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寒似水,纤雨如尘。
十里柳堤纤雨下仿佛就笼罩在烟雾中,无限诗情画意。
正午。
柳堤上游人络绎不断,大都是结伴前来,其中就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女孩子。
她穿着一袭淡红色的春衫,打着一顶淡红色的雨伞,独自徘徊绿柳之间。
绿柳红衣,份外触目。
她的身裁又是那么窈窕,举止又是那么美妙,所以发现她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走过了亦不由自主回头再三偷望。
事实她非独身裁举止动人,相貌也漂亮得很。
若不是她的腰佩长剑,只怕早已有人上前去兜搭。
佩剑虽然未必就懂得用剑,但是一个这样美丽的女孩子胆敢佩剑独自上路,便要认真考虑了。
乞丐,出家人,单身的女子,岂非向来就被认为江湖上最难惹的三种人?
这个女孩子也真的懂得用剑。
她虽然名不经传,父亲龙飞却是江湖上七大剑客之一。
她就是龙飞的女儿胭脂。
一剑雷霆,九环电闪,除了剑之外,龙飞在暗器方面亦下过一番苦功,一剑九飞环,十年前便已名震江湖。
所谓虎父无犬子,胭脂的一支剑自然亦是不简单。
只可惜她天性好静,武功始终练得不怎样好。
龙飞并没有怪责她,亦没有勉强她。因为他就只得胭脂这一个女儿。
风吹柳舞。
胭脂拗下了一支柳条,目光不知何时已变得春雨一般凄迷,遥望着柳堤尽处,忽然漫声轻唱道:
愁折长亭柳,情浓怕分手。
欲上雕鞍去,扯住罗衫袖。
问道归期,端的是甚时候。
回言未卜,未卜奇和偶。
唱澈阳关,重斟别酒。
酒除非是解消愁。
只怕酒醉还醒,愁来又依旧——
歌词是这样凄凉。
胭脂也事实并非到这里游玩,是送行送到了这里。
她喝过两杯别酒。
也只是两杯。
那两杯别酒喝下,她的娇靥已红如胭脂,却是没有醉。
现在胭脂之色经已褪尽。
人亦已不知何处。
她仍然在柳堤上徘徊。
人未醉,愁自然始终未去,现在更浓了。
她送的不是别人,就是沈胜衣——她父亲龙飞的好朋友。
沈胜衣长胭脂不过七年,与胭脂的父亲龙飞却称兄道弟。
他们是生死之交。
所以胭脂一向都称呼沈胜衣沈叔叔,近年来才改唤沈大哥。
无论她怎样称呼,沈胜衣都是那么高兴,也不觉得有什么分别。
在胭脂,却大有分别。
只是她说不出来。
她也是一个害羞的女孩子。
这时候沈胜衣如果仍然在柳堤之上,听到这歌声,说不定就能够明白胭脂的心意。
沈胜衣一骑却早已远去。
柳条在胭脂的纤纤素手中轻轻摇曳,沾在叶上的雨粉渐渐聚成了小小的水点。
由小而大,终于泪珠般由叶尖滴下,滴在胭脂的手背上。
胭脂浑身一颤,目光一落。
一曲也正唱罢。
“好,唱得好!”一个声音即时从后面传来。
胭脂一惊回头。
在她身后七尺,赫然就站着一个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身穿一袭鸦青两上领长衫,上面酒痕斑驳,左右手各抓着一瓶酒,色迷迷的一双眼睛盯稳了胭脂,一个身子摇摇摆摆,仿佛已醉得站也站不稳的了。
他长得并不难看,可是胭脂一接触他的目光,就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那种感觉就像是脖子上突然掉下了一条大毛虫。
她下意识倒退一步。
青衣人却是一呆,连随叹息道:“歌好人美,难得,难得。”
胭脂皱起了眉头。
她已经看清楚,并不认识这个人。
青衣人脚步踉跄,缓缓的绕着胭脂走一个圈,又说道:“我先前还以为只是从后面看才动人,原来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一样。”
胭脂没有动,只是奇怪的瞪着眼睛。
青衣人一收脚步,忽问道:“你真的是到这里送行?”
胭脂不觉点头。
青衣人又问道:“那个小子是谁?”
胭脂道:“是谁又怎样?”
青衣人双拳一紧,噗噗的两声,握在掌中的酒瓶立时碎裂。
他的双掌却一些事也没有。
酒瓶堕地,一再碎裂,余酒溅湿了老大的一大块地面。
青衣人直似未觉,握拳道:“我替你抓他回来,狠狠的揍他一顿!”
胭脂奇怪道:“为什么?”
青衣人怪生气的道:“扯住衫袖还是要离开,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留在这里,难道不该揍?”
胭脂哑然失笑。
她的笑容更动人。
青衣人又是一呆,怒容倏散,裂嘴笑道:“却也幸好他不在你身旁,否则柳堤上这么多女孩子,正所谓花多眼乱,只怕我未必留意到你。”
他绕着胭脂,又踱步打量起来。
胭脂这一次跟着转动身子,她终于生出警戒之心。
青衣人打量了胭脂好几遍,又收住脚步,道:“是了,你叫做什么名字?”
胭脂皱眉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青衣人笑道:“这样我才好称呼。”
胭脂道:“我可不想认识你。”
青衣人道:“你不想我想,想得要命。”忽然一步跨前。
胭脂急退一步。
青衣人接道:“真的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
胭脂道:“当然是真的。”
青衣人道:“那么你是那个楼子的姑娘总可以告诉我的了。”
胭脂怒道:“你当我什么人?”
青衣人笑道:“不成你还是一个良家妇女?”
胭脂“哼”一声。
青衣人道:“这个更好,你父母住在哪儿,我立即教人去说亲。”
胭脂道:“我哪只眼睛瞧上你了。”
青衣人道:“我瞧上你就成。”
胭脂道:“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人!”青衣人傲然笑道:“一个有钱人!”
胭脂一皱鼻子,偏过头去。
青衣人笑接道:“跟着我,一生受用不尽。”
胭脂上上下下的突然打量了青衣人两遍,道:“你醉了。”
青衣人道:“我酒量天下无双,千杯不醉。”
“又是醉话!”胭脂冷笑举步。
青衣人一步横移,拦住胭脂的去路。
胭脂急忙收住脚步,大声道:“快让开!”
青衣人摇头,道:“我们还没有说清楚。”
胭脂道:“已经够清楚的了。”
青衣人道:“你答应嫁给我。”
胭脂道:“没有这种事。”
青衣人道:“我有什么不好,既有钱,相貌也并不难看。”
胭脂道:“而且脸皮厚。”
青衣人道:“这等如挨得骂,未尝不是一种优点。”
胭脂道:“讨厌!”脚步向左移。
青衣人立即闪身挡在左面,道:“好,不嫁就不嫁,陪我玩三四天总是可以的吧。”
胭脂大声道:“不可以!”
青衣人道:“那又不可以,这又不答应,怎样才可以?才答应?”
胭脂不语,举步右移。
青衣人往后拦住。
胭脂生气道:“再这样我要叫了。”
青衣人嘻皮笑脸地道:“你快说,你叫什么?”
胭胭不其左右望了一眼。
柳堤前后站满了游人,都是向他们这边望来,表情不一,有些显然一副瞧热闹的样子,有些却已在磨拳擦掌,一接触胭脂的目光,更就跃跃欲动。
青衣人也自望了一眼左右,大笑道:“无论你怎么叫,他们也不敢干预的。”
话口未完,两个青年已越众而出,向他们走过来。
一高一矮,都是腰挂长刀,一脸正气的少年。
高的一个还未走近,便自振吭高呼道:“这位姑娘,到底什么事。”
胭脂尚未开口,青衣人就应道:“我们两口子争吵,与你们无关!”
两个青年不由一怔。
“胡说,”脂胭立即叫了起来:“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矮的那个青年连随击掌道:“我早就说这厮不是好东西,分明在调戏这位姑娘,果然不出所料。”
青衣人霍地回头,道:“你们又是什么东西,胆敢说你家少爷的不是!”
矮的那个青年拍着胸膛道:“我叫做贾奉!”拇指斜一指高的那个,接道:“他就是我的结拜大哥韩方!”
“贾奉韩方?”青衣人眯起眼睛,想想,目光陡盛:“莫非就是皖西双义?”
贾奉道:“正是!”一面的得色。
青衣人忽然问道:“有个人叫做查璜,不知你们是否有印象?”
贾奉愕然道:“你认识我的师叔?”
青衣人笑着说道:“查璜就是你的师叔?”
“是又怎样?”
“他现在如何?”
贾奉语气一沉,道:“五月前已经去世。”
他立即问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与我查师叔可是朋友?”
青衣人不答反问:“你那位查师叔怎样去世的?是不是因病?”
贾奉摇头道:“是被人暗杀。”
青衣人道:“一刀割断咽喉?”
贾奉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青衣人大笑道:“因为刺杀他的人就是我!”
“是你?”
“是我!”
“果然?”
“绝无虚言!”
贾奉伸手拔刀。
韩方一旁急忙按住,道:“兄弟不要鲁莽。”
贾奉道:“他岂非已经承认?”
韩方道:“这也得问清楚始末?”
“不错不错。”贾奉连连点头,回问青衣人道:“我查师叔与你有何仇怨?”
青衣人道:“并无仇怨。”
贾奉道:“那么你杀他……”
青衣人截道:“只为了有人重金买他的人头!”
贾奉厉声道:“谁?”
青衣人道:“这个倒不清楚。”
贾奉怒道:“岂有此理!”
青衣人道:“我只管杀人,其他事情向不过问。”
韩方道:“那么谁过问?”
“老大。”
“老大又是谁?”
“你何不先问我是谁?”
“你是谁?”
“我姓柳双名孤月!”
“柳孤月?”贾奉面色猛一变。
韩方面色亦自一变,脱口道:“中州五绝?”
听到这四个字,胭脂的面色也变了。
旁观游人同时纷纷转身离开,大都变了面色。
“中州五绝”这四个字简直就象是瘟疫一样。
不知道有所谓中州五绝的人事实也不多。
中州五绝是五个职业刺客。
“仙剑”杜飞云,“魔刀”柳孤月,“鬼斧”白松风,“神拳”郭长溪,“暗器无敌”孙杏雨,各怀绝技,纵横两河十年,从未失手。
老五是杜飞云,老大是孙杏雨。
五个人都有一个很动听,很脱俗,很有书卷味的名字,外表也全都清清秀秀,就像是五个读书人,出手却毒辣无比,非独不像读书人,连屠夫也不像。
十年来他们杀人如麻,江湖人固然闻名色变,一般人更加视如恶魔。
柳孤月自报姓名之下,旁观游人其实便已经散掉一半的了。
柳孤月环顾大笑,道:“五绝之中,我排第四!”
韩方又是脱口一声:“魔刀柳四?”
柳孤月道:“仙剑魔刀鬼斧神拳暗器无敌这句话你也知道么?”
韩方冷笑。
贾奉握着刀柄之手又是一紧。
“且慢!”韩方仍然按着贾奉。
“还等什么?”贾奉握刀右手的青筋经已蚯蚓般一条条凸起来。
韩方道:“你难道没有发觉这个人喝过不少酒。”
贾奉向来粗心大意,韩方却是天生小心谨慎。
胭脂听说不觉道:“这个人说不定喝醉酒胡言乱语。”
“住口!”柳孤月喝住了胭脂:“你家四爷千杯不醉!”
话口未完,又是一个酒呃。
贾奉瞪着柳孤月,道:“他若不是杀我查师叔之人,又怎会知道我查师叔乃被一刀割断咽喉?”
韩方点头道:“不错。”
贾奉道:“他若是魔刀柳孤月,就绝对不会胡扯!”
韩方道:“这也是!”
贾奉接道:“他虽然喝了不少酒,看样子尚未致于一塌胡涂。”
韩方只有点头,就连胭脂也不能不承认贾奉说得有道理。
贾奉左手推开韩方,又道:“至于他是否真的柳孤月,一试就知?”
韩方终于道:“好,就试他一试!”
柳孤月听着抚掌大笑,道:“欢迎之极!”
他笑顾胭脂,道:“让我先杀掉这两个好管闲事的小子,才继续谈我们的事情,乖乖等在这里,不要走开!”
贾奉冷笑道:“我倒要看你有多少本领。”
柳孤月道:“总之收拾你们两人,绰绰有余。”
他再顾胭脂,道:“看过我如何英雄,你就会发觉嫁给我也不算委屈的了。”
胭脂偏过半脸。
柳孤月“啧啧”两声,道:“你家四爷瞧上你,是你的福气!”突然伸手摸向胭脂的秀发。
胭脂一眼瞥见,急退两步。
柳孤月格格笑道:“我就是让你逃,你也逃不了。”
胭脂冷哼。
柳孤月一搓双掌,又道:“即使逃得了今天,也逃不过明天,你家四爷瞧上眼的人,没有得不到手的。”
胭脂心头一凛。
魔刀柳孤月好酒若渴,好色如命,她早有耳闻。
她忽然希望这个人并非真的柳孤月,忽然替皖西双义担心起来。
贾奉这时候已经等得有些不耐,蓦地大喝道:“拔你的魔刀!”
柳孤月回头一笑,道:“还是你们先拔刀的好?”
贾奉韩方也不客气,立即拔刀出鞘。
三尺长刀,闪亮夺目。
柳孤月淡瞟一眼,摇头道:“都不是好刀!”
贾奉道:“你那把难道就是好刀?”
柳孤月道:“天下无双!”
韩方冷笑道:“这就非要见识一下不可。”
柳孤月傲然一笑,手一分,敞开外罩的长衫。
在他的腰间,缠着一把狭长的黑鞘软刀。
刀柄上嵌着七色的宝石。
柳孤月手往刀一搭,铮一声,软刀便有如灵蛇一样出刀脱鞘。
刀锋不怎样闪亮,白蒙蒙的仿佛笼罩着一重雾气。
皖西双杰目光一落,突然一齐打了一个寒噤。
韩方颤声道:“好重的杀气!”
只有杀人如麻的刀锋才能够散发出那么重的杀气!
刀锋正中龙飞凤舞的刻着三个字。
——柳孤月。
看到这三个字,韩方的面色又是一变,侧顾贾奉道:“这个人真的是柳孤月!”
贾奉未答,柳孤月已抢先应道:“如假包换!”
韩方道:“好!”
柳孤月大笑道:“我看就非独不好,而且大大不妙!”
韩方沉声道:“是什么大大不妙?”
柳孤月手一抖,手中刀飒的抖得直一直,道:“你们难道没有听过那句话?”
韩方道:“什么话?”
柳孤月道:“魔刀如出鞘,不见血不收?”
贾奉道:“我们这两把刀也是见血方收!”
柳孤月道:“当真?”
韩方道:“我正要问你方才说的可是当真。”
柳孤月道:“怎么你现在还怀疑,莫非要我割断你的咽喉才能够令你相信?”
韩方摇头,道:“我现在相信了。”
柳孤月道:“如此还不上来?”
贾奉立即握刀冲上,韩方亦长身标前,一面大喝道:“二弟攻他的下盘。”
他早已留意柳孤月有几分醉意,脚步踉跄,下盘不怎样灵活。
这句话说完,他已经劈出二十八刀,刀刀劈向柳孤月握刀的右手。
贾奉对这个大哥亦言听计从,刀攻到一半,立即就转了攻向柳孤月的下盘。
他们两人在刀上实在下过一番苦功,双刀一展开,迅急而狠劲。
只可惜他们这一次遇上的是一个高手之中的高手。
柳孤月魔刀一抖,一道茫茫的刀光飞出,只一刀就封住韩方的刀势,脚下却连退两步才能够让开贾奉的攻击!
他的下盘显然不怎样灵活。
韩方贾奉一试果然是,攻势又展开。
贾奉偏身连环十七刀,急削柳孤月双脚,韩方欺步疾上,又是二十八刀抢攻柳孤月的上路!
柳孤月身形腾挪,上拒韩方,下闪贾奉。
他平生自负的酒量过人,这时候忽然发觉自己的酒量其实并不怎样好。
因为他已经开始有些眼花缭乱。
裂帛一声,贾奉的第十七刀已削开他右腿的裤子。
刀未及肌肉,刀上的寒气已尖针般刺入柳孤月右腿的神经。
柳孤月混身一震,身形猛一挫,斜闪出半丈。
韩方贾奉两把刀竟然追不上柳孤月的身形。
柳孤月身形只一顿又开展,连人带刀飞斩了回去。
斩向韩方贾奉两把刀。
这刹那之间,他周围一丈之下落下的烟雨突然都向外飞散。
那把魔刀同时发出摄人心魄的“呜”一声。
胭脂一旁看在眼中,听在耳里,突然脱口一声惊呼“小心!”
语声未落,她腰间长剑已出鞘,身形同时射出!
人剑化成一道飞虹,飞射柳孤月的后心。
韩方贾奉听到胭脂那一声“小心”之际,柳孤月的刀已斩至!
“呛”一声,韩方的刀首当其冲,迎刀断成了两截!
魔刀的去势并未绝,再斩在贾奉那把刀之上。
“叮”的贾奉那把刀脱手飞出,整条右臂都震得麻木。
他惊呼未绝,魔刀已一挑,切入了他的咽喉。
一入即出,横里疾切下。
“刷”一声,一条右臂迎刀断下,落在柳堤上!
断臂外还有一把断刀。
刀仍然紧握在手中!
这是韩方的手臂。
韩方刀一断,见对方刀势未绝,就知道贾奉危险,立即扑前抢救,断刀急削柳孤月的胸膛。
他的刀未到,柳孤月的魔刀已切断贾奉的咽喉,回切向他的右臂。
刀落臂断,韩方根本连闪避的念头也还未生出来。
魔刀不愧是魔刀。
这份迅速简直已超越人力的极限!
韩方一声惨呼,一个身子几乎栽倒地上。
柳孤月的身子却向前一挺,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惨呼!
一截闪亮的剑尖正从他的胸膛之上刺出!
是胭脂的剑!
柳孤月的魔刀斩下韩方右臂的同时,胭脂那支长剑亦刺入了柳孤月的后心!
一剑穿透柳孤月的胸膛。
惨叫声一落,柳孤月的目光亦落在剑尖之上,陡地撕心裂肺的大喝一声,道:“谁?”
胭脂不觉脱口道:“我!”
“大胆!”柳孤月反手就一刀。
刀光一闪,胭脂左手雨伞的伞柄一断为二!
雨伞“嗤”的飞入了半空,飞落在地上,滴溜溜的不停在打转。
刀未到,胭脂已经弃剑倒飞了开去!
她的手若是仍然在剑柄上,现在断的就不是伞柄,是她的脖子。
她一飞盈丈,手握着半截伞柄,呆站在那里,一个身子不由簌簌的颤抖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血飞激!
柳孤月疾转半身,狠狠的瞪着胭脂,道:“是你?”
胭脂颤声道:“是我。”
柳孤月道:“想不到你的武功犹在那两个小子之上。”
胭脂道:“我……”
柳孤月截道:“他们的刀若是有你的那么快,我要杀他们又怎会这么容易。”
胭脂道:“你……”
柳孤月又截口道:“我本该看出来才是。”
他叹了一口气,接道:“这附近只有我们四人,我一心就只是对付他们两把刀,若是我对你早有防范之心,你的剑纵然再快,亦休想刺中我的要害。”
胭脂不能不点头。
柳孤月又叹了口气,道:“若不是你长得这么美,若不是我喝了这么多的酒,我又何致于瞧不出你身怀绝技?”
胭脂道:“方才你不是说过千杯不醉的么?”
柳孤月苦笑道:“这是醉话。”
他现在显然已完全清醒,一顿道:“大哥说得果然有道理,我终日耽迷酒色,难保有一日死在酒色之下。”
“就是这一日。”柳孤月以刀支地,勉力向胭脂跨前一步,嘶声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胭脂。”
“胭脂——这个名字不错,实在不错……”柳孤月握刀五指根根发白,忽然道:“多谢!”
“多谢什么?”胭脂一呆!
“你总算肯告诉我你的名字。”柳孤月惨笑:“若是连死在甚么人手中也不知,你如何死得瞑目。”
语声由高而低,突然断折,他身子一栽,终于连人带刀倒仆在地上。
他果然瞑目。
胭脂看在眼内,一个身子不觉又再颤抖起来。
颤抖在迷濛春雨之中。
雨粉逐渐沾湿了胭脂的衣衫!
韩方慢慢走到她的面前,她才如梦初觉。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韩方躬身一揖。
胭脂急忙摇手道:“应该是我多谢你们的。”
韩方摇头道:“若非姑娘那一剑,我现在亦已死在魔刀之下了。”
胭脂道:“不是我,你们根本就不会打起来,那位贾侠士也不会死在柳孤月刀下。”
韩方又摇头,道:“就不在今日,我们迟早也有一天拚上。”
胭脂道:“他不说,你们怎知道是他杀了查璜?”
韩方冷笑道:“天下间并没有永久的秘密。”
胭脂目光一转,说道:“你伤得怎样了?”
韩方道:“只不过断了一条右臂。”
胭脂道:“我身上有金创药。”
韩方道:“不用了,我身上带有,也已经扎好伤口。”
他的伤口果然已经用破布扎上,血仍不住外渗。
血腥味之外还有药味。
他事实没有说谎,柳孤月倒下之后,他已经开始包扎伤口。
方才他奋不顾身,现在却显得如此惜身。
胭脂有些奇怪。
韩方连随道:“现在我们应该离开了,姑娘哪边去?”
胭脂道:“你又哪边去?”
韩方道:“姑娘若是向东去,我便往西走。”
胭脂道:“现在你要人照顾,我们应该一起走才是。”
韩方道:“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胭脂道:“贾侠的尸体……”
韩方道:“我一个人搬得动,不用劳烦姑娘了。”
胭脂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韩方几遍,忽然道:“你坚持不要我帮忙到底是为了甚么?”
韩方道:“不为了甚么,只是姑娘的救命大恩我已经不知道如何报答,焉敢再劳烦?”
胭脂道:“你说谎。”
韩方道:“我……”
“我知道你在说谎,我看得出来。”
韩方摇头。
胭脂沉声道:“你若不给我一个明白,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她说得很坚决。
韩方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一定要我说?”
“一定要。”
韩方叹息道:“柳孤月是甚么人,你知道的了?”
“他是中州五绝的老四。”
“中州五绝是甚么人姑娘当然亦已清楚。”
“据说是五个职业刺客。”
“这是不是事实尚在其次,他们五人情同手足,却是千真万确。”
“那又怎样?”
“他们五人无一不武功高强,所谓仙剑,魔刀,鬼斧,神拳、暗器无敌,若是联手出击,只怕无人能撄其锋。”
胭脂颔首。
魔刀的厉害,她方才已经目睹。
一个已如此厉害,五个加起来那还得了?
韩方接道:“所以他们五人虽然无恶不作,一直都没有人敢胆干预。”
胭脂道:“嗯。”
韩方道:“现在我们杀了柳孤月,其余的四人,你以为怎样?”
胭脂沉吟道:“即使并不是真的情同手足,为了他们的声威,他们一定追杀我的了。”
韩方道:“不是你,是我。”
胭脂道:“杀柳孤月的可是我啊!”
韩方道:“柳堤上现在只有我们两人,知道这件事的也就只有你与我。”
胭脂道:“我可以澄清这件事。”
韩方道:“千万不要这样做。”
胭脂道:“为甚么?”
韩方道:“这一来他们是必全力追杀你。”
胭脂道:“冤有头,债有主……”
韩方道:“杀了你之后,他们仍然会找我,姑娘这样做,可以说毫无好处。”
他顿了一顿接道:“如此又何必自寻烦恼?”
胭脂道:“祸由我起,总不成由你单独承担?”
韩方道:“我正好借此报答姑娘救命大恩。”
胭脂道:“这叫我怎样过意得去?”
韩方道:“有姑娘这句话,韩某人死亦无憾。”
胭脂不禁一声叹息。
韩方却笑道:“姑娘也不必为我担心,他们未必能够找到我。”
胭脂道:“你好像忘记了他们做的是甚么工作?”
“没有忘记。”
“他们既然是职业刺客,在找人方面,是必有他们的一套。”
“无论如何,死一个人总比死两个人好。”
胭脂道:“难道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办法?”
韩方苦笑道:“除非我们请到一些能够对付他们的好手帮忙。”
胭脂目光一闪,道:“这个容易。”
韩方摇头道:“就是胆敢开罪他们的人只怕找一个也难。”
胭脂道:“最低限度有三个。”
韩方道:“哦?”
胭脂道:“你们皖西双义与我。”
韩方苦笑!
胭脂道:“能够对付他们的好手,现在我最少就已经想到两个人。”
韩方道:“是哪两个人?”
胭脂道:“一个是我爹爹。”
“令尊……”
“龙飞。”
韩方一怔,道:“怪不得姑娘的剑那么迅速,那么准确。”
胭脂摇头道:“我爹爹的本领连五成我也学不到。”
她叹息接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不会惹事,别人就不会找自己麻烦,练不练武功也没有关系,谁知道并不是这样,看来这一次回去,我真的要下些苦功了。”
韩方道:“嗯。”
胭脂道:“现在我爹爹与三阿姨就在吴县附近游玩,你尽快去找他们。”
韩方道:“可是我……”
“地方那么大,要找人无疑并不容易,何况你又不知道他们是甚么样子,不过——”胭脂道:“即使这十日之内你都找不到他们,可以到环翠山庄,十日后他们必会在环翠山庄等我。”
韩方沉吟着问道:“你那位三阿姨她……她……”
“叫做武三娘,武功也不错。”
“你说的第二个人莫非就是她?”
“不是她。”
“那么是……”
“是我爹爹——”话说到一半,胭脂忽然改口道:“是我的一个好朋友。”
“他的武功相信绝不在令尊之下。”
“武功高低,我并不清楚,但名气方面,他却是在我爹爹之上。”
韩方思索着道:“令尊名震江湖,有谁还比他更有名。”
胭脂道:“沈胜衣。”
韩方一怔道:“你说的就是……就是沈胜衣?”
“正是。”
“他们两人果真联手,中州五绝只怕未必能够应付得来。”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韩方一笑又道:“我不放心的只是姑娘,现在知道姑娘有他们两位照顾,自然就放心。”
胭脂道:“一路上你得谨慎行藏。”
韩方道:“无论我能否将消息传到,姑娘找到沈大侠之后,仍然要前往环翠山庄会合。”
胭脂一再叮嘱道:“你千万小心。”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韩方仰天大笑道:“但求这五个恶魔授首,就是死我也瞑目的了。”
胭脂无言。
韩方大笑着过去拾起断落在地上的右臂,再拦腰挟起贾奉的尸体,道:“姑娘哪边走?”
胭脂偏头道:“走那边。”连随一声“珍重”展开身形。
人如飞燕。
三十里之外也有一条柳堤。
雨已竭,夜已深。
月明天似水。
两个人漫步柳堤之上。
胭脂终于追到了沈胜衣。
柳风轻柔,星月交辉,如此良宵,而两人却无意欣赏。
沈胜衣面色沉重,忽然吁了一口气,道:“你杀了中州五绝的柳孤月。”
胭脂点头道:“真的是我杀的。”
沈胜衣道:“听你那么说,皖西双杰绝不是柳孤月的对手,即使加上你,也不是。”
胭脂不能不点头。
沈胜衣接口道:“你所以能够一剑刺杀柳孤月,完全是因为柳孤月喝了不少酒,反应没有平时那么灵敏,对你又没有在意。”
胭脂道:“嗯。”
沈胜衣道:“如果他当时神智清醒,又或者已经留意上你,死的只怕就是你们三人的了。”
胭脂道:“只怕就是了。”
沈胜衣道:“我实在是替你捏一把冷汗。”
胭脂道:“现在我不是很好。”
沈胜衣笑道:“事情却不是现在就已了断。”
“所以我立即追你回去。”胭脂手一牵沈胜衣的衣袖,道:“沈大哥,你不会不管的吧。”
“当然不会。”
“那么,这件事就简单的了。”
沈胜衣摇头,忽然道:“你知否中州五绝是什么人?”
胭脂道:“是五个职业杀手。”
“而且是一流的杀手。”沈胜衣又问道:“作为一流的杀手你又知否需要什么条件?”
胭脂道:“武功高强,反应敏锐,心要狠,手要辣!”
沈胜衣补充说道:“而且还要消息灵通。”
胭脂道:“嗯。”
沈胜衣道:“要消息灵通,只凭他们五人,未必能够兼顾得到,以他们今日的身份,亦未必会肯亲自去打听消息,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误,他们必然有一群手下,专门替他奔走打听。”
胭脂道:“那么又怎样?”
沈胜衣道:“在韩方找到你父亲之前,也许便已被他们的手下发现行踪。”
一顿接道:“这样的话,除非他们不采取行动,否则以韩方现在的情形,就不用他们出手,只是他们的手下已可以将韩方抓起来。”
胭脂点头。
沈胜衣又道:“万一他们不立刻采取行动,只是追踪韩方,又或者在韩方找到你父亲的时候才被他们发觉,可就到你父亲头痛了。”
沈胜衣接道:“中州五绝无不武功高强,而且擅长暗杀,伏击,即使明来,你父亲纵然能够击倒他们,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何况他同时还要照顾你的三阿姨与韩方。”
胭脂担心的道:“这个怎好?”
沈胜衣道:“赶去与他们会合,我看未必来得及的了。”
胭脂道:“沈大哥,你想想办法。”
沈胜衣沉吟了好一会,道:“目前我们惟有试试能否转移他们的注意了。”
“这是说,要他们来找我们。”
“不是我们,是我。”
“那么我……”
“你暂时躲起来,至于地方,我会给你安排的了。”
胭脂嘟嘟嘴说道:“又是因为我武功不好。”
沈胜衣柔声道:“胭脂,你必须明白,他们能够纵横两河十年,必定有他们厉害的地方,就是我,也毫无把握同时应付他们四人。”
胭脂道:“他们如果找到你……”
沈胜衣道:“在我开始行动之前,我必会请朋友通知你父亲尽快赶来,未与你父亲会合我是不会与他们正面冲突的。”
“万一……”
“只好拚个明白!”
“不是说,对他们毫无把握。”
“如果真的打不过他们,我开溜就是了。”
胭脂噗哧笑道:“你也懂得开溜?”
沈胜衣点头道:“而且溜得绝不比任何人慢。”
“可是你怎样转移他们的注意?”
“现在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办法。”沈胜衣仰首望去,眼睛中突然射出了闪亮的光芒。
星月那刹那也仿佛为之失色。
烟雨迷蒙。
天气与昨日并没有多大分别,雨清晨开始落下,午后仍未竭。
烟雨下,城西郊就像是一幅米元章的山水画。
这幅米画中现在是奔驰着一辆四马大马车。
整个车厢都漆成黑色,帘子并没有例外,甚至连那四匹马,都无一不是黑色。
车把式身穿黑衣,手中那条鞭子的鞭杆竟然也是黑色。
车厢顶还插着两支黑色的五角小旗,迎风“猎猎”飞舞。
路上的行人看见这辆马车都慌忙走避,他们虽然不知道这辆马车属于什么人,但这辆马车的外表显然就已是死亡与邪恶的象征。
行人中也有在江湖上行走的朋友,他们虽然不在乎那些,可是看见车厢顶插着的五支黑旗,亦连忙将路让开。
惹得起中州五绝的人实在不多。
那五支黑旗也就是中州五绝的标识。
出城三里是一片杂木林子,道路从林中穿过。
马车才驶进林中,三十丈外路旁的一株树立即“依呀”的倒下。
倒向对面,正好将路截断。
马车飞快,迅速驶至。
车把式无疑是一个好手,一眼瞥见,连忙将马勒住。
马车仍然冲前几丈才停下来,距离那株树已不到三丈。
车厢两边的门户几乎同时打开,两个黑衣中年汉子探首出来。
“干什么在这里,将马车停下?”
车把式吁了一口气,道:“前面突然倒下一株树,拦住了去路。”
“倒得这么巧?”
“只怕是有人故意如此,将我们截下吧。”
“是哪一个如此大胆,难道他看不出这是什么人的马车?”
说话间,那两个黑衣人先后将头缩回,车厢门户旋即打开,相继跃出四个黑衣中年人,方才探头外望的那两个亦在内。
与之同时,一个白衣人沿着那株断树缓步从林中走出来。
散发披肩,白衣如雪。
——沈胜衣!
树林中那条路烟雨下仿佛就笼罩在淡薄中。
沈胜衣走到路心停下,一脚踩在那株树干上,冷然盯着从马车下来,那四个黑衣人。
他左手反握着一支剑。
剑闪亮,他的眼瞳更闪亮!
那四个黑衣人一眼瞥见,左右涌上前,当先那个戟指沈胜衣,喝问道:“这株树是你弄断的?”
沈胜衣不假思索,点头道:“是!”
“断得倒巧!”
“我弄断这株树的目的,本来就是在拦住你们的去路。”沈胜衣左手一翻,“笃”一声,将剑插在树干上。
“你吃了豹子肝,狮子肚,胆子包着身?”
“若是胆不大,焉敢如此做?”
“你可知道是什么人的马车?”
“中州五绝!。”
“好啊,你这是存心生事来的了。”
“正是!”
沈胜衣直认不讳,那四个黑衣人反而踌躇起来,一人轻声道:“这小子好像大有来历。”
另一人应道:“否则他怎敢如此?”
“你猜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天晓得。”
“若是他动手,我们又如何?”
“自然揍他一个狠狠的,看他一副书呆子模样,我们四个人不成还怕了他。”
“不错,不错!”
四个黑衣人交头接耳,商量了一会,为首的那个回向沈胜衣,道:“中州五绝你小子又可知道是什么人?”
沈胜衣淡然说道:“五个职业刺客而已。”
“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而且我还知道车厢内载的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
“一副棺材!”
四个黑衣人一怔。
沈胜衣接道:“棺材里装的是谁我一样知道!”
“你说,是谁!”
“柳孤月!”
四个黑衣人又是一怔,为首的那两个脱口道:“你怎么全知道?”
沈胜衣冷冷的道:“我重回柳堤之际,柳孤月的尸体已经被搬走,几经打听我才知道是你们的所为,知道你们一定会经过这里。”
“所以在这里阻截我们。”
“一些不错!”
“你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
“我杀柳孤月之时,我就忘记了一件事。”
这句话入耳,四个黑衣人全都变了面色,一人失声道:“四爷是你杀死的?”
“你……好大的胆子!”
“废话!”沈胜衣冷笑:“胆子不大,如何敢杀柳四?”
另一人立时瞪眼道:“朋友,真的是你杀的才好承认!”
“要怎样你才相信?”沈胜衣目光陡亮!
那个人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为首的那个连随试探问道:“四爷什么地方开罪你?”
沈胜衣道:“他没有开罪我!”
“那么……”
“你们莫非还未知道当时他调戏一个少女?”
四个黑衣人相望了一眼,为首的又道:“那个少女是你的什么人?”
“什么人也不是!”沈胜衣冷冷的一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句话你们相信也听过。”
“然则你是一个侠客了?”四个黑衣人相顾冷笑,一人接说道:“你若是侠客,杀人后怎么一走了之?”
沈胜衣道:“总得先安置好他们。”
“他们?皖西双义的韩方与及那个少女?”
“你们的消息倒也灵通!”
“却不知道你这个侠客!”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到来!”沈胜衣语声一沉:“否则你们枉杀了别人,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况且还可以借此扬名天下,这种好机会你当然不肯让给皖西双义的!”
沈胜衣冷笑,道:“柳孤月算是什么东西!”
四个黑衣人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们实在奇怪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竟然不将柳孤月放在眼内。
沈胜衣瞟了他们一眼,接问道:“听说柳孤月有好几个手下,平日专替他打听消息,想必就是你们了?”
四个黑衣人不约而同点头。
沈胜衣又问:“你们现在将棺材送去哪里?是不是暗器无敌孙杏雨那儿?”
“这个你……也知道?”
“孙杏雨乃是五绝的老大,而除了他之外,其余四人无不行踪飘忽,你们不将棺材送到他那儿,又送到什么地方?”
“你莫非想到那儿给与孙大爷一个交代?”
沈胜衣大笑,道:“孙杏雨必会走来找我,哪用我奔波!”
“你到底是哪一位?”
“正要让你们知道!”沈胜衣突然拔出插在树干上的剑,举步跨过树干。
四个黑衣人不禁向后倒退了一步!
沈胜衣脚步不停。
四个黑衣人一退再退,为首的那个突然大喝一声:“站住!”
沈胜衣仿如没有听到。
为首那个黑衣人左右望了一眼,道:“我们四把刀不成就这样给他唬住了?”
其余三人不觉摇头。
那个黑衣人接道:“瞧他这样子若非醉酒,他又有皖西双义一旁协助,凭他一个人,如何杀得了四爷?”
左右三人齐齐点头。
“四对一我们总不成收拾不了这个小子。”
“收拾了他,孙大爷面前少不了我们好处。”
“却要活的!”
四个黑衣人倏的住口。
沈胜衣离他们已不足半丈。
呛啷声突起,四把刀一齐出鞘,四个黑衣人四面散开,将沈胜衣围起来!
沈胜衣冷笑收步。
唿哨的一下破空声响,一条马鞭猛若毒蛇一样凌空飞来,卷向沈胜衣的脖子!
那个车把式竟然是第一个出手。
他显然也是练家子,那条马鞭使开来,声势也甚是吓人。
可是沈胜衣右手一扬,便已将鞭梢抄住,再一拉,那个车把式松手不及,就连人带鞭,从车座上掉下来!
四个黑衣人乘机发动,四把刀分从四个方向杀上!
沈胜衣看在眼内,松开握着马鞭的右手,突然一声暴喝。
喝声有如中天陡裂,疾走雷霆,四个黑衣人不由都心头一震,攻势亦一凝。
沈胜衣也就在这时候出击,颀长的身子呼的凌空横飞,右掌斜切在一人握刀的手腕上,双脚亦左右同时踢中了两人的肩头。
呛啷的一刀落地,被掌切中手腕的那人呼痛倒退,被脚踢中肩头的两人却连人带刀飞起来,摔出半丈!
沈胜衣左手剑亦同时刺出,叮一声,震开了为首那人下劈的长刀,身形一落,剑再一展,剑光就抵住了那人的咽喉。
那人忙叫一声:“手下留情!”面色惨变。
沈胜衣的剑并没有刺进去,冷冷的一笑,道:“这一次饶你的命,只是这一次!”缓缓收剑。
那人混身都虚脱一样,额头上冒出了一颗颗豆大的冷汗,手中刀不觉堕地。
沈胜衣没有再理会,大踏步向那辆马车走去。
没有人敢胆阻止。
那个车把式看见沈胜衣走近,更就连滚带爬的慌忙躲开。
沈胜衣一直走到车厢后面那扇门户之前,霍地出拳!
“轰”一声木屑纷飞,那扇虚掩的门户被他硬硬一拳击碎!
车厢内放着一副棺材。
沈胜衣右掌一翻一插一托,将棺材从车厢内拖出。
四个黑衣人与那个车把式只看得瞠目结舌。
蓬一声,棺材弹落地上。
沈胜衣一脚踩上棺盖,左手剑一落,刷刷刷刷的在棺盖上刻下了三个字。
就是“沈胜衣”这三个字。
那四个黑衣人看在眼内,才真的慌起来,齐都面如土色。
他们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沈胜衣,对于这个名字却并不陌生。
沈胜衣收剑转身道:“告诉孙杏雨,人是我杀的,我亦知道他们一定不会罢休,在他们找我的同时,我也会找他们。”
说完这番话,沈胜衣才举步离开。
从容离开。
夜已深!
三更将至,孙家庄的厅堂仍然灯火通明,光如白昼。
柳孤月那副棺材就放在厅堂的正中,孙杏雨就面对着那副棺材,高坐在一扇山水屏风之前。
这中州五绝之首,比其他四绝更像一个读书人,城府之深沉,手段之毒辣,亦是在其他四绝之上。
杀人在他可以说是一种乐趣,一种享受。
他曾经花了七天七夜来杀死一个人。
那个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身上已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已简直不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