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大魁暗想:震不开纪明秋的剑,怎能取得进手的空门?
绝望爬上了他的心头,他第一次尝到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苦涩味,第一次体会到失败的痛苦心情。
是拼命的时候了!
仇大魁深深吸入一口气,功行百脉,剑气迸发,传出隐隐虎啸龙吟,徐徐升剑,杀气再次炽盛。
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慑人心魄的暴戾气氛中,那可吞噬人的强大气势像怒涛般源源涌发,心神的焦点,全向纪明秋的身上集中。
以神御剑,一种失传已久,具有无穷威力,无所不在无坚不摧的神秘压力随神意所之,神意所至,金石为开。
纪明秋脸上轻松飘逸的神色突然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庄严肃穆,剑也不再散漫地垂在身侧了,左手剑诀一引,剑升至身前,锋尖指向丈外的仇大魁。
纪明秋一双明亮的大眼更明亮、更深邃、更有神。
他瞳孔在放大,像一头猎豹在黑暗的丛林中窥伺着猎物,而且正要作势扑下,那种只能领会无法言传的危险气息,以无穷的声势向仇大魁涌去。
旁观的群雄目定口呆,悚然后退,被两人的慑人心魄气势所慑住,屏息着向后移,似乎有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道,将他们驱退。
鸦雀无声,死一般的静。
空间里流动着血腥味,流动着死亡的气息。
不远处在众人拥簇下的安姥姥,变色徐徐后退,悚然低声道:“必须退出五丈外,三丈内剑气足以震裂人体。老天!我们有幸看到了不可能见到的艺海奇观。”
仇大魁那强大的心神威力,撼动不了神奇莫测的纪明秋,双方似乎势均力敌。
纪明秋移动了,斜进了两步。
每一步皆沉静、稳实、强劲,剑尖徐移,似乎附近的气流,也发生怪异的涌发现象,隐隐传出似乎来自天际云海深处的天宇震呜。
仇大魁也向相反方向移动,双剑遥指,徐徐接近。
神意行可怕的搏击,看谁的精神最先崩溃。
“啪!”三丈外一座花坛上的花盆,突然爆裂成碎片,盆中的花草泥土,爆开散了一整地。
一声沉叱,纪明秋电闪而进,身剑合一幻影流动,气势有如石破天惊,行凌厉一击。
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了。
双方的剑尖仍相距半尺左右,仇大魁大叫一声,连人带剑斜飞出两丈外,方传出可怕的龙吟虎啸剑吟,着地后屈右足挫下,吃力地挣扎而起。
他眼中神光乍敛,脸上冷汗直流。
纪明秋仅退了一步,立即跟进,剑徐徐伸出了。
仇大魁已无法集中意志凝聚心神,但余劲未衰,立下严密的门户,严阵以待。
纪明秋逐寸逼进,压力渐增。
仇大魁在强大的压力下退缩了,向左移位。
气氛愈来愈紧张,旁观的人已看出决定性的时刻即将到来,雷霆一击迫在眉睫。
一声冷叱,仍是纪明秋先采取攻势,剑虹长驱直入,气吞河岳,凌厉无匹。
剑呜震耳,然后是电芒飞腾,一把剑被震得剧烈翻腾,远飞出了五六丈外去了。
“嗯……”仇大魁两手空空,左手掩住右肋,脚下大乱,踉跄倒退七八步,用千斤坠稳下身形。
但是已直不起腰来了,脸色青中带灰,眼中惊怖的神情极为明显。
“当!”纪明秋丢掉剑,呼出一口长气说:“我要将你押交给里正,带至县城报案,官司你是打定了,给你一些时间,自己裹伤去吧!”
“你……你是在下唯……唯一的敌手。”
仇大魁用变了嗓的语音说:“武林中为……为何没……没有……没有你这……这号人物?而你的剑路、身法,我好像很眼熟,很像……”
“这是我第一次用真剑,也是第一次与人打斗。”纪明秋说:“左右亲邻可以为我作证,我从来就没有与人动手动脚。”
“你……你……”
纪明秋冷冷地说:“快裹伤吧,进城还有八九里路呢!你如果受不了,我去找人抬你走。”
“补我一剑吧!”
仇大魁摇摇欲倒:“让我绝情剑手仇大魁死得英雄些。”
“我不能杀你,杀了你我岂不也成为凶手了?,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吗?证明给我看吧,看你怕不怕见官?”
“我仇大魁不会活着被你押去见官!”
“你会活着去见官的。”
纪明秋缓缓地走近他,说:“我敢保证你一定会上法场。每一个练武的人都像你,这世间就没有人兽之分了,你甚至还比不上禽兽,禽兽绝大多数都不会自相残杀的,豺狼虎豹也只在饥饿时猎杀异类。”
仇大魁大喝一声,拼余力一掌劈出。
纪明秋一把扣住劈来的巨掌,猛地一抖,有骨折声传出。
“啊……”仇大魁惨叫,痛倒在地。
“骡车还在观外,我载你去见里正。”纪明秋劈胸将人揪起说:“人心似铁,官法如炉,杀人者死!”
姜惟中走近,拍拍纪明秋肩膊苦笑说:“纪小哥,让他自生自灭吧!”
“那不行的。”他大声抗议。
“他们是千里迢迢的外乡人,会把尸体带走。”
姜惟中指指正替尸体整顿的群雄:“他们不会留下来打官司,而且急于离开。你一剑伤了这畜生的内腑,再弄断了他的右手掌骨,他即使一年半载治得好,也成了废人,今后他想不受王法管束也办不到了。
就算你把两方强迫到官,他们双方一口咬定斗殴致死,这官司不是容易解决得了的,把你拖进去,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你读了书,但没有功名,上公堂作证,是要叩头的,你受得了吗?三天两天要往衙门跑,趴下磕头猛叫青天大老爷,这滋味你吃不消的,算了吧!我们走!”
纪明秋楞住了!
半晌,他才愤然地丢下仇大魁,说:“我不管你们的狗屁事了,你们自己去了断吧!”
快刀张贵一群人,连寄厝在观内的两具尸体也带走了。
纪明秋大踏步出观,不住摇头叹息。
安姥姥一群人也退出了长春观,踏上了至翡翠谷的归途。
姜惟中跟在姥姥身后,喃喃地说:“姥姥,惟中还不明白纪小哥的底细。”
“我曾经留意他诱走仇大魁的身法。”
安姥姥说:“仇大魁的轻功提纵术已臻化境,但被逗弄得满山乱窜。惟中,想想看,近百余年来,轻功剑术出神入化而又姓纪的人,能有几个?”
“哎呀,姥姥是说……”
“潜龙纪贤。”
“这……”
“纪小哥恐怕是纪老前辈的孙儿或曾孙。”
“惟中去拜望纪大叔……”
“他不会承认的。惟中,好在我一向都很尊敬他们一家老少,以后相处,不要谈武学,知道吗?”
“是的,惟中理会得。”
姜惟中苦笑:“咱们六合门的武技,真该好好整理一番了。”
仇大魁躺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消失了。
他称霸武林的雄心壮志,变成缠绕他的一场噩梦。
辛小娟正替他解衣裹伤,珠泪一串串碎在他身上。
“你……你不要管我了。”他虚脱地说。
“现在是你需要我的时候,我能不管吗?”
辛小娟细心地在创口上洒药:“毕竟我们是夫妻。”
“你……你不恨我?”
“有什么好恨的呢?”
辛小娟满怀辛酸地说:“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对待我辛家的,现在,已没有知道的必要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我对不起你,小娟,我……”
他痛得不住喘息:“我……我恐怕支持不住了,内腑好像在出血……”
“你得提起精神来,要有活下去的绝对信心。”
辛小娟撕腰巾裹伤:“夺命丹药一行开,就可以止住内创流血。只是,你的右掌很麻烦……”
“什么麻烦?”
“皮肉未损,掌骨全碎了,这种碎骨是无法用药接的,必须剖开一块块取出来。”
“那……我的右手……”
“大魁,你的右手,永远永远无法握剑了。”
“我宁可死!”他凄厉地大叫。
“大魁,你还不明白吗?”
辛小娟按住了他:“从此远离刀剑,你不觉得是福不是祸吗?我们还年轻,有一辈子好过,我们回家自己买些田地,请些长工,你督促他们干活,我处理家务教养儿女,平平安安无惊无险过一生,这种日子难道你不留恋吗?”
“那是与草木同腐,行尸走内的生活。女人,你只要求这些吗?”
“是的,我只要求这些。”
辛小娟的声音出奇的温柔:“温饱、亲情、平安,我要的只有这些。请给我这些,不要给我刀光剑影和血腥……”
“闭上你的嘴!”
仇大魁暴躁地叫:“那是一条蛆虫的生活,一块石头的生活。我还有完好的左手,我要活下去,我要握住剑卷土重来,我不要死在床上,我不要庸庸碌碌地生老病死,我要出人头地……我要……”
他因激动而痛得冷汗直流,脸色泛青。
“好吧,随你吧!”
辛小娟失望地叹了口气:“我去找老道们商量,先在此地安顿,等你可以移动时,再到城里好好调治。”
“我不要在这里安顿,我……”
“你现在不能移动,一动内创就流血,伤一发就不可收拾了。”
“不要紧,找人用门板把我抬回客栈去,另找高手郎中替我治伤,快去!”
“可是……”
“你又在反抗我了,要不是你溜走,我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这……这……”
“大魁,你怎么说这种话?”
仇大魁冷声说:“我说错了吗?这不是事实吗?一切的不幸,都是你造成的,我会记住这些事的。”
“我不和你争论,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你安顿好……”
“我要回县城,你听清了没有?”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冷笑。
只听有人说:“仇大魁,你什么地方都不要去,在阳世,这里就是你这一生所抵达的道路尽头。”
辛小娟骇然失惊,迅速抓起不知何人遗落一旁的长剑,旋身扬剑戒备。
是一位中年老道,正缓缓向她接近。
“贫道行云,一清道友的知交。”
老道咬牙说:“贫道是远从河南赶来的,刚才在途中看到了一清道友的兵解遗蜕,听张施主说他是被姓仇的偷袭谋害而死,贫道特来讨公道的。”
“他已受到重伤。”
辛小娟大声说:“道长,冤家直解不宜结,何况他已经重伤,你不能找他。”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贫道就有权找他。”
行云老道阴森森地说:“一清道友颇为自负,以侠义门人自居,贫道却不以侠义自命,所以贫道活得好好地。让开!贫道要和姓仇的好好谈谈,贫道要问问他是如何杀死一清道友的,看看他的心肝是什么颜色。”
“道长……”
“你不让开?你要用剑来阻止贫道吗?”
“必要时,我会使用剑的。道长,他已经……”
“他还没死,而一清道友的尸体已经僵了,这是可以确定的。女施主,你在逼贫道走极端。
你就站在他面前替他掩护吧,贫道的暗器是颇为歹毒的,你虽然是京师辛总镖头的女儿,但躲避暗器是需要超人技巧的。”
行云老道双手一摊,右掌中有三把六寸长的柳叶飞刀,左掌心有三颗五芒珠。
“逃得过贫道的六件暗器,贫道拍拍腿走路。”
行云老道继续地说:“但如果误伤了你,贫道概不负责。再问你一句,你到底让不让开?”
“我不能。”
“听快刀张施主说,那小畜生对你无情无义,你仍然要护着他?”
“他已经受了重伤,而且我是他的妻子,这就够了。”
“好吧,贫道顾不了你了。打!”
青芒一闪,第一颗五芒珠破空而飞。
“叮!”剑击中了五芒珠。
糟了!白芒续至,射向地上的仇大魁。
辛小娟顾此失彼,大骇之下,冒险一掌斜拍电射而来的飞刀,她已经无法用剑拍击了。
“啪!”她不可思议地拍偏了飞刀,但左掌心已被割裂,鲜血如注。
完了,第二颗五芒珠一闪即至。
她既来不及收剑,也收不回掌,银牙一咬,用右大腿急挡,挡住了刚撑起上身观战的仇大魁。
“哎……”她尖叫,五芒珠无情地贯入她的大腿。
谢谢天!暗器不再射来了。
辛小娟精力一懈,再也支持不住了,五芒珠在腿内发生作用,任何轻微的移动,也会痛入心脾。
一枚小刺藏在肉内也痛得令人受不了,何况有五根芒刺,大如鸽卵的五芒珠?
辛小娟心力交疲,瘫痪似的痛倒在地,手中仍死死地抓住剑,仍图保护仇大魁。
行云老道身后,多了一个人,是去而复来的纪明秋,右手扣住了行云老道后颈,像是抓住了鹅的脖子。
“你是个不安分的方外人。”
纪明秋说:“用暗器的人,决不是什么好路数!”
“你……你是谁?”
“不要问我是谁。”
纪明秋伸手取走了老道的两刀一珠:“那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女人,我不容许你伤害她,你已经伤害她了……”
“这不能怪我,我再三请她让开……”
“我也不好责备你。五芒珠有毒吗?”
“没有。”
“好吧,你可以走了,走了就不要再回来,快刀张贵就比你气量恢宏。”
行云老道恢复了自由,转身一看,楞住了,原来是一个乳臭末干的少年人。
“你……你是怎样接近贫道身后的?”行云骇然问。
“你总不会说我会隐身术飞腾变化吧?”纪明秋笑笑,将两刀一珠递回:“道长走吧,真的,不要回来!”
“好,贫道不回来。不能亲手杀那小畜生,遗憾!”行云呼出一口长气,举步便走。
纪明秋转身目送,防备老道用暗器袭击。
行云并未袭击,头也不回大踏步出观走了。
一声惊叫,纪明秋倏然转身,伸手接住了疾射而来的飞刀,哼了一声。
原来仇大魁已经坐起,就因为他不知好歹的坐起,而致辛小娟为了保护他而挨了一颗五芒珠。
他看清了纪明秋的背影,不由恨上心头,强忍痛楚默默地聚力,突自怀中取出飞刀疾射而出。
躺着呻吟的辛小娟骤不及防,本能地尖叫一声。
飞刀破空而飞,尖前靶后,可知仇大魁已用尽了剩余的精力,所以去势如电,直射三丈外的纪明秋的背心。
就因为他需要将身躯向后仰取势,所以慢了一刹那。
“哎……唷……”
仇大魁掷出飞刀,自己也痛得狂叫出声,重重地躺倒,脸色突然大变。
辛小娟大惊,强忍痛楚撑起尖叫:“大魁!大魁!你……你怎么了……”
“我……我……”仇大魁已语不成声,浑身抽搐。
“大魁……”
“他的内创迸裂了。”
纪明秋走近将剑抛下:“你只能为他祷告了,求上苍宽恕他在尘世所造的孽。血充溢腹内,他快要走了。”
“大魁……”辛小娟哭倒在仇大魁身上。
“你真的为他而哭吗?”
“是的。”辛小娟含糊地说。
“你们相爱很深吗?”
“以往,是的。现在,我弄不清是爱是恨了。我愿向上苍祷告,希望凤阳三艳的话不是真的。”
“如果确有其事呢?”
“我……”
仇大魁突然浑身一震,霍地奋力坐起,声嘶力竭地大喝:“小子,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纪明秋耸耸肩:“我记得第一次见面就告诉过你了,如果你健忘,不妨再告诉你一遍,我姓纪,叫明秋,是本地人,世居洗肠原,几代都是种田的……”
“不!你胡说!”
仇大魁怒斥:“你这小子一派胡言,我决不相信,凭一个种田的小子,能破我的两仪剑气和飞刀!”
纪明秋置之一笑:“信不信由你!”
仇大魁恨得两眼突出,咬牙切齿说:“败在你这没没无闻的小子手下,我实在不甘心,死也不会瞑目的。现在就算我求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吧……”
“唉!”纪明秋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实在很固执,我已经告诉你两遍了,难道还要我把说过的话重复再说第三遍?”
仇大魁恨声说:“普天之下,能破我两仪剑气的人,除了我师父之外,也许还有一个人……说!教你破我剑法的人,是不是一个姓彭的?”
纪明秋茫然说:“姓彭的很多,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谁呀?”
“彭小魁!”仇大魁迸出了这三个字。
纪明秋摇摇头说:“我从未听过这么个人。”
他倒并非撒谎,事实上是不知道,那壮年和尚就是彭小魁。
仇大魁却不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声嘶力竭地叫着:“你说谎!说谎!你骗不了我的,一定是彭小魁!他既要毁灭我,为什么自己不出面,却要你这乳臭末干的小子来羞辱我,让我死也不能瞑目?你说!你说!”
纪明秋深深叹了口气:“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所作所为,已是人神共愤,死有余辜,天下欲除你而甘休的人实在太多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也许在你心目中,只有你师父与那个姓彭的,才能破得了你的两仪剑气,那就更是大错特错。须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不一定非你师父或姓彭的,我这没没无闻,乳臭未干的小子也照样能破你的两仪剑气。而你今日的挫败,并非技不如我,是败在你自己手里。因为你太自负,又狂妄自大,目空一切!”
仇大魁未作反驳,任这年轻人一口气说下去,主要是趁机暗自运功调息,犹图作最后的孤注一掷。
辛小娟热泪盈眶,泣声哀求:“这位小兄弟,大魁他已经……求求你就不要再说了吧!”
纪明秋又叹了口气:“我也不愿多说,跟他这种丧失人性的冷血杀手,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说的。可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仍然执迷不悟,所以我必须让他知道,我与他素昧平生.更没有任何瓜葛或深仇大恨,只想使他知难而退,从此不再滥杀无辜,并未存心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话犹未了,突闻有人接口,以冷冷的语气说:“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纪明秋转过头一看,站在大门口说话之人,竟是去而复返的姜惟中。
“姜叔!”
他颇觉意外:“你不是护送安姥姥回谷去了吗?”
姜惟中手上提着剑,走进了观门,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地说:“安姥姥已不须要我护送,此去翡翠谷不过数里,谁会对一个慈祥可敬的老人袭击?”
突以手中剑向仇大魁一指,语气为之一变:“除了这冷血杀手!”
纪明秋暗自一怔,似已觉出这位姜叔眼中充满杀机,不由地一惊:“姜叔,你……”
姜惟中边走边说:“安姥姥一向很体恤人,知道我这几天过于紧张,一直处于隐庐存亡的强大压力中。所以走出不远,就对我说:‘惟中,我不会有事了,你不用护送我,自己去城里好好喝两杯,松驰一下吧!’
但我没有去城里买醉,瞒着安姥姥赶回这里来。因为,有件她不愿做的事,必须由我来做!”
纪明秋见他已走近,迎向前问:“姜叔,你想做什么?”
姜惟中又用剑向仇大魁一指:“杀了这厮,永绝后患!”
纪明秋断然说:“不可以!”
“纪小哥!”
姜惟中振声说:“俗语说,打蛇不死反报仇,相信你不会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这个毫无人性的冷血杀手,实比蛇蝎更狠毒,今日我们若不杀这厮,等到日后他有能力杀我们时,就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人,必然赶尽杀绝!”
纪明秋强自一笑:“姜叔,他的右手骨已碎,永远无法再用剑了,你看他还能杀人吗?”
姜惟中沉声说:“他还有左手,假以时日,仍然可以用剑杀人,而且还有他的飞刀!纪小哥,对这种人绝对不可心软,请你让开,不要阻止我……”
“不!”纪明秋摇摇头,以十分坚定的语气拒绝:“姜叔,如果你要杀他,就必须先杀我,否则我是决不会让开的。”
姜惟中大感意外,想不到纪明秋为了阻止他杀仇大魁,竟不惜跟他翻脸。
他自然不甘就此罢手:“纪小哥,假使你决心阻止我杀这厮,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我。”
纪明秋深深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问:“姜叔,我们非如此不可吗?”
姜惟中斩钉截铁地说:“是的!”
他看纪明秋又在叹气,接着说:“除非你能说出阻止我杀他的理由,而且要能使我心服口服!纪小哥,你能说得出吗?”
纪明秋摇摇头,面有难色地说:“我,我说不出……”
姜惟中沉声道:“我相信你说不出,任何人也说不出!这厮此来翡翠谷,要杀的并非我姜某,而是要对付安姥姥与整个隐庐。我为了永除后患,不惜违抗安姥姥的命令,决心亲手除此武林大害。而你……纪小哥,我的心意已决,你就看着办吧!”
纪明秋无言以对,他木然地挡在姜惟中与仇大魁之间,谁也不知他将采取怎样的应变行动。
这时,暗自运功调息的仇大魁,已运足仅剩的全部功力,伸手入怀,悄然紧握两柄小飞刀,想在生死关头作出搏命的一击。
他一再用语相激,甚至近乎向纪明秋哀求,目的是想激出始终未露面的彭小魁来。
因为,他心目中认定了,普天之下,能破他两仪剑气的,只有他师父无尘居士与彭小魁两人而已。
凭眼前这种田的小子纪明秋,绝对不可能办到,除非幕后有人指点。
而这个人决不可能是他师父,铁定就是彭小魁。
只要彭小魁一现身,他就有绝对把握,能以手中两柄飞刀作最后的孤注一掷,取得对方性命。
即使这搏命的一击,所付出的代价是内创迸裂,落个两败剑伤,同归于尽,他也死得可以瞑目了。
所以他这两柄飞刀,是专为彭小魁准备的。但是,以眼前的情势来看,万一纪明秋无法阻止,姜惟中决心非杀他不可,那……
念犹未了,姜惟中已发动,竟不顾阻在面前的纪明秋以身相护,挺剑直向仇大魁刺去。
纪明秋不闪不避,更不出剑,居然以血肉之躯硬阻。
姜惟中的剑距他胸前已不足一寸,突然止住了。
“纪小哥!”他激动地叫着:“你,你这是所为何来呢?”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年轻人怎会为了阻止他杀那冷血杀手,竟然不顾自己的性命?
纪明秋却平静地说:“姜叔,我不会还击的,但我必须阻止你杀他。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保证不让他死,我就一定要做到。”
姜惟中诧然问:“你答应了谁?”
纪明秋笑了笑,摇摇头:“我不会说的,说了你也不知道他是谁。”
姜惟中深深叹了口气,突然转身拖着剑,一言不发地向观外走去。
纪明秋目送他出了观,才回转身向仇大魁说:“经过这一阵运功调息,相借你已能护住真元,不致半路上不支毙命啦!我可以好人做到底,护送你们出山,以免途中再遭狙杀,想杀你的人实在太多了。不过,出山以后,我就不再负责啊!”
仇大魁却仍不死心:“你还没有说出,教你破我两仪剑气的人究竟是谁?”
“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纪明秋又摇头又叹气:“连姜叔刚才问我,我都不说,难道会告诉你?”
仇大魁冷冷一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是谁,除了彭小魁之外,决不会是别人!”
纪明秋耸耸肩:“随你去猜吧!”
“哼!”仇大魁咬牙切齿地恨声说:“他不让你杀我,分明是知道我的个性,要使我终身不能再用剑,承受生不如死的痛苦和折磨。彭小魁呀彭小魁,你好狠毒啊!”
纪明秋为之悚然,惊诧地问:“你所说的这个人,真跟你有这么深的仇恨?”
仇大魁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因为我曾占有他心爱的女人!”
“哦?”纪明秋以诧异的眼光看着辛小娟:“就是这位……”
仇大魁不屑地把嘴一撇:“她不配!”
辛小娟心在泣血:“大魁……”
纪明秋不由地愤声说:“姓仇的,你不要在福中不知福,能有一位这样对你相爱至死不渝的妻子,真不知你是几世修来的,要不是为了看她可敬又可怜,连我都恨不得……”
“好!”仇大魁突以手中飞刀,抵住了辛小娟的颈旁,威胁说:“既然你认为她可敬又可怜,那么你就告诉我,幕后指使你的人是不是彭小魁?否则我就杀了她!”
辛小娟悲愤地惊叫:“大魁,我是你的妻子……”
仇大魁嘿然冷笑:“如果我死了,你就不是啦!”
辛小娟痛心地说:“我既嫁了你,生是仇家人,死为仇家鬼……”
仇大魁根本无动于衷:“小子,她的命在你手中,我数到三,你若不说实话,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天下竟有以自己妻子生命威胁他人的人,教人实在不可思议。由此可见,仇大魁实已灭绝人性。
哀莫大于心死,辛小娟绝望地叫着:“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仇大魁充耳不闻,已开始报数:“一……二……”
就在纪明秋不知所措的千钧一发之际,突闻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同时从殿内掠出位壮年僧人,落入大院中。
僧人双手合十:“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施主此刻放下屠刀,为时尚不太晚,何苦自走绝路。”
仇大魁的目光已渐模糊,无法看清落足在两丈外的僧人面貌,刀锋仍然抵在辛小娟颈旁,厉声喝问:“你这秃驴是那里冒出来的,也要插一脚?”
纪明秋刚一张口,却被僧人以眼色制止他说话。
辛小娟急说:“大魁,这位高僧,大概就是那位助我们退敌的……”
“住口!”仇大魁怒斥:“你这无知的女人知道什么,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要不是我警觉性高,早就中了他们的诡计!”
僧人又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你这秃驴究竟是什么人?”仇大魁喝问。
僧人缓步向前,郑重警告说:“施主真元已不聚,最好不要说话,以免耗费元气……”
仇大魁大喝:“不许走近,否则我就杀了她!”
僧人投鼠忌器,只得止步说:“施主请勿多疑,贫僧绝无恶意,只是想助施主把命保住。”
仇大魁突发狂笑:“哈……人人都想置我于死地,你这秃驴却想救我一命,为什么?”
僧人神色肃然说:“贫僧若欲杀你,早就亲自出面,那样反而多了几条人命!”
仇大魁惊诧地逼视着僧人:“你……”
僧人沉声说:“贫僧就是你非逼我出面,否则死不暝目的彭小魁!”
仇大魁如遭雷殛,全身猛然一个大震:“你,你……你真的是彭小魁?”
彭小姐轻喟一声:“你连我都认不出了,可见生命已濒临垂危。小黑,不要再逞强了,我愿以一半功力输入你体内,为你护住真元,尚可挽救你一命……”
“我会相信吗?”仇大魁发出一阵乖戾的狂笑:“哈哈……姓彭的,我可不是三年前未见过世面的小黑了,你那套口蜜腹剑的鬼话是骗不了我的,我曾占有你心爱的女人,使你对我恨之入骨,你还会为了救我一命,不惜消耗一半功力?”
就在这寺,大殿内又掠出位年轻女尼,接口说:“彭大哥说的是真心话!”
“你……”仇大魁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张淑宜,使他大为惊诧,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淑,淑宜,你也……”
张淑宜走近说:“我与彭大哥都已出了家,难道还不能消除你心中的疑惑和怨恨?”
仇大魁不怀好意地笑着:“真想不到,你们居然……我的眼睛已看不清楚了,你们走近些,让我看清你们头顶是不是真有戒疤。”
彭小魁与张淑宜互望一眼,毫不迟疑地向前走去。
距离已愈来愈近……
突然,寒芒乍现,仇大魁手中两柄飞刀已射出。
但力道不足,飞刀在彭小魁与张淑宜面前,如同强弓之末般坠落下来。
而仇大魁却是拚上全力出手,真元立散,突觉一阵血气翻涌,仰面倒了下去。
他犹不甘心,奄奄一息地喃喃说:“我……壮志未酬……我,我死不暝目……彭……彭小魁……我……我在九泉之下等着你,非……非跟你决一雌雄不可!我……”
最后一口气接不上来,他终于气绝而亡。双目都仍怒睁着,仿佛充满愤怒与仇恨。
“大魁!……”辛小娟扑在尸体上,柔肠寸断地失声痛哭起来。
“他终于去了。”张淑宜不禁有些感伤。
彭小魁走近弯下身,伸手将仇大魁怒睁的双目合上,深深一叹说:“一切恩怨,也随他而去。”
僧尼二人互望一眼,黯然伤神地默默走向观外。
纪明秋追了出去:“师……”
“父”字尚未叫出口,一僧一尼已飘然而逝。
他们迅速地消失在黄昏中,留下一片淡漠的惆怅。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