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星独立在后院的一株树下。
满院苍白,满天星的面色同样苍白。
树上的积雪在风雪中簌簌飘落,满天星手中的一张信笺亦在风雪中簌簌作响。
这封信满天星也是刚好收到。
---沈胜衣已知道你在这里苦练一种暗器,日后找他一雪当年败在他剑下的耻辱,他当然不会冒这么大的危险让你将那种暗器练好,昨日他已到洛阳,现在他就来找你,听他说,只不过想要你的一只右手。
一看到这封信满天星的面色就变了。
“只不过想要我的一只右手!”满天星一声冷笑,捏着信笺的那一只手一紧。
信笺在他的右手上变成了一团。
他这只右手最少比左手灵活一倍,捎了这只右手,他的暗器功夫最多只剩三成!
这就他休想再以暗器称雄。
他的确在苦练一种暗器。
这种暗器也的确是预备用来对付沈胜衣。
五年前败在沈胜衣剑下是耻辱,他并没有忘掉,他记得很清楚,五年前他才以暗器击败了公孙接,消息才传开,沈胜衣就知道来,以剑击破了他的暗器手法。
这一胜一败几乎可以说是同时发生,所以这感觉也特别来的尖锐。
他并没有公孙接的气度。
公孙接虽然败在他的手下,面上还有笑容,甚至与他把酒共话,向他请教暗器方面的种种。
他败在沈胜衣剑下,一张脸却就铁青,掉头就走,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他那份报复的心里当然就更强烈,强烈的像一团火,燃烧在他的心中!
他只望有日将这团火移到沈胜衣的心中。
所以他替沈胜衣准备了烈焰箭!
三十六支烈焰箭!
这三十六支烈焰箭只要有一支打在沈胜衣身上,沈胜衣不难就变成一个火人。
要制造这种烈焰箭并不容易,要将这种烈焰箭练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也是一个困难。
满天星几乎可以完全克服这个困难。
大概再过三个月,沈胜衣就算不来找他,相信他也会去找沈胜衣。
沈胜衣现在来找他!
满天星的眼瞳立时就像有火焰燃烧起来。
这封信如果出自第二个,他也许还有怀疑,问题是这封信并不是来自第二个。
给他这封信的人不单只与他有着密切的关系,更与他同一命运,如日方中之际败在沈胜衣剑下。
最重要的其实是这一点。
他相信也只是这一点。
风吹雪飘。
满天星手中的信笺雪中飘落,风中吹走。
空着的双手缩入风氅之内,冷酷的笑意溜出了满天星的眼瞳。
眼瞳的笑意突然消失!
一个语声即时由风雪中传来。
“满天星?”
满天星霍的回头。
一个人翻过墙头,掠下院子。
“沈胜衣!”冷酷的笑意再次溜出了满天星的眼瞳。
“我还以为你叫有贼。”
“要我忘记你实在没有可能!”
沈胜衣一怔,这才十分留意到满天星眼瞳之中冷酷的笑意。
冰雪寒冷。
满天星眼瞳之中的笑意比冰雪似乎还要寒冷。
沈胜衣不觉打了一个寒噤。
“这院子并非四面围墙。”
“我知道,”沈胜衣一拂衣襟。“本来我就是经由大门进来的。但你落月堂这间赌场的生意实在太好了,一入门口,就吵得我昏头昏脑。”
“赌钱是一种乐趣,赌钱的时候大声叱喝同样也是一种乐趣。”
这种乐趣我还未能领略得到。
“沈大侠是什么人,又怎会欣赏这种玩意。”满天星的说话中似乎还有说话。
沈胜衣没有在意,“我本想找个人一问,只可惜那一个才是伙计,也分不开来。”
“对这种玩意不感兴趣的人根本就不会做这种工作,既然大感兴趣,那就难保自己也凑上一份,这一份凑上,当然连自己是什么身份也忘掉了。”
“好容易我才找到一个还有时间回话的人,才知道你在后院,正想再问他后院如何走入,人已经不见。”沈胜衣一笑,“这到底不是办法,我只好自己来找。”
“后院当然就在屋后,翻过围墙,入来找我?”
“我可想不到一翻过墙头就见到了你。”
“我也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来找我。”
沈胜衣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难道就不能这样?”满天星冷笑。
“这我就没有话好说了。”沈胜衣又叹了一口气。
“我也没有话好说!”满天星又一声冷笑,“你找到来,我就只有给你一个明白!”
在满天星,只当沈胜衣是在说他苦练烈焰箭这个秘密。
而在沈胜衣,却只是当满天星是在承认自己冒充画眉鸟。,奸杀张金凤这件事情。
说话一不清楚,很容易就引起误会,在各怀心病的两个人之间,这种误会更容易发生。
如今闭嘴已经太迟了!
满天星没有说话,只因为他已经在没有先请说话,他的心智,他的气力,全部已集中在一双手上!
他随时准备出手!
沈胜衣也看得出满天星已随时准备出手。
本来他只是无话可说,现在他就算有话可说也不能说了。
满天星的暗器手法五年前他已经领略过一次。
五年后的今日满天星的暗器手法当然不会在五年前之下,他实在不想分心。
“你还等什么?”满天星突然又开口。
“等你!”
“好!”满天星一声暴喝,双手陡振!
飒的披在满天星身上的那袭披风氅飞入风雪中。
风氅之下是一身密扣皮袄,臂外,腿边,腰两旁,胸两侧各有一个豹皮囊。
满天星的一双手旋即上下游移。
他的动作非常缓慢,缓慢的令人心悸。
沈胜衣却一点也不敢大益,一只右手已按在剑柄之上.
剑突然出鞘!
铮铮铮的四下金铁交击声同时响起!
半空中连随爆出了一缕火焰!
剑峰亦燃起了一缕火焰。
沈胜衣大吃一惊!
他吃惊也来不及,满天星的身子已然凌空飞起,人在半空,环身猛地一阵闪光,飞出了十多二十支黑黝黝的短剑!
破空声方响,一支支的短箭就在半空中爆出了一团团火焰!
火焰刹那间,烧成了火球,向沈胜衣当头落下。
几乎同时,满天星手中又飞出十几只烈焰箭。
这十几支烈焰箭所取得角度完全不同,却正好前后呼应,封死了沈胜衣的身形!
也就在这下,沈胜衣猛可一声长啸!
剑光长啸声中飞起,裂帛声旋即爆发,一片白雾飞向周围烈火!
刹那剑光一砍,白雾化成一团火球,飕的落在那边围墙下。
噗的一蓬白烟立时冒起,周围的淡雪嗤嗤的在火球下溶解。
雪地上于是平添了好几条流溪。
流溪很快又凝结成冰条。
满天星面上的汗水却顺着两颊流过脖子,淌入胸膛。
沈胜衣额角的汗珠也没有冰结,他的双手也捏了一把冷汗。
汗珠冰冷,他的身上反有了寒意。
这种天气之下,多一件衣服和少一件衣服,感觉本来就有所不同。
他的身上现在就只剩下内里的一身劲装急服,外披的那件长衫已经化成了火焰。
他宁可那件长衫化成了火焰。
那刹那,要不是他硬将那件长衫前搭卷下一大蓬烈焰箭,现在变成火焰的就不是那件长衫,是他!
在他立脚的地方周围,钉着十几支烈焰箭,燃着十多团火焰。
火焰很快就被地上的融雪吞噬,只留下一条条流溪。
满天星一面的苍白,一眼的落寞,瞪着消失在雪地上的火焰,纵横在雪地上的流溪,突然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来的未免太早!”
沈胜衣一怔。
“这种烈焰箭我还未能完全控制得住,在目前来说,一次我最多只能发出二十八支烈焰箭,就天气方面也根本不适宜,但再给我三个月,我手法配合妥当,三十六支烈焰箭必能同时出手,而三个月之后,冬去春来,烈焰箭的威力,最少比现在强一倍,你一无所知,我三十六支烈焰箭同时射到,就算你反应在敏捷,没有被烈焰箭烧成火人,亦难免重伤在烈焰之下!”
沈胜衣无言点头。
“这三十六支烈焰箭,我本就是送给你的,只不过不是现在,三个月之后,我也会去找你!”
“哦!”
“我一击必中!”
沈胜衣只有点头。
这的确可能成为事实。
“现在这个秘密已不成为秘密!” 满天星仰天一声长叹。
“你当然不会再给我机会。”
沈胜衣正想答话,满天星的手中已又出现一支烈焰箭!
沈胜衣立时闭嘴。
在这种情形之下,谁都会小心戒备。
满天星那支烈焰箭并没有出手。
这是他的第三十六支烈焰箭。
也是最后一支烈焰箭。
他大笑。“你要我的一只右手,无疑就是要我的一条性命干脆我就将这条性命松了给你。”
沈胜衣听说又是一怔。
他实在不明白满天星为什么这样说。
“本该是你死,你不死,这就是我该死了!”这句话出口,满天星倏地翻手一拍,将手中那支烈焰箭拍入自己的胸膛!
烈焰箭暴闪,鲜血怒激!
人在烈焰中倒下!
没有人能够阻止。
沈胜衣也不能够。
这里本来就没有其他人,这里本来就只有一个沈胜衣。
一个人,立心要死,根本就没有人能够阻止。
死比生更容易。
沈胜衣怔在当场。
火焰在吞噬满天星。
冰雪在满天星的身外嗤嗤溶解。
沈胜衣却感觉不到,火焰的炽热,火的温暖。
他心中只有寒意,很重很重的寒意。
他整个身子,也仿佛在这重重的寒意中凝结。
这是刹那。
沈胜衣的身子刹那一偏!
一道剑光曳着一个人影同时由那边屋脊上射出,飕的从沈胜衣头上飞过,落在院子中的一棵树上!
沈胜衣那刹那要是还在发呆,脑袋这下不难就在剑光中飞去!
沈胜衣的脑袋总算还没有飞去,他将这颗脑袋抬起来,眼中就看到了落在树上那支剑,那个人。
画眉鸟!
沈胜衣当场又怔住。
这只画眉鸟本来已经远走高飞,现在却竟又找上自己,沈胜衣实在奇怪。
风在吹,雪在落。
风还是箭一样尖锐,雪还是练一样闪光。
画眉鸟也还是那身白衣,头上也还是那袭白纱,只露出一只眼。
比雪练还要闪亮,比风还要锐利的鸟眼。
这只眼落在沈胜衣面上。
“你好像不认识我了。”画眉鸟叫一样尖锐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画眉鸟?”沈胜衣如梦初醒。
“原来你还记得,方才看你老是望着我发呆,我还以为你已经忘掉。”
“我只是觉得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
“今早你不是一心开溜?
“嗯,虽然还没有见识过你的武功,总算听说过你的威风,没有把握干掉你,当然惟有避开你!
“你不是已经成功?”
“嗯。”
“这你怎么又反来寻我?”
“我不能不来寻你。”
“寻我干什么/”
“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想杀了你!”画眉鸟笑了,“方才那一剑虽然落空,那一剑的目的何在,我还以为你已经明白。”
“我实在想不通。”沈胜衣一声轻叹,“前后不到三个时辰,你的思想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思想本来就是没有一定的,这又是什么难明?”
“今早你连与我动手的意思,胆量也没有,现在居然斗胆走来杀我,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你一改初衷?”
“方才我看你身手倒也利落,不想你说起话来却是这么罗嗦,一点儿也不觉得爽快。”
“事情问清楚总是好的,我这个人不怕清楚,最怕糊涂。”
“有一句话相信你也听过。”
“我现在听着。”
“难得糊涂。”
“哦?”
“还有一句。”
“一句什么?”
“就是......。”是字才出口,画眉鸟人剑突然离树飞射沈胜衣!
这一剑实在沈胜衣意料之外。
画眉鸟这一剑实在不难得手。
只可惜这种意外沈胜衣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虽然来不及反击,闪避总来得及的。
一偏身,沈胜衣又避开了画眉鸟这一剑。
画眉鸟人剑飕的连随沈胜衣头上掠过,飞上了方才存身的屋顶。
沈胜衣的目光也紧追着落到了屋顶之上,问:“就是什么/”
“迅雷不及掩耳!”画眉鸟居然还笑得出来。
“哦?”沈胜衣一下子又不知想到哪里,忽然说,“你的消息倒也灵通。”
“你是说哪一件事?”
“我在落月堂后院这一件事。”沈胜衣奇怪的望着画眉鸟。
“连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走来这里,你居然知道,我实在有些佩服。”
“这又有什么值得佩服?我是跟着你来的,打从虫二阁开始,我就一直跟在你后面。”
“你知道我会去虫二阁?”
“这件事不难猜的得到。”
沈胜衣若有所思,沉吟了一会,忽又问:“你刚才那一剑也就叫做迅雷不及掩耳?”
“不是。”
“好在不是,否则我这一剑也不知道应该叫做什么了。”
话才说道“什么”,沈胜衣的人已在半空,“了”字一出口,他左手的一剑已飞向画眉鸟!
一剑千锋!
凭空立刻多了一重剑网!
画眉鸟已在小心防范,沈胜衣凌空一剑飞来,猛撒下一重剑网,却还是在他意料之外!
他惊呼一声,剑急忙挑起!
沈胜衣千锋一剑同时落下!
千锋突然又化作一剑!
画眉鸟居然接下了这一剑!
两条人影陡合又分。
沈胜衣瓦面上脚一点,一剑又飞回!
这一剑的威力更惊人,剑一动剑风就呼啸,瓦面上的积雪飞花一样在剑风中激荡起来。
画眉鸟这才真的大吃一惊,双脚猛一顿,哗啦的瓦面上裂开了方圆三尺一个大洞,他的人连随不见了。
人才消失,剑光就来到了瓦面上的洞口,谢慈丽一折成了五尺方圆,沈胜衣连人带剑飞入了洞口,飞入了屋内!
屋内立时乱成一堆。
这屋子正是落月堂的厨房养鸡鸭用的。
沈胜衣穿洞而入,脚下还未踏实,最少已有三笼鸡,四笼鸭向他迎面飞来。
竹笼剑光中绞碎!
鸡鸭噗噗的乱飞,一屋的鸡毛鸭血。!
居然还有好几双鸡鸭飞扑到沈胜衣头上。
沈胜衣乱了手脚。
这个机会画眉鸟岂肯错过,人剑也跟着飞了过去。
沈胜衣才清楚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道剑光已飞到了胸膛。
画眉鸟这一剑乘乱出手,要是第二个,真还不知应付的了。
只可惜这一剑的对象是沈胜衣。
眼看这一剑就要刺上沈胜衣的胸膛,忽然又变了在沈胜衣衣旁刺过!
沈胜衣拧身避开,连随反手还了一剑。
噗嗤的血雨纷飞!
一大只肥鸭迎上剑光,剑光中分成两段!
画眉鸟送了沈胜衣一大只肥鸭,一个身子就倒退了开去。
左右都是鸡鸭的笼子。
画眉鸟一闪入鸡鸭笼子后面,一只鸡鸭笼子就飞了起来,向沈胜衣当头压去。
沈胜衣手中剑连忙挥出,这一剑上用的全是巧劲。
剑尖笼底下一点,飞来的鸡鸭笼子就半空一旋,呼的飞了回去。
笼子还未回到原来的地方,画眉鸟已从哪里一个倒翻,撞飞侧面的一扇窗户,倒翻出屋外。
沈胜衣看在眼内,一个身子也自向上拔了起来。
瓦面上已然一个大洞,沈胜衣从容上了瓦面,正好望见画眉鸟在院子中一纵身,掠上墙头。
他一声长啸,一个身子烟花火炮一样从瓦面上飞射向墙头!
画眉鸟应声回头一望,就看见沈胜衣连人带剑烟花火炮一样凌空射来,墙头上慌忙又一个翻滚。
看情形他是知道自己现在不但没有可能杀得了沈胜衣,甚至还有可能被沈胜衣拿下来,只有溜之大吉了。
墙外是一条小巷,在两三个起落,右一旋,转入了第二条小巷。
他似乎也知道要摆脱沈胜衣并不容易,一直都没有回头,到现在才回头一望。
一眼就望见沈胜衣正自转入这条小巷。
“这小子果然厉害!”画眉鸟嘟囔一声,一个身子连随有飞起,飞出了小巷。
出了这条小巷,就是大街。
大街上当然已经有人来往。
无论什么人,突然看到画眉鸟这样的一个人一旁冲出,都难免大吃一惊的。
十个人中最少有六个人收住了脚步。
这些人的脚步还未收住,画眉鸟已然越过大街,飞入了一间店子。
一间专卖雀鸟的店子。
店子中有一个老苍头。
老苍头吃惊也来不及,画眉鸟左手就抓下了那边挂着的一笼画眉鸟,右脚跟着踢飞了那边开着的一扇窗户,连人带鸟笼飞了出去。
“贼!”老苍头一声贼才出口,沈胜衣已自门外冲了进来。
“画眉鸟在哪儿?”沈胜衣连随就问。
老苍头应声下意识抬手往上一指。
沈胜衣随手望去,只见那边一个个的全都是画眉鸟笼,笼中一只只的全都是画眉鸟,不由得一怔。
“我是说方才飞入来的那个人!”
“人?你说方才那个人就是采花大盗画眉鸟?”
老苍头话才出口沈胜衣已从那个没有了一扇窗户的窗口窜了出去。
窗外又是一条小巷。
沈胜衣身形落下又飞起,飞上一侧高墙。
居高临下,疾步前面巷口飞驰的画眉鸟又落在他的眼中。
他一声不发,瘦长的身子又烟花火炮一样射出!
就算他一声不发,画眉鸟也知道没有这么容易拜托得了他,耳朵破空声响动,脚步更加快!
这只画眉鸟在轻功方面显然也曾下过一番苦功,不过比起沈胜衣还是有一段距离。
但说到对周围环境的熟悉, 却还在沈胜衣之上。
画眉鸟大街小巷中穿穿插插,忽东忽西的,好几次还翻过墙头,在别人的院子内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子才转出来。
一转出来他就看见沈胜衣远远地在监视着,等候着,跟着他就看到沈胜衣烟花火炮一样凌空射来。
这种耐力就连画眉鸟也开始佩服了。
他大大的叹了口气,左一折,右一弯,又转出了小巷,转入了一条大街。
这条大街很特别,对着小巷那边就只有一户人家。
这一户人家老大的一个门口,门对下是三重石阶。
石阶两旁两只石狮子。
左右两道高墙最少都有三十长长短。
这条大街看来也不过六七十长长短。
好大的一户人家。
大门紧紧闭上,画眉鸟就站在门前的石阶上面。
他居然在等沈胜衣。
沈胜衣也没有要他等上多久,他这边石阶上脚步才站稳,沈胜衣那边小巷中,已现身出来,现身就落在街心。
这小子的轻功越来越好了。
画眉鸟瞪着沈胜衣,这下突然轻斥一声,“给你!”左手一送,托在手上的那只鸟笼就向沈胜衣飞去!
沈胜衣一怔,将鸟笼接在手中。
鸟笼中一只画眉鸟,颤抖在风雪之中,悲呼在鸟笼之内。
画眉鸟的悲呼立即被画眉鸟一声大喝喝断!
这个画眉鸟当然不同那只画眉鸟。
这个画眉鸟的嗓子最少比那只画眉鸟响亮十倍百倍!
一见沈胜衣将鸟笼接住,这个画眉鸟猛就一声大喝,“画眉鸟来了!”
这一声大喝出口,画眉鸟的脚下,那户人家的门前的石阶上就扬起了一蓬积雪。
这一蓬积雪还在半空,画眉鸟的人又不见了。
沈胜衣又是一怔,忽然又笑了起来。“你就算叫的高再大声,你就算扬起那么大的一蓬冰雪,还是瞒不过我的眼睛,我还是看见你闪入了右边的那条石狮子后面!”
这句话说完,衣衫破空声亦响!
沈胜衣又是一怔。
这衣衫破空声竟是来自高墙之内。
三四条人影跟着燕子一样飞过高墙,飞落在墙外。
左边墙外三个,右边墙外四个。
七个都是二十来岁的少年。
少年腰间各一剑。
衣衫破空声未绝。
也不过片刻,沈胜衣左右又多了十四个二十来岁的佩剑少女。
这二十一个少年男女相貌都好像有点相似,少年不见得怎样英俊,少女同样不见得如何漂亮,可也并不见得难看到什么地方。
但一看到沈胜衣握剑站立在门前,一看到沈胜衣手中托着鸟笼,一看到鸟笼中的画眉鸟,这二十一个少年男女的面色,就开始难看了。
“门外先前是不是有人在叫画眉鸟来了。”左边的一个少年突然开口询问。
“是!”最少有四个同时点头。
“谁先出来的?”
“我!”三个少年一齐应声。
“一出来你就看到这个人握剑站立在门前!”
“这个人有谁认识?”
没有一个人点头,没有一个人答话。
“这个人手中捧着鸟笼,笼中养着的鸟儿,我们总该认识吧。”
“画眉鸟!”二十一少年男女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
沈胜衣到现在才明白画眉鸟突然将手中的那笼画眉鸟送给自己的用意。
这几句话之间,门前赫然又多了二十几个少年那女!
这户人家的大门亦在雷霆中左右分开,好几十个少年男女飞蝗一样自门内飞出!
加起来,这没有一百,最少也有九十八!
的确是九十八!
这九十八个少年男女,这一百九十六道目光全部集中在沈胜衣身上。
要是一百九十六支利箭,沈胜衣现在已变成一只刺猬。
就只是目光,沈胜衣也并不好受。
一接触到那些目光,沈胜衣的心中就冒起了一股寒意。
这种大场面他还是破题儿第一趟遇上。
令他震惊的并不是这些,他并不是一个见不得大场面的人。
令他震惊的只是那九十六只眼睛之中的仇恨!
这九十八个少年男女的心中也的确充满了仇恨!
“这个人这种天气,这个时候,捧着一笼画眉鸟,掌着一支剑,走到我们这里来,你们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方才说话的那个少年这下子又开口。
一连串冷笑闷哼声此起彼落。
“这个人看来并不像一个疯子。”
“一些也不像。”
“那像是什么?”
“画眉鸟!”
九十七个声音几乎同时爆发。
这声音实在惊人。
沈胜衣也好像给吓呆了。
大街上行人本来稀疏,这下子突然多了好几倍。
人都是两遍街口涌来。
那一声画眉鸟实在够响亮。
这些人就在街口收住了脚步。
这些人只不过是来看热闹。
只有一个人例外。
这个人三十左右年纪,一身儒士装束,别人停下了脚步,他还是继续向前走去。
有几个好的正想将他教主,可是一看到中年儒士的面容,在看到中年儒士腰旁挂的长剑,要出口的说话不期然就吞了回去。
中年儒士一张脸铁青,一只右手正握在剑柄之上。
听到那一声画眉鸟,中年儒士的一张脸就已铁青,一只右手就已握在剑柄之上。
他向前走出了几步,倏地拔身跳上了旁边的高墙。
这下子九十八个少年男女已然展开身形,重重包围在沈胜衣身外数丈处。
只有居高临下的中年儒士,才可以看得到被困在那当中的是什么人。
高墙上果然是一目了然。
中年儒士终于看到了沈胜衣,终于看到了沈胜衣托在手中那个鸟笼。
“画眉鸟!”中年儒士呢喃着,眼中似有火焰燃烧起来。
九十八个少年男女的眼中也再冒火。
九十七个抿起了嘴唇,只有一个再跟沈胜衣说话,也就是当先开口的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看来就是老大。
老大的语声非常激动,说话之中更充满了怨毒。
“我们正在找你,想不到你居然又找上门来,你道贾家的儿女真是如此好欺!
这句话出口,老大的剑亦出鞘!
这位贾老大就算不说,沈胜衣现在也知道自己是置身贾家的大门之外,面对着贾家的儿女了。
除了贾仁义,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有这样好的本领,有这么多的儿女。
贾仁义一共有三十三个儿子,六十六个女儿,少了一个贾如花,加起来有九十八个!
九十八个!
贾老大的剑出鞘,其他的九十七支长剑亦几乎同时出鞘!
龙吟声一时不绝,剑光掩盖了雪花。
天地间仿佛更寒冷了。
沈胜衣不其而打了一个冷颤。
满天星送了他三十五支烈箭,他回送了满天星一件长衫。
身上剩下来的衣服本来就已不够多的了。
再在风雪中站立了这么久,他的手脚似乎已开始发僵。
这种情形下,最好当然就是开拳展脚,活动一下气血筋骨。
但他现在就只想开口给自己分辨几句。
“我手中托着的不错是一笼画眉鸟。”
老大冷笑。“我们还不至于完全没有见过画眉鸟。”
“这笼画眉鸟可不是我自己的。”
“那是我们的了。”
沈胜衣摇头。“我也根本就不是那个画眉鸟!”
“无论什么人,在这种情形下,也会狡辩几句的。”老大又一声冷笑。
好几十声冷笑跟着响起。
沈胜衣的心头又添了几分寒意。
现在他总算明白贾家的女儿为什么这样难嫁出去。
要说服一个人已经不易,要说服九十八个人就更难了。
贾家的兄弟姊妹看来都非常团结。
一个出口,其他九十七个就从旁帮腔。
一个说对,其他的九十七就不会说错。
这就算本来是错的,也会变成对的了。
口才好的男人或许有些办法,应付得来。
口才好的男人一万人中却只怕也找不出一两个,这一两个,只怕也不敢攀上贾家这门亲家。
一个人不时要应付九十八张利嘴,毕竟也是一种痛苦,何况这九十八张利嘴之外还有九十八支利剑!
口才好的人大多数是聪明人。
聪明人又怎肯冒这个险!
口才不好的男人,当然就更不敢冒这个险了。
沈胜衣的口才并不好。
只可惜他就算对贾家的女孩子完全没有意思,现在也得要应付九十八支利剑,九十八张利嘴!
他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我......。”
一个“我”字才出口,就给好几个声音喝断,“你什么?”
沈胜衣又吸了一口气,“我只不过想知道你们到底愿意不愿意先让我分辨几句?”
“还有什么好分辨!”老大又再一声冷笑,一剑突然刺了出去!
剑快而其狠!
老大不愧是老大。
只可惜这个老大这次遇了沈胜衣。
剑刺出,沈胜衣右手的鸟笼亦送出。
铮的一声,剑夺笼而过。
鸟笼居然就插在剑上。
笼中的画眉鸟只吓得连声怪叫。
老大也发出了一声怪叫,整个身子猛地向上飞了起来!
这刹那之间,沈胜衣竟已矮身由老大身旁闪过,空着的右手反托着老大的屁股,一托一送,老大就凌空飞了出去!
沈胜衣随即长身站起来,一声叹息。“剑术已够火候,经验还是不足!”
周围的九十七个少年男女一时间又惊又怒,九十七支利剑中最少有七十九支举了起来。
这七十九支利剑正要出手,呼的一声,飞了出去的老大突然又飞了回来!
“年轻人难免经验不足!”一个声音亦跟着飘来。
中年儒士右手握剑,左手托在老大腰上,老大这么大的一个人,他居然轻易就凌空一手接住,这份功力也的确令人侧目。沈胜衣不由得亦看一样。
中年儒士的目光也正好落在沈胜衣面上。
四道目光半空中交击。
沈胜衣的目光清冷似水。
中年儒士的目光却是炽热如火。
火中燃烧着怨毒,燃烧着仇恨!
沈胜衣一下怔住。
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他实在奇怪这个人对自己会有这么大的怨毒,这么大的仇恨。
中年儒士瞪着沈胜衣,缓缓地放下了老大。
“多谢!”老大还懂得说一声谢谢。
“不必谢我!”
“阁下仗义援手,我们非常感激,但这到底是我们贾家的事情,到此为止,还请暂借一步,今日就是血洒长街,我们贾家的人都在所不惜!”老大的胸膛挺得老高。
“这并不单是你们贾家的事情!”中年儒士冷冷的应了一声。
老大一怔,“还未请教......”
“公孙接!”
老大又是一怔,其他的九十七个少年男女亦不由怔住当场。
沈胜衣也不例外,“琴棋第一,诗酒第二,暗器第三,剑术第四的那个公孙接?”
“你也知道我?”公孙接双目暴睁!
“嗯。”沈胜衣点头。
“现在?”
“不是现在。”
“杀胡娇的时候呢?”
“胡娇不是我杀的。”沈胜衣苦笑。
公孙接冷笑,空下来的那只左手拉起了长衫下摆,反塞在要带上之上,腰间的一个豹皮囊上!
沈胜衣看在眼内,又是一声苦笑,“我本来就不是画眉鸟!”
“你不是画眉鸟又是什么东西?”
“不是什么东西,是人!”
“现在你当然是人,单独对着女人的时候你就是畜生了!”
公孙接眼中的火焰就似要喷出。
火焰并没有喷出,喷出的是公孙接的人,公孙接的剑!
剑出鞘就与人连成了一条直线,箭一样飞射沈胜衣眉心!
沈胜衣一声微喟,左手剑亦飞了出来!
两支剑珠走玉盘也似在半空中交击。
公孙接一口气刺出了五十六剑,沈胜衣一口气接下了五三十六剑!
公孙接的面色越来越凝重!
沈胜衣的面上亦露出了诧异之色。
周围的少年男女更就大为震惊!
“怪不得胡娇死在你的剑下!”公孙接居然还有时间说话。
这一句话说出口,他手中的一支剑最少快了一倍!
沈胜衣还是应付得来。
他只是一剑一剑的解拆,并没有还手,似乎就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周围的少年男女也这样以为。
公孙接却并不以为这样。
他的面色更凝重,手中剑突然一收,人突然冲天飞起。蹿上了贾家大门上的没水飞檐!
“画眉鸟,上来!”
公孙接上字出口,沈胜衣人已凌空,来字才说完,沈胜衣人已在滴水飞檐之上!
公孙接的身子几乎同时又拔了起来!
这一拔凌空三丈!
公孙接人在半空,猛喝一声,“小心暗器!”左手一挥,铃声叮当,三点寒星,脱手飞出!
这个人果然名不虚传,就算对仇敌,也不肯用暗算的手段。
这比起满天星,公孙接强的多了。
最低限度满天星就没有这种胸襟。
“好!”沈胜衣一声轻叱,引剑,仰首向天!
这一刹那,又有好几点寒星自公孙接左手飞闪而出!
半空立时响起了一片清脆的铃声!
“风铃镖!”沈胜衣的脑海之中立时想起了这样的一个念头,正是风铃镖。
三前九后,二十支风铃镖曳着风铃飞射沈胜衣!
公孙接的暗器手法更是非比寻常!
琴棋第一,诗酒第二,暗器第三,剑术第四!
公孙接的暗器手法更在剑术之上。
沈胜衣见识过公孙接的剑术,当然就更不会轻视他的暗器。
只见他人剑突然合成一个光圈,在滴水飞檐上一个翻滚。
铮铮铮的立时一阵异响,剑光铃声飞散!
沈胜衣左手一剑低垂,卓立在滴水飞檐一角,身前一排斜插着十二支风铃镖。
公孙接身形亦自落下,一瞥见那五排风铃镖,面色就惨变!
“好身手,就这样接下十二支风铃镖!”他惨笑,“但即使不是你的敌手,这一战我还是要打下去,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公孙接咬牙切齿,舍命冲前,舍命挥剑!
这一次他完全不理会自己的安危,每一剑出手都是有去无回之势,就好像要拿自己的生命来换取沈胜衣的生命!
一个人要拼命,武功最少比原来胜三倍!
沈胜衣却根本就对公孙接的生命不感兴趣,也根本就没有意思拼命,手底下反而就打了一个折扣,一时间竟被公孙接的一支剑追杀的手忙脚乱!
他的一个脑袋更几乎大了一倍。
也就在这时,两个声音突然从下面传上来。
“误会误会,停手停手!”
“都是自己人,不要再打了!”
这两个声音在沈胜衣来说并不陌生,他偷眼一望,就见到邱老六曹小七这两个大捕头正排开人群,叫嚷着急奔了过来。
公孙接也偷眼一望,见来的两个人都是捕快装束,不由得为之愕然。
“荒唐荒唐,你们怎么将沈大侠当优质画眉鸟?”邱老六叫嚷着,好容易挤到滴水飞檐下面。
曹小七也好容易来到邱老六身旁。
邱老六的嗓子虽然还不算响亮,贾家一众已听得真切,公孙接也同样听得清楚,他愕然手剑,瞪着沈胜衣,忽然说,“看来你似乎并不是画眉鸟?”
“本来就不是。”
“如果你是画眉鸟,岂会在这种环境停留,而凭你的武功,只要你愿意,应该随时可以高飞远走。”
“你现在好像聪明多了。”
“一个人冷静下来,总会想的远一些,多一些。”
“你现在已经完全静下来?”
“嗯。”
“这我就放心将剑收起来了。”沈胜衣真的将剑插返剑鞘。
公孙接居然也跟着将剑收起。“那两个捕快好像称呼你沈大侠。”
“他们要这样称呼我我也没有办法。”
“贵姓?”
沈胜衣笑了,“沈大侠当然姓沈。”
公孙接也不禁失笑,“我是要请教你的名字。”
“沈胜衣。”
“沈胜衣!”公孙接脱口惊呼。
沈胜衣的一声只怕还传不到滴水飞檐下面,公孙接的一声却几乎可以声传十里。
贾家的九十八个活宝当场目定口呆。
沈胜衣的名堂本来就比画眉鸟更惊人!
“是哪一个沈胜衣?”公孙接连随又问。
“沈胜衣好像还没有第二个。”
公孙接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沈胜衣奇怪的望着公孙接,“你的脑袋莫非是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也没有。”公孙接大笑着一拂袖,将斜插在地上的那一排十二支风铃镖卷入袖中。“你这样接下了我这十二支风铃镖,我是虽然有些佩服,心里头其实难受的很,但现在,知道你并不是画眉鸟,是沈胜衣,不单是不觉得难受,反而很开心了。”
“哦。”
“前些时候我与无肠公子比剑,只是战了个平手,无肠公子的老子,无肠门的老祖宗无肠君,却败在你的剑下,无肠君不是你的对手,无肠公子不更就不会是你的对手,我当然也就不会是你的对手。”沈胜衣淡笑。“早在五年前我在暗器上已败给满天星,满天星败给你我的风铃镖奈何不了你也并不值得奇怪。”
沈胜衣只是淡笑。
“你怎么不早些说清楚?”
“我好想没有这个机会。”
公孙接一怔,大笑,“这都是我急躁了一些,但这也怪不得我。”
“我并没有怪你。”
“要怪你早已给我一剑,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我先后一共刺了你二百七十三剑,如果你是画眉鸟,绝对不会连一剑也不还手。”
“你一共刺了我二百七十三剑?”
“嗯。”
“你居然记得这样清楚?”
“我是数着出手的。”
沈胜衣一笑,“如果你不数着出手,最少还可以快上一半。”
公孙接又是一怔,忽的又大笑起来,“难怪我这几年总觉得剑术方面老是进步不大,敢情是这个道理,来,我请你去喝两杯!”
“你刺了我二百七十三剑,就只请我喝两杯?”
“那就二百七十三杯。”
“好,去哪儿?”沈胜衣不禁豪气大发。
公孙接还未答话,一个声音已从下面传了上来,“就这里如何?”
这个声音洪亮非常,沈胜衣,公孙接循声望去。
这个声音发自门前,这个人就站在贾家门前的石阶之上。
这人看年纪似乎已过四十,相貌好像有些与贾家一个儿郎相似,眼闪亮而摄人,手修长而有力,站立在那里,另有一番不同威势。
公孙接目光一闪,回向沈胜衣,“你认识这个人?”
沈胜衣摇头未已,下面邱老六已一旁插口道,“这位是贾仁义大爷!”
“哦?”
“贾大爷的家中多得是陈年佳酿。”邱老六就像是贾大爷的常客似地。
贾仁义连随接口,“陈年佳酿并不多,二百七十三杯却还是少不了,就不知道两位肯否赏面?”
沈胜衣瞟一眼公孙接,“这位贾大爷好像真的要请我们喝上几杯,我们如果推辞,未免不够大方,你意思怎样?”
“我这个人本来就是走到哪儿,食到哪儿。”公孙接大笑。“不过白吃白喝,似乎不是味道。”
“公孙接大侠方才帮我好大的个忙,我正想找个机会聊表谢意。”贾老大一旁随即道,“家父就算不请,我也要请!”
“这就是了。”贾仁义大笑,“儿郎们方才一定有很多得罪的地方,两位如果不赏这个薄面,我也过意不去。”
“我们如果不推辞,过意不去的就是我们了。”公孙接应声自滴水飞檐跃下。
沈胜衣也自下了滴水飞檐。
邱老六曹小七慌忙迎上。
“我们追出了飞梦轩外,找遍了附近一带,都不见什东西的踪迹,这才折返城中,哪知道一入城门,就接到这里发生事的消息,赶来一看,不想就在这里见到了沈大侠。”
“你们这次来的总算是时候。”
“沈大侠怎会在这里?”
“画眉鸟飞来这里,我当然追到这里。”
“那个画眉鸟又怎样了?”邱老六急追问。
他想是给我追得急了,索性鸟笼也不要,一扬手送了给我,自己却来个雀跃,跳入那右边的石狮子后面去了!
沈胜衣这句话说出口,最少有十条人影一齐向右边那个石狮子扑去!
都是贾家的儿郎。
“石狮子后面果然有人藏过的痕迹!”一个贾家的儿郎旋即嚷了起来。
“人呢?”贾老大急追问。
“人不在!”
“人当然不在!画眉鸟可没有你们这么糊涂,你们缠住了沈大侠,他不趁这个机会溜开更待何时!”贾仁义一旁突然一声叱喝,“少在这时丢人现眼,都给我滚回去。”
对于这个老头子,贾家儿郎好像都有着一份畏惧,一个个忙将剑收来,垂着头,鱼贯退回门内去。
贾仁义的目光这才转向沈胜衣公孙接。“请。”
沈胜衣公孙接还未举起脚步,一辆四马的华丽马车已从街角转出,疾驰而来。
洛阳城中有的是富有人家,多的是富有人家。
这本来就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也本来就没有人去理会,但这两马车竟就在贾家门前停下,这就连沈胜衣公孙接也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
贾仁义亦瞪大了眼睛,眼瞳中充满了疑惑,就好像连他也不知道这辆马车因何而来。
但马车的来历他是知道的。
“怪,张虎侯拿东西的马车怎会走到我们前来了。”他喃喃自语,脚下不觉移两步。
“是张虎侯的马车?”沈胜衣一怔回头。
贾仁义还未开口,一个管家装束的中年人已然滚身下了车座,随即问,“哪一个是沈胜衣沈大侠?”
公孙接转脸一笑,“原来是找你来的。”
“什么事?”沈胜衣一步上前。
中年人连忙一躬身,“我家主人请沈大侠前往一聚。”
往哪儿一聚?
“碧玉斋。”中年人又一躬身。“我家主人已在碧玉斋准备了佳酿美酒。”
“沈胜衣正想再问,一旁公孙接已插口道,“看来你这位沈大侠的却比我本领高得多,就连洛的第一财主也要找个机会与你见上一面,请你喝上一杯。”
“我早就见过他了。”
“哦?”
“酒可还没有机会喝到”
“这位第一财主的酒当然亦不会差到那里去。”
“那就算掺水,他请到,我还是要去。”
“哦?”
“”他送了我五千黄金,要我送他一只画眉鸟,现在我还没有给他找到那只画眉鸟。
“五千两黄金?不得你这样子卖力、。
“哦?
“张虎侯的女儿张金凤昨夜在飞梦轩死在画眉鸟剑下,尸体却连夜走入了我寄居的那间客栈,躺在我那张床上”沈胜衣瞪着邱老六曹小七。“如果我找不到那只画眉鸟,这两位大捕头首先就不肯放过我!”
邱老六曹小七不等沈胜衣望到就已经将头垂下,公孙接瞟一眼邱老六曹小七,目光又回到沈胜衣面上,“你的麻烦果然不少,不过有五千两黄金好拿,这种麻烦就连我也感兴趣,只可惜我没有你那份本领。”
公孙接还要在说什么,那个中年人忽然转向他一揖,“这位可是公孙大侠?”
公孙接当场一怔,“你也认识我?”
中年人摇头,“我家主人认识。”
“哦?”
“我家主人爱结交英雄豪杰,所以吩咐下来,如遇上公孙大侠,也请前往一聚。”
“哦!”公孙接连问,“你家主人现在在哪儿?”
中年人一笑不答。
“我倒有些怀疑现在就在车上。”
中年人还是只笑不答。
公孙接转望沈胜衣,“看来我的运气也不比你差,说不定那位张大爷也会送我五千两黄金。”
沈胜衣笑了。
“就算没有五千两黄金我也要去一趟。”
“你对这件事也感兴趣?”
“很大的兴趣。”
公孙接这边语声方落,中年人那边已走近车厢,拉开车门,“两位请上车。”
贾仁义即时跨前三步,“两位......。”
“有机会我们再来。”公孙接这句话出口,脚步已举起,三两步走了过去,一举步跨进车厢。
这一步跨进,公孙接的身子突然一顿,却就只一顿,还是跨进车厢里去。
沈胜衣跟着入了车厢。
中年人掩上车门,这才回身走到车前,跨上车座。
一声轻叱,四马蹄飞。
贾仁义居然没有拦阻,马车转过街角,目光才转回来,落到邱老六曹小七两人身上,皮笑肉不笑的道,“两位大侠不赏面,两位大捕头又如何?”
“沈大侠在,我们叨扰一杯,还有话说,沈大侠不在,就我们两个,又岂敢麻烦到贾大爷头上。”邱老六也是个知情趣的人,连忙就告退。
曹小七当然就跟着邱老六。
贾仁义也没有多说,也由得邱老六曹小七,那目光一转,有转返马车奔去的方向。
“张虎侯到底找他们有什么事?”他一眼的疑惑,一面的疑惑。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沈胜衣同样疑惑。
他的人还在车厢之内。
除了公孙接,车厢之内还有第三个人。
这个人一直就在车厢之内。
公孙接一跨进车厢,就看到了这个人,所以他的身子才会突然一顿。
如果不是这个人一面的笑容,暗器就算没有出手,他的身子亦已倒翻了出去。
他现在坐在车厢之内,面对着这个人。
这个人现在还是一面的笑容。
沈胜衣那句话就是对这个人说的。
这个人也正就是碧玉斋的大老板,洛阳城的第一大财主张虎候。
张虎候笑望着沈胜衣,“我知道你辛苦了整整一个上午,肚子现在一定已很饿,所以来找你,好替你解决这个问题。”
“你知道?”
“我今早见你,你还是穿得整整齐齐,现在甚至就只剩下一件单衣,就算我没有跟在你后面,只看到你现在的情形,我也总可以猜到几分。”
“你跟在我身后?”沈胜衣一怔。
张虎候缓缓推开盖在身上的一床棉被,只见他穿着一身雪也似白的紧身衣服,上面隐约还有水滴的痕迹。
今早并没有下雨。
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可能下雨。
那水滴当然就是融雪留下的。
像张虎候这种身份的人,在他的身上应该没有可能见到这种现象。
那种衣服更不是他应该穿的。
显然他真的往外走了一遍。
沈胜衣眼也定了。
张虎候随即探手在车厢一角取过一壶酒,三只酒杯。
“我们先喝一杯再说。”他居然亲手替沈胜衣公孙接两人斟下一杯,送到面前。
沈胜衣公孙接真还有些受宠若惊。
酒清醇而芬芳。
喝了这一杯酒,三个人的面色,都好看很多。
张虎候从容放下酒杯,歇了一口气,忽然问沈胜衣,“你这是第几次到洛阳?”
“第一次。”
“这里的情形你知道的并不多。”
“并不多。”
“我听说你初入应天府,一夜之间就破了十八件劫案,拿下了那只白蜘蛛。”
“这完全是一种巧合。”
“我也想到这有可能是一种巧合,这种巧合而且未必有可能再次发生,你可以抓住应天府的那只蜘蛛,未必可以抓住洛阳城的画眉鸟。”
“这我就想不通了。”
“什么?”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在我身上花那万两黄金?”
张虎候一笑,“我的确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哦?”
“你一夜之间智擒应天府白蜘蛛这件事已经尽人皆知,传闻却不一,单就这里,就已经有好几种说法,依我看,你的大名或者肖像迟早总会给捧上衙门的香阁。”
“沈胜衣苦笑。”
“这所以你一入洛阳,邱老六曹小七两个就找上你,如果我是画眉鸟,知道你要插手这件事,先下手为强,我一定会找机会,先想办法对付你!”
“画眉鸟未必知道这件事。”
“你未出客栈,这件事已经传遍洛阳,我重赏黄金万两,托你寻找凶手一事,亦同时散播开去。”
“这么快?”
“是我放出去的消息,怎么不快?”
“你?”
“我这是为了要是这个消息尽快传入画眉鸟耳中!”
“哦?”
“画眉鸟越快知道这事,就会越快走来算计你。”
“这又怎样?”
“我离开客栈,撵走顾横波,找个地方换过了这身衣服就赶回客栈附近暗中监视,画眉鸟不来找你犹可,一来找你,就得在我监视之下。”
“哦?”沈胜衣恍然大悟。
“这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就是那只蝉?”
张虎候点头。“其实这叫做画眉鸟捕沈胜衣,张虎候在后,亦无不可。”
“你这是利用我来引诱那只画眉鸟现身?”沈胜衣不禁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是!”张虎候直认不讳。“这理当事先跟你说一声,但我如果事先说出来,只怕你未必会答应。”
“嗯。”
“这所以我宁可等到现在才揭露,宁可事后再向你道歉。”
沈胜衣摇头。
“我这样做无非想尽快找出奸杀我女儿的凶手。”张虎候一面的笑容刹那换过一面的悲愤,咬牙切齿的一击掌。“我只有金凤一个女儿。”
“我知道,”沈胜衣微喟,倒有些同情起张虎候来了。
“就换是我也可能会这样的。”公孙接旁边亦自一声轻叹,他心中的悲愤并不在张虎候之下。
“你现在说出来相比已有所发现了。”沈胜衣随问。
张虎候叹了一口气,“这个上午发生的事情实在不少!”
“的确不少!”沈胜衣亦有同感。
“打从你离开客栈,我就一直跟在你的后面。”
“我居然没有发觉。”
“这一身衣衫,再加上冰雪的掩护,你要觉察真还没有那么容易。”张虎候悲愤的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这一笑之中也不知包含着多少艰辛。
以他这个年纪,这种身份,一向养尊处优的一个人,肯冒着风雪,肯藏身冰雪,这一份耐力,亦不可谓不难的。
这一份悲愤有多深,有多重,更就可想而知了。
沈胜衣望着张虎候,摇摇头,“看来我比你还舒服得多。”
你所用的气力却一定不比我少。“
“这种天气活动一下筋骨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这种活动筋骨的方法未免危险一些。””
“雪衣娘的一对飞霜剑,满天星的三十六支烈焰箭本来就是危险的玩意。”
“尤其是满天星的烈焰箭。”
“嗯。”沈胜衣双手一紧,仿佛又捏了一把冷汗。但无论如何,现在我找他总好过三个月后他找我!
好得多。
“三个月后他找我,死的就未必是他,可能是我。”
“三个月后也好,三十个月后也好,他都是不会再来找你得了。”
沈胜衣点头。
满天星已经是一个死人。
人死不能复生。
“这大抵就是所谓错有错着。”
“当时你在场?”
“在场。”
“画眉鸟的偷袭我也看在眼内了。”
“我本来就是在后面追踪着他。”
“这果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胜衣不禁失笑,一笑就掀起面孔,“你这只黄雀就由得那只螳螂向我这只蝉一剑刺过来?”
“我明知你这只蝉一定不会给那只螳螂得手的。”
“难说。”
“一些也不难说,挑战祖惊鸿,连败金丝燕,柳媚儿,雪衣娘,满天星,拥剑公子,独斗十三杀手,对于你的武功我没有理由没有信心。”
“那不成你就眼巴巴的看着那只画眉鸟远走高飞?”
“他走不了,飞不了的。”
“你既说要尽快找出凶手,找到了又由得他,我实在不明白你打的什么主意。”
张虎候静静的听着,静静的望着,直等到沈胜衣完全闭了嘴巴,才一字一顿的这样说道,“这个画眉鸟我肯定不是奸杀我女儿的凶手。”
“哦?”
“凶手是另外一只画眉鸟。”
“那只画眉鸟又是什么人,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我还不敢肯定。”
“只是心中有点数。”
张虎候微微颌首。
“什么时候你才能肯定。”
“今天晚上。”张虎候胸有成竹的一点头,“到了今天晚上,事情无论如何应该有一个解答的了。”
“哦?”
“画眉鸟在飞梦轩现身的时候我也在。”张虎候忽然转过话题。
一切你都看到了?
张虎候一笑,“他打开鸟笼放走笼中的那只画眉鸟,自己却一个滚身,躲入旁边的一堆积雪后面。”
沈胜衣面上似乎一红。“我追了出去。”
“凭你的轻功,我想你一定可以追到那只会飞的画眉鸟。”
“着我总算还没有追丢。”
“后来你去了一趟虫二阁?”
“你知道?”
“我就算还未想到,追着那只画眉鸟我也得去一趟虫二阁。”
“你一直就在那只画眉鸟后面?”
张虎候道。“到你追在那只画眉鸟后面我才罢手。”
“哦?”
“有你追已经足够,何况碧玉斋离开落月堂并不远。”
“于是你就索性回去碧玉斋,找来这马车,找到这里?”
“坐车总好过走路。”
“你怎么知道这里可以找到我?”
“一方面出于推测,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到你寄住的那间客栈,必须经过贾家门前,贾家门前不见你,我就到客栈找你,等你。”
“看情形已经掌握到线索。”
“可以这样说,但只是可以,还未能肯定。”最好你将在虫二阁落月堂的事情详细给我说一遍。
“这个我总算还记得清楚。”
沈胜衣果然记得清楚。
他说的已经非常详细,张虎候却似乎还嫌不够详细,不时打断沈胜衣的说话,提出问题。
马车终于停下。
沈胜衣要说的也早已说完,张虎候亦好像没有什么,再问,交抱着臂膀,怔怔的望着车厢厢顶。
忽然他笑了起来。
“想通了?”沈胜衣问。
“还没有这么简单,我心中现在简直就像是一团乱草,就因为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我才觉得好笑。”张虎候大笑,“但今天晚上,事情无论如何应该解决了。”
“今天晚上?”
“恩,”张虎候摸着下巴。“今天晚上我要在飞梦轩准备酒菜,大宴三个人。”
“是那三个人?”
“顾横波,雪衣娘,贾仁义。”
“他们都回到?”
“一定到!”张虎侯的说话充满了自信。
沈胜衣道:“顾横波是飞梦轩的老板,你就算不请他,他也在飞梦轩,雪衣娘可就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雪衣娘是虫二阁的老板,不是飞梦轩的老板?”
“飞梦轩虫二阁的生意都做得相当大,你可曾见过做那么大的生意的老板终年都留在店中?”
“这好像比较少见。”
“顾横波雪衣娘两个终年都留在飞梦轩虫二阁。”
“你是说他们并不是飞梦轩虫二阁的真正老板。”
“正就正如满天星并不是落月堂的真正老板一样。”张虎侯捋须微笑。“未取得我的同意,天大的事情,他们三个人也不敢擅自远离飞梦轩,虫二阁,落月堂!”
“你......”
“我才是飞梦轩,虫二阁,落月堂的真正老板!”
沈胜衣公孙接不由得怔在一起。
“以我在洛阳城中的名誉,地位,这三种生意还不是我应该做的,所以我一直都只是在暗中策划,控制!”
这种心理沈胜衣公孙接并不难明白。
“我先后在洛阳开了四间店子,碧玉斋算是正正经经的一间,所以我亲自主持,飞梦轩倒还马马虎虎,所以顾横波必要时可以跟着我出入。”
沈胜衣现在总算知道顾横波为什么对张虎侯那么迁就,那么恭敬。
“虫二阁,落月堂两间就不同了,这两间做的虽然都是赚钱的生意,却是见不得光的,就拿我来说,第一个就不希望自己的女儿知道有一个开赌场,开妓院的老子。”
一个人只要还有人性都会替自己的儿女设想,张虎侯骨子里无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未必就不是一个好父亲。
沈胜衣公孙接同生一叹。
“要做那两种生意也不容易,我手底下虽然还有几下子,究竟不方便出现,出手,一定要找两个方便出面,出手的人替我打点,这两个人不单止武功要好,还要做那两方面吃得开,满天星,雪衣娘都是理想的人选。”
“难得他们都愿意替你工作。”沈胜衣微喟。
满天星,雪衣娘毕竟是当年名满江南的五大高手之一。
“我并没有薄待他们。”张虎侯淡笑。
“就算不说,我也知道你一定没有薄待他们。”
“凭他们的一身本领,如果不愿意留下来,我也没有办法,既然肯留下来,当然就满意我所给的待遇,满意这一份工作,满意有我这一个主人,那么我这一个主人吩咐下来,他们就得听从我的吩咐,何况......”张虎侯一顿,“我只不过邀请他们参加一个宴会。”贾仁义又如何?
“贾仁义虽然不是我的下属,但一样给到不可。”
“为什么?”
“今晚你就会知道。”
“这个宴会我也有一份?”
“这少不了你的一份,你还未替我拿下奸杀我女儿的凶手。”
“你还准备邀请什么人/”公孙接突然插口。
“你!”
“这件事好像与我无关。”
“对那只画眉鸟你难道已失去兴趣了/”
“你目的并不在那只画眉鸟。”
“那只画眉鸟到时亦会出现。”
公孙接的一双眼立刻发了光。
“已经到碧玉斋了。”张虎侯好像现在才知道马车已经停下。“每当解决一个大事之前,我总喜欢尽量放松一下身心,马车出门的时候,我已吩咐家人预备醇酒佳肴,接来怡红院的歌女,怡红院的歌女名满洛阳。”少了一颗珍珠,无疑失色很多,但如果不太苛求,亦未曾没有客观之处!
“醇酒佳肴,轻歌曼舞,连我也开始心动了。”公孙接一双眼更亮,侧身拉开车门,果然已到碧玉斋。
马车停在碧玉斋前院之内,大堂之前。
院子宽阔的简直可以奔马,大堂更就规模崇宏,气象巍峨。
大堂两侧,红粉两行,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子。
张虎侯入眼一笑。“怡红院的小姑娘果然来了。”
那个中年人应声现身马车门外,一揖手几乎到地,“回老爷的话,老早就来了。”
“好!张虎侯举步跨出车厢。”
车厢之外,除了那个中年人,左右一字排开,最少有二十个家丁在旁听命。
风刀一样吹拂,雪雨一样飘飞,这些人在风雪下等候,连一生埋怨也没有。
公孙接是第二个跨出车门。
“好大的风,好大的雪!”他一缩脖子,看样子就好像要缩回车内。
张虎侯问了一声,“公孙大侠来自江湖?”
“我家在江南。”
“江南比这里如何?”
“好多了。”
“一入了大厅,公孙大侠不难就有回到江南三月之感。”
“这好像神话。”公孙接一拂衣襟扫下了雪花几片。
并不是神话。
江南三月,莺飞草长。
这里虽然没有长草,但却有波斯地毯。
地毯几乎有整个厅堂那么宽阔。
怡红院群莺正飞舞在地毯之上。
地毯四角燃烧着老大的火盆。
烈焰飞扬,堂中这一份温暖简直就更胜江南三月。
公孙接敞开胸膛,仰卧在地毯之上,身旁一个精致已极的盘子,盘子之上满是精美已极的酒菜。
他左手在盘子嘴巴之间来来往往,右手酒壶也尽向嘴巴招呼。
“我现在只希望多一只手。他居然有时间说话。”
“干什么?”沈胜衣就在旁边,那样子与公孙接似乎并没有多大区别。
“拿扇子。”公孙接大大的灌了一口酒。“再下去,我就要变成一只鸡,一只刚从热汤里捞上来的鸡。”
张虎侯一侧大笑,“照你这么说我这里简直就是江南六月,不是江南三月了。”
“这里本来就不是江南三月。”
“哦?”
“江南三月,燕语莺歌,这里虽然一样莺莺燕燕,听来听去就只得三只公牛在叫。”
“我嗓子一向不错,你怎的听出牛叫来了。”沈胜衣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我几乎忘记了这件事。”张虎侯笑的更大声,“怡红院的女孩子本来就不是只懂得手舞足蹈的。”
这句话出口,一个女孩子就一笑回头,“张大爷要我们唱什么?”
张虎侯若有所思,笑声忽一停,“增瑞卿的马玉郎过感皇恩采茶歌你们可懂得?”
“张大爷要听的是哪一节?”
“这里虽然温暖的一如江南三月,毕竟已入冬,就冬一节好了。”
怡红院一个个歌女舞姿齐变,合声同唱。
“彤云黯黯冰花放,梅扑簌絮真狂......”
情感伤,难抵挡....
漫神劳意攘,空腹热肠荒,
何曾忘,愁万缕,泪千行。
掩空堂,锁余香。
萧疏景物助凄凉,梅竹无言成闷当,心情怀恨入愁多......。
“愁乡不知醉乡好,心情怀恨入醉乡!”张虎侯接口大笑,大笑中一壶酒尽到嘴里,反手将空壶掷出!
砰的酒壶照壁上碎裂!
照壁的挂着的一张鱼鳞紫金刀亦给震飞,飞落在地毯之上,张虎侯的左手之前。
张虎侯握刀在手,拔刀在手。
盆中火飞扬,火闪亮。
刀斜映火光,比火光还要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