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水夫打扮的人到了李季玉身旁,两位中年人,一位英气焕发的青年,分别在他左右坐下。
“在想甚么?”右首坐下的中年水夫,拍拍他的肩膀笑问:“监视你的人也撤走了,天杀星这混蛋在弄甚么玄虚?”
“他把人召走了,需要充足的人手,前往大安德门,找太虚玄女。他心中明白,派人监视我是浪费人力和时间,我对他没有威胁。”他懒散的神情一扫而空,显得精力旺盛:“杨老哥,咱们该进行流水行云大计了。”
“咦!发现警兆了?”中年人杨兄讶然:“兄弟,你不会为了昨晚的意外变故,而认为危机光临吧?行云流水计划,是咱们撤离京都的终结行动,虽则潜山基地已在年初完成,但在危机光临前实施,是不是有点可惜?”
“危机早已光临,只是咱们没能及早发现征兆而已。”他郑重地说:“天杀星无意中透露信息,他们暗中部署捕杀千幻修罗的计划,进行得颇有成效,网罗与触角,正逐步充实,这两年来从未中止。从点点滴滴的搜罗信息,以及所接触的蛛丝马迹中,发掘与分析千幻修罗的弱点。昨晚纪宅警卫的改变,就是反击的牛刀小试第一步。
“天杀星去找太虚玄女,用意便是深入了解,她与千幻修罗打交道的经过详情,希望发掘千幻修罗的弱点。老哥,不要轻视镇抚司的人,他们确有不少人才。见微知着,咱们必须重视这迟来的凶兆信息。”
“兄弟,咱们早就计划停当,当然不会忽视任何征迹,发现凶兆便得断然处理。”杨老哥不再提可惜的事,对他的分析深表赞同:“只怪咱们从没受到挫折,因而忽略了警兆。江湖没有长青树,咱们这种离经叛道的人,称雄不了多少时日的,尤其不可能在固定的地区盛誉不衰,早晚会成为刀剑聚集的中心。咱们在京都,的确逗留得够久了。兄弟,我们听你的安排。”
“我想等些时候再说。”
“等绝世人屠返京再说?”
“那时,恐怕迟了。”他苦笑:“远征军返京,皇帝回銮,京都必定戒严,他们乘机动员一府两县的治安人员,挨家逐户作地毡式搜捕,扣押任何可疑的人,咱们的人很可能受到波及。”
“那你的意思……”
“等那些女童的事尘埃落定,再作打算。而且……而且我的事也希望早作了断。”
“剪不断理还乱?”
“别挖苦我了,杨老哥。”他叹了一口气:“但愿我所握的剑是慧剑。”
“呵呵!慧剑不一定能斩断情丝。”另一位中年人大笑:“听璞玉夫妇说,符大小姐是位好姑娘……”
“她活在天上,我活在地底。”他打断对方的话:“把她从天堂拉入地狱,这算甚么呀!倒是……倒是……”
“倒是甚么?郡主?”杨老哥一笑说:“郡主比侯府小姐高两级,岂不更妙吗?呵呵呵!”
“我笑不出来。”他拍了杨老哥一掌:“那丫头的叛逆性,比我只高不低。不瞒你们说,我对她真有情投意合的感觉。可惜她是皇家的金枝玉叶,与我这种人是天生的死对头。不谈这些我个人的私事,走吧!”
“感情的事,只有你自己能处理。”杨老哥并肩举步,有意替他解惑:“你年纪也不小了,璞玉夫妇也替你焦急,所以想促成你和符家大小姐一段姻缘。你如果放不开,带她走吧!但听你的口气,似乎感情对那位郡主深厚些,如果你心里把她看成死对头,那就难以处理了。”
“我知道。”他呼出一口长气,表示心中有烦恼:“以后再说,真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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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不久,他出现在鸿发栈的店堂。
鸿发栈位于江东巡检司卫门的左首不远处,三间门面店堂广阔,经营船材供应,是各船场船材的有名气供应商号,商誉极佳。
上江来的木材,在下游的龙江关缴税之后,各货主早与中人订了约,由各栈号买主派人运至私有的贮木场待沽。
这些栈号,只是下游的中间供应商,本身没有伐木的能力,仅与四川、湖广、江西等地的伐木场,有契约上的往来。
他的盛昌栈,则是购船材的长期买主,与鸿发栈关系密切,所购船材的品质鉴定与议价,以往都是他亲自经手与鸿发栈打交道,交情深厚合作愉快。
盛昌栈被抄,现在还不曾拍卖,制船具的工厂,自然也停工了。
这期间,他接受其他船场的委托,与鸿发栈打交道,选购所需的船材。
他是行家,如果他肯委屈些找东家,根本用不着自己去找,自有各船场的人争聘他主持重要职务。
但他不想受拘束,仅碍于情面,偶或替有交情的船场选购船材,从中赚些中人钱。因此,可以称他为客串性的中人,或者称牙子。
但真正的牙子,是必须经过官府指任的。
各种行业都有牙子,是生产者与消费者买卖双方的中介人。
江湖朋友口中的车船店脚牙,指的就是这种中介人。
这种人经常藉权势偏袒某一方的人,而使另一方受到损害,指定价格,便是牙子的特权。
因此在江湖人眼中,这种人抓住了就该杀,把这些人看成剥削的大坏蛋。
有时候,牙改为衙,指州县衙门的差役胥吏,甚至包括巡检司的官兵丁勇,所以抓住了就该杀。
这种衙,江湖下九流的朋友恨之切骨。
客串的中人不算是牙子,只是受某一方委托的掮客。
在鸿发栈逗留了半个时辰,把从前盛昌栈所订的一批船材,转让给另一家船场,三方面的人皆感满意。
三方面都是有交情的主顾,皆大欢喜。
他所获得的差价十分公平合理,荷包里揣有一张两百两银子的庄会票,在京都的小市民眼中,这已是一笔庞大的财产了。
踏出鸿发栈的店门,街东巡检司衙门方向,急步过来了两名制服整齐的青衣巡捕,腰间有铁尺、铐链、捆八绳,狞笑着向他接近,像逮住了鸡的黄鼠狼。
他剑眉一轩,双手叉腰也冷笑着相候。
江东巡检司的人,全都认识他,而且有交情,平常见面含笑打招呼。他出了事,巡检司的人根本没把他当成罪犯。这两位仁兄,很可能是新调来的,更可能是镇抚司的密探冒充的,身分可疑。
别人不敢揍巡捕,他敢。
当然他不敢掉以轻心,在巡检司衙门前冒充巡捕,可能大有来头,肯定有几把刷子。
街对面的小食店中,突然窜出了一个绿色身影,脚下奇快无比,劈面便拦住了两个巡捕。
“让他们过来。”他高叫。
绿色身影是符晓云,穿绿色碎花两截衫裤,小家碧玉打扮,显得灵秀活泼。
晓云扭头瞥了他一眼,嫣然微笑。
“你们要过去吗?试试看。”符晓云不让路,笑容动人,气势却慑人:“打不断你们的狗腿,算你们走运。你们真是江东巡检司的巡捕吗?”
连符晓云也看出这两位仁兄是假冒的,真巡捕也不敢在她面前撒野。
侯府的大小姐揍巡捕,没有任何后患,挨揍的人只能怨时运不济,白挨了。
两个假巡捕可能认识她,这段时日里,她经常在江东门走动,从没穿淑女装,如不扮书生,就扮小家碧玉,镇抚司的人谁也不敢招惹她。
她不希望李季玉在大街上,与巡捕发生冲突。
密探们穿便衣,打了如果被捉住,可以诿称不知密探的身分,并非存心向国法挑战。
当然,被捉住了,下场将比存心向国法挑战的人更惨,没有诿称分辩的机会。
两个巡捕也可能是假的,狞笑改为阴笑,色迷迷地瞪着她,一步步后退。
“将门虎女,真够味。”右面那位巡捕一面退一面嘴上讨便宜,目光放肆地在她刚发育婷匀的胸部转:“大小姐,你在勾引我吗?”
她勃然暴怒,疾冲而上。
两巡捕早有准备,扭头飞奔,距司衙门仅三四十步,一冲即至。
街上行人众多,她不能追上,也不便在巡检司衙门外,众目睽睽下揍巡捕。
“不能追。”李季玉赶上拉住了她:“是陷阱钓饵,他们冲我而来的。”
两个巡捕不进司衙,从衙侧的小巷溜之大吉。
她其实也无意穷追,打倒两个巡捕并不光彩,正所谓阎王好相与,小鬼难缠,当街冲突打了巡捕,闹开了反而影响她的身分声誉。
“这些人就是阴魂不散,不断纠缠不休,真得好好整治他们。是镇抚司的人?”她恨恨地说,“不久前白无常几个人经过这里向码头方向走,身边有瘟神郝威和百了仙娘,江湖的牛鬼蛇神,已明目张胆投效镇抚司了。”
“很难估料是何方神圣,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家伙是冲我而来的。”他油然兴起戒心,对来路不明的人提高警觉:“应该不是镇抚司的人,凌晨在南码头河堤,天地双杀星已明白表示,不会和我计较。”
“季玉哥,千万不要相信这些人的保证。”
“我知道,但情势不由人。你怎么又独自往这里跑?附近似乎没有你的人暗中保护呢!”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进鸿发栈片刻我就来了,没想到你这么忙……”
“不忙行吗?为了生活必须工作呀!”李季玉指指往来的行人:“我与他们一样,为谋生终日奔忙,尽管谋生的手段不一,辛苦是相同的。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已是最惬意的享受了。当然人不能像蚂蚁一样,工作至死方休。改天,我陪你去游栖霞镇。”
“今天还要忙?”
她怎知平民百姓谋生不易?更不知工作忙碌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的事办得很顺利,回家还得处理一些琐事。”
两人谈谈说说,进入江东门。
门内是江东门大街商店林立区,往来的行人摩肩接踵,各忙各的,谁也不理会旁人的事。
两人在人潮中并肩东行,走向李季玉的住处,跟踪监视的人并没跟来,密探们早就放弃紧迫蹑踪的手段,亦步亦趋效果不大,也无此必要,只要知道概略的活动情形便够了,小霸王不再是必须严加监视的目标。
“我帮你赶快把琐事处理好,还有时间去莫愁湖划船。”她欣然说:“我向徐家借船,要那种有遮阳彩棚的。徐家有不少人认识你,他们一定大表欢迎。如果他们知道你曾经在他们的胜棋楼旁住过,会……”
“会吓一大跳,会把我赶走。”李季玉说:“徐家只招待公侯国戚,徐家没有人知道小霸王是老几。哦!这两天欧阳慧没再找你吧!”
“没有,好像她已经离开京都了。”她得意洋洋:“如果她在,看到我和你在一起,肯定会气得跳起来,甚至会拔剑撒野。我才不怕她行凶呢!有机会我想和她在剑上见真章。”
“你以为用剑拚搏是好玩的?荒谬。”李季玉直摇头:“想比高下,得使用木剑。剑出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点也不好玩。”
“千幻修罗真是你请来的?”她终于提出严肃的疑问。
“怎么可能。”他当然否认:“我要求朋友放出风声,便没有我的事了。千幻修罗是神,神是无所不知的,不一定是被放出的风声引出,我根本插不上手。你和贺二爷配合得很好,他没告诉你赎回欧阳慧的经过。”
“他甚么都没说,口风紧得很。欧阳慧更是拒绝回答,有关的经过只字不提……哎呀……”
剧变骤生,人影急动。
街上行人众多,人声扰乱听觉,近身用兵刃或暗器行刺并不难,要活擒猎物几乎不可能成功。
即使擒住了,脱离现场困难重重,街坊的编制内壮勇,平时就有帮助治安人员处理事故的责任,势将取棍棒呐喊追逐,撤出闹市谈何容易?
因此行刺暗杀的事故发生率高,当街绑架的罪案很少发生。
当街捉人,是治安人员的事。
他俩附近的行人,有男有女,突然以他俩为中心,猛然聚合,猝然出手攻击。
两个人的手,到了符晓云身后,她的脊心穴与右肋的章门穴,被奇准地击中,两人左右一夹,架住了她。
李季玉的背心,噗一声挨了一重击,劈的力道猛烈,是致命一击而非制穴活擒。
走在前面的人,转身下蹲,恰好将向前仆倒的李季玉,准确地扛在右肩上。
呐喊声大作,共有六名卸除外衣,露出巡捕制服的人,吆喝着驱赶惶叫的行人,拥簇着擒住他俩的三个大汉,沿街奔向前面的横街口。
巡捕在捉人,谁敢出面干涉盘问?
计算极精,配合圆熟,共有十个人同时行动,快速地控制了全局,是一次空前精准的成功袭击,光天化日闹市中毫无瑕疵的绑架兼杀人行动。
可是,计无万全。
巡捕捉住罪犯,应该走回头路出城。
巡检司衙门在江东门外,擒人处已在门内三四百步的闹市中心,把罪犯擒住押往相反的方向,不合情理。
“强盗扮巡捕绑架杀人,快捉住他们领赏。”果然引起行家疑心,有人大声叫喊揭破他们的身分。
横街口在望,横街内冲出四名掩护撤走的人,两面一分,四支剑赶开街口的行人,迎接飞奔而来的同伴,负责接应断后的人撤走。
人群大乱,叫喊声大作。
四个接应的人,穿的也是巡捕制服,手中是剑而非铁尺,也不是巡捕处理重大刑案时所用的单刀。
强盗扮巡捕的叫喊声传到,这四位仁兄立即成为注目的对象。胆小的行人纷纷叫喊着走避,胆大想领赏的行人却排众接近。
一位中年人与一位年轻大汉,从斜刺里冲出,手一抬,崩簧声轻响,光芒一闪即没。
两支袖箭全中,没入两名假巡捕的右胯和左肋,暴乱中出其不意攻击,一击即中。
对面也抢出三个身材矮小的流浪汉,悄然暴起,手中异芒倏现,把另两名假巡捕也击倒了。
绑架的人群奔到,接应掩护的四名假巡捕恰好先后倒地挣扎。
中年人与年轻大汉,已经无暇重装弩箭,猛扑扛着李季玉的人,立即与负责掩护的两名假巡捕接触,两把匕首狂野地贴身攻击。
三名矮小的流浪汉,则猛扑挟持符晓云的人,异芒满天,怪异刺耳的破空厉啸慑人心魄。
“大胆!”掩护挟持符晓云两同伴的一名假巡捕,叱喝声似沉雷,一双大袖挥动风雷乍起,破空射来的异芒折向四面飞散,双掌一分,抢近的两个流浪汉。
远在八尺外便被可怕的外发掌劲,震得斜飞丈外,空间里仍传出隐隐风雷声,袖劲与掌劲惊世骇俗。
第三名流浪汉,也被另一名假巡捕从侧方攻出的劈空掌,斜震出丈外,在毫无提防下被击中,居然不曾受伤,着地踉跄稳下马步,恰巧与扛着李季玉的大汉撞上了。大汉的左手剑,不假思索地递出。
流浪汉仓卒反应超人,贴剑撞入,一肘击中大汉的左肋,有骨折声传出,肩上的李季玉向前摔倒。
流浪汉扭头察看,看到两同伴刚一跃而起,是被掌劲击倒之后,惊骇地跃起的。另两名假巡捕,正向跃起的两人猛扑,双剑异鸣隐隐。
“依啊……”流浪汉发出撤走的信号,信手抓起昏迷不醒的李季玉扛上肩,向横街飞奔。
两个流浪汉手中只有一条青布长巾,怎能与两支长剑缠斗?
听到信号立即急撤,但无法进入横街,横街口已被中年人与年轻大汉,恶斗三名假巡捕所堵住,心中一急,飞跃登上瓦面,从屋上撤走。
中年人与年轻大汉,两把匕首没有抵挡长剑的威力,也乘乱后撤,急追扛走李季玉的流浪汉。
片刻间的暴乱,发生了许多急剧的变化,很快地便结束了,街口附近已无人踪。
受伤的人没留在现场,街口可看到血迹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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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横街中段,有一条小巷会合,小巷的另一端街口,便是他的小屋所在地。
这是说,这些人采取在他的住处附近,布下天罗地网,等他入网进罗。
可是,那背心的一劈掌,却是致命一击,可知志在杀死他,无意要活口。
擒捉符晓云,才是这些人的目标。
那一劈掌,足以将一流高手打入地狱,但对付警觉高反应快的超等高手,还不至于一击致命。
在京都这些牛鬼蛇神眼中,他只是刚会几招拳脚,刚沦落为混世蛇鼠的二流混混,不堪高手一击的可怜虫。这一掌不但可震断他的心脉,而且可震毁脊骨,身柱的督脉寸断,不死也将成为废人。
带走他的尸体,用意仅在于灭迹。
他的尸体,竟然被流浪汉顺手牵羊扛走了。
事发仓卒,发生了意外变故,挟持着符晓云的主力,舍弃按原定计划从横街撤走的行动,改从大街全力急撤,没有人兼顾横街所发生的意外事故。
另两个流浪汉,已从屋上飞檐走壁撤走了。
穷追的人是中年人与年轻大汉,脚下有点不便,显然在暴乱中受到打击,精力损耗得差不多了。
因此追逐的速度,仅与流浪汉相等,保持二十余步距离,无法快速拉近,追入小巷,不再有行人阻路,流浪汉的速度更快了些。
前面不远处,李季玉的房屋在望。
中年人发出一声低啸,奋力狂追。
一个穿儒衫的人,正在李季玉的住宅大门外,伸手拨弄那把看门的小将军锁,听到啸声,讶然转身抬头,向狂奔而来的人注视。
流浪汉也看到这个人,脚下一慢。
“李季玉被人扛在肩上。”落后二十余步的人,声如雷震:“拦住他!拦住……”
一声剑吟,穿儒衫的欧阳慧佩剑出鞘。
儒生是可以合法佩剑的,书剑游学是一时风尚。
邻居的大门开处,踱出李璞玉夫妇袖手旁观。
长剑一伸,龙吟隐隐。
“太虚玄女,过来。”
欧阳慧一眼便看出,扛着李季玉的流浪汉是太虚玄女,堵在巷中有如把关的天神,柳眉倒竖杏眼睁圆:“光天化日之下,我倒要看看正式交手时,你到底具有些甚么翻山倒海的神通或妖术。来吧!你还有机会把我带回山束,重建你的玄女坛。”
“小霸王可能受伤不轻,命在旦夕。”中年人堵在后面惶急地高叫:“欧阳小姐,速战速决。”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一听李季玉受伤,扛在妖妇的肩上毫无生气,狂怒的仇恨之火,像火山般爆发了。一声怒叱,剑光破空有如雷霆。
有如狭路相逢,无可回避,没有理论打交道的机会,唯一的行动是拚个你死我活。
太虚玄女上次用诡计擒欧阳慧,不费吹灰之力手到擒来,双方并没有交手,被擒后被整治得七荤八素,妖妇并不知道她武功修为与造诣,并没把她看成劲敌。
“抓你正好一举两得。”太虚玄女把软绵绵的李季玉丢下,快速地拔出匕首,左手急探百宝囊取法宝。
狂怒的欧阳慧到了,速度空前快捷,剑发狠招七星联珠,那是空前猛烈的连续进攻招式,一剑连一剑,像是七剑一气呵成,其中诡变的技巧变化万千,压力万钧的无俦剑气,迸发如满天风雷。
法宝来不及掏出,铮一声匕首错开第一剑。
在太虚玄女的估计中,以神功御发的匕首,定可将从中宫攻来的剑,震出偏门一两尺,匕首便可钻隙而入,行神奥的反击。
估计错误,便得付出代价。
剑仅外偏五六寸,第二剑排空直入。
“嗯……”太虚玄女大骇,匕首所受的震撼力,把右膀震得整条手臂发麻,匕首有弯曲折断的情形出现,匕首不是封架长兵刃的武器,克制不了长剑。
剑尖贯入右肩井,击断了右锁骨,入体寸余,护体神功挡不住以神御发的长剑。内功修为的深浅,可决定防护力的强弱,双方功力相当,绝对挡不住兵刃的贯穿力。
因此内功深厚的人手中有兵刃,如虎添翼,定可击破内功更深三两成火候强敌的护体神功,手中有龙泉鱼肠一类利器,甚至可击溃内功火候深厚一倍的强敌。
双方的内功修为,显然相差无几,剑如雷电迸射,贯入右肩井抗力有限。
第三剑衔尾追击,无可匹当。
欧阳慧狂怒之下,粉脸铁青全力以赴。
太虚玄女的搏斗经验,比她强多了,借中剑的压力,仰面便倒,在千钧一发中,躲过如影附形的第三剑,背着地一滚而起,匕首破空飞掷。
“铮!”第四剑击断了匕首。
太虚玄女飞跃急升,七首被击中时,争取到一刹那的时间,及时跃升登屋化虹飞遁而去。
欧阳慧无暇追击,抢出抱住李季玉的上半身。
“季玉,季……玉,你……你醒醒……”她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尖叫。
“抱他进屋子里去。”踱近的李璞玉说:“我是他的邻居,理该照料他。”
“劳驾开门。”她抱起李季玉,已发觉他仍有呼吸,心中略宽,人没死需要救治。
璞玉扭断锁,向中年人和年轻大汉打手势。
两人也回了手势,转身离去。
是暗中保护李季玉的人,事出意外来不及救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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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璞玉夫妇以邻居身分,在李季玉家中照料,居然知道用何种药物,助李季玉度过难关。
整整花了一个时辰,用真气导引术,将昏昏沉沉的李季玉,从枉死城中硬拖回阳世,逐渐恢复了神智。
欧阳慧不知如何救治垂危的伤者,心神大乱不知所措,只能接受璞玉的妻子安慰,任由璞玉进行抢救,与接待左邻右舍闻讯前来慰问的人。
李季玉在这里人缘极佳,对待左邻右舍亲切大方,与一般作威作福的豪少完全不同,深获街坊市民的爱戴。
天黑后不久,不再有慰问的人走动。
璞玉夫妇也不便久留,返回邻舍歇息。
这期间,有不少陌生的人在附近走动,有意无意地打听事故的起因和结果。
所知道的是,李季玉受到一些人在大街袭击,背部受到重伤,仍在昏迷中,伤势沉重,结果无法预测,得等些时日,看是否能撑过危险期,才能知道结果。
卧室中点了两支大烛,室中明亮,其他厅房黑沉沉,好静好静。
欧阳慧把厨房的小火炉搬到卧室,生起炭火,细心地替李季玉熬煮汤药。
璞玉夫妇先前送来的食物放在桌上,她毫无胃口,坐在床口愁容满脸,焦灼关切的眼神,留意李季玉身上的任何变化,凤目中不时涌现慑人心魄的冷厉光芒。
李季玉平躺在床上,像是沉沉入睡,呼吸微弱,进出的空气不绝如缕,双手的掌心,不时出现收缩与舒张的线条,颜色也不断地慢慢改变,表示血液的流动舒缓激扬,变化不断改变流量与脉动。
璞玉曾经告诉她,伤势已经稳定,但仍然不易受到控制,只要撑过半夜,子初之后如无特殊变化,便算是度过危险期,性命算是保住了。
所以她要等,等子夜光临。
李季玉像个无知觉的死人,她那能定下心?
自从莫愁湖畔第一眼看到李季玉,她便没来由地喜欢这个泼皮式的男人,也许这就是所谓缘分吧!
有些男人对女人一见钟情,同样地,女人一见某一个男人,也有一见便芳心情有所钟的现象,没有理性好讲。
在山东王府,她号称女中豪杰,与那些豪门子弟走马斗鸡脱略形骸,从没认真用女人的感觉,与那些所谓才华洋溢的子弟建立情爱的桥梁。
也可以说,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看不上膜拜在她裙下的勇士,行为显得豪放,却吝于付出相悦的感情。
没想到,与李季玉匆匆一见,便没来由地心底涌起无边波涛。
无条件的付出、喜悦、拥有,种种错综复杂的情绪变化,这期间主宰了她的感情生活,李季玉成了她感情生活的中心。
面对床上生死难卜的爱侣,她心潮汹涌,强烈的报复怨毒之火,从心底涌升。
在李季玉完全清醒,能说出经过详情之前,她所知道的消息有限,从邻居与璞玉口中,也仅知道概略的一鳞半爪。
她所知道最明确的事,是从太虚玄女手中,救出李季玉的经过,便肯定是太虚玄女下的毒手。
灾祸之源,该是平江土地。太虚玄女是平江土地请来助拳的爪牙,平江土地必须负起责任。
“季玉,如果你有甚么三长两短。”她激动地轻抚李季玉的冰冷面庞,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咬着银牙一字一吐:“我发誓,一定把沈家的人,送上雨花台法场,诛绝沈家的人替你报仇。”
那是毋容置疑的,她一定可以办得到。
李季玉的神智,迄今仍然时好时坏,一直不曾完全恢复清明,任督两脉一直不曾完全气血交流,因此脑部缺少气血,所以神情恍惚。
背部受到重创,督脉形成阻塞的瓶颈,血脉无法畅通,得需要时间,让血脉带走受创的淤积才能稳定心脉,伤势不至于恶化。
感觉中,她觉得李季玉的冰冷嘴唇,在她的掌心颤动,这并不是熟睡的人,所能发生的生理反应。
但她情绪不安,忽略了所感受到的反应,认为李季玉服了药正在沉睡中,不可能有生理上的反应。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哨音,她整衣而起出室。
拉开小堂屋的门,她发出一声低喝,屋上跳落两个人,跳落天井接近堂屋门。
“可有消息?”她低声问。
“还没有正确的下落。”一个黑衣人欠身说:“贺二爷亲自率领天策十虎将,追逐平江土地,迄今仍无消息。小姐,我们一直就不曾培植江湖活动的人才,对这些江湖龙蛇不了解,这是忽略下层人才的结果,所以对付不了这些飘忽的牛鬼蛇神。刚才消息传来,证实太虚玄女一群男女,已秘密乘船过江,明晨才能派人过江找线索,查她们的去向。从济阳侯府的人口中,确知符大小姐被掳走了,符家的人正四出求援。”
“活该。”她冷冷地说。
“捉到两个前来窥探的镇抚司密探,如何发落,请小姐示下。”
“叫他们滚,不关他们的事。”
“遵命。”
“捉到平江土地的人,立即交给我。”
“是的,将立即把人送来。告退。”
“小心了。”
两人上屋走了,她返回卧室。
宅四周,潜伏着十余名携有弓弩的校刀手,小巷已被完全封锁,来一个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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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她坐在床口的小方凳上,倦极趴在床口沉沉入梦,凤目紧闭,但眼球不住转动,表示她的梦必定不平静,眼角泪痕仍在。
火烛结蕊,光度黯淡。
突然烛蕊一爆下坠,烛光暗而复明。
床上的李季玉,像幽灵般缓缓挺身坐起,轻柔地掀被伸张手脚,呼吸深长,脸色恢复红润。
本来朦胧无神的虎目,幻发出精湛的异光。
“两世为人。”他的语音已有蓬勃的生意。
吐纳几次,悄然下床,审视欧阳慧片刻,伸手轻抚欧阳慧的顶门。
“好好安睡,愿噩梦离你远去。”他轻吻那略现苍白的脸颊,温柔地抱起沉睡的娇躯,安顿在床上,盖好被再亲了一吻,将解下的剑塞在枕侧:“如果有缘,我今生不负你。”
炭火已熄,他倒出药罐中尚温的药汁喝下。
药是璞玉送来的,璞玉知道他需要何种药物。
在此之前,璞玉夫妇已将他的保命金丹让他服下了。
练武人不是郎中,但对伤科有些独到的治疗秘方。
叩墙发出信号,墙移动近半,璞玉夫妇便过来了,可能整夜都在等候。
“她怎样了?”璞玉指指床上的欧阳慧。
“困倦忧虑过度,让她好好安睡。”他叹了一口气:“是个难以割舍的好女孩,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段情。情势不由人,我不得不辜负她了。”
“你真聪明哪!”璞玉挖苦他,举步出房往小堂屋走:“鱼与熊掌都舍得放手,用若即若离手段,对付心爱的人,你会下地狱的。”
“别提了。”他取烛台往外走:“五哥,逢场作戏,有时戏曲走调,不能全怪我呀!”
“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璞玉的妻子高雅芳在小堂屋的长凳落坐:“居然被人在背心劈了一记碎心掌,丢掉了符大小姐。你的活动愈来愈危险,居然不提高警觉,委实令人担心,日后……”
“谁知道那些人胆大包天,敢在大街光天化日下,出动大量人手掳劫杀人?”他虎目彪圆,杀气直透华盖:“走在大街上,那能时时刻刻提防?要不是那两个假巡捕先现身,引起我的疑心而提高警觉,这一掌肯定会震碎我的脊骨,当场毕命。天杀的混蛋,我会回报他们的。可曾查出眉目?”
“平江土地的人,已全部撤走。”璞玉说:“符家的何将军,正十万火急派人追寻搜踪,的确是平江土地那些人做的好事,太虚玄女就是平江土地的人。那妖妇不可能练成至阳至刚的碎心掌,她怎么可能击中你的?你……”
“事情发生的经过是……”他将发生的经过详说了,最后说:“不要错怪太虚玄女,她是向平江土地抢人的,目标也是抢符晓云,抢夺失败,顺手牵羊把我带走的。她也不知是谁击中我的,更不知道我挨了致命一击。她已成了平江土地的仇敌,这笨女人挨了小慧一剑,冤哉枉也,她早该接受我的劝告远走高飞的。”
“如果真是平江土地,那好办。”璞玉说:“但据我所知,王千户有指使镇抚司配合行动的嫌疑,你一剑没毙了他,他躺在床上仍在呼风唤雨,目下要对付他不是易事,谁也不知道他躲在那一座大宅的地窟里调兵遣将。”
“先不要理会他,我要平江土地。”
“在汤山镇藏匿,从麒麟门撤走的,风声不对,就会撤往常州遁回苏州。他们的行踪,全在咱们掌握中。”
“很好,明天我去找他。”
“我们……”
“你们不要去,立即准备撤回潜山。”
“咦!你……”
“五哥,你知道情势已难以控制,他们的防护网,已愈来愈坚强,逐步了解我的弱点,针对弱点下了不少工夫。袭击贡院街纪家大宅,我几乎回不来了。经营潜山,是我们一年前便准备妥当的退路,情势不利,该提前离开,易地发展了。在京都活动了三年,已违反长期在一地活动的禁忌,再拖下去,早晚……”
“好吧!依你。”璞玉拍拍他的肩膀:“一旦等到绝世人屠返京,知道这期间损失如此惨重,肯定会愤怒如狂,作孤注一掷全面搜捕。你小霸王将被列为首要惩治的目标,不可能发生转移注意力的作用,早走早好。那些女童的事你放得下?”
“以后再设法,希望贺二爷能办妥这件事。好好歇息养精蓄锐,明天,哼!”
天色破晓,这一天在他的心目中,必定相当漫长,晓云的安危令他悬心。
救人如救火,他能不焦急?
这次,平江土地不再以他为目标,所以派人下毒手要他的命,目标在符晓云。在太虚玄女劫持欧阳慧期间,符晓云是唯一与汉府联络走动,策划营救的外人,那些江湖人精,可能已看出异兆了。
符晓云是否熬得过江湖人精的逼供?那是不可能的。符晓云知道他卧室的秘室,璞玉夫妇的居所已经不安全,所以他要璞玉夫妇立即准备撤回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