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晓云的确是出城找李季玉的,主要原因也是关切李季玉的安危。
济阳侯府没有几个人,从北京护送她南返的随从,事实上帮不了她的忙,而且反对她与李季玉交往。
与李季玉相处,她完全被李季玉所吸引,起初是存了一份感恩的念头,后来感恩的念头减弱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喜爱,每见面一次,亲和感就增一分,甚至几分,每天都盼望李季玉来看她,思念殷切。
李季玉不可能把藏匿处告诉,她也知道不可能有长久的藏匿处。
人手不足,消息自然不灵通。
镇抚司是京都的主宰,人手众多,控制了城内城外的蛇鼠,出动空前庞大的人力,布下绵密的侦查网,也查不出李季玉的下落,她那有查的能力?
总算不错,她知道李季玉与天地双杀星约会的消息,消息缺乏具体内容,比风闻好不了多少,她只能凭猜测估计,出城到城东郊碰运气。
想得到必定白费劲,到处乱钻毫无所见。
午正一过,她急得芳心大乱。
其实她摸错了方向,对京都城内城外的地理环境模糊得很,这期间连一个佩剑带刀的人也没看到,怎知道约会的真正地点在何处?想找人打听,也不知如何着手或向谁打听。
她不死心,在一座小村向农舍买午膳,仔细打听,终于知道这座小村的西南约两里地,便是高桥村,那儿建了外城十六门之一的桥门。
不死心继续找,改向北走,终于找出麻烦来了。
小径东绕西转,路上罕见行人,已经是未牌时分,天气炎热,村民们不会冒着大太阳相互往来话家常。
心中焦躁,头上的遮阳帽挡得住烈日,挡不住热浪,穿了单薄的村姑青布衣裤,依然热得一头汗。
没有一丝风,难怪她焦躁不安。
她得留意路况,太阳从身后曝晒,掀高遮阳帽露出面庞,可以察看前面的动静。
她以为扮成村姑,不会有人认识她,却忘了在观音门时她也扮村姑,怎能逃过有心人的眼下?
她毫无江湖行道者的处世经验,一举一动在江湖人眼中,可说一无是处,一眼便可看出她嫩得可笑。
路旁出现一座竹篱围绕的茅舍,柴门外的晒谷场,一些家禽悠闲地嬉游觅食,却没有看家的犬走动吠叫。
这是颇不寻常的事,像这种孤立的农舍,最少也养两头家犬,甚至有四五头提防盗贼登门。
她无意逗留打听消息,知道打听不出甚么来。
刚经过门外,柴门开处,抢出七个男女,速度奇快,瞬间便围住了她。
她真该及时这走的,因为她第一眼便认出,最先抢出的人,是形如乞丐或厉鬼的怨鬼冯翔。
冤家路窄,对方人多势众,应该知道情势不利,正确的行动该是先行走避,她却任由对方形成包围。
怨鬼手中没有弩杖,换用的鸭舌枪她不在乎。
“真是你这丫头?”怨鬼冯翔狞笑:“得来全不费工夫,妙极了。”
“我也要找你算账,当然妙啦!”她毫不怯场,微笑着泰然自若解开里剑的布卷:“在观音山被你逃掉了,一针之赐必须回报。天气热没有风,你的迷药派不上用场,我只要防备你的左手针,就可以捉住你了。来吧!你会倚多为胜围攻吗?叫他们退,你不是下三滥的好汉,而是名震京都的强盗英雄。”
怨鬼被她的话扣住了,虽则无意做英雄。
可是,怎敢和她单打独斗?在观音山,她单手便托住力道如山的齐眉棍,轻描淡写用左手食中两指点眉心。
要不是机警逃得快,尸体早寒啦!
“小丫头,老夫还不想和你拚老命,更不想倚多为胜,捉住你快活……”
“你找死!”她不悦地拔剑出鞘。
“这样吧!和你商量和平解决之道。”怨鬼的口气敌意不明显:“些小仇恨,没有不死不休的必要,是吗?”
“你在打甚么鬼主意?”
“小霸王是你的朋友,没错吧?”
“没错,我以有这种朋友为荣。”她拍拍刚发育停匀的酥胸:“你休想找他的晦气,有事冲我来。”
“所以才找你商量呀!商量如果无法取得协议,再言其他。”
“你话中有玄机,我不信任你。”她摘下遮阳帽丢至一旁,秀丽的面庞流露英气:“你这老鬼阴毒残忍,我不和你这种人打交道。”
“不要激怒我,小丫头。”怨鬼大为光火:“幸好我认为你有利用的价值,不希望先整得你半死不活,有损大局,你最好识相些。”
“好吧!我倒想听听你要商量些甚么。”她表示让步,确也有意听对方的意见。
“老夫从不认输,但小霸王的确比老夫高明。”怨鬼其实心中仍不认输,一而再栽在李季玉手中,一直就认为那是李季玉打烂仗偷袭所造成的,正式交手,李季玉绝对占不了上风。
“你知道就好。”她并没感到惊讶,那天晚上在大安德门村,她曾经躲在一旁,目击李季玉把怨鬼整治得大叫饶命。
“在京都,老夫的活动日益困难,而小霸王却相反,神出鬼没来去自如。老夫希望和他谈合作事宜,大家把以往的小仇恨抛开,在京都轰轰烈烈大干一场。以他的智谋和武功,以及天时地利人和的有利条件,加上老夫一群朋友的打击力量,一定可以……”
“岂有此理!”她忍不住冒火跳脚:“你居然妄想要他和你们一群匪类恶魔合作,岂不是存心坑害他诱使他堕落吗?老鬼你存心不良……”
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只要先把人捉住,再提要求必定一切顺利,斗嘴皮子简直浪费时间。
怨鬼早就有动手的打算,毫不迟疑乘机发起攻击,双手持枪冲进,招发铁牛犁地挑下盘,逼对方上跳或后退。
攻的速度快极,对方跳起后退是唯一的反应。
她果然跳起飞退,半途却改后空翻为侧空翻。
鸭舌枪是虚招,枪下挑中途,左手腕枪向前一抖,左掌四指暗中所挟的三枚毒针破空飞出,向前上方飞射,手重新握枪继续冲进。
向后上方飞退,突然改为侧翻,折向飞出丈外,三枚毒针间不容发从她身侧几乎贴衣掠过。
假使她事先没有应变的心理准备,三枚毒针至少有一枚击中她。
两个在外围把守的人,一刀一剑抓住好机向她翻落处聚合。
“铮铮”两声暴震,她翻落时不等双脚沾地落实,手中剑已撒出眩目的电光。
刀飞剑抛,两个人虎口迸裂,而且仰面摔倒,刀剑的反震力骇人听闻,御剑的劲道强烈得令人难以置信。
一般说来,反震力自刀剑传抵手掌,手掌受伤时,劲道必定消失一部分,另一部分也会因手臂的曲线、弧度、吸收的弹性等等因素,而折向消失,即仗肩关节可能被余劲所伤害,也绝不可能把人震得仰面摔倒,这是力学上的必然现象,劲道是直进的,不可能折向伤人。
在技巧上制造劲道形成直线的机会,就可以将人震倒。这表示她不但在内外功修为精湛,御剑的技巧也下过苦功成就裴然。
身形沾地下挫,向侧方流泻,一眨眼,便已脱出重围,在两丈外幻现。
可是,怨鬼比她早了一刹那。
她侧空翻、接招反击、飘落。
怨鬼却是直线斜截,搏斗的经验比她丰富多多。
怨鬼的鸭舌枪,就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到了她的右胯外侧,用的是攻下盘的拨草寻蛇,毫无疑问定可把她拨倒,胯骨也必定受伤不轻。
她心中一凉,已经发不出躲闪的劲道了。
眼一花,怨鬼身后多了一个人,左手抓牢鸭舌枪,右手五指如钩,扣住了怨鬼的咽喉,如果五指一收,五指尖扣入喉万事皆休。
怨鬼像被扼住脖子的老鹅,双脚乱蹬,手扣住扼喉的怪手小臂,被拖死狗似的倒拖了几步。
“谁敢上?”制住怨鬼的人是李季玉,喝声似沉雷:“你们退!”
七个人已有三个失去格斗能力,剩下的四个男女冲出抢救怨鬼,被喝声震得耳中轰鸣,骇然止步。
咽喉被扣牢,想叫饶命也发不出声音。
“季玉哥,再饶他一次吧!”晓云欣然跳起来向李季玉靠:“其实他不是可恶的敌人。”
李季玉把怨鬼推倒,将鸭舌枪丢下。
“离开我远一点,我不会和你同流合污无所不为。”李季玉取出插在腰带上的弯头手杖,向吃力地挺身坐起的怨鬼一指:“桥归桥路归路,互不妨碍各行其是,就不会有是非,不然我早晚会打破你的头。你丢下该做的事,不断向我骚扰玩弄阴谋,等于是直接帮助镇抚司的人对付我。说,你真与镇抚司的混蛋勾结了?”
“我给你……拚……了……”怨鬼跳起来厉叫,抢拾丢在一旁的鸭舌枪。
这次又是被李季玉出其不意制住的,输得委实不甘心,众目睽睽下脸上无光,羞愤交加情急要拚命了。
刚俯身伸手触及枪,噗一声右肋挨了一脚,然后是拳掌如雨落在身上,只感到眼前发黑,不知天地何在,痛得狂号几声,再次砰然倒地。
“干脆打断你的鬼腿,卖给镇抚司可领五百两银子。”李季玉拔起插在一旁的手杖,轻敲怨鬼的右脚,脸上有邪邪的怪笑意。
“放我一……马……”怨鬼痛苦地搥打着地面,几乎像在哭嚎:“我一个威震江湖的前……前辈,被……被你一个地方小……小蛇鼠,打得……罢了,我认……栽,今后不……不再找……你……毕竟你也……也救过我……”
“再找我,一定打断你的鬼腿卖掉。”李季玉拉了晓云的手离去:“五百两银子,可买百五六十亩田,没把你卖掉,委实有点不甘心,哼!”
“你他娘的烂泥巴糊不上墙,扶不起的阿斗,不知道利用人手称雄道霸,永远成不了大事。”怨鬼冲他的背影跳脚大叫大嚷:“有咱们这些前辈相助,肯定可以在京都掀起狂风巨浪,可以……”
背影早已快速消失在路旁的树林里,这些话白说了。
迄今为止,与李季玉打过交道的人,都以为他是一时激愤而奋起反击玩命,孤身奋斗打烂仗的外行亡命,不知道他另有人手暗中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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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云心满意足的拉着李季玉的手,穿枝入伏向西走,她以为向西当然是返城,打算离开怨鬼那些人远一点,再和李季玉述说这段时日的思念。
李季玉突然将手指按在唇上,示意噤声,身形微挫,用潜行术轻灵地向南绕走。
“怎么啦?”她心中生疑,附耳低声问。
“回去看结果。”李季玉也放低声音。
“甚么结果?”
“怨鬼那些人有大麻烦。”
“咦!他们……”
“这附近有好些人活动,怨鬼和我都是那些人狩猎的猎物。离开时,我发现有人从北面来。”
“哦!镇抚司的人?”
“不是,领先的是个大和尚,绰号叫不贪和尚,其实甚么都贪,是一些江湖凶名昭着的恶魔人物。他们是经过镇抚司默许在京都逗留,替镇抚司捕捉我、怨鬼、千幻修罗、京华女魅等等威胁镇抚司的钦犯领赏,允许他们在京都活动作为交换条件的特殊人物。”
“哎呀……”
“这些人对我还无法构成威胁,怨鬼七个人可能要遭殃。怨鬼虽然阴险凶残不是东西,比不贪和尚九个人却又好得多,而且怨鬼今后不会妨碍我,反而对我的活动有利。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宁可选择怨鬼,阻止他们残害怨鬼七个人。”
“除掉他们?”晓云打一冷颤。她武功出类拔萃,也敢和人拚搏,但要她杀人,她可就鼓不起勇气了。
“用不着除掉他们,有他们公然走动兴风作浪,吸引一部分注意力,对我的活动反而有利。记住,你不要出面,躲在一旁袖手旁观,知道吗?”
“这……我可以助你……”
“你一出面,我就无法戏弄他们,那就脱不了身,有人要倒霉了。倒霉的人可能是我,打烂仗我有把握,硬碰硬我……”
“好啦好啦!我尽量袖手旁观,你满意了吧?”晓云一听倒霉的人可能是李季玉,脸色都变了。
迄今为止,她还没看到李季玉与高手硬碰拚搏,还真有点相信李季玉是打烂仗的专家,武功没有她高明,只是机智与经验不同凡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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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鬼真该知道江湖规矩:远离出事的现场。
七个人可能因一而再受到挫折,心理不平衡,气愤羞恼忘了江湖规矩,竟然返回农舍歇息。
同时怨鬼与两位同伴,都受了不轻不重的伤,虽然禁受得起,也得服药推拿疏散淤血,互相帮忙却忘了派出警哨。
他们却不知道,像斗败的公鸡返回农舍时,被远在里外的人看到了,他们却没留心小径上的行人有何可疑,而且也没看到北面有人南下。小径弯弯曲曲,两侧生长着竹林树丛,如不留心,很难发现远在里外的行人。
九个人脚下加快,不贪和尚一马当先,庞大肥胖的身躯,脚下一快便像一头千斤大水牛奔跑,下脚处似乎隆然有声,铁制的问路杖着地声音更响。
他们并没看清进入农舍的人,仅看到行动迟缓的几个人进入农舍,匆匆一瞥为期甚暂,人影模糊不易辨认,想仔细察看,人都进了农舍。
九男女在小径止步,目光向农舍的柴门集中。
“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在这家农舍里。”不贪和尚嗓门大,用问路杖指向柴门:“劳驾两位施主进去看看,顺便打听消息。”
柴门倏开,门内的中年大汉大吃一惊,火速掩上柴门,发出一声警号。
“是怨鬼冯翔的人。”曾经挨了么的乾坤大天师记性最佳,认识大汉是怨鬼的同伴。
“赏金有着落了。”有人兴奋地大叫,抢出向柴门飞撞。
不贪和尚一声狂笑,衔尾跟上。
九个人争先恐后向农舍冲,他们吃定了怨鬼七个人,毫无顾忌奋勇争先,强者的气势有如一群暴民。
此时此地,他们把江湖闯道者英雄好汉的气概全丢开了。
谁先把钦犯弄到手,赏金就多分一些。
十个江湖好汉九个穷,大秤分金银的强盗也少见,所以为名为利甘心情愿以命相搏,值得奋勇争先不甘人后。
砰然一声大震,柴门破裂倒塌。
人群后面,狂叫声及闸塌声相应和。
九个人争先恐后,必定有先有后不可能同时前涌,谁也没料到后面有人偷袭,走在最后的两个人毫无戒心,打击及体一切已嫌晚了。
跟上偷袭的人是李季玉,幽灵似的幻现在后面,一掌劈中一个女人的颈根,同时一脚踹中另一名大汉的右胯,力道不轻不重,他不想偷袭时下重手行致命一击。
“哎……嗷……”一男一女狂叫着摔倒。
第一脚踢中目标,身形扭转飞旋,第二脚在扭旋中扫中一名中年人的右颈侧,中年人应脚侧摔。
似是刹那间击中三个人,三个人几乎同时摔倒。
崩塌的柴门内,怨鬼怒吼如雷,针飞枪起堵住门全力一搏,势如暴虎冯河。
等于两面夹攻,瞬间便有三分之一的人失去战斗力。
一击即走,李季玉出现在晒谷场旁,抽出插在腰带上的弯头手杖,神色得意像个赢了钱的赌徒。
“我小霸王的奖金,比怨鬼多一倍,冲我来,哈哈哈哈!”他轻拂着手杖狂笑:“来吧,咱们来好好玩玩,看谁把命玩掉。”
“是他,他是我的。”乾坤大天师厉叫,人化狂风飞跃而上,紫铜如意伸出了。
挨揍的乾坤大天师、不贪和尚、百了仙娘,都是魔道高手中的高手,但只知道揍他们的土蓝色身影是人而不是鬼,当时只看到模糊的形影,不知道偷袭的人是李季玉。现在,他们知道了。
随在乾坤大天师身后扑出的百了仙娘,再后面是不贪和尚,三个曾经挨揍的人眼都红了。
“哈哈哈哈……”李季玉扭头狂笑而走,速度惊人,向农宅北侧的果林竹丛窜走如飞,三两窜便消失在最近的一丛修竹内。
愤怒冲昏了头的人,是不顾一切的。
乾坤大天师的速度,显然比李季玉快些,四丈余距离一冲即至,但李季玉已经消失在三丈外的竹丛后,双方齐动,仅快了一丈多一点。
妖道身形再起,盯着李季玉在三丈外钻入竹丛的背影疾冲。
窜走,身形定然挫低,竹枝下垂挡住视线,向下一挫便看不到身影了。
妖道以为李季玉急于逃走,所以毫无顾忌地冲入竹丛,突然右脚一震,可能被竹枝绊住了,一声惊叫,砰然大震中竹枝摇摇,仆倒在竹丛内狼狈万分。好在身材轻,干瘦的身躯不曾摔碎。
是被弯头手杖勾倒的。
狂笑声再起,伏在竹下的李季玉一窜便钻入不远处的果林,折向的技巧极为灵活敏捷,恰好与后跟的百了仙娘错开一角方位。
不贪和尚及时折向,也是不顾一切猛扑狂冲。
刚冲入果林,噗一声肥胖如鼓的大肚子,又挨了一石头,打击力更沉重。
上次背部挨了一石头,这次是肚腹。
“啊……”不贪和尚这次受不了啦,身形一顿,脚下大乱,丢掉问路杖,双手抱住肚腹蹲下了。
折向追来的百了仙娘大吃一惊,怎敢再追?三个人倒了两个,这次已不能算偷袭了,该称不折不扣的游斗,是被技巧击倒的。
“和尚,不要紧吧?”百了仙娘扶住不贪和尚急问,救人要紧:“何处被击中……”
“我不要紧,去……”不贪和尚蹲下了,铁青着脸厉叫:“去追那小……辈……”
“不要蠢了,和尚。”百了仙娘苦笑:“除非能把他堵在绝地里,不然咱们奈何不了这个小霸王。”
“你长……他人志气……”
“你不要不识相。”百了仙娘不悦地冷笑:“镇抚司人才济济,密探中比咱们高明的风云人物甚多,结果如何?你以为他们肯花赏金,放话允许咱们在京都活动,是出于心甘情愿的?如果他们对付得了小霸王,咱们能有机会在京都活动发展吗?”
“这……”
“日后再说吧!我扶你到农舍安顿。”
“我们的人呢?”
“可能去追怨鬼。”瘸着腿走出竹林的乾坤大天师向农舍走:“这天杀的小辈,如果落在贫道手中,我不活剥了他,就不是人养的。”
有三个伤势不轻的人,在农舍治疗。
另三个人,确是去追怨鬼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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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鬼很够朋友,奋不顾身堵住柴门,掩护六位同伴屋后逃走,争取到片刻时间。
他看到门外有人被击倒,听到李季玉叫阵的语音和狂笑声,心中雪亮,小霸王又在卖弄偷袭的惯技了,而且大发利市。
只是他心中犯疑,李季玉没有救他的理由。
李季玉曾经偷袭他折辱他,也曾经救过他,却又拒绝他协助,实在没有折回来救他的理由。
他是个凶残恶毒的剧盗,记仇不记恩,从来不会慷慨给不相干的人恩惠,更不会对仇敌施恩,所以对李季玉的举动犯疑。
李季玉这种性情,他认为大反他所认定的常规。
世俗所认定的常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见解,认定的范围有自己的解释,但大致是有概略标准的。
只有他这种人,才认定自己的标准,仁义道德的世俗标准,在他心目中是不存在的。仇敌居然向他施恩,难怪他心中犯疑大惑不解。
众人从屋后撤走,心虚胆寒斗志全消。
怨鬼仍担任断后,穿林越野全速逃命。
只有三个人衔尾穷追,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来,必须有多快就是多快,敌势过强,谁跑不快谁肯定会丢命,没有人敢留在后面拚命。
怨鬼是为首的人,不得不走在最后作最坏的打算。
两男一女兴奋地穷追,不知道是否有同伴跟来,更不知道同伴已被小霸王击溃了。他们从农舍的柴门破门强攻,根本不知道身后同伴所发生的变故。
逃命的人,通常速度非常快,但双方的武功相差甚远,想摆脱衔尾穷追的人,光天化日谈何容易?不片刻,便赶了个首尾相连。
奔出灌木丛,冲出的人叫了一声糟!
前面是宽数十步的草坪,前方是一座长约里余一字延伸,横在前面的大池塘,荷叶亭亭势难飞渡,必须绕塘折向而逃,必定被追的人抄直距离追及。
怨鬼的同伴中,已经没有水匪,水匪早就承认失败,撤回下游的黄天荡老巢。水匪跳水逃走,一定可以摆脱追逐的强敌。
果然很糟,绕走四五十步,斜截的人跟上了。
“哈哈哈……我不信有人在我瘟神郝威的追逐下,有人能飞天遁地逃得掉。”从侧方冲来的人狂笑着撤剑大笑:“怨鬼冯翔,你是我的。”
怨鬼必须面对瘟神,跑不了只好拚命,大吼一声,鸭舌枪来一记横扫千军。仓卒间用这招拦腰扫击,定可阻止对方冲近,甚至可把对方打成两段。
冲势又急又猛,瘟神不可能及时刹住脚步,必定用轻灵的剑,封架沉重的鸭舌枪,除非御剑的内力,比怨鬼浑厚一倍,劲道也强一倍,不然绝对封架不住鸭舌枪,很可能剑折人亡。
瘟神的武功修为,真比怨鬼强一倍,但不想损及长剑,竟然化不可能为可能,倏然刹住冲势,让鸭舌枪的枪尖,在腹前不足三寸掠过,一枪落空。
身形就在枪尖掠过的后一刹那滑进一步,剑光如电向上挑,挑向怨鬼的下裆,反击之快无与伦比。
怨鬼不可能收招闪退,招发一半怎能收劲?鸭舌枪是重兵刃,易发难收,武功修为距收发由心境界,仍差一大段距离,这一剑铁定会挑裂小腹或下阴,招一发生死便决定了。
身侧人影幻现,激光如流光入地,铮一声清鸣,拍中上挑的剑光,锋尖触地。
激光也上挑,光临瘟神的右膝。
人影与激光并没停顿,斜掠丈外找上了那位刚到的中年女人。
女人也用剑,娇叱一声剑出云封雾封,招架射来的激光,布下绵密的剑网。
射来的激光一升一沉,再向前吐出,锋尖触及女人握剑的右手小臂,割裂了一修半尺长裂缝,立即有血沁出衣袖的缝隙。
“哎……”女人飞退丈外,脸色大变。
瘟神的右膝外侧也裂了一条小缝,急退几步屈膝跪倒。
同一瞬间,最后一名中年人,被李季玉用弯头手杖勾住右脚踝,快速向后拖。
中年人穿的短统快靴,靴筒硬有护踝的机会,仆伏在地拚命用手抓草,想稳住倒拖的身躯,草被连根拔起,却无稳定作用。
刹那间,三个人都栽了。
怨鬼七位男女,在一旁发怔。
击伤瘟神和女人的激光,是晓云的剑,她扮成秀丽活泼的小村姑,有剑在手变得英气勃勃,剑垂身侧注视着撑起站稳的瘟神,意思是说:冲上来。
把人拖出十余步外的李季玉,则丢掉手杖,发挥他打烂仗的精妙技巧,抓起中年人拳打脚踢,有如暴雨打残荷,中年人挨了几十下,哀号一声砰然倒地。
不折不扣的村夫打架,没有甚么招术可一言,贴身缠斗拳脚交加,强攻猛压以快速取胜,击中何处无关宏旨,也不需认准要害攻击,能击中就好。他的拳头重,挨一下肯定会痛得要老命。
“你们,走!”晓云不忍心杀手,仅作惩罚性示威性的攻击,所造成的伤害轻微,用平静的语音,向瘟神下逐客令。
瘟神强抑扑上拚命的冲动,晓云流露在外的气势,真有宗师级的形象,高手名宿此时此地,也不敢贸然向她挑战,她那一招神来之剑,确也令瘟神心寒。
“我来赶他们走。”李季玉拾回弯头手杖,大踏步接近大叫大嚷:“打断他们的狗腿,免得他们继续做镇抚司的走狗坑害无辜。他们要捉我小霸王领赏,我有权打断他们的狗腿狗爪子。”
“毙了他们永除后患,算我一份。”怨鬼怒吼,挥枪发疯似的冲向瘟神:“别让他们跑了……”
“咱们也上。”怨鬼的同伴也举刃跟出。
瘟神一跳两丈,右膝的伤算不了一回事。
女人也不慢,一跃三丈如飞而遁。
被打倒的中年人相距在二十步外,像醉鬼般踉跄逃命。
“追啊……”李季玉拉了晓云的手,装腔作势追赶。
“喂!”怨鬼在后面大叫。
李季玉在二十余步外转身,无意真的追赶。
怨鬼用左手,向他打出一串手势。
他举手一挥,拉了晓云重新飞奔。
“那老鬼的手势你懂?”远出五六十步外脚下一慢,晓云收剑笑问。
“我是江东门的豪少。车船店脚衙,十之八九可称江湖人。我的栈号与船有关,多少沾了些江湖味,与江湖牛鬼蛇神有往来。”李季玉概略解释:“江湖人的手语派流甚多,自九江以下,称为下江派。大部分通俗的手语,每一派都加以应用。比方说食中两指平伸上下夹动,表示下水,不论上江派或下江派,都可以通用。向下前后夹动,表示跑路开溜,也是通用的。”
“怨鬼说甚么?”
“他说,恩怨两消,大家是朋友。”
“你怎么回答?”
“我没有回答,表示我不懂,挥手道别而已。”
“他相信你不懂吗?”
“挥手道别人人都懂呀!”李季玉避重就轻信口答。
“我要学。”晓云拉动他的手。
“你学来干甚么?”
“你一定要教我。”晓云不回答他的问题,粉颊出现一抹嫣红。
“你们家没有介入江湖事的必要,而且必须避免介入。”李季玉一直留意前面的动静,警觉地用目光搜寻可疑的征候,没看到她的脸,不知道她心中想些甚么:“你答应我袖手旁观,却抢出救那个几乎坑害你的怨鬼……”
“你说的,两害相权取其轻。”晓云打断他的话:“如果怨鬼被杀,你可能一怒之下,杀掉瘟神那些人,那就真正成为与怨鬼一伙的匪类了。镇抚司的人,就会化私仇为公敌,把你正式列为钦犯,我……我就不能亲近你了。”
李季玉戏弄镇抚司的这一招,显得相当高明,公然以天地双杀星不该公报私仇,没收他的栈号作借口,所以扬言报复出口怨气,骚扰痛打镇抚司的人与眷属,一直就不曾下毒手出命案。因此,连王千户也不屑把他罗织其他罪名列为钦犯,对外虽然声称他是钦犯必须捉拿,但并没列案,发誓要用私刑对付他。
镇抚司可以用任何借口,把任何人列为钦犯;但前提是必须有利可图,被陷害的人有巨额财物可以抄没,劳师动众而又一无所得,岂不枉劳心力?
李季玉已一无所有,没有任何财物可抄了。
重要的是,李季玉公开扬言向镇抚司报复,界定为私人仇恨,指名挑战,京都人士众所周知成为笑料。
镇抚司的人如果罗织其他罪名对付他,脸往那儿放?连私人仇恨也对付不了,被迫动用皇家权力列案惊动皇帝,岂不让京都人士笑掉大牙?
镇抚司一旦列案,名义上案件须由皇帝亲阅批示的。
但皇帝日理万机忙得很,而且不时往北京跑,带兵出大漠追逐大元帝国余孽,那有闲工夫批这些不成气候,只牵涉到小平民的小“叛逆”事件?除非真正牵涉到官员或皇亲国戚,通常由锦衣卫指挥使全权处理。
锦衣卫指挥使绝世人屠纪纲,是皇帝的心腹亲信。
王千户宁可胁迫利诱江湖凶魔对付李季玉,也不想列案贻笑京都。
列案,大不了列上妖言惑众意图谋反罪名,大动干戈居然捉不到一个小平民,京都人士怎么说?镇抚司的威信何在?
李季玉扬言与镇抚司的人为敌,并没向锦衣卫其他各司各所的人迁怒报复。
王千户对来自卫内的压力相当头痛,卫内官兵认为是双方的私仇,责怪王千户连累了整个锦衣卫官兵受害。
主子绝世人屠还没返京,不得不对来自内部的压力让步。已经势成骑虎,这时列案已来不及了,列案那将表示他无能,肯定会成为大笑柄。
晓云的忧虑是有道理的,一旦事情闹大不可收拾,想和李季玉亲近,更没有机会了。目前情势并没真的恶劣,想和李季玉见上一面,便已困难重重啦!
“我也没有工夫陪你。”李季玉叹了一口气:“你我像是生长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所走的道路也南辕北辙。你可以完全安排你的活动时间,高兴到何处游山玩水说走就走。我呢?办得到吗?就算我还是栈号的小东主吧!为生活奔忙,每天有办不完的事务,还得到外地办事,那有时间陪你游玩?不是我自卑,要我到你家登门拜望,就算你侯府的人不介意,我也不想跨入你家的大门,你的亲朋怎么说?”
“可是……”
“不要可是了,不谈这种事,好吗?唔!好像不太妙。”李季玉突然隐身在一株大树后。
“怎么啦?”晓云也贴上了树干。
“前面不远是小径。”他从前面的枝隙中伸手示意:“看到行走的人吗?”
小径远在百步外,透过树林的枝叶空隙,可以隐约看到走动的人影,必须仔细留意分辨,才能概略分辨轮廓,和身上所携带的物品形状。
可看到几个鱼贯而行的村夫,每个人都胁挂囊,手上有长布卷,遮阳帽戴得低低地,走路的气势,外行人也可看出他们不是村夫。
“唔?有好几个。小径南面也有人,不易看到。小径有人行走,是正常的事呀!”晓云经验不够,无法看出那些人有何异处,枝叶空隙不大,人影忽隐忽现,确也不易仔细看清。
“大批密探赶到了,正在布网张罗。”李季玉冷冷一笑:“天地双杀星不服输,准备和我赌命。如果我所料不差,小径以西,各处已有暗桩就位,至聚宝门和通济门的道路,打埋伏的人为数定然可观。”
“哎呀……”
“让他们守株待兔,空欢喜白忙一场。你不能回去,必须等他们撤走才能动手。他们不敢久耽的,夜间在城外活动非常危险,要宰他们的人多得很,他们的仇家太多了。上次夜间在大安德门,白无常是带了大队人马出动的。他们只敢在城内不分昼夜横行,夜晚出城必定成群结队活动。”
“你打算……”
“先找地方躲一躲,晚膳后送你回城。其实,可以绕远些,绕走大驯象门、大安德小安德,由江东门送你入城,那一带我熟悉,大白天我也可以进出自如。”
“说不定他们也在绕走的路上埋伏呢,而且大太阳下赶路受不了。好哇!找地方躲一躲。”晓云无意赶回城,能和李季玉在一起相处,她求之不得。
为何盼望和李季玉在一起相处,原因她心中明白。
密探们在城郊,白天活动神气得很,天没黑就匆匆返城,以免被仇家毁尸灭迹。甚至各京卫的一些没有差事的所谓余丁,也抓住机会就痛宰他们出口怨气,密探无缘无故失踪的事故,平常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