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胜衣这时候倒真的是在一个充满诗意的地方。西湖若不是充满诗意,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诗人来游,留下那么多美丽的诗句。沈胜衣不喜欢作诗,却是很喜欢在充满诗意的地方流连。
人如描扇面,舟似行镜中,杨万寿虽然看不到自己的,却看到别人的舟影,看着突然大笑起来。
他是沈胜衣的朋友,在杭州已长了根,所以沈胜衣才入城他便已有消息,立即准备了马车,拦途将沈胜衣截下来,他知道沈胜衣在杭州朋友很多,若不是抢先将他截下,让别的遇上,那便要一番争夺,才能将沈胜衣抢回去。
有过一次的经验,他甚至一有沈胜衣的消息,便特别雇了两个认识沈胜衣的人,在他设在东门的酒楼看着,虽然他不知道沈胜衣什么时候到来,却自信没有人能够考虑到这方面。
他的判断并没有错误,却吓了沈胜衣一跳,才进城他便发觉被人监视,马车的突然拦截令他有被寻仇的感觉,看见从车厢里探头出来的杨万寿,却不由苦笑。
他不是不喜欢这个朋友,只是跟这个朋友走在一起,若是他有事做着,难免就步骤大乱,不复杂变得复杂,本来复杂的不待言变得更加复杂,而若是无事在身,只求过些平静的日子,却一定有事发生,往往会惊心动魄。
杨万寿肯定绝不会是一个坏人,虽然在杭州每一种生意几乎都有他的一份,却做得光明磊落,若说他不好,也就只有两个与生俱来的习惯,一是他说话太多,而且藏不住说话,有什么秘密指望他保守,那一定失望。心直口快,坦荡无城府,光明磊落,这无疑是一种美德,但一些说话也藏不住,有时却难免令人有些尴尬。幸好他的朋友到现在大都已明白他的性格。
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太好管闲事,在杭州发生的任何事好像都与他有关系,他非要管一管不可。这当然是由于他的好奇心太重,这也不是一件坏事,不好的只是任何事很容易变成大事。当然事情最后还是会完满解决,但已经够人魄动心惊,心脏若是衰弱一些
,那便得准备几个大夫侍候在一旁。
好像他这种人其实并不多,能够做到他这样当然必具一些条件,固然要有财,但也要有势,而且还要有一身不错的武功,人也要识得差不多。幸好他的性情不喜欢走远路,混来混去都是在杭州,否则江湖上早已波澜翻滚,难得有日安宁。
截了沈胜衣上马车,他没有回去,飞车直往西湖,他的记性很不错,沈胜衣最喜欢放舟湖上。
沈胜衣没有反对,他到杭州来原也是找杨万寿打听一件事,但不是亲自找去。他知道杨万寿除非不知道,否则会比其他人清楚,杭州城中也没有第二个势力比他更大的,耳目更灵敏。所以不亲自找去,当然是因为不想事情闹大,哪知道才进城来,便已被杨万寿截下来。
一路上沈胜衣没有开口说什么,他的耳朵却也没有空下来,杨万寿稀里哗啦的,一直说个不停,将话直往他耳朵里倒,到下了马车,泛舟在湖上才缓下来。
就是缓下来也没有沈胜衣说话的余地,他也实在有些奇怪,一个男人怎会有那么多话说。
轻舟一叶先到湖心亭。虽然蕞尔一堆土,却是在西湖水中央,三面青山,一片银波,清光绝幽。在湖心亭逗留了片刻,舟转往岳坟,经西冷桥边,苏小墓下,杨万寿才停下口,事实他也说得差不多了,喉咙也快要干涸了。
别岳庙接往平湖秋月,杨万寿一看到别人舟影,一阵大笑,说话又来了,“我说小沈,你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好的女孩子不知怎的近来忽然一下子都躲了起来。”
沈胜衣笑笑道,“那一定是你要娶妻纳妾,消息放出去,将她们吓慌了。”
“哪有这种事。”杨万寿抓着头,他的头早在十年前便已黑发尽落,白发光可照人。这是他最感遗憾的一件事,他认为自己样子很不错,多一点头发,头巾一束,那份潇洒,应该就是冠绝杭州。
沈胜衣接问,“她们躲了起来,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杨万寿大笑道,“跟我当然没有了,我只是要替你找个伴侣。”
“好意心领。”沈胜衣慌不迭摇手。杨万寿道,“你应相信我的眼光,除非不找,否则一定是漂亮的。”
“我从来没有怀疑你的眼光,只是我的记性一向很不错,还没有忘记上一次在这儿的事。”
杨万寿目光一沉,道,“你还记得那个女娃子。”
沈胜衣道,“也没有忘记你对那个女娃子说我要成家立室。”
杨万寿嚷道,“这可是冤哉枉也,其实是她问我你是不是有这个意思,我不过回她一句也许。”
沈胜衣叹息道,“也许——-”
杨万寿笑接道,“其实这没有什么不好,她不是对你因此而更加热情。”
沈胜衣道,“也因此害得我落荒而逃。”
杨万寿道,“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不会给你找几个一心要嫁人的女娃子。”
沈胜衣笑笑,道,“我们这样到处看看不是已很好?”
杨万寿反问道,“你真的觉得很好?”
沈胜衣道,“最低限度,我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也不用落荒而逃。”
杨万寿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两个大汉欣赏这湖光山色好了。”一顿接道,“先去平湖秋月,回头到楼外楼,酒菜大概已备妥当的了。”
沈胜衣道,“原来你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杨万寿大笑道,“这周围百里,哪一个有我的消息灵通,我若是不能够将你接到来,抢也要抢到来的。”
沈胜衣道,“你大概还未知道,这一次我是找你来的。”
杨万寿挥手道,“怎会不知道,你要打听消息,这周围百里不找我找谁?”
沈胜衣笑笑,道,“你虽然养尊处优,脑筋到底还没有发锈。”
杨万寿道,“你大概不会急到连湖光山色也无心欣赏,立即要问一个清楚明白吧。”
沈胜衣道,“这件事急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而且以我所知,你在吃东西的时候,特别有兴趣说话,也说得特别详细。”
杨万寿“哈哈”大笑,突然一顿,手一指,道,“看那边。”
沈胜衣回头望去,只见两叶小舟从那边荡来,其快如箭,一叶小舟上坐的是一个青衣少女,运桨如飞,跟在后面的那叶小舟,却是坐着两个大汉,一身灰色衣衫,那叶小舟亦是灰白色。沈胜衣目光一转道,“那两个大汉好像是小白龙的人。”
杨万寿道,“除了那些龙子龙孙,哪一个喜欢那样的装束。”
沈胜衣笑笑,道,“看来有事发生了,奇怪不管你走到哪里,总会出事的。”
杨万寿大笑道,“幸好我一直跟你一起,这件事还能够肯定绝不是我弄出来的。”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但给你遇上,你若是不插手管管,心里就不会舒服。”
杨万寿道,“你也看到了,他们是两个男人欺负一个女孩子。”
沈胜衣又叹了一口气,“听你这样说,不对的一定就是那两个男人。”
杨万寿道,“我的推测很少错误,而且小白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属下的当然更坏了。”
沈胜衣道,“我只知道你的推测一向很主观,希望这次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不会错的太厉害。”
“这一次一定不会的。”杨万寿又打了一个“哈哈”,“何况我身旁有一个如此精明的名侠。”
沈胜衣只有苦笑,他也没有忘记,这个人还有一个习惯,就是身边的人武功越好,闯祸也就越大,所以他几次嚷着要追随沈胜衣到江湖上闯闯,沈胜衣总是坚决拒绝。
杭州到底还是一个民风淳朴,官府的力量也能够充分发挥的地方,一般武林中人经过这里,都不想太招摇,也不想惹是生非,杨万寿惹的祸也所以总有一个限度,以他那种性子跑到江湖上,后果实在不堪设想,而沈胜衣就是武功怎样好,总不能够时刻都在他左右加以照顾。
他也很明白不适宜在江湖上行走,所以并没有勉强沈胜衣,这当然最主要还是他的性情,能够坐车到的地方他就绝不会走路,那种江湖人的生活,他只要一听便大皱眉头,但能够跟沈胜衣走在一起,他却一直认为是一件最光荣,最快乐的事情。
说话间,湖面上又出现了另一叶灰白色的小舟,也一样是坐着两个大汉,却遥遥地截住了那个青衣少女的去路。青衣少女的小舟立即改变方向,可是那个方向却出现了第三叶那种灰白色的小舟,远远迫近来。
青衣少女方向再转,轻舟一叶水面滑过,不由撞向沈胜衣、杨万寿坐着的这叶轻舟。
船娘惊呼,两叶小舟眼看便快要撞在一起,沈胜衣剑鞘及时一拦,压在来舟的舟首上,硬硬将来舟停下来,这一下非常突然,青衣少女眼看两舟要撞上,已经吓一跳,不知所措,这下再一惊,纤巧的身子随着小舟的一震往上一抛,往水面栽去,沈胜衣剑鞘及时又再一拦,拦腰将那青衣衣少女截回,少女一下坐回舟中,不由脱口一声惊呼。杨万寿那边立时大笑三声,道,“小姑娘不用惊慌,一切有我们主持公道。”
少女惊魂甫定,听后一呆,看看杨万寿,看看沈胜衣,道,“你们是……”
杨万寿抢着道,“小姓杨,双名万寿。”
“万寿无疆杨大爷?”少女上下打量着杨万寿。“别的地方不敢说,在杭州大概还没有人敢冒名顶替。”杨万寿的胸膛不觉挺起来。
少女目光转向沈胜衣,杨万寿目光随着一转,大笑道,“这个名堂更大,你不要看他年纪轻轻,可是江湖上第一名侠。”
少女好奇地问道,“到底哪一位?”
“沈胜衣!”杨万寿一字一顿。
少女面露惊羡之色,好一会才以颤抖的声音道,“沈大侠?”
沈胜衣道,“姑娘言重。”
杨万寿接道,“以我所知,女孩子都喜欢叫她做沈大哥。”
少女娇魇微红,沈胜衣只有苦笑,杨万寿大笑道,“有我们两个在,没有什么事解决不来的,总之一句,放心。”
少女笑了笑,杨万寿目光一亮,道,“你笑的时候比不笑的时候好看多了。”
少女娇魇又一红,杨万寿接问沈胜衣,“小沈,你说是不是?”
沈胜衣笑道,“以你的眼光,当然不会看错的。”
杨万寿大笑三声,才接道,“这件事我们是管定了。”
少女一怔,道,“可是。。。。。。”
杨万寿道,“你怀疑我们管不了?”
少女摇头,道,“只是你们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万寿道,“我却懂得相人,一看便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子,你做的当然不会是一件坏事。”
少女苦笑道,“到底是不是,连我也不清楚。”
杨万寿怔住,那三叶灰白色的小舟这时候亦已迫近来,看见那个少女的那叶小舟停下,他们亦缓下,看见将那个少女截下的是杨万寿,更慢了。
他们既然在杭州混,又怎会不认识杨万寿,可是他们仍然靠拢过来。
杨万寿看看他们,才再问那个少女。“你知道开罪了的是什么人?”
少女道,“他们说是小白龙的人,我看也是的。”
杨万寿道,“那你当然也知道小白龙的实力有多大的了。”
少女点头,杨万寿接道,“你仍然敢开罪他们,可见你的来头也不小,未知是。。。。。。”
“我叫叶小倩,家父叶长雄。”
“一竿震天叶长雄?”
小倩轻“嗯”一声,杨万寿忽然叹息道,“令尊是有名的侠客,我知道很多他的事,可惜他住的实在远了一些,所以我一直都没有拜访他,这一次总算如愿以偿,可以一睹前辈侠客的风采。”
小倩诧异道,“你在说什么?”
杨万寿反问,“令尊不是与你一齐到杭州?”
小倩黯然道,“家父已经不在了。”
杨万寿一怔,急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若是我没有记错,已经有四个月。”回答的是沈胜衣。
杨万寿道,“怎么我一些消息也没有?”
沈胜衣道,“他归隐的地方比较偏僻,江湖朋友知道的并不多,消息自然也传的不太快太远。”
杨万寿一皱眉,道,“这是说是死于意外的了。”
沈胜衣看看小倩,道,“据说是暗杀。”
小倩叹息道,“家父就因为树敌太多,不能不退隐,但还是给找到去。”
杨万寿道,“能够击倒令尊的人并不多,可知道是哪一个?”
小倩道,“那是个杀手,家父临终告诉我极可能是风神门下。”
沈胜衣一怔,“杨万寿同时瞪大了眼睛,“风神门下的杀手?”
小倩道,“可惜他没有看到那个杀手的面目,他虽然身受重伤,仍能将那个杀手的兵器夺下。”
杨万寿道,“令尊铁竿飞钩,专取敌人兵器,亦是江湖一绝。”
沈胜衣接问小倩,“他就是从那样兵器看出来人的身份?”
小倩摇头道,“不是,但那柄刀不是一般的刀,我也希望能够由那柄刀将那个杀手找出来。”
沈胜衣道,“你的武功……”
小倩道,“虽然不很好,可是我知道风神门下身份至为秘密,只要揭破他本来的身份,自然有人找去,而风神门亦未必会再容许他留下。”
沈胜衣道,“这也是事实,但那个杀手也一定会全力去补救。”
小倩道,“他同时亦伤在家父手下,而且伤得似乎也不轻。”
沈胜衣道,“好像那种人,只要还有一口气也非常危险,姑娘的武功也许很好,在经验方面却是仍然不够。”
“可不是……”杨万寿接道,“幸好我们是如假包换的杨万寿、沈胜衣,否则姑娘就是有十条命现在也完了。”
小倩道,“你们是不是坏人,我相信还瞧得出。”
杨万寿大笑道,“坏人好人表面很难瞧的出来的,但不管怎样,遇上我们,可见你的运气还不太坏。”一顿接问,“你又是怎样开罪小白龙的?”
小倩道,“这我也是不清楚。”
杨万寿笑的更大声,道,“你这个小姑娘也真够糊涂的,听你这一说,却连我也糊涂起来了。”
沈胜衣忍不住一笑道,“还以为你这个万寿无疆非独年纪超人,而且还能知过去未来。”
杨万寿笑骂道,“你这个小子居然懂得转弯抹角,骂起我来了。”一顿才问小倩,“是了,那到底怎么回事?”
小倩道,“就是那柄刀。”
“那柄刀又怎样了?”杨万寿迫不及待追问。小倩道,“我原是寄望拿着那柄刀到处打听一下,或者会将那个杀手找出来。”
“不错,那柄刀是一条线索,”杨万寿眉飞色舞,道,“若是好刀,要打听更就容易了。”
小倩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杨万寿又迫不及待的截道,“可是你找那个杀手有什么用?风神门下杀手只是受雇于人,他们甚至可以说只是一批杀人的工具,你要找的应该就是那个买凶杀人的人。”
小倩道,“家父仇人那么多,与其从他们当中找出凶手,倒不如从那个杀手着手。”
沈胜衣点头道,“不错,风神门下的身份据说都是很秘密,能够将那个杀手找出来,说不定那个杀手为了自己的安全,会同意将原凶的身份说出来交换。”
杨万寿道,“除非事先做好安排,否则,还未找到去,已经被那个杀手先发制人杀掉。”
沈胜衣转问,“你已经安排妥当,不会有失了?”
小倩摇头道,“没有,一些安排也没有。”
杨万寿诧异道,“这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沈胜衣却道,“好,不安排更好。”
杨万寿道,“怎会更好?”
沈胜衣道,“那个杀手一定不会相信她一些安排也没有就找到来,可是又并无发现,只以为她的安排非常慎密,不得不妥协。”
“有道理。”杨万寿上下打量小倩,“看不出你这个女娃子年纪轻轻,竟然如此的聪明伶俐。”
小倩苦笑道,“我不是不想预先做好安排,只是没有人帮助,不得不出此下策。”
杨万寿道,“令尊的朋友应该不会少。”
小倩道,“也不多,知道事情与风神门有关,全都不敢插手。”
杨万寿道,“他娘的,那是什么朋友?”
沈胜衣转回话题,接问道,“那柄刀莫非与那个小白龙有什么关系?”
小倩道,“应该就有了,我拿了那柄刀在附近到处打听,一些消息也没有,然后他们就来了,要我将刀交出。”
“你不答应,结果他们就逞强硬来,将你追到这儿?”杨万寿接问。
小倩才颔首,一阵号角声便远远传来,杨万寿一听,一声嘟喃,“那条龙来了。”
沈胜衣循声望去,只见那边四叶小舟伴着一艘龙舟非常迅速的向这边划过来,包围着他们的那三叶小舟立时当中让开,舟上的大汉都露出喜悦之色。杨万寿往那边看一眼,道,“你们可知道,我最讨厌就是小白龙那艘龙舟。”
沈胜衣道,“不是小白龙那个人?”
杨万寿道,“那人虽然娘儿腔,看来令人毛骨悚然,到底没有那艘龙舟大,远远便可以看见。”
沈胜衣道,“那艘龙舟不难看,而且相当华丽,你瞧不惯的到底是什么?”
杨万寿道,“我只是一看见那艘龙舟便想到粽子,一生我最讨厌吃的偏偏就是粽子。”
沈胜衣笑笑道,“这个理由不够。”
杨万寿道,“所以我到现在还未能够拆掉那艘龙舟。”一顿大笑道,“现在机会来了。”
小倩叹了一口气,“两位,这件事……”
杨万寿截道,“大丈夫一言既出,这件事我们是管定了。”
说话间,那艘龙舟已到了七丈之外,缓缓停了下来,那四叶小舟也很快赶到了,舟上的大汉看见了杨万寿,亦是齐皆怔住。
龙舟舟首上立着一个中年人,一身白衣雪也似,面色也是,面上有皱纹,年纪显然已不小,却是一根胡子也没有,手中一柄白玉摺扇轻摇,也颇潇洒。
杨万寿一见这个人便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转对沈胜衣道,“你见过这个人没有?”
沈胜衣摇头,杨万寿接道,“那今天你是走运了,可是霉运。”
“哦?”沈胜衣一怔,杨万寿笑道,“幸好现在还早,否则今夜你一定会做噩梦。”
沈胜衣一笑,那个白衣人即时笑道,“杨兄又再说小弟什么坏话?”
杨万寿冷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你没有好话给我说。”
白衣人还未回答,杨万寿又道,“我也不是第一次说了,你这条泥鳅少在大爷面前称兄道弟。”
白衣人若无其事笑道,“小弟人称小白龙,并不是泥鳅。”
杨万寿道,“你知道我方才说你什么坏话?”
“洗耳恭听。”小白龙恭恭敬敬地。
杨万寿道,“我告诉我这个朋友来的是一个孬种,本来是一个太监。”
小白龙居然还是笑得出来,道,“做太监并无不好,可惜小弟年轻的时候,一直都没有机会,现在年纪大了,皇帝老儿更不会在意。”
杨万寿“哈哈哈”大笑三声,道,“我从来没有佩服人,就是佩服你,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见过第二个面皮比你还要厚的人。”
小白龙笑接道,“能够得到杨兄佩服,小弟也不知哪儿修来的福气。”
杨万寿怔了怔,转对沈胜衣道,“你看到了没有,这条怎会是龙,简直就是一条软皮蛇,笑骂由人,自得其乐。”
沈胜衣道,“一个人能够做到自得其乐,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杨万寿道,“最低限度,我就已做不到。”语声陡停,接对小白龙道,“今天这件事,我是管定了,你这条泥鳅若是不服气,比眼睛,比拳脚,都奉陪。”
小白龙笑问,“杨兄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杨万寿大笑三声,道,“你不是要夺取这位小姑娘的刀?”
小白龙道,“杨兄又是否知道那柄刀本来是何人所有?”
杨万寿道,“难道是你这条泥鳅?”
“不幸正是。”小白龙叹了一口气。
“那真的是不幸了。”杨万寿恶狠狠地笑道,“你要将刀拿回去,倒要问问我杨某人,还有我这个朋友。”
小白龙目光落在沈胜衣面上,突然一亮,道,“可是沈兄?”
沈胜衣还未有反应,杨万寿已道,“连姓杨的你也未能高攀,何况沈胜衣!”
那些大汉齐皆动容,正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沈胜衣名动江湖,也已有多年。
小白龙立即改口,“日前有消息,沈公子要到杭州,承名已久,今天总算有幸得见。”
“言重言重,”沈胜衣淡应。小白龙上下打量了沈胜衣一遍,又道,“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杨万寿立即骂道,“你这条泥鳅在放什么狗屁,快快滚开。”
小白龙笑笑,道,“小弟说的都是由衷之言,发自真心一片仰慕。”
小倩不觉笑接道,“那些话是骂不得的,一骂便是骂沈大哥的了。”她发觉说漏了口,一张俏脸不由红起来。
杨万寿一怔,回对沈胜衣,道,“不知怎的,一看见这条泥鳅我心中就有气,总觉得他没有一句好话,要将他赶掉才得安心。”
小白龙叹息道,“杨兄对小弟何成见之深。”
杨万寿挥手道,“你说完没有,说完了便快快滚开,省得我生气。”
小白龙仍然恭恭敬敬地道,“杨兄既然吩咐到,那小弟尽快将事情弄清楚好了。”一顿转问道,“你们说的是这位姑娘绝不会错的了?”
一个白衣大汉应声道,“的确是那位姑娘拿着刀在到处打听属于何人所有?”
小倩那边问,“刀真的是你的?”
小白龙道,“若是我的人没有看错,那应该就是了。”
小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背着的包袱解下来,打开,那之内有一柄刀,不太长, 只有二尺七寸,刀鞘刀柄并无任何的装饰,除了形式古拙之外,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可以说毫不起眼。
一听是宝刀,杨万寿已经留上心,看见小倩将包袱打开,不由瞪大了眼睛。但看见是这样的一柄刀,却不由得大摇其头,道,“这算是什么宝刀,小泥鳅,你们这家人,不会拿这样的一柄刀当宝贝的吧?”
小白龙目光从刀上移开,道,“怎么不会?”
杨万寿大笑道,“这可就奇怪了,你们这家人一个个金玉其外,明知道自己没有料子,便尽往门面打点,装扮得美轮美奂。”
小白龙方要说话,杨万寿又道,“好想你这只龙舟,难道一定要修饰成龙舟这样才成,我看它比一般的小舟快不了多少。”
小白龙笑道,“就是因为不够快,才要修饰成这样吓人。”
杨万寿接道,“再拿你这个人来说,一身又金又银的,装扮的好看……”
小白龙道,“小弟学文不成,学武又没有几下子,要人瞧得起,只有摆阔了。”
杨万寿大笑,“这柄刀。。。。。。”
小白龙道,“就是因为是一柄好刀宝刀,所以用不着怎样装饰。”
杨万寿“哦”的一声,道,“这倒也不无道理。”
语声甫落,小倩已经将刀拔出来,刀锋虽在这个时候却仍然光亮的很,一股森寒的刀气迫人眉睫。刀身并不厚,也不阔,那种轻盈锐利一眼便能够瞧出来,沈胜衣一看不由脱口一声,“好刀。”
杨万寿接一声,“果然是一柄宝刀。”
小白龙笑笑,道,“这柄刀据说铸好到现在已经有五百年,可是一直都没有好名字。”
杨万寿立即道,“五百年,拿证据来,否则我还是第一个不相信。”
小白龙道,“五百年的证据小弟是拿不出来的了,但二百十七年,则无困难。”
“二百十七年,你怎么不说够三百年!”杨万寿就是喜欢在小白龙话里挑剔。
小白龙道,“因为这柄刀由落在我家那天起数到现在不多不少刚好二百十七年。”
杨万寿鼻哼一声,道,“你真的能够拿出二百十七年的证据?”
“在杨兄面前小弟岂敢胡言乱语。”
小倩看着小白龙,到现在才问,“这柄刀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小白龙道,“这柄刀乃是子母刀,所以曾一度命名“字母离魂”,但因为意头不好,不用已有一百五十年。”
杨万寿又插口道,“什么是子母刀?”
小白龙道,“刀打成的时候,据说稍有多少剩余,所以别打了一柄小刀,锋利一样,只是长短大小有很大的距离,大的也就叫母刀。”
小白龙道,“子母刀原是分开,一百三十年前由先祖改装刀柄而纳进刀柄内。”
小倩插口道,“这柄刀真的是你的了?”
小白龙点头尚未答话,小倩身子已疾转,竹竿往水里一点,那神情看似便要催舟过去跟小白龙拼一个明白,却就在那刹那,沈胜衣飞燕也似掠到她那叶小舟上,袖子一拂,压住了那根竹竿,小舟没有动,小倩也没有再动竹竿,脱口道,“沈大哥——-”
沈胜衣道,“刀虽然是他的,事情却未必是他做的,否则他也不会这样到来索取。”
小倩正要说什么,杨万寿已道,“这正是这个小子狡猾的地方,而且也未必是他的本意,只是看见我们在这里,才改变初衷。”
沈胜衣笑道,“反正有时间,何不说清楚?是非黑白,总会有一个明白的。”
杨万寿道,“将他拿下来,揍一顿狠狠的,不是更简单?这个小子平日神气十足,我看他吃不了多少苦,一揍便会将事实和盘托出来。”
“那交给我好了。”杨万寿捋着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小白龙那边即时道,“不见杨兄三月,想不到杨兄连屈打成招的本领也学会了。”
杨万寿冷笑道,“未打便已叫屈,可见其中有诈,非打不可。”
小白龙道,“杨兄真的连一个分辩的机会也不给小弟?”
杨万寿道,“刀是你的,这柄刀杀了人,人不是你杀的是哪一个?”
小白龙道,“小弟要清楚的只是那个人是什么时候给杀掉,若是在两年之前,小弟当然脱不了关系。”一顿接道,“这柄刀在两年前被偷去,到今天才知道下落。”
杨万寿连声冷笑道,“你推的倒也利落,一知到这柄刀杀了人,立即说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小白龙叹息道,“小弟也不多,但百来个证人总有的。”
“又是你那些龙子龙孙?”
小白龙道,“还有本城捕头铁面无私赵大人,侠刀贺方。”
杨万寿一怔,骂道,“你知道这两个人一个铁面无私,一个侠名昭著,信用十足,故意拿他们吓唬我。”
小白龙道,“他们也是杨兄的朋友,杨兄当然知道他们不会掩着良心说谎,也不会偏帮小弟。”
杨万寿又一怔,小白龙接道,“衙门那儿小弟亦已悬赏白银三百两给提供消息的人。”
杨万寿道,“出手不少哇,以我所知你不是一个这样阔气的人。”
小白龙道,“杨兄家藏的五百罗汉图若是失踪,相信出手比小弟更阔气。”
杨万寿怒道,“你那柄刀是什么东西,怎能够与五百罗汉图相比。”
“那只是正如五百罗汉图一样,乃传家之宝。”小白龙仍然一面笑容,杨万寿鼻哼一声,没有说话。
小白龙接道,“侠刀贺兄当时也正是为了要看那柄刀才光临寒舍,若不是他光临还没有那么快知道刀已给偷去。”
沈胜衣插口道,“那柄刀既然是传家之宝,当然收藏的很秘密……”
小白龙截道,“小弟习惯每月的十五整理一次,贺兄到来,距离还有三日,也所以刀在十六后便给偷去也不无可能。”
沈胜衣沉吟不语,杨万寿在旁突然问道,“小沈,你真的相信他的……”
沈胜衣笑笑,“铁面无私与侠刀是怎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明白。”
杨万寿瞧着小白龙,没有作声,小白龙这才问,“未悉这柄刀到底闯出了什么祸?”
杨万寿立即道,“弥天大祸,我们正要找刀主人,你既然肯认,嘿嘿……”
小白龙悠然道,“刀虽然是我的,但我决不会因为要将刀拿回就强来,总要弄一个清楚明白,有一个交代。”
杨万寿道,“那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事情弄妥了,证实真的与你无干,我们自然将刀还你。”
小白龙笑道,“事情既然与这柄刀有关系,我这个刀主人又既然已知道,总不能袖手旁观。”
小倩插口道,“我可否看看你的双臂。”
小白龙点头,将袖子捋起来,小倩看的很仔细,然后叹了一口气。沈胜衣道,“那个人的双臂莫非有何识别?”
小倩道,“给钩弄伤了很长的口子,纵然痊愈,也应该有疤痕留下来。”
小白龙接道,“那肯定不是我了,我双臂并无任何伤痕。”
杨万寿冷笑道,“你要弄上两条疤痕也很简单,反正我早已有意思跟你狠狠地拼一拼。”
小白龙道,“以杨兄的武功,要在小弟两臂上弄上疤痕还不简单,还好小弟有先见之明,知道绝不是杨兄对手,绝不敢找杨兄的麻烦。”
杨万寿狠狠地道,“现在不是找到来了。”
小白龙叹息道,“那柄刀是小弟家传宝物,小弟不能不来。”
“也是说不能不战的了,你虽然有那么多龙子龙孙随来,我们两个人便已足够,”杨万寿接着问,“小沈,你说是不是?”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可惜这位龙兄到现在还没有动手的意思。”
杨万寿道,“这实在可惜的很,这样的一条软皮蛇,连我也拿他没办法,”一顿又道,“可是他要拿回这柄刀,可也没这么容易。”
小白龙道,“当然了,刀虽然是小弟的,既然关系重大,是非有一个水落石出不可。”
杨万寿立即道,“铁竿飞钩叶老前辈就是死在这柄刀之下,可是你杀的?”
小白龙一怔,道,“小弟哪有这般好本领。”
杨万寿道,“那是你的手下,还不将人交出来,让我们处置。”
小白龙苦笑,“到现在,杨兄还是不相信失刀的事。”
杨万寿摇头道,“可惜叶姑娘当时没有看见凶手的面目,否则现在说不定就能将凶手找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小白龙那些手下面上,小白龙知道他既是这个脾性,没有理会,转向小倩道,“这位就是叶姑娘。”
小倩点头道,“这其中相信是有些误会了。”
小白龙道,“幸好我的人……”
杨万寿截道,“你的人将叶姑娘东赶西截,只差一点儿没有栽进水里。”
“小弟这就要他们向叶姑娘赔罪,”小白龙尚未叫到,那三叶小舟的白衣人一齐向小倩抱拳,道,“小的鲁莽,有开罪姑娘的地方。。。。。。”
小倩忙截道,“不知不罪,怪不得他们。”
杨万寿嘟喃道,“这就了事了。”
沈胜衣笑笑道,“你一定要找他麻烦,总有机会的。”
杨万寿嚷道,“谁要找他麻烦,这个小子你别看他满口好话,可不是一个好东西,你跟他初次会面,当然瞧不出。”
沈胜衣不由接道,“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地方开罪你,只是你瞧着他不舒服。”
杨万寿道,“这个理由已经够大,够充分的了。”
小白龙只有苦笑,杨万寿看他又道,“其实有时他看来也不是不太舒服的,好像他这样多礼的人,其实不多。”
沈胜衣正要说什么,杨万寿说话又已接上,道,“可是再想深一层为什么他要这样多礼,却是令人不能不提防,不小心。”
小白龙道,“小弟原以为礼多人不怪。”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杨万寿摇头接道,“天知道你再动什么鬼心思,看上了我什么。”
小白龙道,“小弟只是敬重杨兄的敢作敢为,见义勇为。”
杨万寿又是一怔,再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哈哈,”道,“这有什么好敬重的,做人本该如此。”
小白龙道,“小弟现在就在学着杨兄,就是学得不多,什么时候能够接近杨兄,亲聆教益,是必事半功倍。”
杨万寿大笑道,“你这个小子,其实存心赚我一顿好吃,故意来这许多废话,直说不就是了。”
沈胜衣接道,“他已吩咐在楼外楼准备了酒菜,只等看罢了平湖秋月,做湖里小游,现在当然是走不成了。”
杨万寿道,“时间还多着,那儿是好地方。。。。。。。”
沈胜衣道,“地方是好的,只是看月还早,何况。。。。。。”
小倩接道,“要下雨了。”目光随着转向西方。
那边一股黑云正涌起来,涌的很快,层层叠叠,到他们回舟楼外楼,击缆湖岸,黑云已然满天铺盖而至,将整个湖山罩住。
风接至,一阵狂风掷出一片浓云掩盖,雨终于潇潇落下。落在西湖湖山上的雨点都是那么清,万千点珍珠般,泪珠般洒在湖面,飞溅着通明透亮的银珠。雨由疏而密,云更广更浓,看看对面的山影,逐渐模糊,空水一片,山与云,云与水,天与山,混混沌沌地分不出来,完全成为一色,一会儿,又逐渐看见,看见水,看见云,看见雨,看见天,逐渐地越看越清楚,可是一会儿又混成一片,渺渺茫茫,昏昏沉沉,恍恍惚惚,朦朦胧胧。
沈胜衣等倚窗外望,都看呆了,这种奇景,也实在罕见。
杨万寿看着问,“你看这像是什么?”
“看不出。”沈胜衣一顿才叹道,“这实在是一幅绝妙无双的图画,无双的幻境。”
杨万寿道,“我所以终年留在杭州,除了性懒,这个西湖也是原因。”
沈胜衣笑笑,道,“好像你这样福气的人并不多,湖光山色固然要懂得欣赏,也要欣赏的心情和时间。”
杨万寿目光不由转到小倩面上,小倩虽然在看着窗外,而且目不转睛,可是那神情一看便知道满怀心事,并非在欣赏那湖光山色。“叶姑娘你尽管说。”杨万寿立即道,“有什么事情我这个朋友解决不来的。”
他们看雨同时已经将事情说清楚,只是杨万寿东一句西一句的,不时将话题岔开,到现在小白龙才有解释的机会。“刀曾经落在风神门下手中应该可以肯定。”小白龙沉吟着道,“刀失去之后,小弟一直没有放弃找寻,总算找到了线索。”
杨万寿追问,“是哪方面的。”
小白龙道,“那柄刀除了锋利外,弄出来的伤口也跟一般有异。”一顿反问,“杨兄大概也听说过武当长青……”
“那个牛鼻子我没有见过,倒是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事,据说他武功很好,脾气却也很大,所以开罪的人也很多,结果给仇家找了风神门下的杀手杀掉。”杨万寿说到这里突然一怔,道,“他的死跟那柄刀莫非有什么关系?”
小白龙道,“从尸体留下的伤口来看,除非天下间还有第二柄那样的刀,否怎绝无疑问就是那柄刀留下的。”
杨万寿道,“那也不见得与风神门下有关。”
“我们找到了买凶的人,知道了整件事的真像。”
“你们?”杨万寿疑惑地看着小白龙。
小白龙立即摇头。“小弟与武当派的弟子。”
杨万寿立即问道,“那武当长青是你的什么人,你要插手这件事?”
“是小弟的二伯父。”
杨万寿一怔,奇怪地道,“想不到你这个小子不单止家底雄厚,还有那么大的靠山。”
小白龙笑笑,接道,“那之后我们便一直在追查风神门下,可惜到现在仍然并无多大收获。”
沈胜衣道,“风神门是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保密功夫一向做的很好,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组织,风神又是怎样的一个人,现在仍然是一个谜。”
小白龙点头道,“我们所能找到的线索亦只是被暗杀的江湖朋友中,占了六成是风神门下所为,而其中有六个是死在那柄刀之下。”一顿叹息道,“这些线索对我们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帮助,到现在我们仍然找不到那个用刀的风神门下。”
沈胜衣道,“风神门下每次出动据说都是蒙着脸庞,所以虽然不妄杀无辜,在场的其他人亦很难看出什么,这当然还因为他们很懂得选择时间地点,一击中的,立即离开。”
“所以我们虽然多次与在场的人接触,听取他们的意见,却只知道那个用刀的水性非常好,多数选择近水的地方袭击,水里来去,身手敏捷,刀用的很快,又能够抓紧机会,杀人只是一招两式间的事。”小白龙目光一转,“现在当然还多了双臂上的钩伤一样特征。”
小倩苦笑道,“但刀的线索却断了,这个特征无论如何要比双臂的伤痕明显。”
小白龙叹息道,“不错,这的确是得不偿失。”
杨万寿插口笑道,“你们却也别忘记,多了个沈胜衣插手这件事,什么都自会变得简单。”
小白龙亦笑道,“这也是,沈兄非独武功好,江湖经验又丰富,此前解决过不少奇案疑难。小弟亦早有耳闻。”
沈胜衣道,“那只是碰巧……”
杨万寿截道,“不是巧,是运气,你们大概不知道,这个人的运气好到不得了,别人解决不来的事到了他手中,往往不费吹灰之力便迎刃而解。”
“不费吹灰之力——”沈胜衣笑笑,“
我要变成神仙了。”
杨万寿道,“你大概怎也不能不承认运气实在很不错。”
“这是事实。”沈胜衣点头道,“有些事除了运气好实在找不到其他解释。”
“这个运气其实也是你努力的结果,好像现在,只要消息传开去,沈胜衣要追查风神门的秘密,风神门的一听,是沈胜衣来追查,那还不大惊失色,阵脚大乱。”杨万寿表情十足,“沈胜衣啊,快想办法应付,这一应付,当然就是来找他,一乱之下难免兼顾不到,露出马脚来。”
“正是这样子。”小白龙连连点头道,“别的人也许不能够,但沈兄一定能够抓住这机会,探出他们的秘密。”
沈胜衣苦笑道,“风神门下都是高手,这个消息放出去,一齐找到来,你们以为我应付得来?”
杨万寿嚷道,“你这是不将我当做朋友,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与你携手应付的。”
小白龙接道,“当然少不了我这一份。”
杨万寿立即道,“看不出你这条泥鳅也有这个胆量,好,交你这个朋友!”
小白龙笑了,沈胜衣却笑不出来,道,“你们可不要低估风神门的势力。”
杨万寿道,“你大概还未知道,你要追查风神门秘密的事情早已传开来。”
沈胜衣道,“因为娄一剑的事?”
杨万寿道,“你不是要替娄一剑向风神门讨一个公道?”
沈胜衣颔首道,“你们大概也听说过风神七戒。”
“据说一戒杀孝子,二戒杀清官,三戒杀义士,四戒杀孕妇——”
小白龙接道,“五戒杀无辜妇孺,六戒贪非分之财,七戒不得同门相残。”
沈胜衣道,“娄一剑义薄云天,就是有人要杀他,也应该请不动风神门下的杀手。”
小白龙道,“应该就是了,但据小弟调查所得,那该是风神门下的杀手所为。”
沈胜衣道,“他肚子是给剪开的,这跟传说中其中一个风神门下的杀手行动作风一样。”一顿接道,“我到那儿的路上,与那个杀手交错而过,那绝无疑问是一个一流的杀手。”
小倩一旁忽问道,“沈大哥是否记得那个杀手的样子?”
沈胜衣道,“我凭记忆画下了他的像。”即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画像摊开,画的正是那个小老儿。
小白龙看看,摇头道,“不认识。”
小倩看得很仔细,一会才道,“他若是用那柄宝刀,该不会在肚子弄出剪子剪过那样的伤口。”
杨万寿接道,“我也不认识这个老头儿,可是不要紧,一会回去我着人照着画上百来张,拿去到处打听一下,说不定会有消息。”
小白龙随即道,“好办法,小弟那儿也有几个工于丹青的,这我就着人去通知他们赶到杨兄那儿等候差遣。”
他紧接走过去吩咐随来的手下,杨万寿看着点头道,“这条泥鳅,真还不错。”
沈胜衣笑道,“你们若是早些找机会了解一下,相信早就已是好朋友。”
杨万寿大笑道,“现在也不太迟。”接从沈胜衣手中取过那张画像,“看不出你剑用得不错,拿起画笔来也一样挥洒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及。”
沈胜衣道,“没见这一年半载,想不到你还学会了灌迷汤。”
杨万寿大笑不止,从容将那幅画像收起来,他当然想不到沈胜衣画的虽然很像,那个小老儿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不会再在附近出现的了。
小白龙回到这边,道,“近来风神门下的生意实在好,只是与本来的行事作风有很大分别。”
杨万寿道,“何以见得?”
沈胜衣接问,“是因为娄一剑。”
小白龙摇头道,“娄一剑之外,还有镇远镖局杜千手一行十三人,天风镖局的副总镖头江顺,顾松年……”
杨万寿不由插口道,“那是个好官,我也听到消息,在查案途中被杀,也是风神门下干的?”
“还有胭脂虎、白额虎——”
杨万寿立即道,“这两条老虎该杀。”
小白龙微喟道,“小弟得到的消息是胭脂虎已怀了孩子。”
杨万寿怔住,小白龙接道,“还有谢安爷孙,他那个孙女儿据说不过六七岁。”
“谢安的确在江湖上结怨太多,可是六七岁的娃娃——”杨万寿大摇其头。
小白龙又道,“还有一个赵东楼……”
“又是什么东西?”杨万寿的反应很快。
“这个人死在丽春院一个妓女的房间,见过他尸体的人说他颈上有一条金链子相连着一块紫黑色的铜钱大小的玉,据说那是风神门的标识,而他正如前面说的死者一样,显然是死在风神门下杀手的手中。”
杨万寿怔在那里,沈胜衣沉吟道,“这都完全是破戒所为。”
小白龙苦笑道,“所以连我也给弄糊涂了,不知是否风神门中有什么变动。”
“这若是事实,可不是一个好的变动,此前风神门下虽然杀人无算,也还有七戒,未至于滥杀。”沈胜衣沉吟着道,“江湖上却没有什么消息。”
小白龙道,“我也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沈胜衣道,“能够知道这许多已经不容易的了。”
杨万寿接问,道,“你真的都能够肯定?”
小白龙道,“只有谢安爷孙二人的死,他们遇袭的地方是在西溪。”
杨万寿道,“这地方最近不过了。”
“小弟当时却去调查杜千手的事,赶回来的时候,送往衙门那儿,谢安爷孙二人的尸体却已在途中被盗去,这情形与胭脂虎、白额虎,赵东楼,江顺,娄一剑的情形一样。”
小白龙一面诧异之色道,“这若是巧合未免太巧合,若然不是,应该就是风神门所为,也是此前未有过的事情,风神门为什么要将他们的尸体偷去?”
沈胜衣道,“娄一剑的尸体失踪,我是知道的,风神门此举当然是有他们的目的,也许关系破戒的事。”
杨万寿看着小白龙,截道,“谢安二人的死,你这条泥鳅既然尸体也没有看见,如何知道是风神门下所为。”
小白龙道,“只是推测,以谢安的身手,若非死在杀手手下,即使偷袭,既然能够将他击杀,亦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到现在却仍然没有人承认。”一顿接道,“不过尸体虽然被盗去,根据我们调查所得,有一个渔家是目睹事情发生的经过。”
小倩诧异道,“他却是没有给风神门杀手发现。”
“当时他闲着无聊在芦苇丛中捕鱼虾,那附近到处都是芦苇丛,没有给发现,亦不足为怪。”
小倩又问,“你们已经找到那个人了?”
小白龙摇头道,“他一惊之下逃到了十里外,躲在一个亲戚的家里,我的人好容易打听到,这下已拿了钱去请他回来。”
杨万寿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小白龙接道,“我本是准备亲自走一趟,可是这儿又有了刀的下落。”
杨万寿道,“凭你的名气,那个人应该很有安全感,你的人应该可以将他请回来的。”
小白龙道,“也不一定,有些人很固执,命最是要紧,未必会合作。”
杨万寿道,“那便拿他的命要挟他,还不简单。”
小白龙苦笑了一下,杨万寿一怔道,“难道你这个小子连这种手段也不用,我看你不像是这么好心肠的人。”
小白龙只有苦笑,沈胜衣看看杨万寿,道,“你懂得这样教人,我可也未见过你用这种手段来解决问题。”
杨万寿一怔,大笑起来,小白龙亦自失笑,道,“那个人若是用钱能够请得动,一有消息,小弟立即送到你们那儿去。”
杨万寿摇头道,“我不以为这有什么用处,谢安就是一如你所料死在风神门杀手的手下,现在尸体也没有了,不成还能够找到那个杀手的下落?
小白龙道,”很难说。“
杨万寿”哦”的一声接道,“怪了,你好像蛮有把握似的。”
“那完全是因为沈兄在这里,你不是说过沈兄的运气一向很好。”
杨万寿双眉一扬,道,“给你这一说,连我也突然信心大增了。”
沈胜衣看着他们,摇摇头,杨万寿目光一转,笑接道,“就像你,才跟他认识,立即便有一顿好吃了。”
那边的酒菜这时候亦已准备妥当,小白龙目光随着一转,笑顾杨万寿道,“而且还交了一个好朋友。”
二人随即一左一右将沈胜衣拥向那边,杨万寿不忘招呼小倩,“喏,小倩姑娘。”
小倩道,“这柄刀……”
小白龙立即道,“当然留在你那儿,一直到找到了凶手,也证明是从我家里偷出去。”接着又笑道,“我这就拿走,只怕最少就没有了一个好朋友。”
杨万寿大笑,小白龙沉吟道,“只是既然已有了头绪,姑娘可不要再这样拿着刀到处打听了。”
“说不定那个杀手现在亦得到消息,在等机会将刀夺回。”杨万寿随又道,“反正姑娘没有其他地方去,跟我们一起好了。”
“可是——”小倩两个字出口,杨万寿又截道,“我那儿虽然不是铜墙铁壁,一般人却也不敢进去捣蛋,再说小沈也是在追查风神门下,大家在一起也方便照应。”
小倩颔首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湖儿女,原就该爽爽快快,拘束什么?”杨万寿大笑不绝。
酒菜当然是最好的,主人情浓,殷勤劝杯,这一顿又怎不吃的兴高采烈,只有小倩,心中显得有些心神恍惚,但仍不失江湖儿女的豪情。
他们原是打算吃罢才共乘龙舟再往平湖秋月,杨万寿也算准了大风雨之后,必然朗霁,湖上夜景也必然更加美丽。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风雨随歇,墨云未散,非独不见星,连月也不见,而再看又是风雨欲来之势,不得不打消原意,分水陆散去。
酒喝得最多的是小白龙,最高兴的一个当然也是他,非独家传宝刀有了下落,还交到好朋友,只差一点儿没有在龙舟上栽倒,栽进水里,杨万寿也喝得不少,但回去后仍然能够支持得住,一直等到替沈胜衣、小倩打点妥当,才推金山倒玉柱地醉倒地上,反要沈胜衣送进房间去。
小倩喝的虽然不多,到底量浅,不胜酒意,早就休息去了,沈胜衣是最后回房间的一个。
他的酒量未必比杨万寿、小白龙好,只是运气似乎很不错,小白龙、杨万寿虽然都是灌酒的好手,却始终不能要他喝多几杯。以他这么精明的人跟两个喝得半醉的人斗争,喝酒行令,当然是赢多输少。
他不是不想开怀畅饮,而是他总觉得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环境也应该有一个比较清醒的人来打点一切,甚至以应付突然杀出的变招。
这也是江湖人的悲哀。不知道什么地方安全,仇杀将会在什么时候到来袭击,何况这一次他们在找风神门的麻烦,说不定风神门方面已得到消息,已准备对他们采取行动。
沈胜衣不能不承认有时实在想得多了一些,就正如这一次,但任何人只要有他那样的经验,相信想的都绝不会比他少。
可惜的,他只是一个人,不是神,没有能知过去未来的本领,想的虽然多,很多事情都不是他能够想得到的。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在他的心目中这一夜是平静的,事实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