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摺子的光芒逐渐去远,风吹过,一株松树上簌的一下轻响,一条人影,幽灵般掠下来。
他身材高胖瘦,白发苍苍,面色亦有如白雪,就连一双眼睛,也是只见眼白,却穿着一件黑衫,那之上绣着一支大怪兽。
人首蛇身,乌翼蝠爪的怪兽。
这个人不是无珠又是谁?
看情形,他是早巳藏身在树上,沈胜衣的出现他也许已经看在眼内。
楚浪当然更就很难瞒过他,可是他并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他目送火光消失,整个身子仿佛与黑暗融合在一起,陡然又一亮与黑暗分开。
无面手掌灯笼,已来到了他身旁,她虽然面目仍然存在,灯光下看来已变得艨胧。
无珠没有回头,都仿佛已知道无面来到了身旁,忽然道:“放这个人离开,始终会有后患。”
“除了放他离开,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有——你当然也知道主人一样有。”无珠叹了一口气:“我实在不明白。”
“主人这样做,当然有他的道理。”无面笑笑。“这么多年来,主人就只是出错过一次,那一次虽然错得很厉害,终究来说,还不是主人的错误。”
无珠忽然问:“那个姓沈的,你试过他的武功,觉得怎样?”
“很好。”无面的眼神,突然寒了起来。
无珠道:“你说的很好,应该就真的不错的了。”
无面沉声接道:“你我相信都不是他的对手。”
无珠白垩一样的面色刹那仿佛更白,道:“你没有看错吧?”
“若是怀疑,你不妨去一试。"
无珠冷笑道:“有机会我会试的。”
无面喀喀一笑,目光一闪:“他们现在就是往大方客栈找雪漫天。”
“大方客栈?”
“不是动手的好地方,那里太热闹。”无面笑笑,主人叫我嘱咐你走一趟,不是叫你去动手打架的,只是去看看雪漫天。”
“不是已经有人看着他的了?”
“少主的经验不足,只怕会露出破绽来。”
“为什么不叫你去?”
“我么?太惹人注目了!”无面娇笑不绝:“你不愿意是可以跟主人说。”
无珠嘿嘿一声冷笑,没有说话。
“该走了。”无面人与灯往后飘移。
无珠这才道:“我倒不相信雪漫天敢怎样。”
“他当然不敢,不过小心一些总是好的,是不是?”
无珠闷哼,身形忽起,“飕”一声,箭一样射上了旁边的一株松树之上,再一晃,便已经消失不见。
无面目送无珠消失,脸上露出了讥诮之色:“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是小孩子一样。”
语声未已,她已经转过身子,手把灯笼,向来路走回去。
风吹萧索,灯光迷蒙,使她看起来,简直就与幽灵无异。
夜更深。
大方客栈是东平镇最大的一间客栈,也是最好的一间,包括房间的舒适,食物的精美。
客栈相连着一间酒楼,话虽说只供应客人的膳食,街外的生意,也一样做的。
这时候,酒楼早已经停止营业。
门却仍未闭上,昏黄的风灯之下,站着一个店小二,巳一面疲倦之色,但仍然站在那里,若有所待。
长街寂静。
绝大多数的人这时都已入睡,这个店小二到底在等待什
么?
夜风吹飘,雨片落叶在石板上打滚,天地间充斥着一种难
以言喻的苍凉。
店小二仿佛已感觉到夜深的寒意,半缩着脖子,双手抱着肩膀,一派瑟缩的样子。
更鼓声传来,已接近三更。
寂静的长街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店小二一听,立即就精神大振。
他立即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两个人正从街口转角处转进来,当先一人,长衫潇洒,散发披肩,正是沈胜衣。楚浪紧跟在他后面。
他们还未来到客栈前,那个店小二巳急步迎前去:“两位公子……”
沈胜衣一怔,停下脚步,楚浪亦觉得奇怪。
店小二这才接道:“两位可是沈公子与楚公子?”
沈胜衣道:“你怎会认识我们?”
“是两位就好了。”店小二轻松的道:“我还怕不是呢?”
“老哥,到底是什么回事?”
“两位请!”店小二只顾摆手请他们走过去。
楚浪忍不住追问。“到底是谁叫你在这里等候我们的?”
“雪大爷。”店小二终于回答:“雪大爷已等了两位很久了。”
楚浪脱口道:“是那位雪大爷?雪漫天?”
店小二抚掌笑道:“两位能够说出雩大爷的名字那就更不会错了。”
沈胜衣道:“雪漫天现在在那里?客栈之内?”
店小二道:“正是,两位,请……请,快请。”
沈胜衣道:“雪漫天是什么时候进店来的?”
店小二道:“黄昏时分。”
“一共几人?”沈胜衣急问。
“两个,那个听说是他的儿子,叫做雪……”
“是不是雪飞鹏?”
“对,就是雪飞鹏,雪大爷是这样叫他的。”
说话间,两人已随着那个店小二走进了客栈之内。沈胜衣随又问道:“他们是住在……”
“玄字二号房,小的带两位去。”店小二领在两人之前,绝无疑问,他是受了很大的好处。
店内还有另一个店小二,见了他们,亦是哈腰打揖,一面忙将门关上。
玄字二号房在二楼,房中仍有灯光。
店小二走到房门前,道:“就是这间了。”再前一步,先去拍门。
一个声音在内传出来:“谁?”
店小二道:“雪大爷,沈公子他们来了。”
那声音接道:“门没有关,进来。”
他并没有说谎,店小二果然一推门就打开,忙道:“公子请进!”
沈胜衣楚浪相继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正中放着一张桌子,一个中年人就坐在桌旁,在他的身后,垂手站立着一个少年。
沈胜衣两个人都不认识,楚浪却认得出来,一步抢前,道:“雪老伯。”
雪漫天目光落在楚浪面上:“楚浪,没有什么吧?”
“没有。”楚浪转向那个少年:“飞鹏。”
那个少年绝无疑问就是雪飞鹏,应声看了楚浪一眼,又垂下头去。
“老弟,你到底怎样了?”楚浪急问,便待走前。
雪漫天霍地一伸手,拦住楚浪:“你不要理会他。”
楚浪一呆,停下脚步,雪漫天转向那店小二,道:“没有你的事了。”
店小二道:“我们可以休息的了?”
雪漫天点头,那个店小二退了出去之后,雪漫天这才转向沈胜衣,道:“沈公子么?”
沈胜衣一抱拳:“雪老前辈。”
雪漫天道:“久仰公子侠义无双,名震江湖。”
沈胜衣道:“前辈言重。”
“客气客气。”雪漫天一摆手。“坐,请坐。”
沈胜衣一旁坐下来,雪漫天随即替沈胜衣斟下了一杯茶。一面道。“楚浪,你也坐。”
楚浪一旁坐下,目光不离雪飞鹏。
雪飞鹏却好像已不认识他,望也不望他一眼。
雪漫天接道:“公子请茶。:
沈胜衣道:“不敢当。”接过茶杯,微上沾唇,又放下来。
雪漫天目注楚浪:“你要不要一杯茶一清喉咙?”
楚浪讷讷道:“我要自己来得了。”
雪漫天也不多说,转向沈胜衣:“公子侠义无双。果然名不虚传。”
“前辈,关于这件事……”
“大家是有些误会了。”雪漫天笑笑:“有个老朋友,要见我一面,我想来去不过三几天,实在用不着惊扰家人,所以并没有交代就离开,想不到竟引起犬子的误会。还惊动了两位。”
楚浪插口道:“雪老伯……”
雪漫天截口道:“飞鹏少不懂事,又没有江湖经验,难免就大惊小怪。”
“我们也吓了一大跳。”楚浪紧紧迫问:“那个没有面目的女人……”
雪漫天笑道:“飞鹏酒后眼花,看错了,世间上,又怎会有人没有面目?”
楚浪道:“那个无珠……”
葺漫天道:“是我的老朋友,他不错是一个瞎子,也喜欢开玩笑……”
楚浪道:“那只是玩笑?”
雪漫天道:“当然了,害得飞鹏吓了一惊,我那个老朋友也觉得过意不去。”
楚浪没有作声,沈胜衣也没有。
“不过飞鹏的胆小,却变成了笑话,也难怪,我本就不想他涉足江湖的。”
沈胜衣终于问道:“那头人首蛇身,乌翼蝠爪的怪物,也是个玩笑?”
“也是。”雪漫天一些惊讶也没有。
沈胜衣道:“以晚辈所知,那是西方魔教的标记。”
雪漫天道:“西方魔教?这个恕老夫就不懂了。”
沈胜衣道:“这个西方魔教当年为患江湖,人尽皆知……”
雪漫天却问道:“当年是多少年?”
“20年之前。”沈胜衣道:“前辈真的全无印象?”
雪漫天道:“老夫本来就不是一个江湖人,对于江湖上的事情,本就不怎样清楚。”
沈胜衣道:“前辈那两位朋友……”
“以我所知与公子口中的魔教并没有任何关系,至于犬子所说的人首蛇身,乌翼蝠爪的怪物,他大概也是一时眼花,看得不甚清楚,胡言乱语。”
雪漫天语声一顿,转向雪飞鹏:“飞鹏,你说是不是?”
雪飞鹏微一颔首,道:“是——”
楚浪急道:“老弟,你最初可不是这样说的,当时你也没有醉。”
雪飞鹏没有作声。
雪漫天笑笑,道:“犬子没有什么不好,就是喜欢说谎,关于这件事,我已经骂过他,教他看不真切的,分辨不到的,就不要胡说八道。”
雪飞鹏的头垂得更低。
楚浪盯着他:“老弟,我们是老朋友了,你是怎么的性情,我难道不清楚。”
雪漫天截口接道:“知子莫若父,连我这个做父亲的,有时也不清楚,何况其他?”
楚浪目光一转:“老伯……”
雪漫天又截道:“总之,这是一场误会,有麻烦你们的地方,我们父子在这里陪罪,两位若是要赔偿什么,两位亦无妨开口。”
楚浪不由一呆,沈胜衣抱拳,道:“前辈言重,晚辈并不是那种人。”
“那就恕老夫失言了。”雪漫天大笑道。
沈胜衣接道:“这位楚老弟当然也不是那种人。”
楚浪立即道:“我不是,飞鹏——你若是这样以为,那就太不够朋友了。”
雪飞鹏轻叹一声,并没有说话。
沈胜衣看着他,心中疑惑重重,却没有说出来。
雪漫天接道:“赔钱给两位,既然不成,那就只有陪罪了。”
说着雪漫天站起身子,当头向沈胜衣楚浪一揖,雪飞鹏亦学着一揖。
楚浪不禁啼笑皆非,沈胜衣忙一偏身,道:“晚辈不敢当。”
雪漫天随即坐下,道:“事情就是这样简单,一场误会,两位不必多心。”
沈胜衣道:“前辈的意思,到底要我们怎样?无妨直说。”
“快人快语,好!”雪漫天一笑,道:“老夫也不转弯抹角,直说的了。”
“武林中人,本该如此。”沈胜衣话中有话。
雪漫天忙纠正道:“老夫并不是武林中人,公子最好留意这一点。”
沈胜衣没有作声,就是楚浪想说话,也给他摇手阻止。
雪漫天接道:“老夫只想请两位不要再过问这件事,从何处来,回何处去。”
沈胜衣道:“这就是前辈心中的说话么?”
“话是我亲口说的。”雪漫天沉着脸:“公子还怀疑什么?”
楚浪尚未说什么,沈胜衣已应允道:“既然如此,我们告退了。”
楚浪急嚷道:“沈大哥,我们……”
沈胜衣道:“人家既然不欢迎我们过问,我们总不成硬要着管,查根问底。”
楚浪嘟喃道:“这真是——”
沈胜衣伸手搭着楚浪肩膀,道:“我们走……”
楚浪方待要反对,忽然省起了一件事,终于点头:“好!”霍地转对雪飞鹏,道:“我们的交情。到这里算了。”
雪飞鹏“哦”的一声,但要说什么,却给雪漫天按住,道:“我本就不想他结交江湖人。”
楚浪真的怔住,瞪着雪漫天,沈胜衣即时道:“既是如此,前辈以后得小心管教了。”
接一拍楚浪肩膀,道:“我们走!”起身举步与楚浪往外走去。
雪漫天目送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到沈胜衣反手将门掩上,他眼角的肌肉才抽搐起来。
雪飞鹏吁了一口气,亦没有说什么,只是抬起头来,眼神闪电般有寒光一闪。
这一闪之中,仿佛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恶。
这与他以前的眼神巳不是一样,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同。
一个本来忠厚的少年,怎会变得邪恶起来呢?
夜深入静,长街上除了沈胜衣楚浪,一个人也没有。
出了客栈,沈胜衣就陷入沉思之中,一句话也都没有说。
楚浪跟了一段路,见沈胜衣仍然不作声,忍不住问道:“大哥,是不是你发现了另外有途径,可以追查这件事?”
沈胜衣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发觉,问下去也没有作用。”
楚浪道:“雪老伯原不是一个这样不近人情的人。”
沈胜衣道:“他真的就是雪漫天?”
楚浪道:“这倒是真的,他们两父子,就是化了灰,我也认得出。”
沈胜衣道:“只是态度完全改变。”
“改变得简直就像是第二个人。”楚浪沉吟道:“大哥,你看他们是不是受了什么威胁?”
“应该是的。”沈胜衣道:“方才雪漫天的笑容并不怎样的真实,雪飞鹏亦似欲言又止。”
楚浪道。“我实在很想追问下去。”
沈胜衣摇头,道:“没用的,他们若是能够说,早就说出来,不用我们来追问了。”
楚浪道:“那么我们现在该怎样?”
沈胜衣道:“本该留在那边客栈监视跟踪他们,可是,若真的有人威胁,是必定已经作好了布置,我们留在客栈中,是打草惊蛇。”
楚浪道:“出来也不是办法。”
沈胜衣道:“我们知道松林中那座庄院便已足够了。”
楚浪道:“大哥的意思,是先弄清楚庄院的底细?”
沈胜农肯定的道:“老弟,你放心,雪漫天父子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的,他们也许还有利用的价值,否则根本没有需要这样子约见我们。”
楚浪道:“他们真的准备我们来访的。”一摇头:“这件事真是不可思议。”
沈胜衣道:“不错。”忽问道:“你意思是怎样?”
“怎样也要弄一个清楚明白。”
“好!”沈胜衣点头,拍着楚浪的肩膀,一齐走前去,走进更静寂的街道中。
静寂的街道有如鬼域。
一阵奇怪的竹笛声随风吹过来,说不出的诡异。
沈胜衣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人手策竹杖从转角处转过来。
那是一个老人,白发苍苍,一身白布衣裳,面色亦是纸一样苍白。
他的口裹吊着短小的一枝竹笛,奇怪的笛声正是由这枝竹笛吹出来。
他闭着一双眼睛,却笔直走来。
竹杖点在石板上,发出一下下“笃笃”的声响,那个老人看来还是一个瞎子。
沈胜衣、楚浪也当然认不出这是无珠。
无珠那件绣着人首蛇身,乌翼蝠爪的怪物的黑衫已经换去,雪白的长衫上,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他无论怎样看来,却也只像是一个瞎子。
沈胜衣却感觉不像,虽然瞎子没有眼睛,但是有耳朵,现在应该听出已经是夜深。
一个瞎子深夜走在长街上,到底干什么?
楚浪有一种可怜的感觉,沈胜衣却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诡异。
那个瞎子一直向他们走过来。
距离逐渐的缩短,已一丈不到,就在那刹那,沈胜衣突然感觉一股杀气。
他“嗯”的一声,伸手一把拉住楚浪往身后一带。
瞎子的一枝竹杖即时向他们疾点过来,就像箭,就像是一条毒蛇。
沈胜衣剑立即出鞘,及时,以剑柄撞向刺来的竹杖。
瞎子的出手虽然快,沈胜衣的反应也绝不慢,第二杖刺到,沈胜衣剑锋已转过来,连挡瞎子刺来的七杖。
瞎子刺出虽一杖,到了沈胜衣身前,一杖已变成七杖。
沈胜衣的剑却并不慢,七杖接下,道:“朋友的身手……”
瞎子冷笑,又一杖刺出,刺到一半,却变了刺向楚浪。
楚浪刀已经在握,却还未斩出,沈胜衣已将那一杖以剑擅
开。
瞎子即时一张眼,并没有眼瞳,只见眼白,眼白如闪电。
楚浪与这目光接触,心头一寒,接一动,脱口道:“公子,这只怕就是飞鹏口中的无珠。”
瞎子一呆,竹杖又刺出,亦像闪电一样刺向楚浪的咽喉。
沈胜衣人剑一欺,剑截向来杖,三剑接下十二杖,道:“无珠,这算是什么意思?”
无珠没有作声,人与杖像化成一条毒蛇,飕飕的飞刺向沈胜衣。
沈胜衣剑一震,化成无数光点,一阵异响中,接下无珠的连串急袭。
无珠终于“开口一,一声“好”,杖左手交右手,右手交左手,左刺九杖,右刺八杖。沈胜衣只恐波及楚浪,一声轻吒,人剑迫前,剑挑刺劈削,人跳跃腾挪,接下无珠十七杖,居然还迫前了三尺。
无珠再一声:“好!”身形陡然又一变,人与杖突矮半尺,杖如毒蛇问路,掠向沈胜衣下盘。
沈胜衣轻喝一声,身形拔起,人剑如轮转,削向无珠的顶门。
无珠贴地一滚,弹起,竹杖标向楚浪,沈胜衣即时在楚浪身旁落下,剑一引,又封闭竹杖。
无殊旋即长身而起,杖刺沈胜衣咽喉,又急又狠。
沈胜衣剑一挑,间不容发将来杖震开,剑再引,贴着竹杖削向无珠前锋手。
无珠手一缩,杖脱手,沈胜衣那一剑便削开。
无珠的左手旋即将杖接回,从地下一弹,朝向沈胜衣小腹,一杖刺空,贴地一滚,杖已回到右手,斜刺沈胜衣咽喉!
他的出手迅速而诡异。
沈胜衣让开咽喉一刺,杖又已向肋下刺到,他再闪,哧的杖穿透衣袖,间不容发。
沈胜衣一面闪避,一面道:“我们与阁下并不认识,何以出此恶毒手法?”
无珠冷笑,杖连连进迫,沈胜衣或截或避,又问道:“阁下真的就是无珠?”
无珠冷笑道:“与你又何干?”
“飕”一声,一转身,杖从肋下倒穿而出,又刺向沈胜衣的咽喉要害。
沈胜衣一剑封开,突然冷笑:“阁下再这样,莫怪在下不客气的了。”
无珠身形变换,只当作没有听到,迅速又刺出数杖,每一刺都是要害。
沈胜衣倒踩七星,衣袂声响中,连攻十三剑,人剑齐飞向无珠。
无珠以攻还攻,封一剑,还一杖。
剑杖相交数十次,沈胜衣猛喝一声,剑一抡,“刷”的将竹杖砍下两尺一截。
无珠一缩躲不开,杖当剑使用,“哧哧哧”接连三刺,仍不离要害。
沈胜衣剑动人动,一转一绞,接连之后“刷刷刷”三声”又将竹杖削下三截。
每一截的长短竟都像差不多。
无珠的面色刹那仿佛更白,双臂一抡,“呼”一声,仿如长了对越膀,飞上了路旁高墙,手中断杖接脱手,如箭射向沈胜衣。
沈胜衣身形方动,杖已射至,剑急引,“刷”地将断杖挑飞,方待追,无珠已在高墙上一个起落,掠出三丈外。
他身形不停,甫落即拔起,接连三个起落,斜刺里一掠。“呼”的掠过了一个院子,掠上一户人家的屋脊之上。
楚浪瞥见,脱口道:“大哥快追!”
沈胜衣摇头,反而按住了楚浪,道:“即使追,未必追得及,看他的行动,对于周围的地形,显然清楚得很,早已安排了去路。”
楚浪道:“那就由得他离开?”
沈胜衣道:“只有这样的了。”
楚浪道:“大哥,你看他到底是不是那个雪飞鹏口里所说的无珠?”
“是亦未可知。”
“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来杀我们?”
“我看,他并没有太大的决心来杀我们。”
“怎会的?方才他的出手那么凌厉,唯恐我们不死似的。’’
_他的出手虽然凌厉,杀气并不足,一直到被我们躲开了几次,杀气才凌厉起来。”
楚浪道:“我却是感觉不一样。”他摸着脑袋,接道:“看来这一次回去,我真的要痛下苦功练好武功和轻功。”
沈胜衣道:“江湖道险,我却是主张你换个第二种工作,莫做保镖。”
楚浪沉默了一下。
沈胜衣一声叹息:“保镖虽然是一种正当的工作,凶险却未免太大,一个失闪,便会有生命的危险。”
楚浪苦笑道:“我从来部没有考虑到这……”
沈胜衣道:“现在不妨考虑一下。”
楚浪道:“大哥说的也许是。”
“好像无珠这种高手,江湖上虽然不太多,却也绝不少。”
“今夜若不是有大哥在一旁,我就是有十条命,也死光了。”
“强中自有强中手,人在江湖,本就是随时都在死亡的阴影中。”
楚浪道:“大哥都是在江湖之上徘徊不是?”
沈胜衣仲天叹息,道:“任何人到了我这个地步,要退出江湖,都已太迟。”
楚浪似明白,又似不明白,想想道:“大哥,现在我们该怎样?”
沈胜衣道:“所有的店铺现在都已休息,幸好距离天亮已经不远。”
楚浪道。“我们就到处走走,说不定又有人来偷袭,说不定我们能够将之抓住呢。”
沈胜衣淡然一笑,继续走前去。
冷月这时候已经西斜,石板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无声的移动。
风也更萧瑟了。
灯光在摇曳,雪漫天坐在那里,就像是呆子一样,又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活死人。
雪飞鹏在看着他,雪漫天仿如并无所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吁了一口气。
雪飞鹏即时忽然道。“你看他们会不会再找来?”
雪漫天身子一抖:“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看不透。”
雪飞鹏道:“沈胜衣的武功果真那么厉害?”
雪漫天淡然道:“为什么你不去一试?这岂非更加清楚?”
雪飞鹏道:“我会的,一定会的。”
雪漫天道:“那是你的事,你喜欢怎样就怎样,何必多说?”
雪飞鹏冷笑:“这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
这也不像是雪飞鹏说话的态度。
雪漫天混身一颤,道:“请恕罪。”他的语声异常的沙哑,这然更就不像父亲对儿子说话的态度。
可惜沈胜衣现在并不在,也听不到,否则他一定会发现,他们完全不像是两父子。
雪飞鹏一声冷笑,道。“你心里其实很不舒服,是不是?”
雪漫天淡然一笑,雪飞鹏接道:“可惜我并不是你真正的儿子,你虽然很想教训我一顿,却又不敢动手。”
雪漫天道:“少主言重。”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称呼,这个雪飞鹏竟变了雪漫天的小主人。
他的语声完全不像是雪飞鹏的语声,可是相貌却完全一样。
这是不是有些奇怪?
雪漫天又沉默了下去,雪飞鹏盯着他,又发出了一声冷笑。
“幸好有我在一旁,否则方才在沈胜衣面前,真不知道你会怎样说话。”
雪漫天没有作声,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雪飞鹏的目光逐渐亮了起来,闪亮得就像是剑光一样,却要比剑尖似乎还要锐利。
雪漫天垂下头,甚至不敢望雪飞鹏一眼。
雪飞鹏的目光锐利,充满了邪恶,沈胜衣若是仍在,只看这目光,相信便已经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内功精湛之极的人,才能够露出这样的目光,而且这种目光,好像充满邪恶。
雪飞鹏又怎会是这种入?
这个雪飞鹏绝无疑问是假的,也许是易容,甚至有可能是将雪飞鹏整块面皮剥下来。
真正的雪飞鹏到底在那里?
风穿窗吹入,雪飞鹏的目光才暗又亮起,一条人影随同穿窗飞入来。
无珠!
他仍然穿着那一身白衣,蝙蝠一样的飞翔,只见眼白的一双眼睛透着冷芒。
眼球没有,但他是否就真的完全看不见东西?一个瞎子又是否能够准确弄清楚周围的环境,又能够辨得出人在那里,又是什么人?
他穿窗而入,落在雪飞鹏身前,道:“少主怎样了?”
“没什么。”雪飞鹏目光移落在无珠的面上:“是爹吩咐你来的?”
“也许是怕少主不小心露出破绽。”
“我像是这样不小心的人么?”雪飞鹏显得有些不悦。
无珠陪着笑:“当然不像。这只是主人一片爱护之心。”
雪飞鹏目光一落:“你怎么这种穿着,只穿上衬衣?”
无珠道:“出来时匆忙……”
雪飞鹏冷笑:“在我面前还是不要说谎好,我看你,准是给别人将外衣剥了下来。”
无珠道:“是我自己剥下的。”
雪飞鹏道:“为什么——要掩饰你的身份?你不是先找沈胜衣麻烦吧?”
无珠一呆,雪飞鹏的精明,实在令他意料之外,雪飞鹏接道:“一定是听了无面的话不服气,去找沈胜衣一斗?”
无珠又一呆,道:“少主英明过人,佩服。”
“斗成怎样?”
雪漫天亦关心起来,盯着无珠。
无珠沉吟了一下才道:“我不是他的对手,但他要杀我,却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雪漫天轻吁了一口气。
雪飞鹏沉默下去,半响才道:“这个沈胜衣实在不简单,你既然不是他的对手,以我的武功要胜他,相信也不容易。”
无珠道:“但以二对一,却肯定可以杀死他。”
“但却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雪飞鹏沉吟接道:“爹所以不许我们动他,相信就是这一个原因。”
无珠道:“方才在庄院那边,无面也与他过了几招。”
雪飞鹏冷笑,道:“你不必说,无面是奉命,所以才出手,你只是擅自作主。”
无珠垂下头,雪飞鹏接道:“这种事情我希望以后再不会发生。”
无珠“嗯”的应一声。
雪飞鹏叹了一口气,又道:“沈胜衣也实在太好管闲事。”
无珠道:“他人名震江湖称侠义无双,本就是好管闲事的意思,这个人迟早都会成为我们行事的绊脚石。”
雪飞鹏道:“我会考虑。”
一顿又说道:“相信爹已经有了分寸,作好了准备。”
无珠道:“也许就是了。”
雪飞鹏道:“这里暂时还没有你的事,你可以回去了。”
“可是……”无珠才说了这两个字,雪飞鹏巳怒道。可是什么?我的话你也敢不听?”
“主人有说话吩咐下来……”
“凭我的武功,若是保护不了自己,你在一旁,又有何作为?”雪飞鹏的语声说话都是那么冷傲,无珠的面包苍白。
他没有再说什么,雪飞鹏接道:“出了什么事,爹面前有我担承。”
无珠点头,双袖一拂,身形呼的飞起,飞出了窗外,消失在黑暗之中。
雪飞鹏目送他消失,嘟喃道:“没用的东西,就是要惹我生气。”
他看来就像是一个纵坏了的孩子。
雪漫天不是他的爹,谁是?
没有风,但也没有闷焗的感觉,大堂中一片阴寒,却又不近乎冰冷。
雪飞鹏一步踏进来的时候,仍不免打了一个寒噤。
在进来之前,无面一直在他的面前,可是在进来之后,无面便巳不知所踪。
雪飞鹏不知道无面去了什么地方,一步跨进,更就为眼前的环境目定口呆。
那是一个宽阔的大堂,好像全部用石块砌成,两边两行粗大的石柱,人在当中,不难就会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当门是一面石壁,上面雕刻着一幅非常奇怪的图画,雕刻着一个身材高大,散发披肩,面目狰狞,且长着两支牛角的怪人,拥着几个身材容貌妖冶之极,半身赤裸的女人,正在接受一群恶魔的膜拜。
那些恶魔无一不是奇形怪状。
壁画的前面,有一张石造的供桌,供桌与壁画之间,放着一张宽大的椅子,旁边有小几支架等物,都无不是用石雕成。
供桌前五丈,那该是大堂的正中,有一个非常大的石造火盘。
雪飞鹏就在这个火盘之前停下脚步。
这当然是真正的雪飞鹏,只不过,楚浪现在即使在一旁,只怕也巳认不出来。
他虽然是真正的雪飞鹏,他的相貌巳起了很大的变化。
可是雪飞鹏却完全不知道,这一路走来,并没有第二块铜镜,他的面上更没有任何的感觉。
“蓬一一声,石盘中突然冒起了一股火焰。
碧绿色的火焰,立时照亮整个大堂,雪飞鹏冷不提防,吓了一大跳。
他慌不迭的一步退后,眼前已因为那一阵强光而暂时失明。
到他的眼睛恢复正常的时候,石椅上已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装束与壁上面的并没有多大不同,只是已有了颜色,一头金发怒狮般飞扬。
他的眼睛却是碧绿色。
在他的头上也竟然有两支角,两支银色的角,嘴唇突出两支獠牙,闪动着光芒。
突然看到这样的一个人,相信谁也难免大吃一惊,雪飞鹏也不例外。
他不由自主地又倒退一步。
一阵可怕的笑声,即时在大堂中爆发起来,恐怖而响亮。
笑声在大堂中回荡,空气也仿佛被笑得片片碎裂。
雪飞鹏不由自主伸手掩住了耳朵。,
笑声又继续了好一会,才停下,雪飞鹏仍伸手掩住耳朵,又过了一会,才将手放下。
火盘中的火焰这时候又仿佛高了一些,雪飞鹏混身都被照成碧绿,那个怪人也没有例外。
他高坐在那上面,相貌虽然丑恶,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尊严。
雪飞鹏有一种渺小的感觉,挺直的腰身不觉的佝偻起来。
那个怪人即道:“你就是雪飞鹏?”
雪飞鹏吃吃地道:“你到底……”
怪人道:“一般入都叫我做天魔,你也可以这样称呼我。”
“是!”雪飞鹏这一声出口,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奇怪自己竟会变得这么恭敬。
怪人道:“很好,雪漫天能够有一个你这样的儿子,应该很开心。”
“我爹爹现在……”雪飞鹏急嚷:“现在到底怎样了?”
天魔怪笑道:“他很好,我的手下现在不多,好像他那么有用的人更少,我是不会随便将他放弃的。”
雪飞鹏道:“我爹爹是你的手下,怎么我从来没有听他说。”
天魔道:“他应该说的,之所以不说,原因亦不难理解,这些小事情,你应该去问他。”
雪飞鹏想想,追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天魔道:“什么人其实都没有关系,你只要知道,你爹是我的手下,是我的奴才,你也是,就已足够了。”
雪飞鹏一声冷笑。
天魔碧绿的眼睛仿佛盯稳了雪飞鹏,道:“你们这些孩子实在很不错,我挑选手下的眼光看来也还不太差。”
雪飞鹏呆望着天魔,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说话。
天魔接说道:“你不必惊慌,事情本来就是一件小事情,很快就会结束的。”
雪飞鹏脱口问道;“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天魔冷应道:“雪漫天本该好好地教训一下你,怎能够让你用这种态度来跟我说话?”
雪飞鹏又是一呆。
天魔接挥手,道:“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雪飞鹏更加诧异,即惊且喜道:“我真的可以走,可以离开这地方?”
天魔怪笑,还未说什么,雪飞鹏话已经接上:“那我爹怎样?是不是与我一起离开?”
天魔怪笑道:“你听到那里去了?”
雪飞鹏道:_“你不是说……”
天魔道:“我只是叫你出去,出去的意思你应该很明白。”
雪飞鹏呆在那里,后面石壁即时轧轧移开,无面从一个洞中走出来,道:“这边走。”
雪飞鹏咬紧牙龈走了进去。
无面并没有跟来,石壁却轧轧关上,雪飞鹏一惊回望,脚下突然一软,疾沉了下去。
他脱口一声惊呼,眼前一暗一亮,身子随入一片灯光中。
昏黄而正常的灯光,来自一盏很正常的油灯。
雪飞鹏惊呼未绝,已落在一张软绵绵的绣榻上。
他闷哼一声,在绣榻上打了一个滚,落在地上,才发觉置身一个房间之内。
那个房间与一般的房间并无分别,阵设虽然简单,但也并不是普通人家买得起的东西。
房间内并无其他人,雪飞鹏正在诧异,无面的声音巳传来:“这就是你的房间,早午吃饭的时候,自然有钟声通知。”
雪飞鹏仰首望去,上面就只有一块块的承尘。
无面接又道:“你推开房门,往右面走就是吃饭的大堂,其他的事情,你若是没有兴趣自己去找,可以找人一问。”
雪飞鹏脱口问道:“这里还有其他人么?”
无面道:“有两个女孩子,你可以去找她们谈谈,有一点却要紧记,你们在这里,是绝对走不的了,不用再多花什么心思。”
雪飞鹏“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无面也没有多说,雪飞鹏等了一会仍无声息,身形一动,疾向门处掠过去。
门是一般的木门,上面有花格,还糊着白纸,雪飞鹏将门拉开,就看见了两个人。
那是两个很美丽的女孩子。
她们的相貌竟然就完全一样,仿佛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唯一不同就只是她们的面形,一个像瓜子,另一个比较丰圆。
她们赫然都没有眉毛,该长着眉毛的地方,只有淡淡的两抹青痕。
就因为少了两条眉毛,她们的美丽都变得诡异,完全不像是人间所有。
最低限度,雪飞鹏就已经有这种感觉,他不由想起了无面。
那刹那,他不由自主一呆,倒退了一步。
那两个女孩子看来比他更吃惊,嘤咛一声,亦退了下去。
雪飞鹏脱口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两个女孩子紧靠在一起,瓜子脸的-个接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我姓雪,叫雪飞鹏。”雪飞鹏盯着那两个女孩子。
“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你们怎会知道?”雪飞鹏有点诧异。
“是听到声响,听到有人叫,就是你么?”
雪飞鹏叹了一口气:“我本来不是那么胆小的人,可是这里的事情实在太恐怖,太突然。”
那两个女孩子不由都颔首,瓜子脸的那个接说道;“你看来不像是在说谎。”
“我根本没有。”雪飞鹏苦笑。
“从你的眼神我们看得出来。”
“你们也是从上面掉下来的?”雪飞鹏反问。
“是啊——你渴不渴?”
“有些。”雪飞囊鹏给她们这一问,才觉得很渴且很累。
“到大堂那边去坐,那儿有泡好的茶水。”
雪飞鹏点头,那两个女孩子接转身往外走去。
走过了一条走廊,再穿过两道珠帘,他们终于进入了一座大堂。
那座大堂与一般的厅堂并无分别,只是周围没有太多的阵设,连字画也没有一幅,墙壁空白得令人看着为之感到苍凉。
四周都没有窗户。但空气清凉,令人一些不舒服的感觉也没有。
雪飞鹏在一张椅子坐下,瓜子脸的那个女孩子巳替他斟下一杯清茶,接问:“你饿不饿?”
雪飞鹏给这一问,立时就有了饥饿的感觉,苦笑道:“有些。”
“我看你是很饿的了。一瓜子脸的女孩子亦自苦笑:“我们到这里的情形相信跟你差不多。”
另一个女孩子即时捧了一些糕点过来,一面道:“你不要客气,尽管吃。”
雪飞鹏拿了一件糕点,一面道:“尚未向你们请教?”
瓜子脸的应道:“我叫梅玉霜,她是方筠。”
雪飞鹏一怔:“你们不是两姊妹。”
梅玉霜道:“我姓梅,她姓方,怎会是两姊妹?”
雪飞鹏道:“这就奇怪了。”
梅玉霜道:“你是因为我们都没有眉毛,所以觉得我们该是姊妹?”
方筠接道:“我们的眉毛是给别人剃去的,若说这样就算是姊妹,你岂非也算是我们的弟弟或者哥哥?”
雪飞鹏愕然,道:“我……”
“你不是也没有眉毛?”
雪飞鹏抬手摸去,果然摸不到眉毛,苦笑道:“他们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谁知道?”方筠叹了一口气。“不过不要紧,过些时眉毛还是会长出来的。”
梅玉霜接着道:“这其实没有什么可怕。”
雪飞鹏傲一颔首,目光仍然落在两人面上,道:“除了没有眉毛,你们两人的相貌也实在太相似。”
梅玉霜目光转落在方筠的面上,失笑道:“怎会的,我那有她那么美。”
方筠摇头道:“姐姐又说笑了,说到美,我那里比得上姐姐?”
梅玉霜摇手:“别再你捧我,我捧你了,人家要笑了。”
雪飞鹏没有笑,呆呆的望着梅玉霜方筠,一股寒意,陡然由脊骨升上来,整个身子竟有如置身冰窖之中。
梅玉霜无意看了雪飞鹏一眼,道:“你又怎样了?是不是不舒服?”
雪飞鹏看看梅玉霜,又看看方筠,苦笑道:“没有什么?”
在他的眼中看来,梅玉霜方筠二人非独相貌一样,连表情也都一样。
她们非独笑,就是任何表情都相同,而且都是那么的生硬,那么的诡异。
可是她们尽管表情诡异,眼神都很善良。
雪飞鹏看着她们,忍不住又说道:“我没有说慌,你们真的很相似。”
梅玉霜怔怔地看着雪飞鹏,终于道:“你的确不像在说谎,可是我们也的确不相似。”
她叹了一口气,接道:“我是怎么样子,难道自己也不清楚,她跟我根本就没有一处地方是相同的。”
雪飞鹏只是怔怔地望着梅玉霜。
梅玉霜一抬手,按一按自己的唇角,道:“我这儿有一颗小黑痣,小筠就已没有了。”
雪飞鹏细看梅玉霜,摇头道:“我可看不到有黑痣。”
梅玉霜诧声道:“怎会没有?”
方筠即时接道:“姐姐,是真的没有啊。”
梅玉霜仍然半信半疑,方筠忽然道:“我眉心之上有一颗红痣……”
她话未说完,梅玉霜已道”我看不到。”
方筠吃惊的望着雪飞鹏,雪飞鹏即时道:“梅姑娘并没有说谎。”
方筠怔住在那里。
梅玉霜双手捧颊亦怔在当场。
雪飞鹏看着她们,沉吟道:“你们现在的面庞也许并不是你们本来的面庞。”
方筠失声道:“怎会这样的?你说到那里去了?”
雪飞鹏道:“听说江湖上有所谓易容术。”
梅玉霜点头道:“我也听说过,难道我们都被易了容?”
雪飞鹏道:“亦未可知,我总觉得你们的面色太苍白,完全就不像是正常的面色。”
梅玉霜、方筠两眼相望,不由自主的点头。
雪飞鹏接道:“还有你们的表情,是不是也太生硬?”
梅玉霜道:“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是了。”
她盯着方筠,道:“你是否还记得我说过你的表情有时很奇怪?”
方筠道:“我还记得也曾说过可能是环境影响,因为你也是一样。”
梅玉霜呆了一会,道:“难怪,难怪我有时总觉得面上好像有些什么似的。”
方筠道:“为什么他们耍这样做?”
雪飞鹏道:“你们都不知道,我更就不知道了。”
梅玉霜道:“若是易容,怎么我们这些日子每一天都盥洗,都没有恢复本来面貌?”
方筠亦道:“总不成我们每一天睡着之后,他们就来替我们易容一次。”
梅玉霜失笑道:“那在我们盥洗之后,总会觉得有些不妥。”
方筠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雪飞鹏脱口道:“会不会是你们的面皮都已给剥下来,换上了另一块?”
方筠道:“不会……”语声突一顿,颤抖了起来。
梅玉霜亦为之震动,道:“你不要吓唬我们。好不好?”
雪飞鹏苦笑,道:“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有什么说什么。”
雪飞鹏思索片刻,接着又说道:“我相信这种易容术可能性并不高,天下间又怎会有这么巧妙的易容术?”
方筠道:“可是我们的面庞……”
雪飞鹏抓抓脑袋道:“也许你们本来就有些相似,至于红痣,是会脱落的。”
方筠看着他,道:“我知道你这是安慰我们,可是我们总得要面对现实。”
雪飞鹏道:“这里有没有铜镜?”
方筠道:“没有,这说起来的确是有些奇怪,想来,他们就是要我们看不到自己的脸庞。”
雪飞鹏道:“亦未可知。”他随即伸手抚在自己的脸庞上,呆在那里。”
方筠看在眼内道:“你不是怀疑自己的脸庞也有不妥吧?”
雪飞鹏苦笑一下,道:“我正是有此怀疑。”他叹息接道:“现在我就已发现有些不相同的感受了。”
方筠道。“你是说和以前伸手抚在脸上的感受不相同?修
雪飞鹏道:“可不是。竹沉吟着接道:“方才你们看见我,显得很奇怪,是不是因为我的面庞有些特别?”
方筠道:“我们实在想不到走进来的竟然是一个男孩子,不过你……你的相貌的确是有些特别的地方。”
雪飞鹏道:“特别在那里?因为我没有眉毛。”
方筠道:“我们一样也没有,这又有什么特别。”
“那是因为……因为什么?”雪飞鹏急急迫问。
方筠道:“你的眼睛,还有你的鼻子嘴唇都与一般人有别?”
雪飞鹏急急的道:“你们说来听一听!”
方筠道。“你的眼睛长而尖,就像是人说的那种丹风眼,很俏很美,幸好你不是女孩子,否则真不知要迷倒多少人。”
雪飞鹏怔怔地听着,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的眼睛真的是那样子?”
“没有骗你,是真的。”方筠肯定的说。
雪飞鹏又沉默了下去,梅玉霜接道。“你的鼻子很挺,这本来没有什么特别,很多人的鼻子也挺得很,可是你的比别人的看来,就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雪飞鹏的手下意识摸在自己的鼻子上,呆呆的道;“我的鼻梁的确本来没有这么高。”一顿接问:“嘴唇又怎样了?”
梅玉霜看着雪飞鹏道:“实在太苍白,好像一丝血色也没有,不过看久了,倒不觉得怎样?”
方筠道:“那是因为你的面色也很苍白,好像……好像死鱼肉一样。”
雪飞鹏呆在那里。
方筠抱歉地道;“你千万不要生气,我形容得虽然有些过份,但都是事实。”
雪飞鹏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你们现在见到的,也不是我本来的面庞了。”
方筠道:“你本来是怎么样子的?”
梅玉霜笑道;“这要说,如何说得清楚?”
雪飞鹏叹息着道:“最低限度,我的眼睛本来就不是那样的,虽然不太大,但确实绝对不是丹风眼。”
梅玉霜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她苦笺着道:“我们实在无法可施的了。”
雪飞鹏道:“你是说逃出这地方?”
梅玉霜颔首道:“这地方就像是一块死地,没有窗户,就是门,也只是通入房间,与外面已完全断绝连络。”
雪飞鹏道:“你们都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都是。”梅玉霜反问道:“你呢?你也像我们那样子,见过了天魔之后,就掉了下来?”
雪飞鹏点头道:“那绝无疑问,我们都是置身在地底密室的了。”
梅玉霜道:“应该是的,换句话说,我们要离开,还得从上面承尘想办法。”
雪飞鹏道:“那距离地面差不多有两丈高,要上去真不容易,而且,我们说不定时刻都在天魔的监视之下。”
梅玉霜道:“总不成就呆在这里,等侯他们处置。”
雪飞鹏转问道:“是了,你们是怎样到这里来的?”
梅玉霜道:“因为我爹来了这里,小筠也是。”
雪飞鹏迫问:“你们的父亲是否都是突然失踪?”
梅玉霜道:“也不是很突然,家父因为看到了我拿给他的一枝小令旗,才连夜匆匆离家。”
“没有说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梅玉霜道:“我们一家人甚至不知道他要离开,到了第二天才发现,然后那个女人又来了,引着我到这地方来。”
“那个女人?”雪飞鹏追问:“是怎样的女人?”
“她的面庞就好像画上去的,有时随便一抹,就抹掉。只看见一片空白。”
“无面。”雪飞鹏呻吟一声。
“她自称就是无面。”梅玉霜吃惊地望着雪飞鹏:“你也见过她?”
雪飞鹏嘟喃着道:“看来我们的遭遇差不了多少,只不过我是追踪我爹到来这里。”
“小筠的遭遇跟你差不多。”
方筠一点头,道:“这绝无疑问,是一个阴谋。”
雪飞鹏道:“不管怎样,天魔的目的都是要我们到这里来。”
方筠道:“你说他有什么目的?”
雪飞鹏道:“也许就是拿我们来要胁我们的父亲,帮助他们做什么坏事。”
方筠道:“一定是,我们其实应该想得到,不该走来这儿的。”
梅玉霜道:“以我看,事情不会这样子简单,你们有没有发觉,我们的父亲,以前可能是他们的手下?”
雪飞鹏道:“即使不全是,也一定有什么关系,否则没有理由一看见那枝令旗,神色就起了那么大的变化,而且赶到这里来。”
梅玉霜轻叹一声,道:“我们被囚在这里,不知道他们是否已有消息?”
雪飞鹏道:“应该有了,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改变我们的容貌?”
“总会明白的。”梅玉霜说得有些无可奈何。
雪飞囊道:“我来的时候带了一个朋友,他发觉我失踪,一定会想办法。”
梅玉霜道:“你那个朋友的武功怎么样?”
“不很好,但是他的父亲却是一间大镖局的总镖头,认识的人很多,总会帮他一把的。”
方筠皱眉道:“以我所知,干保镖的都是以利为重,未必会替你想办法。”
梅玉霜摇头道:“小筠,你这样说未免太武断了,他那个朋友既肯与他来到这里,未必就是因为钱。”
“当然不是了。”雪飞鹏道。_一路上的食宿,还是用他的钱,若不是他,我真还不容易追踪到这里来。”
方筠抱歉的道:“那是我说错了,不过就是这样,也只能怪我年纪轻不懂事,你们怎能够对我这样凶?”
梅玉霜扑哧笑道:“谁凶了?”
方筠道:“我们还是想办法,看如何逃出这个地方。”
雪飞鹏苦笑,道:“你们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日子,到现在,仍然想不到办法,我又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方筠道:“连这里也还未看清楚就说没有办法了,你这个人哟……”
雪飞鹏一呆,道:“我……我……”
梅玉霜道:“她是小孩子,心直口快,你别要怪她。”
方筠方待说什么,雪飞鹏已先说道:“她说的也不是全没有道理,我这个人就是自小给家里宠坏了,没有见识,胆量也弱……”
梅玉霜挥手截住他的话,道:“别说这些了,我们还是想想可有什么办法闯出去。”
雪飞鹏无言点头,开始在周围打量起来。
梅玉霜突然道。“其实,走不出去也不要紧,他们总不会把我们囚在这里一辈子。”
方筠道:“我也相信不会,只是因为有我们在这里。他们要我们的父亲做什么坏事,我们的父亲都不能不做的了。”
梅玉霜点头:“我爹最疼的就是我,娘也是……”
方筠道:“我娘已经不在了,爹与我可是相依为命。”
梅玉霜叹息着道:“他们想必就是看准这一点,否则,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诱我们到这里囚起来。”
雪飞鹏一面逡巡,一面插口道:“那就该让我们跟我们的父亲见上一面。”
一个声音即时应道:“本该就是的,不过即使我们不这样做,你们的父亲也一样会相信。”
声音是从承尘上透下来,不太响亮,但是清楚之极。
三人所有的动作都停下。
雪飞”脱口道:“是无面的声音。”
那个声音道:“乖孩子,要你忘记我真还不容易。”
雪飞”冷笑。
方筠接道:“我也听得出,这女人很可怕!”
她的声音并不高,无面却听得清楚,笑应道。“若是我也可怕,由无珠来招呼你们,却不知你们要怎样说了。”
梅玉霜一怔,道:“无珠?”
雪飞鹏道:“是一个老瞎子,脾气好像很大。”
无面娇笑道:“就因为他是一个瞎子,招呼你们吃的也不会是好东西。”
雪飞鹏忍不住道:“我们不管那许多,只想问清楚你一件事情。”
无面替他说出来:“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够离开这里?”
雪飞鹏追问:“到底是什么时候?”
无面道:“那要看你们的父亲什幺时候才能了事。”
“是什么事?”雪飞鹏追问下去。
“这个你们不用管,也管不了。”无面“格格”的笑道:“有你们在这里,相信每一个人都会很服从,相信不会花太多时间。”
雪飞鹏闷哼,方筠索性闭上嘴巴。梅玉霜忽然问道:“事了之后,你们真的就会肯放我们离开此地?”
无面笑问:“你想到那里去了?”
梅玉霜道:“我怀疑在事了之后,你们可能会杀人灭口,不会让我们活着离开,甚至连我们的父亲也一样。”
无面娇笑道:“好聪明的孩子,你想得很透澈,但你们的父亲也不全是呆子,他们总会有办法要我们不能够下手的。”
她的笑语声沉了下去:“所以到最后,只会是一种结果,大家都留下,在这里终老。”
梅玉霜沉默下去;方筠想说话,结果还是咽回,雪飞鹏也没有作声。
无面接又道:“你们这三个孩子不要再多说什么了,好好的留在这里。”
语声渐弱,似乎这说话的片刻,无面已动身,已远离这里。
三人仍呆在原地。
又过了好一会,梅玉霜才轻叹一口气,道:“看来,我们真的要想办法才能够离开这个地方的了。”
方筠、雪飞鹏都同意点头。
梅玉霜又道:“失败了,不见得他们就会杀我们,为什么不去尝试?”
三人互望了一眼,一齐点点头,目光是那么坚毅,绝无疑问,他们一定会尝试逃出击,至于成功与否,却就很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