养着千百只吸血蛾的房间。
那些兔子,只是郭璞用来做吸血蛾的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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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迅一声冷笑,接道:“人证物证俱在,姓郭的居然还不肯认罪,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没有人回答。
郭璞在打什么主意,相信就只他本人才明白。
高天禄目光一落,旋即又对杜笑天说道:“说下去。”
杜笑天颔首,道:“有易竹君作内应,计划当然进行得非常顺利。易竹君非独安排那些吸血蛾在崔北海面前出现,而且在崔北海每一次见到吸血蛾,问她是否看见之时,她总说没有看见。”
高天禄道:“这样做有什么作用?”
杜笑天道:“这使崔北海相信那些吸血蛾是魔鬼化身。崔北海对于吸血蛾本就已心存恐惧,如此一来更吓得发疯。”他缓缓接道:“他们日渐增强崔北海对吸血蛾的恐怖感。易竹君将吸血蛾收藏在寝室的衣柜中,收藏在自己的衣服内,出其不意地惊吓崔北海,进而借口找郭璞来诊治,在用膳之际,让郭璞以第三者的姿态出现,强调吸血蛾的不存在,令崔北海的自信心完全崩溃,到这个地步,崔北海必定神经错乱,在极度恐惧之下不难就自我毁灭。”
高天禄道:“这个的确不难。”
杜笑天道:“他们的本意必也是如此,因为崔北海倘使真的如此死亡,绝对没有人怀疑到他们的头上,即使有,亦不能够找到他们犯罪的证据。”
高天禄点头道:“因为崔北海如果是自杀,杀人凶手就是他崔北海本人,与任何人都无关。”
杜笑天接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高天禄道:“哦?”
杜笑天道:“在吸血蛾第二次出现之时,他们想不到崔北海是来找我,因为我在场,所以也看见了那两只吸血蛾,并且将其中的一只抓在手中。”
高天禄道:“这有什么影响?”
杜笑天道:“证明了吸血蛾的确存在,巩固了崔北海的自信心,是以其后易竹君说没有看见吸血蛾的存在,崔北海并不相信,怀疑易竹君说谎,他本是一个疑心极重、有点神经质的人,一动念自然杂念纷来,在神经失常、整个人陷入幻境之际,就将易竹君与郭璞看成了两只蛾精,生出杀死两人的念头。”他口若悬河,接又道:“易竹君、郭璞是必亦发觉崔北海有这种企图,乃取消原来计划,实行亲自动手杀害崔北海。”
高天禄道:“大有可能。”
杜笑天继续说道:“崔北海武功高强,他们当然亦知道,如果正面与崔北海发生冲突,无疑自取灭亡,因此只有利用吸血蛾来惊吓崔北海。到了十五的那天,崔北海在经过接连十四天惊心动魄的恐怖生活,神经已陷于分裂的边缘,清醒的时候相当清醒,神经一失常,便变成另一个人,心目中只有吸血蛾的存在。”他吁过一口气,又道:“由于他一心想着十五月圆之夜蛾王必会出现,蛾群必会吸尽他的血液,在当天晚上,一看见飞蛾,精神便完全崩溃。”
杨迅道:“不是说你们当夜并没有看见吸血蛾飞进书斋?”
杜笑天摇头,道:“只有妖魔鬼怪才可以穿墙入壁,我们已经否认那些吸血蛾是妖魔鬼怪的化身。”
杨迅道:“这么说完全是他幻想出来的了。”
杜笑天摇头,道:“也不是。”
杨迅瞪着他。
杜笑天缓缓解释道:“易竹君已然知道崔北海财富的秘密,自然亦知崔北海收藏财富的地方。那个地下室虽则机关重重,对她也许已经完全不发生作用。”
杨迅道:“她也懂得机关控制?”
杜笑天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杨迅道:“然则是哪个意思?”
杜笑天道:“她是崔北海最心爱的人,照你说,如果她立志套取那个地下室的机关控制,经过三年的时间,是否会全无收获?”
杨迅道:“我说就不会了。”
杜笑天道:“她知道怎样控制那个地下室的机关,就等如让郭璞知道,在十五那天之前,我猜想郭璞已经暗中偷进书斋,打开地下室那扇暗门,潜伏在地下室之内,一看准机会,就从里头将暗门打开,将吸血蛾放出去。”
杨迅道:“之后呢?”
杜笑天道:“崔北海骤见吸血蛾在书斋内出现,必然以为大限已到,精神终于完全崩溃,还有什么恐怖的事情想象不出来?生死关头,任何人只怕都难免那两种反应。”
杨迅道:“哪两种?”
杜笑天道:“一就是拼命,一就是逃命。”
杨迅道:“嗯?”
杜笑天道:“能够拼命就拼命,不能够拼命就逃命,崔北海并没有例外,首先他拔剑出击拼命,发觉没有效,当然就逃命。”他一顿,接道:“整个书斋最安全的无疑就是那个地下室,因为里面有他精心设计的机关,所以除非他不逃命,否则一定会逃进那个地下室去,而郭璞已经等候在里面!”
杨迅道:“这个当然在崔北海的意料之外。”
杜笑天道:“再加上又是在仓惶之下,精神错乱之中,崔北海又如何能躲开郭璞的袭击,终于死在郭璞手上。”
杨迅道:“郭璞如何杀得他?”
杜笑天道:“不错,他武功高强,不过在当时来说,只怕与常人无异。”
杨迅道:“郭璞用什么杀他?”
杜笑天道:“也许是用毒,也许是用重物先将他击倒,再将他扼杀,无论真正的死因是怎么,我们现在都无法在他的尸体上找得出任何痕迹。”
杨迅打了一个冷颤。他并没有忘记崔北海的尸体怎样。
头已经变成了骷髅,身子也只剩骨胳,各部分的肌肉亦已经开始腐烂,要从这样的一具尸体之上找出死因实在困难。
杜笑天同样打了一个冷颤,跟着道:“到我与傅标、姚坤破门进去的时候,郭璞已经将地下室的暗门关上,所以我们完全没有发现。”他沉声接道:“这也许就是十五月圆之夜,崔北海在书斋之内神秘失踪的原因!”
杨迅道:“如此他何不将崔北海的尸体留在地下室里面?”
杜笑天道:“也许他担心我们找到那个地下室,找到崔北海的尸体,发现崔北海真正的死因。”
杨迅道:“于是他只有寻找机会,乘你们离开的时候将尸体搬出外面。”
杜笑天点头,道:“如果他将尸体搬出聚宝斋,不难就被人察觉,所以他将之搬到易竹君寝室后面那个小室内阁楼上,有易竹君合作,这件事自然是轻而易举。”
杨迅道:“聚宝斋地方广阔,何以他不选择第二个地方?”
杜笑天道:“有什么地方比书斋那个地下室更秘密,连那个地下室他都放心不下,还有什么地方放心得下?”
杨迅说道:“我们一样会找到那个寝室。”
杜笑天道:“在看见那份记录之前,我们只怕根本就不会怀疑到那寝室。”
杨迅道:“这个倒未必。”
杜笑天反问道:“那之前,我们有没有怀疑到易竹君是一个杀人凶手,杀夫凶手?”
杨迅不能不摇头。
杜笑天接道:“我们当然更不会想到崔北海的尸体竟藏在他们夫妇的寝室之内,我们根本就不会进去搜查。”
杨迅只有点头。
杜笑天道:“我们进去之际,以郭璞估计,崔北海的尸体已经被那一群吸血蛾吞噬。”
杨迅道:“崔北海尸体并没有……”
杜笑天截口道:“这是他估计错误,也成了整件事情的致命伤!”
他的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道:“他发觉估计错误之时我们已经拘捕易竹君。”
杨迅道:“其实他既然已经准备用吸血蛾吞噬崔北海的尸体,何不将尸体留在地下室之内,这一来,非独可以避免易竹君被牵连,而且即使我们很快就找到地下室的所在,发现崔北海的尸体,对他们也并无影响。”
杜笑天道:“以我推测,这也许是因为地下室那些珠宝的关系。”
杨迅道:“哦?”
杜笑天道:“那些吸血蛾本身或者排泄物,也许能够损害地下室那些珠宝。”
杨迅摸着下巴,道:“你说的每件事都似乎非常充分,这件事难道就真的如此?”
杜笑天道:“这完全都是推测,事实未必就一样。”
高天禄实时说道:“杜捕头,你推测得很好。”
他的目光缓缓向常护花,道:“常兄!”无论说话、态度、称号,他对常护花都非常和气。
因为他虽然以前并没有见过常护花,对于常护花这个名字,却也不怎样陌生,多少已知道常护花的为人。
他敬重侠客。
这年头,江湖上的侠客,尤其是真正的侠客,已实在太少。
常护花应声欠身,道:“高大人……”
高天禄立即打断了常护花的说话说道:“年青的时候,我也曾走马江湖,虽然日子短,勉强亦可以称得上是半个江湖人。”
常护花道:“不说不知。”
高天禄道:“是以除了在公堂之上,常兄无妨将我视作半个江湖人,不必太拘束。”
常护花笑道:“即使在公堂上,我这种人,也不会怎样拘束。”
高天禄道:“那么称呼就应该改一改了。”
常护花立时改了称呼道:“高兄有什么指教?”
高天禄说道:“相反,我是要请教常兄。”
常护花笑道:“江湖人的说话哪里有我们这么客气。”
高天禄一笑,道:“常兄是否同意杜捕头的见解?”
常护花不假思索道:“不同意。”
高天禄道:“哦?”
常护花道:“杜兄的推测不错,理由都相当充分,却疏忽了几点。”
高天禄道:“请说。”
常护花道:“武功高强,纵然在神经错乱之下,一般的毒药也绝对难以将他当场毒倒。”
杜笑天道:“郭璞岂会不兼顾到这方面,如果他使用毒药,一定不是普通的毒药。”
常护花道:“不是普通的就是极其厉害的毒药了。”
杜笑天道:“也许厉害到崔北海一中毒立即就死亡。”
常护花道:“有那么厉害的毒药,他随时随地都可以毒杀崔北海,又何必如此麻烦?”
杜笑天道:“他未必是用毒药。”
常护花道:“击昏然后再用扼杀相信更困难,在到衙门的途中,我已经暗中试过郭璞。”
杜笑天道:“有何发现?”
常护花道:“他与普通的人并没有分别,纵使他曾经习武,也不会强到什么地方,对于这方面,其实从史双河以铁环将他击倒这件事已可以知道。”
杜笑天道:“我还疏忽了什么?”
常护花道:“如果郭璞、易竹君两人是杀害崔北海的凶手,没有理由将尸体留在那个阁楼之上,要知道不发觉犹可,一发觉,易竹君便脱不了关系……”
杜笑天截口道:“其中原因方才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
常护花道:“你没有解释一件事。”
杜笑天道:“什么事?”
常护花道:“郭璞为什么将我们引去史双河那里?他这样做岂非就等于自挖坟墓?”
杜笑天沉吟道:“这件事我也曾经想过,以我推测,他本来势必安排妥当,嫁祸史双河──史双河与崔北海的结怨并不是一个秘密,是以如果说史双河杀害崔北海,即使没有证据,相信也会有不少人相信。”他又一顿,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其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以致他非独嫁祸史双河失败,而且暗露了本身的罪行了。”
常护花道:“即使是这样,由租屋到买兔子,将兔子送到云来客栈,他都是自己动手,就不怕别人认识他的本来面目,日后指证他?这样做,与一般罪犯完全两样,是不是大有疑问?”
杜笑天道:“也许他初次犯罪,还未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罪行,而心情紧张之下,兼顾不到那么多,这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常护花道:“我看他是一个聪明人,再讲,有计划的行动,每一个步骤在事前都经过审慎的考虑──方才你不是也这样说?”
杜笑天苦笑,道:“也许因为思想过度,他亦已神经错乱,很多事情都违背常规。”
常护花道:“这其实,才是最好的解释。”
杜笑天道:“我只是疏忽这一点?”
常护花道:“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杜笑天道:“哪一点?”
常护花道:“郭璞若是曾经伏在地下室里,为什么不毁去崔北海留在桌上的遗书以及那份记录?”
杜笑天道:“或者他没有在意。”
常护花道:“那份记录他不在意不奇怪,因为写在画轴之内,那封遗书却不是,而且还放在明显的地方。”
杜笑天道:“或者他当时的心情实在太紧张,并没有发觉。”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或者他只是在暗中潜伏,根本就没有踏入地下室之中。”
常护花道:“或者?”
杜笑天又叹了一口气,道:“这样解释却未免太过勉强。”
常护花道:“否则郭璞绝对没有理由不毁去那封遗书。”
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桌上。
崔北海的两封遗书都已在桌上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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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遗书虽然有两封,内容却完全相同,一如崔北海所说。
崔北海的字,常护花当然熟悉,高天禄也并不陌生,遗书上的印鉴亦没有问题。
毫无疑问,是崔北海的遗书。
高天禄的目光相继落在遗书上面,道:“说到遗书,实在很奇怪。”
常护花道:“奇怪在什么地方?”
高天禄道:“在这两封遗书之内都附有一张清单,列明他所有的财产。”
常护花道:“你奇怪他这么多的财产?”
高天禄摇头,道:“我奇怪的是两件事情。”
常护花道:“哪两件?”
高天禄道:“第一件,他那么多的财产,竟连半分也不留给他妻子易竹君。”
常护花道:“他既然认定易竹君与郭璞是妖精,合谋杀害他,这样做并不难理解。”
高天禄道:“半分都不留,这也未免太过,那到底只是推测,未能够证实。”
常护花道:“第二件又是什么事?”
高天禄道:“他选择的三个遗产承继人。”
常护花沉默了下去。
高天禄接道:“龙玉波、阮剑平、朱侠──在未看过那份遗嘱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有这三个人的存在,他亦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过这三个人,由此可见这三个人,与他的关系并不怎样密切,而他却将庞大的财产,遗留给这三人均分。”
常护花道:“我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高天禄道:“我认识他差不多已有四年。”
常护花道:“在这四年之中高兄可曾听到他提及我这个人。”
高天禄不假思索道:“没有。”
他随即又问道:“你们认识已有多少年?”
常护花道:“即使没有二十年,十八九年也应该有的了。”
他似乎无限感慨,轻叹了一口气,才接下说:“我们认识的时候,还是个孩子。”
高天禄道:“有这么多年的交情,相信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常护花道:“本来是的。”
高天禄道:“崔北海失踪之前,也曾对杜捕头提及你将会到来,似乎也曾说过他与你是很好的朋友。”
常护花道:“好像这样的一个朋友,他居然从来都没有对你们提及,是不是很奇怪?”
高天禄点头。
常护花道:“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高天禄道:“哦?”
常护花道:“因为在三年之前,我们已经不是朋友。”
高天禄道:“可是……”
常护花转道:“即使如此,在他有难的时候,除非我不知道,否则我也一定会到来,他也知道我一定会到来。”
高天禄道:“为什么?”
常护花道:“因为他知道我绝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高天禄道:“他对你有恩?”
常护花道:“救命之恩。”他一顿,又道:“就是没有这一种关系,只要我们曾经是朋友,知道他的生命有危险,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除非错的一方是他,错的又实在不值得原谅。”
高天禄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正义的剑客。”他看着常护花的眼睛,试探着问道:“你们究竟为什么反目?”
常护花道:“对于这件事,我认为没有再说的必要。”
高天禄道:“与现在这件案,有没有关系?”
常护花道:“相信没有关系。”
高天禄道:“这就不必说了──我并不喜欢听别人的隐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