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大街的如意酒楼,每届华灯初上,就络绎不绝地涌进大批食客,经常是座无虚设。
楼上,临街窗前的这一桌,在座的共九人,除了一位长相威猛,体格健壮的老者之外,尚有四位身着华服的中年,及四个气宇不凡的小伙子。
老者正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陈留罗家主人,追风剑客罗方。
他们似在等人,罗方的右边留着一个空位,表示虚席以待。
九人都神色凝重,保持沉默,心事重重地喝着闷酒,而且不时注意整个酒楼的动静。
只要一听楼梯响,有人上楼来,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楼梯口。
但每次都很失望,上来的并非他们所等之人。
倏而,一阵急促的梯声响起,他们所等的人终于到来。
伙计们个个笑脸相迎,对此人十分巴结。
来人五短身材,年约四十出头,长得獐头鼠目,还蓄了一束山羊胡须,可谓其貌不扬。
但这位苏州府的红人洪师爷,在衙门里相当吃得开,地方上人头也极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洪师爷一登楼,就有不少食客纷纷起身跟他打招呼,以跟他认识为荣。
他只微微点头应付一下,目光一扫,直趋罗方等九人这一桌。
罗方并未起身相迎,只作了个手势:“请坐。”
洪师爷似跟在座的其他人已见过,不须再介绍,一坐下就面有难色地直摇头:“这事很难办,很难办……”
罗方急问:“怎么说?”
洪师爷耸耸肩,两手一摊:“罗兄说的三个人,根本不在苏州府啊!”
“哦?”
罗方一怔,诧然问:“那会押在哪里?”
洪师爷轻声说:“蔡大人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据我看,八成是押在苏州织造局里。”
罗方冷冷一哼,沉声说:“这成何体统,开封府与苏州府是平行的,我那好友父子三人,无论犯了什么法,也该由开封府治罪,押解来苏州府已不合体制,怎么人被押在织造局,而贵府竟不知有这档子事?”
洪师爷轻喟一声,报以苦笑:“罗爷,这年头有什么好说的,你我心知肚明,如今除了当今皇上,谁的权势最大?苏州织造局是李公公在主其事,他是京都东厂派来的,又是魏上公面前的红人,哪把苏州府的一个小小知府看在眼里,蔡大人更不敢过问织造局的事,除非他不想保住那顶乌纱。
要是贵友押在苏州府;由在下出面打点打点,别的不敢说,至少可以让他们少吃些苦,那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如今人押在织造局,在下就爱莫能助了。”
“洪师爷!”
一位华服中年沉不住气了:“罗爷别无所求,只不过想打听出张老镖主究竟犯了什么法,父子三人及十几位镖师均被捕入狱,又连夜将他们父子押解来苏州,你连这点忙都帮不上,还当什么师爷!”
罗方心胸宽大,反而一旁打圆场:“卢老弟,这不能怪洪师爷,他确已尽了力。”
洪师爷尴尬地笑笑,忽说:“罗爷,这件事未能帮得上忙,实在很抱歉,不过,在下可以指引一条门路,有个人你们不妨去找他试试……”
罗方急问:“什么人?”
洪师爷凑近他耳旁,轻声说:“他叫杜有才,是苏州织造局的管事,在下跟他还够得上说话的交情。”
罗方喜出望外:“好极了,但这不是洪师爷的事,他会答应帮忙吗?”
洪师爷诡异地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老兄不但见钱眼开,而且是吃喝嫖赌样样来……”
听话听音,罗方是何等人物,那会听不出他的意思:“要多少银子,洪师爷尽管直说。”
洪师爷摇摇头:“不用了,卢爷交付的万两银票我带来了,无功不受禄,既然未能替罗爷效力,就用这笔钱转送杜管事好啦!”
“这是什么话!”
罗方更豪爽:“区区之数,微不足道,这一万两请洪师爷笑纳。至于杜管事那里,无论他开口要多少,在下另当如数照付。”
洪师爷这才把伸向怀里的手缩回:“那就贪财了,这会儿杜管事大概还在家,再晚就去赌馆了,不过,最好罗爷一人跟我去,以免人去多了引人注意。”
罗方微微一点头,交代在座的八人在酒楼等候,便偕同洪师爷起身离座,匆匆而去。
他们出了酒楼,由洪师爷带路,急步走到大街尽头,折入后街一条长巷,出长巷另一端,再穿过两条僻静小街,已接近东城门的城墙边了。
这一带十分僻静,与东大街的繁华热闹判若两个极端不同的世界。
放眼看去,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而且一片漆黑,全无灯火,大概是早睡早起的贫民。
织造局是个可以捞油水的机构,管事更是肥缺,那位杜管事怎会住在这种地方?
罗方不禁暗自起疑,不动声色地问:“洪师爷,还有多远?”
洪师爷向前一指:“快到了,就在前面。”
罗方没有作声,洪师爷却加以解释:“杜管事是个贪财好色的老光棍,去年利用职权,搭上个织造局纺纱的女工,那女工是文君新寡,虽已年届徐娘,却颇具几分姿色,还有个十六七岁的标致闺女,老小子居然一箭双雕,母女两个全上了。
但他唯恐遭人议论,不敢太明目张胆,只好每晚收了工就来这里,左拥右抱一番。吃饱喝足了就去赌,非到三更半夜才回来,有时甚至赌到天亮呢!”
说着说着,已来到一座毫不起眼的小木屋前。
若照洪师爷所说,此刻应该是杜管事与那对母女正在进晚膳的时刻,屋里怎会未见灯火?
洪师爷并未察觉罗方神色有异,笑着向木屋一指:“就是这家了,罗爷请稍候,我去叫他出来好说话。”
罗方仍然不动声色,只漫应了一声。
洪师爷迳自走向门前,举手敲了两下:“杜管事在吗?”
木屋的房开了。
就在洪师爷突然冲入的同时,从屋里射也四名黑衣汉子,只见他们双手齐扬,各自以独门暗器出手,十几道寒芒向丈许外的罗方疾射而至。
如此近的距离,又是在出其不意时突袭,武功再高也会被攻个措手不及。
幸而罗方早已起疑,暗自戒备,晃身连闪带避,使射来的十几件暗器全部落空。
就在这当口,黑暗中,四面八方现身窜出十几名黑衣汉子,个个手持连发弩弓,将罗方团团围住。
罗方大惑不解,他是接获中州镖局出事的消息,得知张世杰父子三人被秘密押解至苏州,特地亲自带了四名弟子及三位肝胆相照的好友赶来
他尚不知爱徒淑宜姑娘已找到彭小魁,卯上东厂太监李实,在杭州闹了个天翻地覆,以致祸延父兄。
照法制与常理判断,张世杰父子三人由开封押解来苏州,必是关在苏州府大牢等待开堂审案。
是以他们一到苏州!就找上当地名绅卢员外,由他出面请出相识的洪师爷,当面以万两银票为酬,请其在府里打点,以免张家父子三人受苦,并且探出他们所犯何罪。
不料洪师爷去了近半个时辰,回到酒楼来竟告诉他们,张世杰父子三人并未押在苏州,甚至连蔡知府都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
更想不到的是,洪师爷竟把他诱来这里,显然是预谋欲将他置于死地。
罗方怒从心起,霍地拔剑出鞘,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四周包围的人一言不发,以弩箭及暗器作答。
顿时,咻咻声大作,箭如飞蝗,暗器似流星,集中目标齐向罗方射来。
罗方不愧是武林名宿,虽在惊怒交加之下,仍能保持冷静,临危不乱。
追风剑法以快速闻名遐迩,剑出疾似闪电!气势如虹,攻敌时更是变化万千,此刻用以阻挡乱箭与暗器,亦能发挥强劲威力。
一阵叮当乱响,射来的箭和暗器不是被击落,就是被击得四散飞射,好似冲天炮爆开的火花朵朵。
对方这批突袭者,似对这位鼎鼎大名的追风剑客了若指掌,明知暗器和乱箭都伤不了他,却一味不断地继续发射。
罗方很沉得住气,不愠不火,只等这批突袭者的弩箭发射殆尽,便要施展他独步江湖的剑法还以颜色了。
但这位江湖阅历丰富的大剑客,也有失算的时候,万万没料到木屋冲出的四名黑衣汉子,暗器中竟另有玄机,使他一时疏忽;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原先发射的,只不过是普通暗器而已,且力道也并非十分强劲,目的是要让罗方觉们不过如此,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
等到对方大显身手,将射近的暗器和箭纷纷击落时,眼看时机已到,突然以特制的暗器出手,力道也加强了一倍。
这些暗器与原先发射的毫无异样,但被罗方的剑一击中,立时爆炸开来,散发出一片五彩缤纷的烟雾。
罗方顿陷烟雾弥漫中,情知不妙,急忙屏住呼吸,以防吸入毒雾。手中剑仍不停地挥舞,以阻四面八方射来的乱箭。
不料这种含有剧毒的烟雾,竟能藉由皮肤的吸收侵入人体,且毒性能迅速扩张蔓延,足以使全身神经麻痹。
罗方突觉心神散涣,行动稍一迟缓,背上已连中三箭,痛澈心肺。
箭也淬有剧毒,仗罗方不禁惊怒交加,心知今夜已是凶多吉少,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奋力冲杀重围。
狂啸声中,只见他形同疯狂地从五彩烟雾中冲出,奋不顾身地挥剑冲向四名黑衣汉子。
虽是背中三支毒箭,周身已逐渐麻痹,这位追风剑客的身手仍然矫捷如常,出剑快过电光石火,只听连声惨叫,四名黑衣汉子已应剑而倒。
罗方心知不宜久战,奋起全力拔脚狂奔,几个起落,人已射出十丈之外。
弓箭手们那容他逃走,立时急起直追。
就在罗方身负重创,被追杀的同时,东大街的如意酒楼上,也正引起一阵骚动。
卢员外等人久候未见罗方回酒楼,正感焦灼不安,突闻楼梯响起一阵杂沓急促的脚步响。
随见由当地的汪捕头,带着十几名捕快浩浩荡荡登楼,顿使全楼食客为之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
只见汪捕头眼光一扫,率领捕快们直趋卢员外他们这一桌。
“卢员外!”
汪捕头认识这位当地名绅,不得不先打个招呼。
卢员外忙问:“汪捕头,出了什么事?”
汪捕头强自一笑,“没事,只是请卢员外的这几位贵友,跟咱们去府里一趟。”
“这……”
卢员外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在座的三位中年人,其中一个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怪手白树棠,他沉声问:“请问你们可有拘签?”
汪捕头瞪他一眼:“这又不是抓犯人,只不过传你们去问话,何必小题大做!”
白树棠冷冷一笑:“汪大捕头,你少在那里拿着鸡毛当令箭,衙门里的法规我清楚得很。既非抓犯人,又未带来拘签,你就无权要我们跟你走!”
汪捕头火了,不由地怒形于色:“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树棠大小场面见得多了,可不吃他这一套:“这里是酒楼,什么酒都有!”
卢员外忙打圆场:“白兄,我看这样吧!由我陪各位去府里走一趟,不会有事的。”
白树棠并不想在酒楼闹事,犹豫一下说:“可是,罗老他们……”
卢员外笑笑:“没问题,我关照伙计一声,罗老回来了请他等我们就行了。”
白树棠这才一使眼色,按抚住蠢蠢欲动的四个小伙子,各自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离座。
卢员外交代了伙计后,便陪同白树棠等人,随汪捕头离开酒楼,避免了一场冲突。
苏州府的位置在城中,汪捕头却带着他们往城西。
卢员外过去也是走江湖的,收山后定居苏州多年,俨然当地名绅,不会连方向都搞不懂,但他居然未吭声。
白树棠来过苏州,也曾登门拜访过卢员外,不禁暗觉事有蹊跷:“卢兄,这条路走的好像不对……”
不料话犹未了,走在他身旁的卢员外突然出手如电,并指如戟,以重手点中白树棠腰后气海大穴。
这出其不意的突变,使白树棠措手不及,猛觉心神一个大震,全身气血立时翻涌:“卢大海!你……”
卢员外就是卢大海,当年曾仗金刚指纵横江湖。
他一言不发,又补上致命的一掌!重重击向白树棠灵台穴部位,眼见这位好友口喷鲜血仆跌在地,才无奈地说:“抱歉,要想在这乱世生存,实在身不由己啊!”
就在白树棠倒地不起的同时,十几名捕快已拔刀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其他人发动了攻击。
他们并非苏州府捕快,而是东厂派驻苏州织造局的厂卫乔扮,个个身手不弱。
名师出高徒,罗方带来的四名弟子亦非泛泛之辈,虽在仓促间应变,仍能沉着应战。
另两位中年是屠龙手李烈,铁扇书生叶中逸,他们都是江湖上响叮当的正派人物,也是张世杰的知交,所以这次义不容辞,自告奋勇随罗方师徒同来苏州。
目睹白树棠惨遭毒手,他们更想到了罗方的处境,必然凶多吉少,那能不又惊又怒。
很显然的,卢大海收山定居苏州后,表明上是当地名绅,暗中却跟东厂勾结。诚如他所说,要想在这乱世生存,实在身不由己。
为了巴结李实,他竟不惜通风报信出卖好友,甚至依计而行,参与了这个歼灭罗方等人的计谋。
双方一交手,立时展开了激斗狠拚。
这里虽已远离闹区,仍属通往城西的大街,附近一带店家尚未打烊。
一见街上发生激战,且十几名厂卫身着捕快服装,吓得忙不迭纷纷关门闭户,以免遭到池鱼之殃。
激战中,突见几条人影飞奔而来。
外貌和衣着毫不起眼的男女六人,正是经过易容改装的彭小魁,张淑宜,无尘居士师徒,及玉芙蓉主仆。
当时张淑宜随着彭小魁,正走在东大街上,眼见江捕头等人走出酒楼,认出其中四个小伙子是她同门师兄,但却不敢贸然上前招呼,以免暴露身分。
尤其四位师兄来了苏州,却未见师父罗方,使张淑宜暗觉事有蹊跷,两人一商议,决定由彭小魁悄然尾随,张淑宜则赶快去通知无尘居士师徒等人。
老少六人赶到,见双方已动上手,顾不得打草惊蛇,立时加入激战。
卢大海收山后,武功搁下已久,加之养尊处优,体态日渐发福,身手大不如前。
汪捕头以前只是个捕快,靠他有个漂亮妹子嫁作蔡知府当偏房,才因妹而贵,混上了个捕头,并无多大真才实学。
是以他们这方面,全靠十几名厂卫支撑场面。
那夜老少六人突袭杭州织造局,大发神威,近两百人中包括京都十大煞星,从苏州调去的一批东厂好手,以及东郭雄等凶神恶煞尚且不敌,造成惨重伤亡,这种小场面那看在他们眼里。
彭小魁的八尺麻绳,出手毫不留情,上前就狠狠抽到两个,头破血流地倒地不起。
无尘居士为了争取时间,索性以他百发百中的飞刀出手,果然刀无虚发,一口气解决了四五人。
铁扇书生叶中逸对上了卢大海,两人才几个照面,脑满肠肥的这位卢员外已是气喘喘,有些招架不住了。
“叶兄,兄弟实在情非得已……”
他犹图为自己有所辩白。
但铁扇书生叶中逸充耳不味,更加紧了猛攻。
汪捕头被屠龙手李烈迫得只有把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其他人则由罗方的四名弟子,及赶来的玉芙蓉主仆,小黑,张淑宜捉对厮杀。
彭小魁和无尘居士解决了几名厂卫,立时过来助阵,却已不须他们插手。
剩下的七八名厂卫虽奋不顾身,施展出生平所学,可惜技不如人,纷纷丧命剑下。
汪捕头眼见大势已去,吓得魂飞魄散,掉头拔脚就逃。
但才奔出两丈,便被无尘居士的飞刀射中后颈,连哼都未能哼出一声,即告扑倒地上。
卢大海更惨,刚转身欲逃,便被彭小魁的麻绳击中足踝,痛澈心肺。
“哇……”
惨叫一声,卢大海一个踉跄栽倒,不须别人再动手,他已血充脑部而亡。
仅仅片刻之间,对方的十几人即全部解决。
易容成中年妇人的张淑宜忙趋前:“四位师兄,我是淑宜呀,师父他老人家呢?”
四个小伙子一听她口音,顿时恍然大悟,心知是易容改装的小师妹。
正待争相说出原委,突见一人踉踉跄跄奔来。
距离尚在数丈之外,无尘居士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罗老前辈!”
惊呼声中,他已电射而出迎了上前。
罗方身负重创,又奔得太急,终告不支,又一个踉跄跪跌下去。
彭小魁一个箭步赶到,急忙蹲下将他扶住:“罗老前辈,你……”
罗方嘴角流着乌血,脸色发青:“卢……卢大海和洪师爷勾结,出……出卖了我们……”
话犹未了,张淑宜刚飞奔赶到,他已毒发气绝而亡。
张淑宜跪了下去,情不自禁的抚尸痛泣:“师父!师父!……”
四名弟子随即赶来,一起向罗方的尸体下跪,沉痛地齐声说:“师父请安息,弟子们定会为您老人家报仇!”
掠身而至的屠龙手李烈接口说:“要报仇,就要找李实!”
张淑宜一听,惊讶地抬起头来望着他:“我师父跟李实有什么过节?”
李烈摇摇头:“没有任何过节,我们是风闻令师出了事,被押解来苏州,特地赶来一查究竟的……”
随即将来到苏州,请卢大海出面找上洪师爷这条门路的经过,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玉芙蓉听毕,灵机一动说:“好!既然如此,那就打铁趁热,我们来个将计就计吧!”
大家不由地一怔,齐将目光转向她,不知这位女飞贼想出了什么锦囊妙计?
位于城西的苏州织造局,天一黑更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不但大门口派有十名守卫,且四周不时尚有十二人一组的巡逻队出现。
官署的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却不见灯火,更无声息。显然全部人手均在黑暗处守伏,严阵以待着。
这时,突见由汪捕头为首,率领一批身着制服的捕快匆匆而来。
大门口的守卫已获指令,汪捕头将率领十几名厂卫伪装的捕快,押回一批人,不必请示即可放行进入。
由于天色太黑,附近又全无灯光,守卫无法看清。
但来人身着捕快制服,又是堂而皇之地昂首阔步行来,应该是汪捕头他们没错吧!
怎会未见他们押解的人犯……
念犹未了,一行人已来到大门外。
守卫刚看清为首的并非汪捕头,来人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发动了攻击。
这位汪捕头正是无尘居士所扮。
只见他双手齐发,飞刀连连疾射而出。十名守卫连刀都未及拔出,便已纷纷中刀倒地不起。
紧随他身后,扮成捕快的彭小魁等共十一人,趁机一拥而入冲进了大门。
由柳如是与九幽鬼婆共同负责指挥,布下的天罗地网上全是凭她们的江湖经验阅历而设计。
即以常情判断,这形同劫狱,来人必不敢公然闯入。
整个织造局内,即以连发弩弓及暗器对付,格杀勿论。即使来人神通广大,能够突破重重防线,最后乃然难逃一死。
因为囚禁张世杰父子三人的特制大铁笼,就置于大厅堂的正中央,若有人闯入,只要一触动机关,立时万箭齐发,由四面八方射来,任凭武功盖世也难活命。
有鉴于杭州一战伤亡惨重的教训,是以柳如是从芜湖找来一批暗器好手,就敢夸下海口,能将企图来营救张家父子的人一网打网,即是尽可能以暗器毒箭替代人力,不跟对方正面接触,避免再次造成重大伤亡。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这女人万万没有想到,彭小魁等人竟公然从大门攻了进来。
这一来,守伏在各处的人手,已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非得现身全力迎敌不可了。
织造局占地极广,规模比苏州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进了大门便见一片广场,伫立数丈的旗杆上,绣有东厂标志的巨鹰旗帜迎风招展,令人一见就感到杀气腾腾。
彭小魁等人刚一冲入,就见广场四面八方暗处,涌现出数十名厂卫。
他们一现身便以连发弩弓迎敌,顿时咻咻声大作,毒箭如飞蝗般射来。
冲入的男女老少共十二人,由罗方的四名弟子争先在前开路,施展师门追风剑法,一路挥剑扫荡乱箭。
其他八人个个身手不凡,各自以手中兵刃拨挡飞斩,在箭雨中迅速向前挺进,直奔正对大门的大厅堂。
其实他们根本无从知道,张家父子三人被囚禁在何处。
按照原定计划,是他们老少六人夜探织造局,潜入后分头展开搜寻,必要时制住厂卫逼问,确定人在那里,再集合全力营救。
凭玉芙蓉的江湖阅历,织造局毕竟并非衙门,不致明目张胆公然设置牢房,八成是将张家父子三人关在密室之类的地方。
但她判断错误,想不到张家父子三人就在大厅堂内。
幸而遇上罗方的四名弟子等人,合力解决了汪捕头卢大海,以及伪装捕快的十几名厂卫,使玉芙蓉灵机一动,临时改变主意,扒下他们的制服各自穿上,决定从大门攻入,让对发觉时已措手不及。
这一着果然奏效,逼使守伏的大批厂卫非现身不可,全力以毒箭阻敌。
不料九幽鬼婆更工于心计,在暗中眼见对方冲近大厅堂,正中她下怀,不禁暗喜,立时发出暗号,下令停止发射。
就在彭小魁等人冲近大厅堂时,突见应内大放光明,使人一目了然,清清楚楚看见张家父子三人,被关在置于厅中央的大铁笼中。
张淑宜一见父兄,迫不及时待地就向厅内冲,幸好被彭小魁一把拦住:“小心有诈!”
“爹!”
这少女情不自禁地出声大叫。
铁笼中的张世杰大惊。
情急之下,大声警告:“宜儿,不要管我们了,快走!”
张淑宜那里肯听,激动地泣声说:“爹!不用担心,我们来救你老人家了……”
“千万不要!”
张世杰声嘶力竭地喝阻:“老鬼婆诡计多端,你们千万不可中计!”
“老鬼婆是谁?”
彭小魁从未听过这名号,不禁转头问身旁的玉芙蓉。
玉芙蓉想了想:“大概是九幽鬼婆冷幽吧!”
小黑接口说:“我见过这个老鬼婆,长得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
“哦?”
彭小魁诧然问:“你怎会见过她?”
小黑说:“就是那次霍山三魔剑和济南双豪,要去无尘山庄找彭爷麻烦前,在仙岩镇的小店打尖歇脚时,正好遇上了老鬼婆,还有两个东厂档头,听他们说要去台州办事,当时还邀那五个倒楣鬼一起去呢!”
屠龙手李烈眉头一皱:“如果九幽鬼婆在这里,咱们倒要特别小心,听说那老鬼婆不但诡计多端,而且心狠手辣,什么残无人道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张淑宜心急如焚:“家父他们就在眼前,难道我们就被一个老鬼婆吓住,不敢进去救人了吗?”
彭小魁极力安抚她:“淑宜姑娘,你先稍安勿躁,我们既然来了……”
“你们怕那老鬼婆,我可不怕!”张淑宜突然挣脱彭小魁的手,奋不顾身地就向厅内冲去。
小黑情急之下,扑上去将她拦腰一把抱住:“你不能去送死!”
张淑宜被他紧紧抱住不放,挣又挣不开,急得失声痛泣起来。
“哈哈……”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狂笑,令人闻之不寒而栗。
接着响起了九幽鬼婆沙哑的声音:“人就在厅内铁笼中,为什么不进去救,是不是怕了?嘿嘿,我还以为来了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胆敢闯进这里来撒野,原来只是些浪得虚名的胆小鬼!”
玉芙蓉以肘轻碰彭小魁一下,低声说:“继续让她说话!”
彭小魁会意地把头微微一点,玉芙蓉已身形一晃而去,失去了影踪。
不愧是千面飞狐,好快的身法。
九幽鬼婆又在挑衅了:“你们打算耗到天亮?”
彭小魁并不理会她的激将法,故意振声问:“老鬼婆,你是听命于人,还是能当家作主?”
九幽鬼婆冷声说:“你管不着!”
彭小魁置之一笑:“我当然不着,不过,如果你能当家作主,我倒有个建议,也许管得着你的人能接受。”
“你说说看。”
九幽鬼婆霍然心动。
彭小魁故意拖延时间,从容不迫地说:“事由我起,李实要的是我,张老镖主父子三人是无辜的,与此事毫不相干。所以我有个建议,由我交换他们父子三人,你觉得如何?”
九幽鬼婆断然拒绝:“休想!你们今夜自投罗网,一个也跑不掉,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地束手就缚……”
她藏身之处,是在十余丈外的一座辽望塔上,居高临下,可将整个织造局尽收眼底,一目了然。
而老鬼婆功力深厚,以“千里传音”发声,让人听来彷佛近在咫尺,无法辨出她的正确距离和位置。
不料她的话尚未说完,突闻连声沉哼,守护在她身旁的几名厂卫已应声而倒。
紧接着,一把利剑抵在了她胸前:“老鬼婆!你要死还是要活?”
九幽鬼婆大吃一惊:“你!你……”
隐身黑暗中之人,仅能隐约看出是个女子,无法看清她的面貌。即使光天化日之下,看得一清二楚,也无人能知道她就是赫赫有名的千面飞狐。
玉芙蓉冷声说:“不必问我是谁,如果你想活命,最好立刻传令下去,将厅内设下的机关全部拆除,放出张老镖主父子三人,否则就别怪我先取你这条老命!”
九幽鬼婆无奈地苦笑:“实不相瞒,我只负责指挥守伏的所有厂卫,控制机关的另有其人,权不在我。”
玉芙蓉喝问:“谁有权?”
九幽鬼婆用手一指:“右边那座了望塔上的柳姑娘。”
玉芙蓉刚一转头,冷不防九幽鬼婆出手如电,徒手突将抵在胸前的剑拨开,一个倒翻,从数丈高的了望塔翻了出去。
这老鬼婆果然厉害,身形坠落时大声发出招呼:“发动机关……”
她的身法再快,那能得上千面飞狐。
只见玉芙蓉纵出了望塔,身形直坠而下,凌空出手,当头一剑将老鬼婆劈成了两半。
九幽鬼婆仅发出“哇”地半声惨叫,身体已分了家,一分为二坠地上。
玉芙蓉则是足刚落,身形又起,直向右边了望塔射去。
了望塔上的柳如是情知有变,把心一横,毫不犹豫地扳下手扶着的机括把手。
大厅内的机关,是由钢丝经由无数滑轮接至了望塔,用机括加以遥控。
机关一触即发,顿时万箭齐射,从大厅四面八方疾射而出。关在铁笼中的张家父子三人,既不能闪避,更无法阻挡,好比乱箭中的活靶。
张淑宜目睹父兄惨遭乱箭射成刺猬,不禁悲痛欲绝,发出令人心碎的惨叫:“爹!哥哥……”
小黑使出全力,才将拚命挣扎的她抱住:“张姑娘,你救不了他们,犯不着白白送死啊!”
彭小魁更是惊怒交迸,但他也无能为力。
在万箭齐发下,即使他奋不顾身冲入也救不出人,何况张家父子三人已惨死在铁笼中。
片刻间。
厅内的箭已射尽,刚一停止,外面的连发弩,弓又开始发动攻击了。
刹时咻咻声大作,箭如飞蝗般射来。
彭小魁豁出去了,振声狂喝:“杀!杀尽这些丧心病狂的东厂鹰犬!”
只见他挥舞着麻绳,形同疯狂,冒着箭雨直扑利用暗处掩身的弓箭手。
他一发动,其他人那敢怠慢,个个奋不顾身,勇往直箭,不畏乱箭如蝗分头冲杀向四面八方。
距离一近,弩弓便失去了威力。
尤其九幽鬼婆已丧命,这批弓箭手好比群龙无首,顿时阵脚大乱,被彭小魁等人从掩身处逼出,只有情急拚命。
那消片刻,数十名弓箭手已伤亡过半。
这时,分由阴豹邓龙,及天罡手郝威所率的两批厂卫,急急赶来增援,双方展开了激战
而年轻气盛又好斗的小黑,此刻却未能大显身手,因为他必须守护着哭得柔肠寸断的张淑宜。
厅内乱箭一停,张淑宜就冲了进去,小黑急忙跟入。
乍见惨死铁笼内的父兄,这少女那能承受如此深重打击,一时简直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扑跪在铁笼前,双手抓住铁栅,放声痛哭起来:“爹!大哥!二哥!这全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你们……”
小黑一旁劝慰:“张姑娘,你千万不要这样想,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害死他们的,我们大家都尽心尽力了,只怪李实那老贼太心狠手辣!”
张淑宜自责地泣声说:“要不是我为了寻找彭爷,私自离家外出,就不会惹上这个麻烦,累及家父他们。这……这怎能不怪我呢?”
小黑轻喟一声,黯然说:“唉!是福不是福,是祸躲不过。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你找到了彭爷……”
张淑宜凄然苦笑:“如果时光能倒转,一切能从新来过,我情愿放弃一切换回家父他们的生命。”
小黑自告奋勇:“你放心,今夜我小黑就算拚了这条命,也要找出李实那老贼,为令尊他们报仇!”
“不!”
张淑宜摇摇头:“我师父和白大叔为了营救家父他们,已经不幸丧命,我不能再要更多的人送死了。何况,人死不能复生,报仇又有什么用?
现在我只求能将家父他们的尸体抢救出去,护送回开封,让他们入土为安,我的心愿已足……”
说着说着,她又悲从中来,忍不住痛泣起来。
小黑突然站起,挥剑斩断连着大锁的铁练,打开栅门,小心翼翼地将三具尸体拖出铁笼
张世杰父子三人的尸体上插满了箭,如同刺猬一般,死状惨不忍睹。
张淑宜扑向前,抚尸痛泣:“爹!你老人家死得好惨啊……”
小黑无暇再劝慰,忙着将尸体上的箭拔出,发现箭簇上带出的血已呈乌黑色,不禁咬牙切齿地恨声大骂:“他妈的!好狠!箭上竟喂了毒!”
彭小魁突然闯入,见状为之一怔。
小黑急问:“彭爷,外边怎样了?”
彭小魁急切说:“东厂鹰犬伤亡不多,我们只有李烈前辈受了伤。玉姑娘杀了老鬼婆,可惜被发动机关的柳如是那娘们逃掉。
她在了望塔上发现正有大批官兵赶来,你快带着张姑娘随其他人杀出去,这里的事交给我,我非找出李实和那娘们宰了他们不可!”
张淑宜止住哭泣,起身劝阻:“不!彭大哥,不必找他们报仇了,我们一起走。”
彭小魁顿觉意外:“你……”
张淑宜强忍悲痛说:“刚才我已经跟小黑哥表明了,为了营救家父他们,已使我师父和白大叔赔上了命,我不能再……”
突见王芙蓉奔入,气急败坏地催促:“官兵已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彭大哥!”
张淑宜激动地说:“报仇是我的事,如果你不走,我就留下跟你一起去找他们拚命。”
彭小魁迟疑一下。
当机立断:“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走!”
小黑来不及将尸体上的箭一一拔出,就一手一个夹起了两个,彭小魁也夹起了张世杰的尸体。
玉芙蓉在前开路,由张淑宜殿后掩护,急急冲出了大厅。
广场上仍在激战,虽然又有赵升及一名罗方的弟子受伤,但他们个个愈战愈勇。尤其无尘居士的飞刀实在厉害,吓得厂卫们魂飞魄散,只有边战边退。
玉芙蓉一声娇喝:“大家撤!”
众人在无尘居士的飞刀掩护下,立即回身向大门外冲出。
厂卫们那敢追出。
他们等大批官兵赶到时,那一伙男女老少早已去远。
一行人疾奔如飞。
经过城西街口时,罗方的两名弟子,将藏在隐蔽处的师父和白树棠尸体背起,继续奔向城西的城墙边。
夜色苍茫下,他们各展轻功,一一越墙而出,逐渐远离了苏州城,奔向无法预知的未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