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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少女情真

王家大宅自从李季玉出面骚扰之后,便有了周详的应变准备,警卫加强,实力雄厚,虽然受到突袭,仍然发挥了防卫的功能,死伤减至最低限。

在一个更次之内,锦衣卫一些官兵和密探的城内私宅,共有十八家受到攻击,有五家的火势波及邻舍。

全城骚动,人人自危。

三天、五天……天天晚上有人纵火、杀人、抢劫,苦主几乎全是锦衣卫官兵私宅的眷属。

治安人员昼夜奔忙,叫苦连天。禁卫军加强戒备巡逻,天一黑便彻底执行夜禁,疲于奔命怨声载道。

内情秘辛早就传开了,锦衣卫与镇抚司的人,成了指摘埋怨的对象,被公认是引起血腥纠纷的罪魁祸首,王千户更成了众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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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李季玉也同时进行骚扰,比起怨鬼那些强盗式的袭击,所造成的损失微弱多了,他打人伤人而不杀人,也不放火。

但所造成的恐怖感,威力似乎更大些,那些被打得头青面肿甚至成残的家属们,向他们的一家之主施压,哭哭啼啼怨天恨地,家中首先就鸡犬不宁,一家之主受到内外不同的压力,内外都不安全,勇气直线沉落。

大多数官兵,不敢再用大嗓门叫嚷捉李季玉千刀万剐了。

随时光的飞逝,情势在积极的防制中渐趋稳定。

誓死复仇强盗式的袭击,锐气随对方的有效反制而减弱,其中所损失的人手,难以获得补充,因此袭击的次数,过了高峰期便逐渐减少,声势也日渐减弱,最后三两天才发生一次,很少发生真正造成大伤害的袭击了。

结果,李季玉的骚扰显得日益严重。

匪徒的袭击限于夜晚,夜晚防备容易些。城中严格执行夜禁,发现匪徒的机会大得多。

李季玉的骚扰,是没有时间性的,白天打了就走效果更佳,往闹市一钻便消失在人潮中。

那些将爷们的家小,白天不敢上街。

连扞卫皇城宫城十二亲军卫的内眷们,也不敢在外走动,以免被认误是锦衣卫的眷属受到无妄之灾。

受害最深的是镇抚司密探们的眷属,被整治得灾情惨重。

三队密探的首领,把李季玉恨入骨髓,发誓要将他弄到手,集中全力侦查他的踪迹,加紧逼迫所有的城内外蛇鼠,威迫利诱卯足了全力。

这天傍晚时分,两队人马驰出聚宝门,四十余匹健马奋蹄飞驰,扬起滚滚尘埃。

驰入西南大道,蹄声如雷,健马以袭步急冲,里外也可以听到急骤的蹄声。

四里、五里……大安德门在望。

在外城十六门中,大安德门规模名列中等,但却是最美观的一座门,而且两侧有延伸里余的土城墙。

门内,是有百余户人家的安德村。

健马驰入村口,村中大乱,犬吠声大作,村民纷纷走避,引起极大的恐慌。

一队骑士穿镇抚司的军装,一队是打扮各异的密探。领队的人是密探三头头之一,第一头头白无常常天禄,也是现职的百户。

这位密探被人称为冷血恶魔,绰号叫白无常,天生的少年白发,一双死鱼眼令人望了生畏,喜怒不现表情,京师人士谈起这个人,脸都会突然发青。

人马包围了村西北的三家土瓦屋。

白无常将坐骑交给随从,带了六名同伴,快速地踢开中间一家民宅的大门,把惊恐万状的宅中男女,驱至堂屋面壁跪下,由随后跟人的十名官兵搜查屋内各处。

八个宅中男女跪成一列,一个个脸无人色。

满天晚霞,堂屋内倒还明亮,所有男女老少的面孔一览无遗,一眼便可看清身材面貌。

宅主人年约半百,已经是满面风霜的老病交侵可怜虫,浑身发抖似乎快要吓昏了。

两个二十余岁年轻人相当壮实,稍年长那位更是高大魁梧,显得人才一表,孔武有力。

搜查得相当彻底,毫无可疑事物抄出。

“你家寄住了一个叫李三的人,人在何处?”白无常命人拖过宅主人跪在厅中央,坐在长凳上开始盘问:“从实招来,不许撒谎。”

跪在最外侧的高大年轻人,抖得更厉害了。

“小……小的就是李……李三。”年轻人抬起头战栗着回话:“小的是三汊河镇四……四海荐头店的伙……伙计,请了几天假,来……来这里准备买……买田。小的本来是农……农户,早些年把田卖了做……做伙计谋……谋生,从……从没做……做过坏事,将……将爷开恩……”

不但求开恩,而且不住磕头,状极可怜。

“你就是李三?”白无常厉声问:“真名叫李季玉的江东门李三?”

“小的只……只叫李三,名也……也是三。三汊河镇不属江东门,属龙江关……”

“可恶!该死!”白无常口中说狠话,脸上的神情阴森冷漠丝毫不变。

“将爷开恩……小的……”李三磕头如捣蒜,嗓音大变像在嘶声叫号。

“去你的!”白无常一脚将李三踢得跌翻出丈外,口鼻血流如注:“通风报信的人事先没查明底细,该死!杨杰。”

“属下在。”一名大汉欠身应喏。

“明天把那两个痞棍抓来法办。”

“这……长上明鉴。”杨杰苦着脸说:“那些蠢货知道李季玉了得,怎敢出面进一步查证?如果把那两个蠢货打个半死,日后不会有人敢通风报信了。”

“回去再说。”白无常冷森森地向外走。

来的密探中,大半认识李季玉,所以先前驱出宅中男女时,便知道这些男女中没有李季玉在内了。

捕风捉影,白跑了一趟,劳师动众毫无所得,回程时似乎健马都跑不动了,而且少了几匹马,可能疲劳掉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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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车与密探在出发离开聚宝门时,便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密探的侦查网布得极广,消息极为灵通,大批人马紧急出动,自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村西北角有一座有两进小殿堂的龙王庙,有一个老庙祝管理香火。

早年庙中有几名道士,后来限制出家拆除其他寺庙,饬令僧道还俗或者合并,道士便失了踪,庙幸好不曾拆除。庙祝不是僧道,所以没被赶走。

天大旱或者闹水灾,才会有人到龙王庙拜祀,平时香火冷落,大白天也鬼打死人。

老庙祝视茫茫发苍苍,年老体衰苟延残喘。

上了年纪的人,通常睡得少,这位老庙祝却反常,天一黑就关门睡觉,由于耳背,晚间外面有何动静,也休想惊醒他老人家出房探视。

今晚亦不例外,老庙祝早就安歇了。

后殿供的是龙王,泥塑金身有模有样,左右廊的虾兵蟹将夜叉,一个比一个狰狞,白天连小顽童见了也害怕。

今晚长明灯多加了几条油芯,光度比平时亮三倍。

神案上法器被推至左侧,本来就没摆设有供品,代之而起的是荷叶盛的菜肴,一大葫芦酒,折竹板作箸,酒菜香扑鼻。

拜坛太矮,不能当凳坐。

李季玉高坐在神案右侧,可以监视大开的殿门。

殿门该是闭上的,但今晚却大开,让灯火外泄,其实长明灯的光度有限,殿中幽暗,阴森森鬼气冲天。

村老的传闻中,这座距村不足百步的龙王庙,闹鬼怪的传说甚多,白天连村中的顽童也很少前来游玩。

他踞坐在神案上,吃相相当不雅。

头上梳了懒人髻,穿宽大的青直裰,敞开胸襟露出壮实的胸膛,衣袖掳至肘上方,粗野、慓悍、不修边幅,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不干好事的打手帮闲,或者混世的豪客。

一大葫芦酒已喝掉大半,菜肴也所剩无几。

他满脸红光,大概已有五七分醉意。

有了五七分醉意的人,正是意气风发,或者牢骚待泄的时段,不识相的人最好不要招惹这种醉鬼,一句话不对头,就可能引发暴烈的反应。

领先踱入殿门的人,赫然是本来已经返城的白无常常百户,镇抚司三大密探头头排名第一的恶魔,举手投足皆可致人于死的高手。

随后进入的四个爪牙,两面抢出堵住了殿两侧。

完全堵死了他的活动空间,有如四面包围,除非他能钻入龙王爷的神座下小洞孔,变成老鼠溜走。

白无常阴森可怖的面孔,真像个传说中的鬼差白无常,狠盯着他的死鱼眼,这时却有了表情,凶光闪烁令人心胆俱寒。

醉鬼是不怕鬼的,他并没被吓得酒醒了一半。

“来两口。”他伸出酒葫芦,没有跳下神案打交道的意思:“徐沛高粱一锅头,这才是英雄酒。见者有份,有酒大家喝,别客气,来啦!”

“你认识我,是吗?”白无常的嗓音带有鬼气,毫无激怒的神色流露。

“那是当然。”他自己喝了一口酒:“五六天前,你那位大舅子胡三爷,被我打掉了四颗门牙,嘴巴肿得像猪嘴,他快好了吧?”

“我知道你一定躲在这附近。”白无常有容人的海量,不提大舅子挨揍的事:“你躲藏的技巧,咱们逐渐摸透了,所以你所弄的虚虚实实手法,已经不灵光了。千户大人急于见你,我要带你去见他。”

“你算了吧!我可不想见他,他说来说去只有一个要求,要我替他卖命。”他重重地放下酒葫芦,表示心中的不满:“我想通了,我要打出自己的旗号,开创自己的局面,京都该有我叱吒风云的一席地,为何要替抄我家的人做鹰犬?”

“你少做梦,你行吗?”白无常居然破例和他谈话,似是性情大变:“我答应在三天之内,发还你的栈号。要不了一年半载,保证你成为江东门的富豪。”

“去你的!”他不屑地跳下神案:“那家栈号,像一条吊住我脖子的刑索,不但拴住我的脖子,而且随时可以吊死我。你们只能对付那些有家累的大官小官名豪巨室,对付那些有家有业被父母妻儿拴死了的良民百姓。现在,你们奈何不了我。我李季玉在都城称豪少,结交三教九流城狐社鼠,用意就是慢慢扎稳根基,等羽毛丰满爪牙锐利,一旦风起云涌,就是我飞腾变化的时候了。”

“你的好梦似乎很美呢!”白无常嘲弄地说:“你知道任何梦都会醒吗?”

“你认为是梦,我认为是扬眉吐气的奋斗目标。”他从神案下拖出一把尺二长的手钩,钩背砰一声敲在神案上,菜肴乱跳:“现在,正是风起云涌的时候了。千幻修罗专做大案,等候你们抄没陷害某些人,抄得大批财物时,动手从你们手中夺取。目下又出来一个京华女魅,将京都划为势力范围。怨鬼与水陆匪盗,则大张旗鼓向你们报复。机会来了,我乘机插上一脚向你们讨债。这期间我伤人打人并没杀人抢劫,以后可就无法保证了。你那位大舅子非常幸运,仅掉了四颗门牙;以后,掉甚么就不知道了,很可能会掉脑袋呢!白无常,你们走。今晚我心情好,酒足菜饱写意得很,不想和你计较,下半夜我还得爬城去找几位教坊粉头快活呢!不送了。”

尺二手钩粗如拇指,有横把便于手握用劲,可钩起两百斤的大麻包,甩上丈高的货堆顶端,更可用作钩人的武器,被钩上了那就大事去矣!用钩背敲,磨盘大的石块一敲即破。用来格斗,丈内近身的人铁定会遭殃。

白无常五个人,居然不曾暴跳如雷。

这段时日京都人心惶惶,李季玉所造成的伤害虽然微乎其微,但影响却大,他的名气居然与一些名号响亮的龙蛇相等了。

镇抚司的密探无孔不入,全力对付他也无奈他何,虽则并没和他真正交过手,但在心理上,已经把他列为劲敌。

五个人对他这番有如宣告的狂言,居然颇为心惊,不再认为是酒后狂言不予重视。

白无常是内外功火候精纯的高手,以往那将一个市井豪少放在眼下?今晚居然有点心虚,不敢认为酒后他昏了头痴人说梦。

“把他带走!”白无常冷冷地右手一抬,扣指疾弹,声落转身举步。

相距丈余,无形的指劲破空,异劲破风的锐啸慑人心魄,内劲外发伤人的距离,很可能远及丈五六,已是超尘拔俗的不可能达到的距离。

指劲攻击鸠尾大穴,很可能击碎胸肋交界处的蔽骨。

他命不该绝,恰好转身扭头取神案上的酒壶葫芦。

左右戒备的四个人,上来两个准备架住他。

指劲掠左臂外侧而过,衣袖裂了一条横缝。

刚转身往外走的白无常,踏出第一步,噗一声右膝侧方挨了一钩背,哎了一声蹦跳出丈外。

人影一冲而过,李季玉到了殿门外。

“可惜,该用钩尖的。”他在殿门外转身挥动着手钩:“下一次,我一定用钩尖……”

白无常一声厉叱,猛扑而出。

他转身飞窜,像老鼠般窜走了。

“我要剥你的皮……”白无常在他身后厉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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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匹拴在村口的树林内,白无常五个人返回坐骑房,夜间看不见他们脸上羞愤交加的表情,从解缰绳的急躁举动才知道气得手都在发抖。

一个一文不值的混蛋豪少,怎么可能在五个超一流的高手密探严密包围中,居然轻而易举逃脱的?而且把最高明的白无常敲了一钩,伤势虽无关宏旨,精神上的打击可就严重了。

难怪一直就奈何不了这个小混世豪少,手脚之快让高手名宿刮目相看。夜间想抓住这个人,无此可能,因此他们不得不承认失败,气愤填膺打道回城。

学拳千招,不如一快;李季玉就有快的本钱,只差没有致命的打击劲道。

白无常用可怕的指风打穴术攻击,事实上已功行全身,余劲未散,浑身仍在防卫状况中,所以李季玉的一钩打击,没能造成伤害。

但如果走在街上,不曾行功戒备,突然敲上一记,结果如何?人不可能时时行功戒备,更不可能在街上走动也运气行功防范意外。

李季玉的评价,与威胁性程度,突然提升至必须严防,甚至必须除去的可怕人物。

刚解下缰绳的白无常,突然丢掉缰飞跃出林,绣春刀已半途出鞘,刀隐发龙吟。

前面杂草丛中,站着佩了剑的假书生。

“你们似乎不曾得手。”假书生毫无拔剑戒备的举动,背着手神态从容:“或者真的找错人了。”

“不关你的事。”白无常冷冷地收刀。

“当然关我的事,王千户难道不曾告诉你,李季玉是我要的人?”

“更是本司要捉的人。”

“我不会放弃。”

“本司的人也不会放弃。”

“哼!”

“不要妄想抬出汉府的招牌唬人。”白无常挥手示意,要跟出的四同伴退回树林:“本司与汉府一直维持良好的关系,双方合作各取所需,汉王世子绝不会为了一个小平民和本司翻脸,何况世子还远在北京呢!汉王世子暗中招兵买马,本司的人不是不知,而是还没超出可容忍程度,而且还有互相利用的价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留京受教育的四个王世子中,汉王世子与普王世子最专横跋扈。锦衣卫指挥使绝世人屠纪纲,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汉王世子。

这位世子一旦发起怒来,真有天崩地裂的威势。他老爹永乐大帝,也压不住这个号称天下第一勇将的乖戾儿子。

他老哥太子朱高炽,生得肥肥胖胖,见了他就害怕,天天在他的阴谋陷害下,过度日如年的苦日子。

他公然放话,早晚会宰了老哥自己做太子,做未来的皇帝。

锦衣卫的官兵,有一半曾经是汉王世子的部属,因此绝世人屠虽然有心宰了这条癞龙子,却不敢妄动,反而百般讨好,互相利用共谋奸利,暗中也准备拚个你死我活。绝世人屠已自称九千岁,距万岁还会远吗?

汉王世子高大如巨灵,胁生龙鳞有万夫不当之勇,永乐皇帝宠爱有加,天天准备宰了老哥以便升任太子。

胁生龙鳞,那该是皮肤病的一种,所以京都人士,称他为癞龙,也称风魔王。

太子生得肥肥胖胖,走路都走不稳,可能是患了消渴症(糖尿病),后来登基不到一年,便升天去了。那年头,消渴症是不治的绝症,只能拖一天算一天。

“我明白得很。”假书生的手,按上了剑靶:“你说的,还没超出可容忍的程度,而且还有互相利用价值。把你和李季玉打交道的经过告诉我,好吗?”

意思是说,不告诉就需要动剑了。

“你威胁我吗?”白无常的容忍程度将降至底线。

“你说呢?”剑徐徐出鞘三寸。

“我没打算说。”绣春刀也出鞘三寸。

“那就没有可说的了。”

“正是此意。”

刀与剑同时出鞘,同时进步出手,刀光剑影陡然乍合,铮一声暴响,人影骤分。

假书生急退两步,白无常则斜震出外,刀剑的隐隐震鸣,有如龙吟虎啸,刀风剑气徐徐消散。

“你还不配逼我。”白无常冷冷一笑,收刀入鞘:“也不想为了无关紧要的事,耽误我的正事。好,我可以简略地告诉你……”

其实他心中雪亮,一招见真章,假书生御剑的劲道与技巧,皆比他高明,犯不着冒险作无谓的拚搏,不论胜负,对他都毫无好处,何况胜算有限,他的四名同伴势将加入,很可能有同伴不幸去见阎王。

当然,他不会说出挨了一钩的事,灭自己的威风,说出来肯定会成为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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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书生绕村外侧,越野而走前往龙王庙。

白无常非常精明,能查出李季玉的藏匿处,将人吓走便撤退返城,显然仍不够精明。

发现巢穴有危险,小兽通常会暂时走避,等危险过去消失,便会返回巢穴的,不会轻易地丢弃旧巢穴,另找地方筑新巢更为危险。

李季玉一定会返回龙王庙住宿,一定估计白无常那些人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斗智,显然李季玉占了上风。

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人能掌握他的动态。

远出百十步,假书生身形猛然飞升,鱼龙反跃一连三记快速美妙的后空翻,反飞三丈外,轻灵地飘落,轻功方面极为惊人。

在半空急剧翻腾中,已将四周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没有任何动的物体,没看到任何可疑的形影。

“咦!难道我的听觉迟钝了?”假书生喃喃自语,手握住剑靶但不曾出鞘,警觉地举目四顾,小心地察看附近的一草一木,有否可疑的征候。

毫无动静,白紧张一场。

“白无常,你最好不要跟来自讨无趣。”假书生不死心,大声提出警告。

片刻,她不得不相信听觉失误,不可能有人跟来,呼出一口如释重负的长气,向龙王庙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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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心并未尽除,这次,她特别留心身后的声息,并且不时停步回头察看,脚下甚慢。

不论听觉或视觉,她自信都是超锐敏的,缓慢行走可以减低踏草声,她有信心一定可以听出不寻常的声息。

附近杂草丛生,偶或生长着一些小编木丛,唯一高大的黑沉沉形影,是前面半里外树林围绕的龙王庙,再就是左面百步左右的安德村。

在后面跟踪盯梢的人,必须利用小灌木丛,快速乍起乍伏逐丛跟进,也就必定发出踏草的声息。

疑心反而碍事,她只顾留意身后,忽略了前面,估计中前面也不可能有危险。

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虚,急走两步总算稳住身形不曾摔倒。

“咦!”她站住了,举手轻拍前额,表示曾经出现晕眩现象:“居然会突然眼花,怎么可能?”

每个人对自己的健康状况,通常心知肚明,一旦发生突然异样的状况,首先便会怀疑身体某些地方出了意外,不相信是正常的现象。

没感到异样,她再次举步,突又脚下一软。

“怨鬼……”她突然醒悟,脱口惊呼,向下挫倒。

对面草丛中升起一个黑影,发如飞蓬,手点鸭舌枪,果然是怨鬼冯翔。

怨鬼丢失了弩筒打狗棍,改用手发射毒针,威力距离仅有弩筒的四分之一,一至两丈内仍可命中。

毒针另淬有麻沸一类药物,中针人不会感到疼痛,针体锐利细小,中针人不会发觉被针击中,毒性循血液流遍全身,肌肉筋络便失去活动能力麻痹倒地。

“用你的生死,胁迫姓李的小辈替我卖命,他如果拒绝,你只有死了。”走近的怨鬼嗓音十分刺耳,得意洋洋:“镇抚司的杂种,出动了大批人马也奈何不了他,这几天他在城内干得有声有色,确是了不起。我不记你们在观音门的仇恨,但他必须答应听命于我。你最好能说服他,不然……”

“不然你咬我鸟。”身后传来李季玉粗俗的语音。

铁掌劈落在双肩上,双手失去活动功能,然后身躯被扳转,重拳在肚腹肋胁疾落如暴雨。

“哎……嗷……”怨鬼出声似狼嗥,被打倒在地挣扎难起。

“念在同仇敌忾份上,我放你一马。”李季玉没收了怨鬼的百宝囊,踢了怨鬼一脚:“他娘的!镇抚司无数高手名宿,也无法迫我替他们卖命。你一个入土大半的老鬼,居然妙想天开妄想要我听命于你,你是吃多了撑坏了,没事干替自己找麻烦。你滚吧!”

“你偷袭……”怨鬼一时无法忍痛爬起,手脚不听指挥,咬牙切齿厉叫。

“你真不要脸。”李季玉一脚踏住怨鬼的右膝骨:“你横行天下,一直就用毒针毒香暗算人,阴险恶毒卑鄙无耻,居然怪我偷袭。好吧!废你一条腿……”

“哎唷!饶命……”怨鬼狂叫:“废了我的腿,我难逃那些狗东西的毒……毒手……饶我……”

只消用力一蹬,膝关节便毁定了。

“唔!有道理。”李季玉收回脚:“有你们在城内杀人放火,对我极为有利。今后你们必须离开我远一点,千万不要再打在下的烂主意。”

“我……我只希望和你合作……”

“没胃口,我有我的局面,不会与任何人合作,更不会替你们这种烂货报仇。”

抱起假书生,快速地消失在草丛远处。

怨鬼上次丢了打狗棍和百宝囊,这次百宝囊又丢了。

上次栽得莫名其妙,连被谁打倒也一无所知。这次又被打倒总算知道被谁打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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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的村边缘土瓦屋,可能许久没有人居住,卸下门板做床,居然有一条草席。天气炎热,任何地方皆可住宿,一个无牵无挂的混世大男人,必须有睡草窝的能耐。

点起一支蜡烛,这才席地打开怨鬼的百宝囊取解药。

假书生身躯失去活动能力,神智却是清明的,躺在木板床上,一直留意李季玉的举动。

怨鬼的解药李季玉一清二楚,他囊中就有上次没收的几种解药,所以找出几个小瓷葫芦,打开一嗅便知是何种解药了。

“针射中何处,可能你仍然不知道,我当然不知道。”他将一些药散倒入假书生口中,手边有一碗水,滴水助药散下喉:“片刻药力行开,你就可以在身上找针了。老鬼改用手发针,针太小太轻,不会贯肌透腹,不会造成伤害。老鬼贪财好色,所以不会把猎物一下子就整得半死。男猎物可以用来勒赎,女猎物可以享用。”

他擎烛出房,在外面察看房舍各处,倾听邻居的动静,听不到任何声息。

回到房中,假书生的手脚已可缓慢活动了。

“李兄,替我找针好不好?”假书生可以清晰地说话了,头也可以转动。

“不好。”他滴蜡凝住烛,摇摇头。

“哦?你……”

“你是女人。”

“咦!你知道……”

“在观音山我就知道了。”

“你在这里歇宿?”假书生转过话锋。

“原来预定在龙王庙,我的小包裹还在庙里呢!你可以照料自己,我得走了。”

“请不要,我们得好好谈谈。”

“小姐,没有甚么好谈的。”他在旁席地坐下:“你是汉府的人,我不会替汉府卖命。老实说,你也作不了主。目前你吃得住王千户,神气地和他争取我。等到汉王世子和绝世人屠返京,他两人狼狈为奸关系密切,不会为了我一个百姓小民而反脸,你能保证汉王世子不将我交给绝世人屠吗?”

“我一定可以保证,世子不会放弃你这种好人才,凭你能把镇抚司的人整得灰头土脸的成就,任何方面的人都会把你看成得力臂膀。绝世人屠算甚么呢?汉王世子才能让你拥有赫赫权势。”

“没兴趣,你们这种血腥极浓的权势,对我没有诱惑力,你们也不需要我这种混世人才。”

“李兄,不要自甘菲薄,天生我材必有用,你这种人才有特殊的用场。”假书生还真有几分说客的才干。

“特殊用场?”

“千幻修罗。”假书生挺身坐起。

“咦?关千幻修罗甚么事?”他眼神一变。

“我想聘请他做客卿,只有你这种人才,才能找得到他的踪迹。李兄,帮助我。”假书生伸手握住他的手掌,用柔柔的嗓音向他请求。

“你在妙想天开。”他摇头苦笑。

“我是诚意找他的。”

“去年秋末,千幻修罗就劫走了汉府一批珍宝。你居然想聘请他做汉府的客卿,易地而处换了你,你敢接受吗?想自投罗网?”

“世子根本不在乎那批珍宝,我会向千幻修罗解释。”假书生亲昵地将粉颊靠在他的肩膀上,笑容极为动人:“我俩一起去找他,成功有望,我对你有信心。”

亲密的接触,美丽的面庞,并不因梳男人的发结而减色,晶亮的明眸流露祈求、兴奋、喜悦等等神情,即使是普通的朋友,也很难拒绝她的请求。

柔性的请求并不过分,撒娇的成分比请求浓。

他心中一荡,一手抱住假书生的肩背,一手轻抚靠在肩窝里的美丽面庞,有亲吻面庞的冲动。

“可是,我没有信心呀!”他的脸颊在假书生的额角轻抚,有点心猿意马:“我对这个京都剧盗毫无所知,也不想知道,我对你毫无帮助,也不想帮助汉府的人……”

“丢开汉府好吗?”假书生也伸手轻抚他的脸颊、眼睛、嘴唇,绵绵的目光紧吸住他的眼神:“只是你我两人的事。其实我在汉府作客而已,汉府的兴衰是他们的事,为朋友尽一分心力,成败的机契并不操在我手中。各方都在培植实力,千幻修罗确是值得争取的目标。”

“各方都在培植实力,你指的那些各方?”他扶正假书生的头,面面相对:“不要涉入,好吗?”

“我在京都不会久留,想涉入也没有时间呀,你在京都,应该听到一些风声呀!”

“甚么风声?”

“太子体弱多病,怯懦懒惰,与他老爹的个性完全相反,所以他老爹不喜欢他。目下他名义上是监国,实际上却是软禁在东宫,不许他过问朝政,由他老爹在北京遥控。这种局面,各方权贵国戚怎么想?他老爹是如何从侄儿手中夺得江山的?你应该知道……”

“老天爷!我不要你介入这种事。”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是玩火……”

“你……”

“我一介草莽平民,我所要争的权势,不涉及争权夺利,不涉及争取富贵荣华。我不知道你的身世,只知道我喜欢你。”他扶正假书生的身躯,脸上有失望的神情:“似乎你我走的道路,南辕北辙……”

“我并没走他们的路呀!”假书生嫣然一笑:“我在作客,知道吗?汉府的兴衰是他们的事,我只做我有兴趣冒险刺激的事。”

“那我就放心了。”其实他心中明白,不可能放心。

“你喜欢我,我好高兴。我姓欧阳,欧阳慧……”

“你才不慧呢!”他拍拍欧阳慧的肩膀微笑:“简直就笨得可以称一流,居然涉入这种倒胃口的事。我要走了,天色不早,得好好歇息养精蓄锐,以便明天进城找镇抚司的好朋友攀交情。”

他一蹦而起,向房外走。

“季玉,陪我……”欧阳慧娇叫,极其自然地改了称呼,把李兄的称呼抛掉了。

“针好像在你的左肋下,你自己可以取出。”他在房门外扭头说风凉话:“磨一磨再钻上线孔,可以做缝衣针,呵呵……”

“可恶!”欧阳慧大发娇嗔,但他已经走了。

当武器用的针,不可能改造成缝衣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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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落院子,便看到殿内长明灯的幽光。

他心中一懔,贴在殿门旁警觉地留心声息。

有人来过,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白无常的精明,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跟踪白无常五个人,亲见两队人马动身返城,返庙时熄了长明灯准备歇息,却又心中一动,重新外出侦查附近的动挣,居然被他发现怨鬼在附近布伏。他不想和怨鬼打交道,却鬼使神差救了欧阳慧。

白无常如果再来,表示白无常已完全料中他的动态。

双方接触时间愈长,对方必定可以逐渐了解他的行动心态,找出他的弱点,他的优势将愈来愈减弱。

他所面对的,是众多的老江湖。

片刻,里面毫无声息。

他是很有耐心的,本能地知道里面有人潜伏。

“是我啦!”里面的人终于沉不住气了,悦耳的熟悉嗓音令他戒意全消。

迈步入殿,首先嗅到淡淡的幽香。

虎腰一紧,一双小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居然把所有的人都引来了,你们事先商量好了的?”他拖过长凳,挽晓云坐下:“你不要再跟着起哄好不好?累不累呀?”

“我找得你好苦,你一直就存心避开我。”晓云噘着小嘴委委屈屈挽住他的手膀诉说:“只有盯在镇抚司的密探后面,才有找到你的希望。用轻功追赶坐骑,当然累啦!你……你你……”

晓云仍是小村姑装,但换穿了深色的衫裤,剑系在背上,不伦不类那像个小村姑?

“好了好了,别埋怨我好不好?我在和那些人斗法,树立我的权威,必须全力以赴,你一定得乖乖在侯府做大小姐,不要在外乱跑好不好?有空我会去看你,我不希望你出意外。”

“我更担心你出意外,我……”

“我会小心的,别忘了我是京都的都城隍。”

灵界管理地方事务最小的神,在村镇称土地,在城市称城隍,在京都首府称都城隍,有如人间的地方治安首长,是人们想像中制造出来的神。

都城隍,通常是由当政的皇帝亲封的。

这个都字,很可能意指京都首府。

御史官职中称都御史,意义可能相同。

一旦奉命离京出巡,以及分驻天下各道或者提督,便只能称御史了,把都字去掉,表示不在京都。

“你把她怎样了?”晓云突然问。

“她?你是说……”

“那个假书生。”晓云说:“她追踪白无常的人马,我蹑在她后面,目击她和白无常打交道,逼白无常说出和你打交道失败的经过。她好像发现我了,突然小心翼翼想引我出面,却一头闯入怨鬼的埋伏区。你抱她走得太快,我追不上,只好先来这里等你,幸好你真回来了。”

“似乎我的行动愈来愈笨拙,你们都可以料中我的举动,得设法改善了。”他有悚然的感觉:“她叫欧阳慧,是个好女孩,扮回女装,一定美丽动人。我打发她走了。她如果小心些,放机伶些,怨鬼根本不是她的敌手。你不便在这里地方逗留,回城还来得及。”

“你……你也要打发我走?”

“我送你回去总可以吧?”

“这……那还差不多。”晓云冲他做鬼脸。

“这就走。”他挽了晓云的手向外走,把手钩解下丢入神龛:“汉王世子府中,有没有姓欧阳的权贵人士?”

“我对汉府可说一无所知,别忘了,我回京都没几天呢!欧阳慧的身世……”

“她只说在汉府作客,想要我帮助她找千幻修罗,邀请千幻修罗替汉府效命。”

“妙想天开。”晓云撇撇嘴:“我详细打听过了,千幻修罗在京都善良人士的心目中,是真正的兼管果报修罗神,会替那些野心勃勃的权贵效命?李兄……季玉,你没答应她吧?”

“没有。你想不想见他?我是说,千幻修罗。”

“不想。”晓云不假思索坦然说。

“为何?”

“我希望保持他在我心目中神的形象。我不信鬼神,但希望世间真的有神,神是正直的,公正的,慈悲的,可是……世间没有这种神,天上也没有。”

“阴间也没有。阎王也是人在无可奈何中,幻想杜撰出来的。赶两步,我带你从最安全的地方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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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千户这段时日里霉运当头,一连串事故接踵而至,人仰马翻死伤枕藉,刽子手头头的权威,受到无情的挑战打击,愤怒得快要气疯了。

但主子远在北京,绝世人屠离京时所交代的任务,仍得按计进行,壮大主子的实力,与筹措财富的阴谋,仍不能中止。

好在这期间的打击,皆与他进行的阴谋无关,并不妨碍他向主子效忠的大计进行。

这些治安事故,也不是镇抚司的主要职掌,那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他管不管有权取舍,责任不会落在他头上。

他主要的职责,是防制一切影响皇权的犯天条事故发生、反制、扑灭。

其实,任何人犯了皇法,都可以解释成向皇权挑战。犯法该由刑部处理,但镇抚司却可似任意干预,任意接手不许刑部经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