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的神智完全恢复清明,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香喷喷十分舒适的古老牙床上,锦帐分开着,床口坐着一位穿花绸衣裙,明艳照人的年轻女郎,珠翠满头薄施脂粉,美丽的瓜子面庞十分动人,明亮的眸子中流露出关切的神情。
“奇怪!”
女郎惑然说:“你好像承受得了,要不就是你并没有被那恶贼击中。我是说,他的锁经绝脉功!”
“姑娘,那一个恶贼?”
他定下心神问:“素昧平生,你为何救我?你不怕他们报复?”
“你问了一大串问题,真是个老江湖,巧妙地避开了我所问的问题。”
女郎笑了,笑得好甜:“我先回答你。其一,我不怕他们报复,事实是我正在计算他们,已经准备了半年之久,始终未能抓住机会,因为他们太强了。其二,能劳动鬼见愁延邦杰亲自下手暗算,你必定是了不起的高手中的高手。由于我需要人手,所以救你……”
“咦!你说那假扮店伙的人,是江湖上神憎鬼厌的鬼见愁延邦杰?”
他吃惊地说:“这恶贼果然卑鄙恶毒,名不虚传。”
“正是他。”
女郎说:“天下并不大,今晚居然又让我碰上了他,他的锁经绝脉功很可怕,经常用来暗算人。”
“他是……”
“他是我的老相好。”
女郎的话充满邪派流气:“要不是他攻击你的手法被我看出底细,我还不知道是他,因为他的易容术相当高明,而且谁也不会想到他居然自贬身价扮店伙。哦!你的左胁……”
“有东西。”他挺身坐起苦笑。
“没击中心、肝、胆三条经脉,你十分幸运。”
女郎说:“他平时用腰带,带中暗藏着特制的长刺毒蒺藜,一等一的高手也无法防备,击则必中。”
“你把三枚毒蒺藜都取出来了?”
“你瞧。”
女郎向床头的妆台一指,台面放着三枚拇指大的灰暗色铁蒺藜,那些芒刺竟有三分长:“幸而仅嵌入肌肉,未伤经脉,所以我的解药派得上用场。如果伤了经脉,现在你该是一具死尸了。”
“即使不是死尸,大概也比死尸好不了多少。”他苦笑,准备掀衾下床。
“你是说……”女郎对他的话甚感困惑。
“你用什么手法制了我的气海和中府,任脉和手太阴肺经受到禁制。”
他开始下床活动手脚,似乎感到左胁下的疼痛感仍然存在:“更糟的是,你给我服下的解药中,另加了一种奇毒,一种定时发作的奇毒。今后,我如果不听你摆布,那将随时会变成一具死尸。”
“对,完全对。”
女郎欣然说:“在鬼见愁的周全预谋突袭而仍能支持得住,你必定是极为了得的高手中的高手,所以我出手救你,因为我人手不足,急迫需要你这种人才来帮助我。现在,我问你,你愿意帮助我吗?对那些肯帮助我的人,我是很大方的,任何你需要的东西,我都会毫不吝惜地给你。”
“如果……”
“如果你不肯帮忙。”
女郎抢着说:“你可以走,没有人拦阻你,你没欠我什么,用不着于心难安。”
“我明白。”
他点头:“利害。姑娘,我希望你能进一步说明。”
“好。可是,你得先表明身分。”
“在下姓彭,彭政宗,本州人氏,草药郎中,刚从京师返乡,准备在本乡本土行医。”
“咦!你……你不是江湖豪霸?!彭政宗?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女郎显然大感意外。
“草药郎中并不算江湖人物,更谈不上什么豪霸。”
“见鬼!我不信。”女郎大叫。
“你不信何不打听一下?”
他苦笑:“顺便告诉你,多臂熊和冷眼城隍,就是奉摩云手的指示,当面向我提警告的,不许我在本城开业。同时,衙门里的巡捕,早已提出警告了,我在本城可以自由活动的期限,是明日太阳下山为止。”
“就算你不是武林名人,但凭你的身手,和鬼见愁袭击失败的表现,你正是我需要的好帮手。”
女郎似乎已拿定了主意:“而且,似乎你我有了共同的目标。”
“你是说……”
“我正在设法对付摩云手。”
女郎脸色一变,变得阴森无比:“除了私人的恩怨之外,主要是我如果不除去他和本地的领导人物,我就无法在此地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所以,我希望你能全力合作,就算是同仇敌忾好了。”
“我得考虑考虑。”
他慎重地说:“我会尽快地给你满意的答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你可以走了。”
女郎说:“我给你的期限也是明日日落前。”
“姑娘这里……”
“你找不到我的,我的人会和你连络。”
“还没请教姑娘贵姓芳名……”
“我姓廖,其他的事情,你不必打听。走吧,我送你出去,你自己是出不去的。”女郎轻盈地领先向房门走,香风扑鼻,背部完全暴露在他的有效袭击范围内。
“姑娘,你的打算与我的方法完全相反。”
他跟在后面举步,毫无袭击的意思:“我要用和平的手段在此地开业,不想得罪地方上的领导人物。看来,你的办法好像比我的手段有效些。这年头,好人难做。”
“本姑娘深有同感。”
女郎拉开房门转身向着他,脸上有凶狠的表情:“人要活得好,活得舒服,就不能太软弱,讲慈悲。弱肉强食,谁狠谁就是强者,谁敢拚谁就是胜家,和平手段永远成不了事。所以,我一定会胜利成功,谁也阻止不了我。”
“女人!”
他摇头苦笑:“不得不承认,女人发起狠来,比男人要强千百倍。摩云手区振伟可以不费力地对付像我这样的人,但他很难对付得了你。我猜,你定然是名号十分响亮而又令人十分畏惧的女名流。
在酒楼,多臂熊和冷眼城隍,听到你的歌声便脸色大变,那两位仁兄,可是江湖上声威足以镇吓一流高手的高手名宿。姑娘,你已成功了一半,另一半还得好自为之。”
“等到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是谁。”女郎不上他的当,没将名号告诉他。
当他一早出现在昆阳客店的店堂时,店伙都吃了一惊,昨晚分明没见到他返店,房门是上了锁的,怎么竟然从房里出到店堂里了?
但没有人敢问。
正在店堂吃早点,一男一女到了他的桌旁。
男的廿余岁,雄壮魁伟一表人才。
女的年华十六七,刚发育成熟,隆胸细腰曲线玲珑,美得像一朵刚绽放的牡丹花。
“彭兄弟,可以谈谈吗?”男的笑笑问。
“两位请坐。”
他抬手示意请两人坐:“两位是……”
“我叫唐志豪,那是舍妹瑞珍……”
“哦!我记起来了。”
他笑笑:“好像你比我大一两岁,小时候我见过你,可是没在一起玩过。我离家的时候,令妹还没出生呢!令尊昨晚和师三爷向我提出警告,两位难道还有什么补充吗?”
这两兄妹是多臂熊的子女,是本城的豪门子弟,平时神气得很。
他的语气当然不太友好,年轻人毕竟修养不够。
其实他是个不易激怒十分冷静的人,近来一而再表现得极为反常,可知他的确被这一连串不如意的事所影响,显得情绪不安失去控制。
尤其是今天,生死交关的大事令他心情紊乱,心神不宁,很可能因些小事故,而突然暴发出他潜在的野性。
“彭兄弟,我兄妹对你毫无成见。”
唐志豪在下首落坐,语气倒也温和:“你与区家的事,小一辈的人还不配参予。”
“彭兄,能接受我们的劝告吗?”唐瑞珍友好地说:“惠敏妹昨晚来我家,谈到你的事。彭兄,那女人是和你一起的。”
“那一个女人?”他心中一动,暗中打定主意。
“云梦双娇柳如眉柳如是姐妹,昨晚带走你的是柳如眉。”唐志豪接口:“她们是巫山神姥的得意门生,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女妖……”
“且慢!”
他虎目生光:“巫山神姥,我听说过这号人物。卅年前,她叫缥渺毒娘子,一代用毒宗师,定时断肠丹是武林一绝,定时夺命不差分秒。很好,我已经有了很好的主意了,谢谢你们。”
“咦,你……”唐瑞珍对他突然欢颜相对大感困惑,这时的他,与刚才脸色阴沉判若两人。
“没什么。”
他欣然微笑:“请转告区惠敏姑娘,谢谢她昨晚去找你们谈及我的事。至于我和云梦双娇的事,这本是我的秘密。可以奉告的是,昨晚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她们是何来路,当然不会是与她们一起的。”
“那就好。”
唐瑞珍讪讪一笑:“那是很坏很坏的女人,沾不得……”
“让我来耽心吧,唐姑娘。”
他打算结束这次会面:“两位没有事,请便,我忙得很呢!”
送走了唐家兄妹,他的目光落在厅角的两位公人身上。
不错,就是限令他今晚日落前离境的仁兄。
这就是他的主意,有利情势是要靠自己去制造的。
草草膳罢,他回房检查自己的珍藏药囊,做了一些必要的准备,然后上街走了半天,在各处草药店与店主闲话药材,买了一些草根树皮带走。
有人跟踪,但不是那两位仁兄,猜想必是捕房另派的密探,监视他的一切行动。
未牌末。
他匆匆返店,吩咐店伙备坐骑,要结帐离店。
在店堂等候的两位公人,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
人如果如期离开,确是值得庆幸的事,至少免去了无穷风险,因为真要闹将起来,很可能演变成一场大灾难。
他在房中打点行装,门外出现一位青衣大汉。
他心中有数,不加理会,将包里整理妥当,该带走的东西都塞入马包内。
“要走了?”
大汉冷冷的声音,令人觉得心中不是滋味:“似乎阁下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没交代清楚就走,是不是有意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没家没业的浪人,说走就走并不稀奇。”他也冷冷地回答:“命是我的,尊驾又何必操他人的心?”
“在下是奉命与阁下连络的。”大汉的口气丝毫不变:“阁下的时辰不多了,没忘了昨晚的约会吧?”
“哦!原来尊驾是那位美丽姑娘的连络人,失敬失敬。”
他的态度有了改变,神色上充满无可奈何的表情:“老兄,在下的答覆,要到城外才能有所决定。”
“你……”
“老兄。”
他抢着表示意见:“店堂中有捕房派来监视在下的人,如果在下在城门关闭之后仍然留在城里,那么,在下就会被押入大牢快活。老兄,死在牢里,绝对没有死在城外自由自在地死那么愉快。”
“不要把那些混帐公人的警告放在心上……”
“老兄,你说得轻松,在下却紧张得很。如果在下落了案,休想在本乡本土混了。”
他摇摇头,苦笑:“如果不是想光明正大地在家乡开业,在下又何必委屈求全?身入大牢,相信你们也无法可施,决不可能将解药送入大牢,在下岂不是死定了?所以,请转告那位姑娘,在下立即出城,在城外等候,她一定可以获得满意的答覆。有人来了,你老兄还是快走吧!”
来的人有好几个,包括店东在内,有两个是区家派来看风色的打手,以及两个公人中的一个。
大汉脸色一变,恨恨地离去。
※※※
健马驰出北门,驰过歇官店的大道,向北飞骑疾走,不久便消失在路北官道远处。
追踪的人马晚了约一刻时辰,已失去他的踪迹。
当夜三更初。
捕头神手高的家,高捕头高自强在南阳与湖广边界,名头极为响亮。
裕州以北地近伏牛山区,民风强悍,荒年盗贼如毛,号称难治之区,强豪士霸为数众多,地方政令极难推行治理。
神手高艺高人胆大,任职十年来,破获不少大案,是名气甚大的铁捕。
当然,在这种地方,如果不与地方强豪通声气,他的饭碗早就被打破了,区家就是本城最具权势的强豪。
神手高最近很忙,倒不是出了什么大案让他头痛,而是这半年来据说有势力庞大的江湖高手,要在本城开山门,与本城的武林名流起了利害冲突,他必须站在区家这一边,共同抗拒入侵的人。
要来开山门的首脑已经查出来了,正是在湖广拥有庞大实力的女妖云梦双娇,黑道中的风云人物。
在对方不会公然闹事之前,神手高不敢鲁莽行事,即使他想主动清查也无法可施。
不但双娇出没如神龙无迹可查,就算查到了也无可奈何,凭他一个人还不配替双娇提靴,其他的巡捕丝毫派不上用场。
对方在暗处兴风作浪,他除了消极防范之外,毫无办法。
摩云手区大爷也了解神手高的困难,所以并未对公门中人寄予希望,默默地暗中召集人手筹划对策。
与双娇那些助拳人私底下狠狠结算了几次,有输有赢,谁也没能控制绝对优势,双方都在积极准备,早晚要来一次澈底的大解决?
这次彭政宗突然闯了进来,区大爷还不屑为这件事多花费精神,仅由一些手下朋友作主处理,这就是区大爷一直不曾出面的原因所在。
彭政宗竟然与云梦双娇有牵连,区大爷开始重视这件事了。
可是,彭政宗已经走啦!
神手高也因彭政宗的离去而松了一口气,晚上公毕,独自返家召来两位得力臂膀,在堂屋里小饮商量要事,主要是讨论该如何分配人手,防范重大的血案发生。
如果仅是敌对的双方有人死亡并不要紧,他们会悄然地处理,死了活该?
但如果伤及无辜的市民,那就麻烦大了,官府势必认真追究,吃亏的自然是捕房中的人。
高家位于东大街北首的一条巷子里,是一栋三进两院的古老住宅,并不偏僻,但三更一起,夜禁开始,不但大街的栅门关闭没有人行走,小巷子更是鬼影俱无,偶或有一两盏大户人家的门灯,放射出暗红色的光芒,更显得凄清死寂。
捕房的人可以在夜禁中通行无阻,所以神手高的两位得力手下,并不因三更天的到来而不能回家耽心。
远远地,大街上传来更夫的更柝声,三更起更了。
“高头。”
坐在下首的大汉喝了一口酒,说话时眉心紧锁:“我总觉得区大爷要咱们出面摆布姓彭的这件事,做得太不光彩。”
“赵兄弟,你的意思……”
神手高微笑着问:“难道说,区大爷他……”
“高头,彭政宗是云梦双娇的人。”
赵兄弟苦笑:“想想看,是不是犯忌了?”
“区大爷事先并不知道姓彭的底细。”
神手高说:“怎知他会是云梦双娇的人呢?这件事怪区大爷不得。”
“兄弟总感到有点心惊肉跳。”
赵兄弟忧心仲仲地说:“有点大祸临头的感觉。要是云梦双娇认为咱们公然帮助区大爷,可能放手大干,化暗斗为明争,咱们可就惨了……”
“对,你们将是第一个大祸临头的人。”
陌生的语音入耳,语气充满凶兆:“咱们本来就在等候这种机会,替诸位多制造几件惊世的大血案,让你们焦头烂额,你们就抽不出人手来帮功姓区的了。”
三人心中骇然,但并不恐慌,不约而同离座而起,徐徐移至厅侧。
原来虚掩着的厅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
堂口站着两个以黑布蒙面的黑衣人。
这两个黑袍掩住了身材的形状,剑插在腰带上,身材相当高,不像是女人,那双露在外面的怪眼,映着灯光似乎反射出绿芒来,相当可怕,像兽类的眼睛;人的眼睛夜间是不会反射光芒的。
“朋友,你们是双娇的人?”神手高沉着地问,右手搭住了腰胁下的匕首柄。
“不错。”。
右首那人说:“你赶走了咱们的人,等于是公然袒护姓区的,要用官府的力量玩法卖法,可怪不得咱们敞开来算了。”
“朋友,这是误会……”
“这可是阁下官方的看法。”
“且听在下解释……”
“阁下,有此必要吗?”
那人接着发出一阵阴森的冷笑:“咱们估高了你,原来大名鼎鼎的神手高,是个挑不起放不下的货色,浪得虚名的耍嘴皮子人物,此时此地,阁下居然有解释的雅兴。”
铮一声剑鸣,两支剑同时出鞘,两个蒙面人用行动来表明不接受解释,只有一个办法解决这场误会。
神手高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货色,而是有勇气面对事实的名捕。
此时此地,不论是为公为私,他都必须挺起脊梁面对挑战。他拔出匕首,沉着地拉开马步。
“朋友。”
他镇定地说:“我神手高算不了什么人物,取下你脸上的遮羞布,咱们面对面了断,让我神手高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阁下,不必知道在下是何方神圣,反正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准备好了吗?”
他知道今晚凶多吉少,因为对方的剑已经伸出了。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就在对方的剑引出的瞬间,强大的迫人气势有如火山爆发般迸喷,剑气随之迸发。
强烈的杀气充满厅堂,无情地压迫他的心神,令他心中发紧发虚,浑身毛发森立,寒气起自丹田。
他转首向两位同伴看去,两同伴比他更糟,脸色泛青,握匕的手明显地呈现颤抖,眼中有强烈的恐惧光芒。
“不能全栽在此地!”这是他想到的第一个念头。
两个蒙面人左右一分,徐徐逼进。
“咱们联手列阵。”他大声向同伴招呼,左手向下一沉,向外一挥,这是他与同伴惯用的手式,表示情势殆危,必须断然撤走以便召集人手。
“三比二,咱们大有可为。”他接着补充。
“头儿,咱们听你的。”一位同伴说。
他移步迎上,眼中有豪壮的神情,匕首徐伸,迎向森森剑气彻骨奇寒的长剑。
“进手!”他舌绽春雷怒吼。
剧变在瞬息间爆发,超人的反应令人难以置信,变化居然在刹那间发生和结束。
首先是桌上的两盏菜油灯同时熄灭,剑影漫天,人影急剧地闪动,生死在刹那间决定了。
“砰!”花窗毁坏的响声同传出。
可怖的剑气呼啸声突然静止,快速闪动的人影也猛然重现,耀目的剑光突然黯淡下来了
唯一的一盏壁灯并未熄灭,发出暗黄色的微弱光芒,照亮厅堂的一切景物。
突然的寂静,充满不祥的气息,血腥渐浓。
神手高右半身倚靠在墙壁的柱角侧方,匕首无力地悬垂在身前,左手掩住左胸,指缝有鲜血急剧涌出。
他的两名同伴奉命撤走,但一个也没走掉。
一个在撞破明窗时背心中剑,跌出窗外去了。
一个想往后堂逃生,被另一名蒙面人一剑劈破了天灵盖。
与神手高交手的蒙面人,站在他身前丈余处,阴森森的目光盯紧他的脸孔,接着冷静地收剑归鞘,举手一挥,与同伴若无其事地向厅门走,出门顺手带上门扬长而去。
“当!”神手高的匕首终于失手坠地,身躯一震,摇摇欲倒。
“他……他们派一个高手中的高手来……来对付我……”他吃力地、喃喃地说:“我好愚蠢……我不该让……让他……他们先一步发……发动的……呃……”
他口中有大量的血溢出,最后一口气回不过来,蜷曲着扭身向前一栽,在血泊中抽搐着。
他后悔得太晚,他不该让对方先期发动的,失去主动权,等于是坐以待毙。
等内堂的妇孺发现外面有变,出来察看的人抢出,神手高已停止了呼吸。
※※※
全城骚动,事情闹大了。
区家立即进入戒严状态,高手齐出,协助捕房的人缉凶,却不知凶手是谁。
一天天过去了,凶手仍毫无线索。
暗流激荡,天一黑,区家就进入绝对寂静状况,气氛紧张万分。
半个月过去了。
除了城外有人曾经发现几次夜行人恶斗之外,并未再发生血案。
这天,补任捕头的笑面虎钟龙城,带了两位手下进入区家的宏伟大院门。
区大爷摩云手与三位朋友,在大厅接见笑面虎。
区大爷年近花甲,高大健壮,小腹依然保持平坦,说明他练武练得很勤。
客套毕,笑面虎开门见山将要办的事简要地说出:“区大爷,这件事可能被大爷料中了,恐怕真是姓彭的干下的混帐事。”
“有证据吗?”区大爷问。
“在下派人一直查到许州,沿途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的踪迹,这表示那天他傍晚离城,并未远走高飞,在城外藏身,晚上回城做案杀了高头三个人,现在仍然潜藏在城郊附近。”
“城郊已经封锁,他能藏得住?”区大爷显然信任自己的人,有能力封锁城郊的所有村落。
“这种人,任何地方都可以藏身。”
笑面虎苦笑:“带些吃食白天藏身在草堆路沟里,夜里出外活动找食物,躲百十天也毫无困难。区大爷,如果他不离开,这……”
“钟头,你的意思是……”
“如果他仍然潜藏在城郊,这表示他不肯与大爷善了。”笑面虎说出自己的判断:“这对大爷来说,将是最危险的威胁,他会……”
“我不怕他。”
区大爷冷笑:“云梦双娇那些人,真的已撤到府城去了?”
“已经证实了,在府城。”
笑面虎肯定地说:“但如果她们要回来,快马一晚上就够了。”
“我不会坐等她们来的。”
区大爷眼中有令人心悸的光芒:“姓彭的留在此地,就是她们的诱饵。妖女就希望我们分心全力追查,吞下她们的钓饵,她们就可以乘机从中取利。所以,我不能让她们失望。从明天起,我的朋友将全部出动搜寻姓彭的下落,让妖女们高兴高兴。”
果然不错,区大爷是说做就做的人。
次日一早。
大批人手出城穷搜城郊,当晚有一大半人留在城外,区家的戒备明显地松懈了许多。
同一时间,彭政宗在城东北四十里外的龙泉镇,尽全力与生死搏斗。
那天他带了行囊策马出城,沿官道上行十余里,乘夜色苍茫,驰入西北的一条小径,进入丘陵区十里长冈。
长冈距官道仅两里左右,形成一串小山冈,树林密布,间或有三五户人家。
当他看到冈上一座守山人留下的草屋时,他的脸色难看极了,头面上流着冷汗,浑身在颤抖,脸上似乎布上了一层灰青色的死肌肤。
好不容易拴好坐骑,取下马包,他几乎崩溃了。
但他是个非常人,一个身怀绝技,意志坚强,信心十足的风尘铁汉,强定心神挣扎着进入破败的草屋,立即开始服药。
定时丹的剧毒发作了,幸而他事先已服了一些保命的药物。
他从唐志豪兄妹口中,知道了云梦双娇的师承底细,便知道妖女们所用毒物的性质了,尽管他心中已有准备,但剧毒发作的声势,仍然比他想像估计中的情况要猛烈得多,毕竟他无法获知真正对症的解毒药物。
他躺在草堆里,浑身在猛烈地抽搐,腥臭的汗水湿透了衣裤,呼吸断断续续似要断气,但不绝如缕多次回过气来死而复活。
这是一场生死存亡的可怕缠斗。
他在下一生中最大的一把赌注,不是他死,就是他克服致命的奇毒。
他不能输,输了就一切都完了。
他凭藉的是自己对症药物的知识,和大无畏的忍受痛苦毅力,与坚强的求生意志和信心。
如果他的经脉不曾受制,这场缠斗一定不会如此艰苦。
天快亮了,他的身躯开始松弛。
挺身坐起,他发觉自己全身汗淋淋地。
他脸上的气色稍为转好了些,虚脱的感觉令他行动极感不便。
吃了一些早就备妥的干粮,然后换衣裤。
天一亮,他已经将坐骑杀了,推落山涧的隐密水潭里,人则躲在山坡的荆棘丛中,下面有一个小坑洞,足以让他在内躲藏。
白天,他躲得稳稳地。
晚上,服药与奇毒缠斗,等携带的干粮吃完,已经是第五天了。
他在第四天午后,发现有人搜山,相距虽然不远,但他无法看到是些什么人。
从第六天开始,他脸上的气色愈来愈好,出的汗也明显地减少,腥味也逐渐淡薄,举动已不再虚弱无力。
他赢了这笔赌注,强韧的求生意志战胜了病毒。
晚上,他开始抽出一些时间,装设一些小巧陷阱猎食。
这附近野兔的数量甚多,还有山鼠和黄鼠,溪边也可以找得到蛙类,这些小动物都可以用来济急,生吞活剥吃起来相当可口。
搜寻他的人,在村落中穷诘村民,问他们是否丢失了食物与家畜家禽,却没料到他根本就不到村落找食物。
第十天,他脸上已恢复红润。
这天午后不久。他听到隐隐的人声,土坑中白天炎热,晚上寒气袭人,但他丝毫不以为意。
人声是从东南方向传来的。
他从坑底所垫放的马鞍站起,轻轻拨开掩住坑口的茂密丛草,草已开始枯萎,深秋的草应该枯啦!
拨动时必须小心,才不至于发出声响。
从草隙中,他看到六七个乡民,与四名皂衣佩剑大汉,还有三名穿青盘领衫的捕快。
凭他的见识和锐利的观察力,他知道乡民中一定有地方的里正甲首一类人物。
这群人距他的藏身处,已不足百步了。
“这条小溪流上源通向何处?”
一名捕快向领路的乡民问:“上面还有没有看山的草寮?”
“公爷,没有了。”
乡民向上游指指点点:“水从上面西冈流下来,再过去就是七星山,那就不是本乡的范围了。冬天快到了,山上不再有人……”
“咦!这是什么?”
一名佩剑的人指指岸旁的短草丛:“好像是血迹。”
彭政宗心中一跳,暗叫不妙。
他记得前天用绳索套住一头六七斤重的野兔,在溪边洗剥时,野兔尚未死去,不小心将一些兔血溅落在溪旁的草丛中。
如果那些人中有精明的追踪高手,很可能找到他掩埋食物残余,以及动物皮骨内脏的地方,那就……
他暗中作了必要的准备,手本能地抓住了悬在腰间的一卷绳索。
那是他的兵刃,血魔那些人劫中州镖局的镖,就是栽在他这根绳索上的,八尺长的麻绳比刀剑更具威力。
冈下蹄声震耳,接着传来一声短啸,吸引了所有众人的注意。
不久叫声传到:“罗兄,独树小店传来消息,那儿发现几个形迹可疑的男女,周老兄传来急讯,要咱们赶快前往支援。”
“咱们走!”先前发现血迹的人兴奋地发令。
不久,人影已消失在山冈下。
他松了一口气,危险总算过去了,好险,他知道剧毒已经离体,但被制的经脉未解,要是动起手来,他很难支持片刻,说险真险。
人走了,他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
这十天中,他十分小心,没料到些少血迹,几乎暴露了隐身处所。
“难道云梦双娇的人,在独树小店潜伏?”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