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过去,黄昏相继消逝。
入夜时分,城外张九思那幢庄院之前,突然走来了一个捕快。
那个捕快将门叫开。
出来的是一个黑衣人。
阴沉的面色,冷酷的眼神,那个黑衣人的出现就像是幽灵一样。
那个捕快给吓了一跳。
他惊魂未定,那个黑衣人已然问道:找谁?”
那个捕快道:“我是衙门里派来的捕快。”
黑衣人道:“你的装束已经告诉我你的身份!”
捕快脱口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黑衣人道:“我是张大爷请来看守门户的。”
捕快连随问道:“张大爷在不在?”
黑衣人道:“在的,找他?”
捕快道:“捕头吩咐我来通知他一件事。”
黑衣人道:“我替你告诉他,可以不可以。”
捕快道:“那件事,我必须当面告诉他。”
黑衣人道:“那么,请你到偏厅等一等。”
那个捕快在偏厅等了片刻,张九思终于现身。
“什么事?”
捕快道:“捕头吩咐我通知大爷一声,大爷失去的那一对玉狮子已找到了。”
张九思当场一怔,道:“这么快?”
捕快道:“是沈胜衣沈大侠帮忙找到的。”
张九思又是一怔,道:“沈胜衣?”
捕快道:“张大爷什么时候有空,请到衙门辨认一下是否就是那对玉狮子。”
张九思说道:“现在太夜了,明天如何。”
捕快道:“捕头也是这个意思。”
张九思道:“那么我就明天到衙门走一趟好了,还有什么事?”
捕快道:“没有了。”
他连随起身告辞。
张九思道:“有劳,这点小意思给你买酒喝。”
他给了那个捕快一块银子。
那个捕快高高兴兴的接下,高高兴兴的离开。
张九思目送那个捕快出了偏厅,一张面沉了下来。
他负手踱了一圈,喃喃自语道:“没可能,难道沈胜衣真的有这么厉害?”
他倏的转回身,脚步加快,向内室走去。
没可能!
到底他凭什么这样肯定?
穿过了一道月洞门又一道月洞门。
张九思来到第五进院子的一幢小楼。
那是他居住的地方。
他直入寝室,走到床边,打开床头的一个暗格,伸手从里面拿出了两件东西。
灯光下非常清楚,那赫然就是一对玉狮子。
是否也就是他报失的那一对?
他的神情很奇怪。
也就在这下,他听到了格的一声。
一惊他手中那一对玉狮子几乎就摔在地上。
他回头望着那边的一扇窗户。
那扇半开的窗户现在竟然已全开,窗棂上出现了一只手!
张九思一眼瞥见,手中玉狮子往床边几子上一放,轻叱道:“谁?”
他空出的那双手连随按在腰上。
他腰间没有剑,腰带里却暗藏三种暗器。
每一种暗器都是非同小可。
他替唐门打造暗器那么多年,又怎会不拣几种合意的留一些给自己用?
“是我,沈胜衣!”
窗棂上那只手应声往上面一按,一个人旋即“燕子倒穿帘”翻身穿窗而下。
果然是沈胜衣。
张九思面上神色刹那几变。
沈胜衣居然还笑得出来,道:“我本来不想这样拜访你,可是想不出第二个更好的办法,非这样不可。”
张九思道:“你怎能够找到这里?”
沈胜衣道:“我是跟着你进来的,一路上都有人看守,我瓦面过瓦面,好容易才没有被他们发觉。”
张九思微喟道:“多年来这里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们已没有以前那么小心,是意料中事。”
他一顿又道:“不过纵然再小心,也没用,他们又怎会想到在这个庄院内竟然有人跟踪我,又怎会留意到瓦面之上。”
沈胜衣道:“所以,你也无须怪责他们。”
张九思勉强一笑,道:“幸好有你这种身手的人并不多,否则这里的防卫措施真的要重新部署了。”
沈胜衣淡然一笑,目光落向几子那一对玉狮子。
张九思的目光亦转了过去,说道:“方才那个捕快的到来,想必是由于你的指使。”
沈胜衣道:“不错。”
张九思道:“所谓你已经找到了那一对玉狮子,叫我到衙门去辨认,完全是一派胡言,是你布下的一个圈套?”
沈胜衣道:“现在,我真的已经找到了。”
张九思说道:“因为我踏入了你的圈套?”
沈胜衣道:“那个捕快那么说话,除非那一对玉狮子不是你自己藏起来,否则心虚之下,你一定会走来收藏玉狮子的地方,看看那对玉狮子是否仍然在那里。”
张九思道:“我应该想到这是一个圈套的,可惜正如你所说,我实在心虚。”
他忍不住回问道:“你怎会怀疑那一对玉狮子是我自己将之收藏起来?”
沈胜衣道:“可以说是由于华夫人的提示。”
张九思道:“你见过她了?”
沈胜衣说道:“是她派人来接我前去的。”
张九思疑惑的望着沈胜衣。
沈胜衣耐着性子,将华夫人的说话复述一遍。
张九思一面听一面点头,一直到沈胜衣住口,他才叹了一口气,道:“你是否已答应她,替她证实这件事?”
沈胜衣道:“没有答应,我所以插手这件事,完全是为了公孙秀,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张九思点头,道:“这一来,华夫人一定失望得很。”
沈胜衣突然问道:“华夫人这个人你认为怎样?”
张九思道:“没有什么,只是太过自大。”
沈胜衣道:“所以她不喜欢你比他更有权。”
张九思道:“只是在这个庄院之内才这样。”
沈胜衣道:“所以她不时找机会希望能够将你撵出这幢庄院。”
张九思道:“我相信她是有这个打算,这一次也无疑就是她的好机会。”
沈胜衣道:“你怀疑那张火蝶图的失窃是与她有关?”
张九思一怔道:“那火蝶图没……”
沈胜衣道:“到这个地步你还要隐瞒真相?”
张九思沉默了下去。
沈胜衣接道:“失窃的其实是那幅火蝶图,不是这对玉狮子,你所以将这对玉狮子收藏起来,对外虚报失窃,目的只是在掩饰事实真相,转移他人的注意。”
张九思没有作声。
沈胜衣又道:“那幅火蝶图的失窃想必是三天之前的事情,所以在过去的三天你外出到处找寻打听,到昨天黄昏,你知道公孙秀被孔襄无故一连追踪了三天,便怀疑火蝶图的失窃与公孙秀有关,夤夜到那里搜索,但并没有找到,无意中看见了他挂在墙上的腰牌,就想出了这一个计划,以玉狮子的失窃掩饰火蝶图的被盗。”
张九思道:“你凭什么这样肯定?”
沈胜衣道:“据讲除了火蝶图之外,你还已造了一只火蝶的样本。”
张九思道:“是的。”
沈胜衣道:“那只火蝶的样本呢?”
张九思不由自主的探手往左手衣袖里头摸去。
一摸之下他面色又一变。
沈胜衣即时道:“是不是这东西?”
他摊开右手。
在他的右手手中,放着昨夜他在公孙秀房间地上拾到的那只金属蝴蝶。
张九思混身一震,道:“你在什么地方得到这只火蝶的样本?”
沈胜衣道:“公孙秀房间的地上。”
张九思又沉默了下去。
沈胜衣接道:“我本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一直到听了华夫人那番说话心中才有一个概念,也就由她那番说话的启示,找到你头上。”
他转问道:“昨夜你是在什么时候到公孙秀家里?”
张九思道:“昨天傍晚你们一走,我支开徐长卿,便自动身,来到那附近,正好看见你们两人进入太白居。”
沈胜衣道:“可惜。”
张九思道:“可惜什么?”
沈胜衣道:“如果你夜一点才去,也许看见暗算孔襄的那个凶手。”
张九思道:“我实在想不到跟着会发生那种事。”
沈胜衣道:“孔襄的死,与你真的无关?”
张九思道:“真的。”
他反问沈胜衣:“他的死与公孙秀又是否有关系?”
沈胜衣道:“没有。”
张九思道:“我也知道他是一个好孩子。”
沈胜衣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嫁祸他?”
张九思道:“我目的只是在暂时转移他人的注意,事后一定会设办法洗脱他偷窃的罪名。”他微喟接道:“我相信他一定会原谅我这样做。”
沈胜衣道:“那张火蝶图,是否很重要?”
张九思道:“火蝶图的本身并不重要,因为我的人可以重新再画一张。”
沈胜衣道:“重要的是火蝶图的秘密泄漏出去的麻烦?”
张九思皱眉道:“不错。”
沈胜衣道:“那一来,唐门就不能再用这种火蝶暗器。”
张九思道:“我这个庄院也不能再替唐门制造暗器,秘密泄露出去,唐门的人纵然不追究,唐门的仇敌也不会放过这个地方,这是火蝶图落在我们这个圈子之外的人手上,将会发生的变化,如果是我们这个圈子之内的人取到手的话,倒霉的只是我。”
沈胜衣道:“你口中的你们那个圈子之内的人到底包括什么人?”
张九思道:“我之外,就是华夫人,伦天保。”
沈胜衣道:“华夫人得到那张火蝶图,又有什么好处?”
张九思道:“可以藉此要挟我,将这幢庄院交给她打点,我看出多年前她就已有这个意思的了。”
沈胜衣道:“这一来,却难以服众,华夫人如果是一个聪明人,一定不会这样做。”
张九思道:“她无疑是一个聪明人,是以我认为,如果她真的得到那张火蝶图,多数会拿到伦天保那里。”
沈胜衣道:“哦?”
张九思道:“伦天保那里也有一群高手匠人,是以我们才一直竞争得这么激烈,胜负的关键也往往就在彼此一些别出心裁的设计之上,在现在相信他那方面亦已设计好一个他们的火蝶,如果他得到我们那张火蝶图,在他们的火蝶之上再加上我们的特别设计,唐门这一宗生意,我们又落空的了,到时候,华夫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接管这幢庄院。”
沈胜衣道:“你怎会有这个念头?”
张九思道:“华夫人不是已跟你说过,这两年我们的生意很不好?”
沈胜衣点头。
张九思道:“这主要的原因,完全是在三次的竞争之中,我们都一败涂地,那三次其中的两次,本来我们已稳操胜券,谁知道我们自认为别出心裁的设计,竟然也在伦家方面制造的暗器之上出现。”
沈胜衣道:“那也许是巧合。”
张九思道:“一次的巧合,两次就不能不令人怀疑了,事实第一次事后,我便已动疑,所以第二次一开始设计,我便暗中吩咐这里的唐门子弟小心留意着每一个匠人,但结果证明,在与唐门交易之前他们并没有离开这幢庄院半步,这本来就是规矩。”
沈胜衣道:“每一个人都要遵守?”
张九思说道:“只有两个人,可以例外。”
沈胜衣道:“哪两个人?”
张九思道:“一个是我。”
沈胜衣道:“你当然不会将秘密泄漏出去。”
张九思道:“还有一个是徐长卿,他当然也不会。”
沈胜衣道:“何以这样肯定?”
张九思道:“他是我的妻舅,跟了我已经二十年。”
沈胜衣道:“有这层关系,他应该不会背叛你。”
张九思苦笑道:“那就只有承认是巧合了。”
沈胜衣道:“会不会伦天保派人来刺探了去?”
张九思道:“应该不会,一来未必能够进入这幢庄院,进入也不知道我将画轴放在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那群匠人之中,也许有奸细,来人只要找到他就可以知道其中秘密。”
张九思道:“这不错也有可能,但是你必须清楚一件事。”
沈胜衣道:“什么事?”
张九思道:“伦天保的为人。”
沈胜衣道:“他的为人怎样?”
张九思道:“两个字——正直!”
他一顿接道:“这三十年来,他都是与我们公公平平的竞争,如果他肯这样做,绝不会等到现在!”
沈胜衣道:“你这么了解他?”
张九思道:“他可以叫做我的敌人,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的敌人不了解,如何能够与自己的敌人周旋三十年之久?”
沈胜衣道:“也有道理。”
张九思道:“火蝶图失踪后一日,我曾经拜访他,问他是否曾有人拿我们那张火蝶图来向他兜售?”
沈胜衣道:“他怎样回答?”
张九思道:“没有这种事。”
沈胜衣道:“你相信他的话?”
张九思道:“一个人本性正直,说话也一样正直。”
沈胜衣道:“我喜欢有一个这样的敌人。”
张九思颔首道:“我也是这样说。”
沈胜衣道:“以你推测,那张火蝶图现在可能在什么地方?”
张九思道:“不会在伦天保那里,相信也不在华夫人那里,现在仍然保留着那张火蝶图,对她并无任何好处。”
沈胜衣道:“你是说那张火蝶图曾经在华夫人那里?”
张九思道:“我只是在怀疑。”
沈胜衣道:“那么……”
张九思道:“公孙秀可能会知道,否则孔襄没有理由那样追踪他。”
沈胜衣道:“他看来也是一个很正直的人。”
张九思道:“本来就是。”
沈胜衣道:“如果他知道,他怎会不对我说出来。”
张九思道:“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胜衣道:“纵然如此,多少应该有些印象,看来我非要再见他一次不可。”
张九思道:“我也想跟他见一面。”
沈胜衣道:“可惜现在已经深夜。”
张九思道:“明天无妨。”
沈胜衣道:“也只好留待明天了。”
张九思道:“沈兄今夜就留在我这里怎样。”他似乎出自诚意。
沈胜衣看得出来,亦不客气道:“这也好。”
张九思道:“明天一早,我们就进城去。”
沈胜衣点头道:“是了,你那个妻舅徐长卿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张九思道:“相当老实。”
沈胜衣道:“成家未?”
张九思道:“还未。”
沈胜衣道:“平日他有什么嗜好?”
张九思道:“没有什么嗜好,只是偶然上赌场玩几手。”
沈胜衣道:“多数去哪一间赌场?”
张九思道:“好像吉祥赌场。”
沈胜衣道:“那间赌场在城外,还是城中?”
张九思道:“城中。”
他奇怪起来,问道:“怎么?你怀疑他?”
沈胜衣道:“老实说,在目前,每一个人我都怀疑。”
张九思道:“我也包括在内?”
沈胜衣道:“包括在内。”
张九思无言苦笑,目光转落在那一双玉狮子之上。
那一对玉狮子仿佛也在笑。
嘲笑。
第二天一早,沈胜衣张九思便进城。
他们先找着何震,拜托他前往吉祥赌场查一下徐长卿这个人的事情。
赌场这种地方,也只有何震这个捕头才能够问出真实说话来。
然后他们转往监牢探望公孙秀。
他们进入监牢的时候,公孙秀刚才起来。
公孙秀的精神比沈胜衣昨天见他的时候好多了。
一个人能够睡得着,精神就不会差。
见面公孙秀又是那句话:“事情是不是已经有进展?”
沈胜衣道:“大有进展。”
公孙秀道:“好的还是坏的。”
沈胜衣道:“相信是好的。”
公孙秀大喜上前。
他这才发现站在沈胜衣身后的张九思,脱口道:“庄主也来了。”
张九思面露尴尬之色,上前一步道:“我……”
沈胜衣立即打断了张九思的说话,道:“他是来探你的。”
公孙秀感激的道:“庄主对我,太好了。”
张九思只有苦笑。
公孙秀又道:“那一对玉狮子真的不是我偷的。”
张九思一时间也不知应该如何说话。
沈胜衣知道为难,连随道:“关于玉狮子的失窃已经查明与你无关,只要再找到暗杀孔襄的凶手,你就可以出去了。”
公孙秀道:“真的?”
沈胜衣道:“现在有一件事却要问清楚你。”
公孙秀道:“只要我知道,一定会说清楚。”
沈胜衣道:“你仔细想想,在你开始被孔襄跟踪之前的几天,曾否见过一张画着一些奇怪的图形的纸?”
公孙秀想想道:“那些图形有的是否像蝴蝶一样。”
沈胜衣大喜,道:“你果然见过火蝶图。”
公孙秀奇怪的道:“火蝶图?什么火蝶图?”
沈胜衣道:“你曾看见的那张纸。”
公孙秀道:“不错那是一张纸。”
沈胜衣道:“你什么时候见到的?”
公孙秀道:“好像在被孔襄追踪之前一天。”
张九思又问:“在什么地方见到?”
孙秀道:“在第二进庄院的月洞门附近,当时我正从那里走过。”
张九思道:“那天你好像送来一批矿砂。”
公孙秀道:“不错,我将矿砂分类在库内放好之后出来,经过那附近,无意中看见了一丛花木下有一卷画轴,执起来打开一看,上面就画着了那些奇怪的图形。”
张九思道:“你将它怎样了?”
公孙秀道:“我自觉那是有用的东西,带着他的人也许一时不小心,失落在地上,所以我出到外面,就将它交给了徐总管。”
张九思紧张的道:“你清楚记得,的确是交给了徐总管?”
公孙秀道:“这件事我虽然没有在意,但绝对没有记错,是交给何人。”
张九思道:“徐总管当时,有什么表示?”
公孙秀道:“他打开来一看,好像一怔,然后就说——”
张九思急不及待的问道:“他说些什么?”
公孙秀道:“那些人太粗心了。”
张九思道:“还有什么话说。”
公孙秀道:“对我一声多谢,然后将画轴放入袖中。”
张九思道:“没有其他表示了?”
公孙秀道:“没有了。”
他奇怪的问道:“那张画到底有什么用?”
张九思没有答。
沈胜衣却道:“这件事你不要管。”
公孙秀道:“那是秘密?”
沈胜衣点头。
公孙秀没有再问。
张九思即时说道:“也不要对任何人说。”
公孙秀道:“我会的了。”
沈胜衣连随问道:“徐长卿又住在什么地方?”
张九思道:“庄院之内,我们现在立即去找他。”
沈胜衣道:“不等何震一齐。”
张九思道:“我现在五脏如焚,一刻也等不了。”
沈胜衣道:“那么我吩咐他的手下一声,请他随后赶来。”
张九思瞪着沈胜衣,半晌才说:“依你。”
然后他转身再奔了出去。
张九思沈胜衣简直像奔马一样,奔回到城外庄院。
“总管呢?在什么地方?”
“好像还未起来。”下人这样回答。
张九思、沈胜衣立即奔往徐长卿的卧室。
卧室的门在内紧闭,力推不开。
叫门也没有反应。
事情似乎有些不对路了。
沈胜衣道:“如何?”
张九思暴喝道:“破门进去!”
暴喝声中,他双掌击出。
“轰”一声,房门一大爿被他双掌震碎,他再加一脚,将房门踢开,一个箭步标进去。
沈胜衣的动作迅速又岂在张九思之下,两人几乎同时冲到徐长卿面前。
两人几乎同时怔在那里。
徐长卿正挨坐在房中桌旁的一张椅子之上。
他仰面向着屋顶,一双眼鸡蛋一样睁大,眼白已变成紫色,面色更紫黑一片。
在他的面上钉着七支蓝汪汪的毒针!
七星夺命针!
徐长卿已经死在七星夺命针之下。
发射七星夺命针的那支铜管,就握在他的右手中。
他的左手也握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纸。
惨白色的纸张,上面写着三个血红的字。
——我错了。
那的确是血。
血渍已经干透。
他左手食指伤口的血亦已经凝结。
那只食指赫然少了一小截。
良久——
沈胜衣倏的长吁了一口气,打破沉默道:“他死了。”
张九思呆呆的道:“嗯!”
沈胜衣目光闪动,道:“以你看,是自杀还是被杀?”
张九思道:“表面上看来他是因为做错事,禁不住良心谴责,写下‘我错了’三字遗书,以毒药暗器自杀,可是我总觉得事情绝不会这样简单。”
沈胜衣道:“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路的地方?”
张九思道:“没有。”
沈胜衣道:“你再看清楚他左手的食指。”
张九思道:“他那只食指破了,相信他就是用断指流出来的鲜血,写下那封遗书。”
沈胜衣道:“那只食指,不会是咬破的。”
张九思立时留意到那只食指的断口非常整齐。
沈胜衣道:“毫无疑问,那是利器削断的,可是利器呢?”
张九思张目四顾,甚至走过去四周仔细搜查。
他没有找到利器。
沈胜衣道:“以常理推测,他没有理由断指之后,还将利器收起来。”
张九思道:“的确没有理由。”
他大叫起来道:“你是说,他是被杀的了?”
沈胜衣道:“我是这样推测。”
张九思道:“可是房门在内紧闭。”
沈胜衣淡淡道:“从窗门一样可以进出。”
他放步走到那边窗下,随手一拉就拉开了其中的两扇窗户,道:“这两扇窗户的窗栓根本就没有栓上。”
张九思道:“那么谁杀他?谁有这种本领偷进来,不动声息的将他杀死?”
沈胜衣没有作声。
他心中已想到了一个有这种本领的人。
张九思又问道:“这样做又有什么作用?”
沈胜衣道:“使人以为孔襄的被杀,凶手其实是徐长卿。”
张九思道:“孔襄的被杀不是已嫁祸公孙秀?”
沈胜衣道:“昨天我的调查显然已威胁到凶手本身,是以他来此一着,让徐长卿承担一切的罪名,也乘此杀他灭口!”
张九思一面疑惑,仿佛听不懂。
沈胜衣道:“杀人凶手畏罪自杀,这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他忽然一笑,道:“至于我,他已经替我洗脱了公孙秀的杀人嫌疑,也应该罢手,不好意思再跟他为难的了。”
张九思道:“原来还有这个目的。”
沈胜衣道:“可惜这只是一厢情愿,不过我倒也不忍辜负他这番好意,必须好好利用一下。”
张九思道:“哦?”
沈胜衣道:“你那一对玉狮子,快拿来。”
张九思道:“拿来这里?”
沈胜衣道:“既然徐长卿已非要承担那些罪名不可,偷窃玉狮子的罪名何不索性也交给他?”
张九思不由点头。
沈胜衣道:“这一来既可以解释徐长卿的错,二来省得你日后再伤脑筋找借口替公孙秀开脱,三来给官府一个表面完满的交代,何乐而不为?”
张九思连连点头。
沈胜衣接道:“这件事,我本来是打算一切交由官府处理,因为公孙秀一直是个普通人,普通人就应该这样做,可是知道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却是认为还是不要让官府追究的好。”
张九思长长叹息一声,道:“官府再追究下去的话,我们就必须牺牲几个无辜的人,给官府一个所谓明白的明白,让事情有一个所谓结束的结束,否则万一揭发了唐门暗器的秘密,事情就定不可收拾,到其时,官府要封庄,唐门要杀人灭口,唉——”
他叹息不已。
沈胜衣道:“这种专做杀人暗器的生意本来就不是好做的。”
张九思喟叹道:“三十年后的今日,却已是势成骑虎,不过,虽然专做杀人暗器,这个庄院之内的人十九都是天性善良,有些甚至以为,所做的只不过是一些玩具。”
沈胜衣道:“所以这件事还是以江湖人的作风,私行了断。”
张九思道:“我也是这样意思。”
沈胜衣道:“那么还等什么?”
张九思道:“我立即就去拿那一对玉狮子。”
他立即回身奔了出去。
沈胜衣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事情到这个地步,也不由他不感慨。
何震不久就来到。
他看见徐长卿尸体之际,旁边那张桌子之上已多了一对玉狮子。
所以徐长卿表面看来,最少已做错了两件事。
他杀死孔襄,嫁祸公孙秀是第一件。
因为孔襄是死在七星夺命针之下,现在他正是以这种七星夺命针引疚自杀。
他偷盗玉狮子,使到公孙秀再蒙不白之冤是第二件。
因为玉狮子现在就在他房中桌上。
幸好这个人还有良心,他虽然自杀,遗书虽然也就只有三个字,留下来的物证已足够证明公孙秀的清白。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所以何震对于这个人也没多大恶感。
他望着徐长卿的尸体,忽然叹息道:“这个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可惜就因为好赌,弄到这田地,怪不得人说,赌之为害大矣哉。”
沈胜衣张九思诧异的望着何震,何震连随道:“你们可知道我在吉祥赌场查到了他什么?”
张九思道:“什么?”
何震道:“他原来是吉祥赌场的长客,一个月之前,足足欠下了吉祥赌场二万两银子的赌债,由于他是熟客,又是这幢庄院的总管,赌场方面才一再通融,不过仍然有一个期限。”
张九思道:“限期有多少天?”
何震道:“二十天,已过了。”
张九思道:“到期不还如何?”
何震道:“赌场的人,就会找到这里来。”
张九思道:“据我所知,吉祥赌场的人并没有来过这里。”
何震道:“因为他经已依期将钱还清了。”
张九思奇怪道:“他哪里来这么多钱?莫非赌赢得来?”
何震道:“前债未清,吉祥赌场的人怎会让他再下场?
张九思道:“或者他是在第二间赌场赢来。”
何震道:“第二间赌场,他何来本钱?何况,云阳城的赌场据讲都属于一个老板。”
张九思道:“那么他还给吉祥赌场的二万两银子到底怎样得来?”
何震道:“这要问他了。”
张九思苦笑。“
徐长卿已经是一个死人,又如何能回答?
何震道:“可是不久,他又欠下吉祥赌场五千两银子。”
张九思道:“他的赌运未免太坏。”
何震道:“这笔五千两银子的赌债他却一直没有清还,今天正就是限期的最后一天。”
张九思道:“是么?”
何震道:“他偷去那一对玉狮子,想的必是为了应付那笔赌债。”
张九思道:“这一对玉狮子卖一万两银子绝不成问题。”又说:“他不过欠下吉祥赌场五千两银子。”
何震道:“只可惜他根本无法将那一对玉狮子卖出去,官府在严查那一对玉狮子的下落,债主今天便会临门,一时想不开,就只有自杀,类似这样的事情,我任职捕头以来,最少已见过十宗。”
他叹息接道:“何况他还杀了人?”
张九思疑惑道:“为什么他要杀死孔襄?”
何震沉吟道:“以我推测,他偷盗玉狮子的时候,也许遇上了公孙秀,公孙秀虽然没有在意,他却误会公孙秀已经知道,所以就找着孔襄,佯言公孙秀偷了一对值钱的玉狮子,叫孔襄设法弄到手,你们也知道孔襄这个人出名见钱开眼,为了钱杀人也敢——我相信他已经杀过不少人的了,只不过一直小心,没有给我们找到证据。”
他一顿接道:“好像他这种人,知道玉狮子那么值钱,又怎会放过公孙秀,于是他开始追踪公孙秀,公孙秀却事实没有偷过那一对玉狮子,他当然毫无发现,一气之下就找到公孙秀家中,谁知徐长卿已经藏身在屋内,在他迫问公孙秀之际,出其不意用暗器将他射杀,再将发射暗器的铜管抛给公孙秀,还将公孙秀挂在墙上的腰牌偷去,放到玉狮子失窃的地方。”
他摇头又道:“杀人嫁祸,一石二鸟,这个人的心计,也未免太深了,他却是意料不到,公孙秀竟找来了沈兄,沈兄的厉害,他当然知道的,再加上玉狮子的无法脱手,遂萌死念,这种心情,其实不难理解。”
张九思硬着头皮道:“捕头高见!”
何震一笑,目光一闪,突然问道:“你们进来的时候,是破门而入?”
张九思道:“是的。”
何震道:“那边的两扇窗户……”
张九思截道:“是我打开的,因为当时房内的空气实在太不好,我几乎呕吐起来,所以才过去将窗打开。”
这个人说起谎来,连眼也不一眨,而且一面的老实。
何震道:“沈兄当时在场?”
沈胜衣点头。
何震道:“那么徐长卿毫无疑问是自杀了。”
他做了那么多年捕头,办案的经验当然已非常丰富,所以他连窗户打开也都留意到。
只可惜他实在太过相信自己的判断,也实在太过相信沈胜衣这个人。
沈胜衣不由暗自叹息。
何震摸着下巴,又说道:“玉狮子已经寻回,杀害孔襄的凶手徐长卿,亦已经畏罪自杀,这两件案子,现在总算完满解决了。”
张九思道:“辛苦了捕头。”
何震道:“这是我的职责,纵然辛苦也是应该,何况实在不怎样辛苦。”
他摇头接道:“倒是委屈了公孙秀,要他在监牢中过了两夜,我回去之后,立即就将他释放。”
张九思道:“他一定会很高兴。”
何震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个人自问是没有做错事,根本就不必担心,事情迟早一定会水落石出,现在这件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张九思只有点头。
何震不久就离开。
在他来说,事情已告一段落,在沈胜衣张九思来说,事情却才是开始。
他们将何震送出门外,目送何震走远了,才转身回去。
一入了大门,张九思就问那个看门的黑衣人:“尹乐生今天有没有到来?”
黑衣人不假思索,道:“有,像往常一样,很早就来了。”
张九思道:“没有离开?”
黑衣人道:“没有。”
张九思立即吩咐跟在后面的一个仆人,道:“你去第五进院子,找尹乐生,叫他到内堂见我。”
那个仆人应声忙动身。
张九思回对沈胜衣道:“我们现在先进内堂坐下等候他。”
沈胜衣点头。
张九思道:“这件事你知道的比我多,一会见到乐生,由你来问他怎样?”
沈胜衣道:“也好。”
张九思叹息道:“公孙秀的事情已经完全解决,实在不应该再劳烦你,可是现在我方寸大乱,这件事如果由我来处置,只怕又给我弄糟,只好劳烦你了。”
沈胜衣道:“对于这件事我其实也非常感兴趣。”
张九思举起脚步,说道:“这边走,请!”
沈胜衣脚步相继举起。
他们在内堂才坐下,那个仆人已将尹乐生领到来。
尹乐生面色苍白,看见沈胜衣也在,又白了几分。
他仍然说得出话来:“庄主,你要见我?”
张九思道:“不错。”
尹乐生道:“未知何事见召?”
张九思道:“坐下再说。”
尹乐生在旁边椅子坐下。
张九思右手即往外一挥。
内堂的仆人不用吩咐,忙退出堂外。
尹乐生左顾右盼,混身不自在。
砰一声,仆人连随在外面将门拉上。
尹乐生再也忍不住,颤声问道:“庄主这次召见我,到底是什么事情?”
张九思没有回答,目注沈胜衣。
沈胜衣漠然一笑,道:“我们这次请你来,是为了火蝶图失窃那件事。”
尹乐生道:“那件事,与我可没有关系。”
沈胜衣面色一沉,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倘若你再隐瞒事实,有什么后果,你自己的事,要怪也只好怪自己,莫怨别人!”
尹乐生给他一吓,一张面更白。
沈胜衣接道:“为什么我们别的人不怀疑,偏偏怀疑你,当然有原因,事实我们已掌握了部分证据,只不过想尽快解决这件事,也念在你的出发点是出于善意,才给你这个机会,要是你坚决不肯合作,我们也只好不客气了。”
尹乐生嗫嚅着道:“要……要我怎样合作?”
沈胜衣道:“首先老老实实的回答以下的问题。”
尹乐生低声道:“请问。”
沈胜衣道:“火蝶图,是不是你偷去的?”
尹乐生一再犹豫,道:“是……”
沈胜衣截口道:“你将那张火蝶图偷到手之后,慌忙离开,哪知道一时不小心,半路上失落了。”
尹乐生叹息一声,道:“我当时实在太紧张。”
沈胜衣道:“所以当时并未发觉?”
尹乐生点头。
沈胜衣道:“到你发觉一路找回去的时候,却看见那张火蝶图被公孙秀无意中发现,执起来?”
尹乐生道:“我老远看见,正想走过去问他拿回来,却给一个同伴叫住。”
沈胜衣道:“你做贼心虚,不能不与那个同伴闲聊几句,到你摆脱那个同伴,公孙秀已经不知所踪。”
尹乐生道:“我找过好几个地方,但是却不见他的人。”
沈胜衣道:“这幢庄院地方实在不小,没有目的来找一个人无疑并不容易。”
尹乐生应声虫一样地应道:“并不容易。”
沈胜衣道:“事后你也没有听到庄内之中有人追究这件事。”
尹乐生道:“那张火蝶图非同小可,如公孙秀有交出来,绝不会如此安静。”
沈胜衣道:“所以你怀疑公孙秀知道那张火蝶图的价值,将它藏起来。”
尹乐生点头道:“我没有理由不这样怀疑。”
沈胜衣道:“但是你一来没有时间,二来担心别人怀疑你,三来又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有没有被人发觉,发觉了之后又会有什么事发生,不得不留在庄院之内,所以只好拜托你的朋友孔襄,叫他跟踪公孙秀,伺机替你拿回那张火蝶图。”
尹乐生震惊道:“你怎会知道的?”
沈胜衣道:“这些事,并不难推测出来。”
尹乐生苦笑,道:“你这个人实太厉害。”
沈胜衣接说道:“孔襄当然会问你原因,对于这个好朋友,你当然不会加以隐瞒。”
尹乐生道:“因为我们自幼相识,已经是二十多年的朋友。”
沈胜衣道:“你却不知道这个老朋友早已变成了一个见利忘义的职业杀手。”
尹乐生垂下头。
沈胜衣接道:“孔襄知道火蝶图那么贵重,又岂会不打它的主意,是以他特别卖力,而且私自往见华夫人,跟她谈条件,却给华夫人逐出门外。”
尹乐生道:“她本来一心要得那张火蝶图,照道理不应该这样对待孔襄。
沈胜衣道:“她这样,一定有她的原因。”
“也许。”尹乐生接道:“这件事,我当夜就知道了。”
沈胜衣道:“是不是华慧告诉你的?”
尹乐生点头道:“我实在担心,如果给他拿到那张火蝶图,一怒之下走去找伦天保或者卖给其他江湖朋友,就糟了。”
沈胜衣道:“是以你夤夜走去找公孙秀。”
尹乐生道:“我希望抢在他之前,在公孙秀那里得回那张火蝶图。”
沈胜衣道:“你去到公孙秀家中的时候,却看见他正在迫问公孙秀,看见他被人暗杀!”
尹乐生道:“这件事我已经对你说清楚的了。”
沈胜衣道:“可是有一件事仍然隐瞒着我。”
尹乐生道:“我……”
沈胜衣截道:“除了看见孔襄被人暗杀,你还看见凶手,因此你大惊狂奔出巷外!”
尹乐生道:“我……”
沈胜衣道:“你很喜欢华慧,所以极力替她隐瞒。”
尹乐生道:“不是她……”
沈胜衣又截道:“即使你怎么来替她隐瞒也没有用,真凶事实就是她!”
尹乐生道:“莫非你已经掌握了她杀人的证据?”
沈胜衣点头。
尹乐生追问道:“是什么证据?”
沈胜衣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尹乐生道:“到何时?”
沈胜衣道:“今晚我们会入城拜访华夫人。”
尹乐生道:“今夜?”
沈胜衣道:“决定今夜。”
尹乐生道:“到时我一定到。”
沈胜衣道:“孔襄的死亡,凶手已被认定为徐长卿。”
尹乐生道:“关于这件事方才我已听庄丁提及。”
他一面疑惑之色。
沈胜衣接道:“徐长卿已畏罪自杀,这件事在官府方面来说已告一段落,以后无论任何事情,我们都是自己了断,不再惊动官府。”
尹乐生道:“那么……”
沈胜衣道:“在这件事之中,前后已死了两个人,已太多,但,为了避免以后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必须有个水落石出,这是今夜我们必须到华府去的主要原因。”
他淡然一笑,又道:“你放心,我不是一个喜欢看见流血的人。”
尹乐生道:“如此可以只叫华慧出来,不必……”
沈胜衣道:“你以为事情只是这样简单?”
尹乐生道:“难道还有什么蹊跷?”
沈胜衣反问道:“你知道火蝶图现在在什么地方?”
尹乐生道:“不是在公孙秀那里?”
沈胜衣道:“公孙秀执到那张火蝶图之后不久就交给徐长卿。”
尹乐生道:“真的?”
沈胜衣道:“一些不假。”
尹乐生道:“他却完全不动声息。”
沈胜衣道:“也没有交回张庄主。”
尹乐生道:“为什么?”
沈胜衣不答又道:“现在他死了,那张火蝶图并没有在他的尸身上发现。”
尹乐生道:“去了哪里?”
沈胜衣仍然不答,接又道:“他的死其实不是自杀,是被杀!”
尹乐生道:“是谁杀死他?为什么要杀他?”
沈胜衣道:“这一切问题,目前我也无法一一答复你,到今夜,或者会找出答案。”
尹乐生道:“今夜我一定到……”
沈胜衣道:“在我们未到之前,什么你也不要说,甚至对华慧,也不能透露半句。”
尹乐生道:“我知道!”
沈胜衣道:“知道了还要实行,你已经做错了几件事,不能再错的了。”
尹乐生点头。
沈胜衣冷然接道:“由于你的胡作非为,已经弄出了人命,连华慧也给你连累了,对于这件事,你最好反省一下。”
尹乐生垂下头去。
张九思即时插口问道:“是了,为什么你要偷那张火蝶图?”
尹乐生嗫嚅着道:“就为了华夫人无意中表示,无论如何她也要将那张火蝶图弄到手。”
张九思道:“原来,你是为了讨好她。”
尹乐生叹息道:“我这样做其实是为了华慧。”
张九思道:“据知华夫人对你的印象并不好。”
尹乐生道:“很不好。”
张九思道:“你担心她悔约,不将华慧嫁你?”
尹乐生道:“担心得很。”
张九思道:“是以你不惜冒险偷那张火蝶图,希望她改变,对你另眼相看,改变初衷。”
尹乐生默认。
张九思微喟道:“不错你这是可以说为了华慧,但你若是以为如此华夫人就会瞧得起你,那你就错了。”
尹乐生没有作声。
张九思道:“你知道华夫人何以瞧不起你?”
尹乐生道:“因为我穷。”
张九思道:“你还不算穷,最低限度你还可以穿得起顾庄的衣服,即使你完全不工作,以你父亲剩给你的财产,要养活华慧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那不是华夫人瞧不起你的原因。”
尹乐生道:“那是什么原因?”
张九思道:“你太没有志气。”
尹乐生道:“我……”
张九思截道:“你懂得什么?”
尹乐生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张九思接道:“文章你固然不好,武功相信你还没有父亲的三成,其他谋生的技艺,你自己说,有哪一样?”
尹乐生没有回答,这一次是回答不出来。
他面上露出惭愧之色。
张九思又道:“是以你最初入来这里工作,我也不知道应该叫你做些什么,结果只有给你做一个监工,监督其他人工作,这个监工的职位,你应该知道,有没有其实都是一样。”
尹乐生点头。
张九思继续说道:“这你讲,要不是你父亲留给你那么一笔财产,华慧纵然真的喜欢你,嫁给你,你如何去养活她?”
尹乐生打了一个寒噤。
张九思一声叹息,道:“我与你父亲兄弟一样,这番话应该早就对你说,只是一来不想损害你的自尊心,二来以为你自己应该知道反省,才一直没有开口,现在实在忍不住,斗胆教训你一次!”
尹乐生不等张九思说完话,已拜伏地上,哑声道:“我现在才知道自己这样没有用。”
张九思道:“现在知道也不迟,因为你到底还年轻。”
尹乐生道:“我以后,知道怎样做的了。”
张九思道:“希望你真的知道,真的做到。”
尹乐生道:“还望时加指正。”
张九思道:“只要你不认为我多管闲事。”
他放轻声音,道:“你起来。”
尹乐生站起身子。
张九思道:“目前我们必须先找回火蝶图,了结这件事。”
尹乐生道:“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吩咐。”
张九思道:“这件事我们会解决的了,你要做的,只是保持沉默。”
尹乐生点头。
张九思摆手,说道:“你可以出去了。”
尹乐生应声退了出去。
张九思回顾沈胜衣,道:“我们何不现在进城?”
沈胜衣道:“因为我们现在还要到个地方去。”
张九思道:“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伦庄。”
张九思一怔道:“找伦天保?”
沈胜衣道:“跟他谈谈,这件事也许会更加明朗。”
张九思点头。
现在他只有同意沈胜衣的主张,因为他本身并没有任何主张。
张九思那幢庄院的门前有一条小河。
本来美丽的小河,已因为秋天降临,呈现出一片萧瑟景象。
伦天保那幢庄院亦是在这条小河的旁边,离开张九思的庄院只有半里。
两幢庄院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这两幢庄院的主人却完全是两种人。
伦天保简直就像是一条猛虎。
他身材魁梧,一双眼虎眼一样巨大,虎眼一样威武。
声音虽然并不是虎啸一样,却响亮如铜钟。
他是在大厅接见张九思、沈胜衣。
劈头第一句他就问道:“张兄这次到来又有什么事?”
他单刀直入,说话并没有转弯抹角。
张九思知道他是这个性子,也没有客套,立即道:“又是因为那火蝶的事。”
伦天保道:“上次,我们不是说过了么。”
张九思道:“有些事还要向伦兄请教一下。”
伦天保道:“坐下再说。”
张九思在一旁坐下。
沈胜衣也不客气,在张九思对面那张椅子坐下来。
伦天保这才留意到沈胜衣,信口问道:“这位是张兄什么人?”
张九思道:“朋友。”
伦天保目注沈胜衣,脱道:“高姓大名。”
“沈胜衣!”
伦天保眼睛一亮,道:“哪一位沈胜衣?”
张九思接口道:“江湖上向来只有一个沈胜衣。”
伦天保眼睛更亮,大笑道:“我方才一看,就知道这位朋友并不简单,却怎样也想不到竟然是威震江湖的沈胜衣大侠,幸会幸会!”
他双手抱拳,欠身欲起。
沈胜衣挥手阻住,道:“伦兄请不要客气。”
伦天保大笑道:“这我就老实不客气了。”
他连随问道:“沈兄又是为了什么事到来?”
张九思又接口道:“沈兄这次是帮忙我解决火蝶这件事,所以我请他到这里走一趟。”
伦天保奇怪道:“究竟你那边制造的火蝶出了什么事情?”
张九思道:“说来话长。”
伦天保催促道:“快说快说!”
这个人的性子也算急的了。
张九思索性将事情由头至尾详细的说了一遍。
沈胜衣偶尔补充一两句。
到他们住口的时候,伦天保对整件事已很清楚。
他只有更加奇怪,道:“这件事与我一些关系都没有。”
沈胜衣道:“表面上看来,的确是没有。”
伦天保道:“沈兄这样说,是怀疑我暗中买下了,藏起了那张火蝶图?”
他声音一沉,又道:“我怎会做这种事?”
沈胜衣道:“伦兄切莫误会。”
伦天保道:“然则沈兄何出此言?”
沈胜衣道:“我有些怀疑,伦兄暗中已经与那张火蝶图扯上了关系,只是自己不知道。”
伦天保一怔,道:“沈兄能否说明白一些?”
沈胜衣道:“伦兄想必明白,火蝶图的被窃,主要目的是在打击张兄,惟一能够利用那张火蝶图打击张兄的却只有伦兄一人,是以为了要达到这个目的,存心打击张兄的那个人在火蝶图到手之后,有可能又暗中送到伦兄的某个属下的手上,由他将张兄那边制造的火蝶图特出之处,加入伦兄这边制造的火蝶之内。”
伦天保问道:“沈兄何以会有这个念头?”
沈胜衣道:“伦兄大概没有忘记在过去的两年,你们替唐家制造的暗器之中,有两种都具有相同的特别设计。”
伦天保道:“我记得这件事,不过大家都是制造同一种暗器,偶然相同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胜衣道:“但接连两次都相同,就未免太巧了。”
他望了张九思一眼,接道:“张兄肯定那两种暗器与伦兄方面的相同的那些特别设计的确是他属下的心血结晶,是以怀疑有人暗中将之透露给伦兄的某个属下知道。”
伦天保道:“这对于他可没有任何的好处,因为他根本不能够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报酬。”
沈胜衣道:“但如果目的只是在打击张兄,他却是已达到目的,伦兄方面的暗器当然已经有伦兄方面的特别设计,再加上张兄方面的,正所谓锦上添花,自然很容易将张兄的暗器比下去,优胜劣败,唐门那两趟的生意,不用说一定就落在伦兄手中。”
伦天保不由点头,道:“沈兄这是认为火蝶图的失踪,又是那个人的阴谋,重施故技的了?”
沈胜衣道:“但都是推测,也许完全就没有这回事。”
伦天保道:“如此沈兄想我怎样?”
沈胜衣道:“斗胆请伦兄属下设计的那一张火蝶图拿出来给张兄过目。”
伦天保稍作沉吟,道:“好,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将我那张火蝶图给你们一看。”
他连随从袖中拿出了一卷画轴。
沈胜衣看在眼内,道:“伦兄一直都是将这张火蝶图放在袖中?”
伦天保道:“这张火蝶图才画好不久,你们到来的时候,我方在研究。”他说着将之递给张九思。
张九思接在手里,站起来,小心翼翼的将那张火蝶图在桌上摊开。
素白的画纸上,画满了奇奇怪怪的图形,有两个倒像是一只蝴蝶,此外每个图形的旁边都有文字解释。
张九思只是看了一眼,面色就变了。
伦天保已然在留意着张九思的表情,忙问道:“张兄发现了什么?”
他一面起身走过来。
张九思立时指着其中的一个图形道:“这是火蝶的双翅。”
伦天保道:“不错。”
张九思道:“根据图形与及旁边的文字解释来看,这蝶翅能够迎风震动。”
伦天保道:“我们设计的火蝶最出色的地方就是这蝶翅,这蝶翅的能够迎风震动,非独使这暗器看起来更像蝴蝶,而且去势更迅速,更诡异。”
张九思道:“这蝶翅是否一开始就设计成这样?”
伦天保摇头道:“不是,我们第一次设计的火蝶,双翅根本不能够活动,也不甚令人满意,一直到日前,属下其中一个心思灵敏的匠人,提供这个宝贵的意见才将蝶翅改变成这样,也所以我叫人重新画过这一张火蝶图。”
张九思道:“建议将火蝶双翅设计成这样的那个匠人,是否在过去两年我们那两种相同的暗器之中,也有过类似这样的表现。”
伦天保点头称赞道:“他实在是一个天才!”
张九思苦笑道:“我属下一众在经过无数次改变,无数次实验之后才设计出来的东西,他竟然一个人随随便便就想出来,的确是天才。”
伦天保不由“哦”的一声,奇怪的望着张九思。
张九思接道:“如果我只是口说,这蝶翅是我属下那一群高手匠人的心血结晶,你一定不相信,可是你看我这一只火蝶样本!”
他拿出了那只火蝶,伦天保望了一眼,说道:“你这只火蝶不错,不过,你未必就比我们设计的高明。”
张九思道:“你往我这只火蝶的双翅之上吹一口气看看。”
伦天保真的吹一口气。
那只火蝶的双翅给他一吹,立时嗡嗡的震动起来,整只蝴蝶,也简直像要凌空飞去!
伦天保当场变了面色。
张九思一面将那只火蝶递给伦天保,一面说道:“你仔细看清楚,这蝶翅的构造,再与你那张火蝶图上面的图形,参照一下。”
伦天保接在手中,他一看再看,看看那只火蝶,又看看那张火蝶图,面色一变再变,越变越青。
他寒着脸道:“这怎会完全一样。”
张九思道:“要问你那个天才了。”
伦天保霍地回头,振吭大呼道:“叫韩浩来见我!”
侍候在旁边的仆人应声立即飞步走出大厅去。
伦天保转身坐回去,目注张九思道:“你放心,我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张九思道:“伦兄切莫动怒,我只要知道事情真相,不希望见到任何伤亡。”
伦天保一声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