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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风尘四怪

沿岗脊掠走,既省力也省时,而且视界可保持良好,更不易突然陷入众多高手围攻的绝境。

但岗上如果地势开阔平坦,又当别论,反而处境不利,四面八方一围,突围也难以脱身。

刚冲上一处岗顶,树林突然消失,是一大片茶园,及胸高的茶树不易隐身。

后面毫无声息,追的人不知追向何处去了。

两人的轻功提纵术超尘拔俗,迄今为止,没有人能追及他们,江淮力士那些人更是望尘莫及。

“碰上真正可称高手的人物了。”赵辛脚下一慢,声如洪钟精力充沛:“小妹,这一关咱们恐怕过不了。”

“过不了也得过,没有什么大不了。”

赵英华也声震四野,并不因为经过长途奔掠而呼吸不稳:“我敢打赌,他们不是敢与对手单打独斗的高手,四个人一拥而上,你我一定可以乘乱扳回老本,甚至可以多赢一两个。”

茶树丛中站起四个打扮怪异的人,不再穿墨蓝色劲装。

一个发如飞蓬的挟打狗棍的花子,一个点着方便铲的和尚,一人持着寿星杖弯腰驼背女人,一个装了木脚的儒生。

四个人的年纪,约在五十至花甲之间。

相同的是,每个人都生了一双天生带有煞气的鹰目。驼背女人那双眼睛,更是阴森带有鬼气。

“小妹,不要把风尘四怪看成一拥而上的名宿高手,他们是功臻化境的隐身大盗,晚上做案通常独来独往,平时人各东西很少走在一起,今天居然同时出现,委实令人心惊胆跳。赶来发横财的江湖龙蛇,敢和他们争口食的人就没有几个。看来,我发横财的梦是做不成了。”

话说得好听,却可听出讽嘲味。风尘四怪都是老江湖,当然听得出弦外之音。

他们都是隐身大盗,抢劫的手段极为凶残暴烈,在场目击的人非死不可,形容他们满手血腥并不为过。

有些守江湖行规的黑道朋友,把这四个怪盗恨之入骨,把他们定位在匪类,以免玷污黑道的声誉。

“这小畜生把咱们挖苦得够绝。”怪丐狞笑向同伴说:“似乎咱们必须一比一和他玩玩了。”

来发横财的牛鬼蛇神形形式式,各门各道的人一应俱全。

以穷汉身分名动江湖的人甚多,怪丐就是其中之一。另一个已露面的千手穷神,也以乞丐面目扬名立万。

其实,这两个穷丐,都是有名的富豪。不同的是,怪丐是匪盗,千手穷神是黑道的大豪。

上一代的十一高人中,九儒十丐的虬髯丐,是唯一的侠士穷光蛋,名震天下的侠义道真正英雄。所以江湖上以丐为绰号的许多人中,十之八九是欺世盗名的滥货。

一个真正穷苦的乞丐,哪配行侠仗义为世间的冤苦打抱不平?他自己就已经日子难过活得痛苦了。

赵辛知道风尘四怪的底细,真怕这四个怪物联手攻击,有英华姑娘在身边,他有所顾忌。

这四个阴险恶毒的超级高手联手进攻,他很难照顾武功相差甚远的英华姑娘,因此希望用激将法,激四怪逐一和他拼搏,只要快速地摆平一两个怪,局面便可控制了。

“他们是月华门的人,活擒才能派用场。”

怪儒向前举步,挪了挪悬挂在左肩下的佩剑,那是儒士的传统佩剑式佩剑,很不容易在短期间拔出:“月华门的人,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高手中的高手,陈门主也勉勉强强可以列名超一流的高手而已。而咱们风尘四怪,却是超级高手中的高手。这小辈怕咱们一拥而上,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咱们是最大的侮辱。我怪儒陪他玩玩,尽快把他擒住,打掉他满嘴烂牙,拖死狗似的拖回史家。”

一行行茶树株植整齐,走动时必须排枝而进。双方面面相对,中间隔了两行茶树。在这种地方交手,活动空间略受限制,无法快速地移位,纵跃也不便施展。

怪儒慢吞吞踱着方步,一面说一面拨枝而进,越过第一行茶树,再越第二行,手开始拨开细枝,话已说完。

赵辛严阵以待,打手势示意,要并肩站立的英华姑娘移远些,由他与怪儒交手。

“好,我尊敬你,你是前辈。”他两手空空,搓着双掌徐徐拉开马步:“公平相搏,你们的名头不至于受玷……”

一声狂笑,怪儒疾冲而上,枝叶急分,双掌连环吐出,狂猛无伦的劈空掌力,把隔在两人中间的一行茶树,震成碎屑向前飞洒,罡风虎虎,可怕的震撼潜劲及体。

同一瞬间,怪丏三个人飞跃而起,像三只怒鹰下搏,棍杖铲如天雷下击,速度恰好与怪儒的掌劲相等,四种狂猛劲道罩住了赵辛两个人。

“无耻……”赵英华厉叫,身形猛然倒飞而起,砰然大震中,压折了一行茶树。

是被怪丐的打狗棍挑飞的,挑中左外胯倒翻飞抛。

“狗娘养的……”赵辛厉声大骂,双掌一分一拨,及体的掌劲向两侧狂卷,无畏地切入,一掌疾吐。双方接触太快,手一伸便贴身了。

怪儒做梦也没料到,可在八尺内裂石开碑的掌力毫无作用,认为必可将赵辛打飞,不死也得脱层皮,毫无预防反击的准备,也没有看到突然及体的巨掌。

“呃……”怪儒闷声叫,左肩传出骨折声,不但肩骨可能开裂,左臂骨也下陷走样,向下挫倒。

一声怪叫,怪婆一杖走空,切入的赵辛右肘似奔雷,霸王肘力道如山,撞在怪婆的左肋下,怪婆在狂叫声中,斜摔出丈外,起不来了。

怪僧的方便铲,本来扫击英华姑娘的双足,但慢了一步,被怪丐的打狗棍抢了先,姑娘被挑飞,方便铲才掠过姑娘的脚下,一铲走空。

铲刚收势,撞飞怪婆的赵辛到了,双脚像饥鹰搏兔,重重地踹在和尚的脊心上。

和尚向下仆,鲜血狂喷。

“我跟你……拼……了……”爬起的怪儒左肩受伤,居然能拔出剑,脸色铁青,声嘶力竭一剑劈出,劲道竟然能保持几分真力。

赵辛没看到赵英华,心中大急,剑临头他竟不躲闪,身形一晃一旋,反拊怪儒的右后侧,扭身一掌劈出,噗一声拍在怪儒的右背肋上。

顾不了怪儒的死活,他一跃三丈,发疯似的飞赶,循茶树折断的痕迹狂追。

他心中叫苦,姑娘被怪丐掳走了,他虽然不曾目击经过。但怪丐不在,姑娘必定凶多吉少。

“我怎么这样蠢?”他一面追一面叫:“居然相信他们会公平相搏。”

他后悔已来不及了,这些怪物已经知道他摆平了魔掌丧门和太湖神蛟,怎敢和他公平相搏?

风尘四怪的名头和真才实学,比魔掌丧门、太湖神蛟高不了多少。

一阵好追,追入树林便失去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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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丐奸似鬼,抓起跌昏了的赵英华姑娘,喜极欲狂将人扛上肩,如飞而道,不再理会同伴的死活,心花怒放越野奔向史家。

远出百十步,听到同伴的狂叫,也懒得理会了,擒住人大功一件。

风尘四怪是江湖朋友对他们的尊称,其实也含有讽刺的成分。

四怪不是同伴,很少有机会走在一起,也不曾在一起做案,仅偶或互通声息而已。利字当头,谁也不会关心彼此的死活。

降下岗底,运气不错,找到一条小径,沿小径飞奔百十步,突然止步急丢下肩上的赵英华,拉开马步双手抢棍戒备。

五个穿青衫的蒙面人,站在小径上堵住了。两侧,也有八名蒙面男女,从身材与穿着打扮,可看出是四男四女,穿的是村夫村妇的杉裤,与五个穿青衫的蒙面人不同。

村夫,是不会穿青衫的。

“劫路的。”为首的高身材青衫客声如洪钟:“此岗我所有,此路是我开;谁人走此过,留下买路财。臭花子,你穷得掳人勒赎吗?把你的讨米袋丢过来,剥下花子装权充买路钱,快剥!”

“在这一带劫路?”怪丐惑然打量所有的蒙面人,想在身材特征上辨识身分:“你们不是暴民,佩带的兵刃表示出是江湖道的蛇鼠。该死的混蛋!你知道在下的身分吗?你们在找死?”

“你这狗东西口气不小呢!呵呵!在下该知道你的身分吗?我猜,你可能是扬州甘泉县卑田院的团头。这几年,天下每一座卑田院,花子增加数十倍至百倍,官府已无款可拨,无米可发,花子们只好自谋生路,结帮组团已成气候,为非作歹财源滚滚,团头十之七八成为贼头。你看你,贼头变成匪头了,你在掳人准备勒赎呢!对不对?你才该死。”

“胡说八道,我怪丐朱福名列风尘四怪……”

“哦!你就是隐身大盗怪丐朱福?妙极了,你是大财主。”蒙面人举手一挥:“上去一个人,先把他打个半死,再活捉他勒赎。”

“我上。”

右侧路旁的一个蒙面人说,声出身动,一闪即至:“看我的摘叶飞花。”

远在丈外,双手一挥罡风乍起,两把碎枝叶像暴雨,飞舞所发出的呼啸声慑人心魄。

怪丐大惊失色,暴退两丈,仍感到余劲及体,一些打在身上的碎枝,仍及体噼啪作响,不曾造成伤害,但相当吓人。

蒙面人并没乘胜追袭,抱起已苏醒但无法动弹的赵英华。

“贼花子,你最好丢棍乖乖就擒。”

蒙面人向后退:“你身后那位仁兄,绰号叫湖海功曹,专门惩罚妖孽,喜欢把妖孽整得成一堆零碎,心狠手辣非常可怕。你绝对受不了他的摆布,认命吧!”

怪丐大吃一惊,侧闪丈外全力飞遁。

怪丐并没回头察看是否有人,是被湖海功曹的绰号吓跑的。听绰号便知道碰上的人是何来路了,何况蒙面人为数众多,所以逃是唯一的选择。

他以为自己机警,出其不意全力逃走,速度必定打破平生的记录,没有人追得上他。

仅逃出二十余步,右肩一震,巨大的力道右肩承受不了,狂叫一声,凶猛地仆倒在草丛中,急滑出丈外,把野草压平了一大片。

左手被人扣住手腕一扭,牢牢制住了。

“放我……一……马……”他狂叫。

“去你的!”

“我……我哪敢招……招惹你鄱阳赵……赵家的人?我捉住月……月华门的人,也……也不关你们的事……”

“是吗?”一脚踏住他背腰的蒙面人,开始捆他的双手。

“我是……”

“不急不急,我会有耐心地刨你的底。”

“我……”

蒙面人一掌把他劈昏,揪住背领拖了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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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一个精明、机警、阴险、狡猾的老江湖,谈何容易?狂搜东北面的岗林田野,想得到必定白费劲。

怪丐根本不走至史家的路,走的是泊船的三家村,追搜的方向错了,当然注定了要失败。

丢了赵英华,他心焦如焚,不断自疚自责,无限杀机从心底涌升。

他不该大意,该知道四个怪物会一拥而上的。

打蛇打头,直捣中枢。

他不再浪费时间,觅路直奔上雷塘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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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修养不够,一旦发生重大事故,急怒交加便失去耐性,直觉地不顾一切掀起狂风巨浪。

这种年轻人具有强烈的危险性,像一座随时皆可爆发的火山,因此一些有声望地位的豪强,在没摸清年轻闯道者底细之前,通常会三思而后行,不愿冒失地挑起严重事端。

小径从蜀岗至湾头,经过雷塘史家南端。

史家的私有小径长一里左右,与南面的往来小径衔接,但设有栅门管制,不许外人进入,平时无人看守,进出的人须自行启闭栅门。

没有人敢闯入栅门,闯进去容易,想活着出来可就难了。天下各地的大豪大霸,全都划有自己产业的禁区,有众多的奴仆维持权势。

今天栅口有一名大汉把守,与庄院高大的庄门楼警卫,有效地保持连络,叫喊声可以清晰地听到,也可以目视联络。

赵辛出现在小径中,赤手空拳青衫飘飘,毫无江湖朋友的气势,怎么看也不像混世的龙蛇。

守栅门大汉老远便看到了他,并没介意,但目光一直追随他移动。

“喂!你是把门的?辛苦了。”他突然在栅口外止步,笑吟吟一团和气。

栅门并没关上,大汉堵在门中真像个门神,单刀插在腰带上,随时皆可能迅速拔出应变。

“关你什么事?”大汉双手叉腰,怪眼一翻神色不悦。

“史百万在家吗?”

“咦!你……”大汉一怔,眼中涌起警戒的神色。

“你大概不是他史家的打手护院?”

“你干什么的?”

“你们的长上贵姓呀?”

“好家伙,你是……”大汉的右手,搭上了刀靶。

“我是来找你们的主子,劳驾你老兄传在下的口信,你最好记住我所传口信的每一个字。”

“去你娘的狗王八……”大汉怒吼、拔刀。

大拇指刚压下管制刀的卡簧,人影倏然近身,连人影也无法分辨,砰一声小腹挨了一记重拳。

接踵而至的打击像暴雨,拳打掌劈记记着肉,大汉被打得天昏地黑,打倒了又被揪起再打。

“呃……”大汉终于支援不住了,狂呼着瘫软在地虚脱地挣扎难起。

“听清了,阁下。”

他站在一旁,手中有夺来的连鞘单刀:“风尘四怪的怪丐,掳走了在下的女伴。其一,必须把在下女伴平安释还;其二,你们擒住月华门的人,也必须全部释放。阁下,记住了没有?”

“你……你你……”大汉语不成声,痛得浑身禀抖。

“我姓赵,赵八。一教一门的人,是赵某的财神爷,他们有三十万两金银的身价,是赵某的猎物,不许你们找他们损害赵某的权益。给贵长上两刻时辰,办妥这两件事,时辰一过,便是赵某报复的开始。记住了没有?”

“在……在下不……不受你……”

“你不肯传口信?好,我折断你的手脚……”

“不要……”大汉厉叫:“我……我传,我……传。”

庄门有五六个人抢出,警卫发觉栅口有变了。

“好。记住,把口信传到。”

大汉只感到眼一花,赵八的身影已在二十步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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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信太狂妄,没有人能受得了。传口信的手段也暴烈,胆小鬼也会被激怒得攘臂而起。

警讯以声号发出,片刻可远传数十里外。

追逐失败的人,分从水陆两边撤回。

有三分之一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风尘四怪,就是其中身分甚高的不归人。

史家大院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庄外出现刀出鞘剑出匣的警卫。事故发生之前,外面看不见警戒的人。

赵八的警告口信,产生极大的震撼效果。

要进入这种高手如云,戒备森严的大宅,真需要出动上百名高手名宿硬闯,而且不一定能进去。

赵辛无意硬闯,他毕竟不是钢筋铁骨的万人敌。

晚霞满天,天终于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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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大院在府城,是众所周知的禁区,除非经过准许,连邻村的人也不许进入。

乱闯史家田地的人,史百万如果大发慈悲,送交甘泉县治罪,通常监禁十天半月,便可获得释放了事。

至于罪名,最轻的是践踏乡绅的禾稼。罪名可大可小,大就不得了:意图盗劫就极为严重。

如果史百万不大发慈悲,哪一块地不能秘密埋人?

要接近庄院并不容易。庄南、西、北都是一无遮掩的水田,仅南北有一条通过水田的小径。

东面,是方圆六七里的上雷塘,自建有码头,塘水有小河道四通八达,灌溉附近万顷稻田。用小船接近,远在里外便会被发现。

栅口是庄南的唯一出口,小径两侧是空荡荡收获后淹了水的稻田,宽约一里,如何能悄然飞渡而不被发觉?除非扮田鼠在水中爬行。

把守住栅口,入侵的人想快速冲向庄院也难以如愿。

今晚平时没派人看守的栅口,破例出现六个把守的人。

栅两侧的两排大杨树,两丈以下的树干,枝叶本来就修剪得光溜溜,再敷上石灰,树下不可能隐身。

想秘密接近栅口,势不可能。有六个人戒备,必可有效地阻止或迟滞想沿小径急闯的人。

天刚黑,不会有夜行人入侵,因此六个警卫分为三组,由两个人堵在栅口戒备。

两个在栅口哨亭外歇息的人,坐在木栏上聊天。

“湖广钦差那些人,李兄,你认为可靠吗?”那位佩了剑的人向同伴问。

“每天都有不同的消息,双方在消息交换上合作无间,你指哪一件消息呀?”李兄反问。

“鬼见愁赵。”

“大概不会假。”李兄说:“有这个亡命介入夺取丢失的贡船,十分棘手,所以湖广钦差府的人极为不安,这个亡命将是最大的威胁。我们所知道的鬼见愁赵,湖广的人说是赵八,也叫赵辛。现在,已可肯定是同一个人。两相参证,这个赵八一定是鬼见愁赵。天杀的!他怎么可能找到此地来的?把咱们大半数人吓得脸都变了。其他的牛鬼蛇神在咱们眼中,有如癣疥之疾,不足为害。但这个鬼见愁赵,却是心腹大患。咱们的人中,真能和这亡命混蛋放手一搏的人,恐怕找不出几个。据我所知,这几年来,鬼见愁赵所插手的事件,从没失败过。也许,他查不出线索,转而在咱们头上打主意,藉故制造借口找上门来。他娘的!这亡命混蛋如不及早除去,日后将有大麻烦。今晚,咱们将长夜漫漫非常难过。”

“对,如果真是鬼见愁,咱们很可能遭殃。那混蛋如果夜间出动,杀孽奇重。白天他避免杀人落案,比较容易对付危险性不大。夜间……他娘的,我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似乎……”

“似乎什么?”

“我感觉出危机已近,这混蛋似乎已到了这附近。”这人长身而起,拍拍李兄的手膀,向小径对面一指:“很可能潜伏在那边的草丛里,准备像豹子般扑过来。”

“去你的,你在疑神疑鬼,自相惊扰。”

李兄瞥了路对面一眼:“栅口距离对面足有五丈以上,除非幻化为鬼魅,绝不可能像豹子一样,一扑即至不被发现,你怕什么呀?真是的,别吓人好不好?”

“放心啦!咱们有六个人呢!”

“但愿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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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庄也有一条业主的小径,弯弯曲曲伸展至雷塘西北的各处村落,平时罕见有人走动,只能算是史家的长工打手巡视领地的路径。

他从一处小坡的杂草丛生角落,到达稻田边缘,开始脱衣裤,用长衫包住护腰、百宝囊,藏暗器的护臂套,准备顶在头上。

单刀系在背上,手中另握了一根三尺长削木而成的手棍。

准备停当,爬水田的功夫不简单,距离约里余,得耗费大量体能,所以天一黑就必须动身,爬行要秘密接近,只能慢不能快,需要充裕的时间。

右侧一排小树丛,突然传出枝叶擦动声。

他像一头警觉的猎豹,倏然拔刀而起。

“你一定要进去吗?”熟悉的语音入耳,小树丛中先后站起七个高矮不等的黑影。

“咦!你们怎么来了?”他消去扑出的劲道,站起讶然问。

“我们得到消息了。”是赵英华的叔叔赵长江。

“我……抱歉。”他羞愧交加:“我……我一时大意,让那些人把英华姑娘掳走了。我以破釜沉舟的决心进去救她,请相信我的决心。”

“你知道史家那些人的来历吗?”

“惭愧,不知道。”

“乱闯?”

“大叔,不要再责备我了。”他痛苦地说:“被转手劫走的贡船,还没有查出下落,所以我对所有来参与发横财分赃物的人,都不怎么介意认真,不愿同类相残。这种心态不健康,结果坑了英华姑娘。我发誓,藏在史家的人,如果对英华姑娘有任何损害,我会屠光他们,绝不手下留情。”

“我们……”

“你们不要去。”他大声说:“任何出现在我视界中的人,结果只有一个。黑夜中敌友难分,我照顾不了。如果你们不放心,请截杀逃出的人。”

“你一个人……”

“我闯过比这种群杂碎更强大的组合山门。风尘四怪如果我存心要他们的命,一照面肯定会杀掉两怪以上。”

“比方说,怒闯太行山十八英雄寨?”

“咦!你……”

“你在降龙真人那些妖道身上,留下一枚信物喜钱。”

“哦!你们……”

“鬼见愁赵,你曾经在有意无意中亮了名号,这消息已经传开了。”

“信任我,好吗?我会为令侄尽力,哪怕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

一个矮黑影举步接近,脸上有蒙面巾。

“大哥,不要去了。”是英华姑娘:“那些人已经乘小乌篷走啦!那是苏杭一带建造的小乌篷,一船最多只能载两个人,小得像是浮在水上的乌龟,一队小乌篷恐怕已经驶出上雷塘了。夜间乘小乌篷逃走,很难发现。”

“是你,你没落在他们手中。”他大喜过望,急急打开青衫卷穿衣裤:“他们……”

“他们擒住潜藏在史家的月华门七个人,其中有月华门的副门主阴神傅灵姑。曾经杀死五个月华门的弟子,被擒的七个人都受了伤。”

“咦!你知道……”他心中狂跳,脸色大变。

“有人招了供。”

“他们是何来路?”他沉着地问。

“扬州钦差府的走狗,但属于监税署的爪牙,与钦差府的钦差心腹要命阎罗那些人,指挥系统不同。监税署的爪牙称税丁,钦差府的走狗称属员或护卫。”

“他娘的,难怪气势有异。”他不假思索地出粗话:“好,我会和他们玩命。小妹,不要再跟在我身边。”

“咦,你……”

“我一个人活动方便些。诸位,再见……”

见字余音犹在,人已远出二十步外,但见人影依稀,冉冉而逝消失在疏林荒草中。

“老天爷,他会烧起焚天烈火。”赵长江倒抽一口凉气:“追不回贡船,他不会罢手的。”

“我去……”姑娘更是焦急。

“你不能去找他,咱们在暗处比较有利。”赵长江阻止她追赶:“在暗处才能翻云覆雨,暗中策应他可以有利地主宰大局。”

“可是……”

“不许说可是。同时,今后你的缚龙巾不许带在身上,连丝带也不许用,以免暴露身分,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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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门外漕河码头河仓林立,官营的河仓叫塌房。这一带是城外最繁忙的商业区,河两岸市街密布如蛛网。

最热闹的地方,要数户部分司的钞关附近,钞关浮桥贯通两岸,人潮络绎不绝。

钦差府的盐务署,位于钞关的东面百十步,查缉监税的人数众多,昼夜都有人进进出出,附近禁止行人驻足,更不许有人在附近探头探脑。

以往,这里是户部分司驻钞关的关差大人,以及一些重要官吏的官署兼宿舍,被皇帝派来的督税中使钦差征用作盐务署,可知必是占地甚广,有许多楼房馆舍的密集建筑群,陌生人闯进去,保证摸不清东南西北。

钦差府在城内的府前街,本身的走狗很少干涉城外盐务署爪牙的事,各有发财的门路和手段,搜刮勒索的对象也不同,虽然目标一致,但真正推心置腹共襄大计的时候并不多,因此一些重大事故,双方都避免提出,以免损害到自己的权益。

盐务署的爪牙光临雷塘史家,钦差府的走狗就毫无所知。要命阎罗的人,十之七八布在城南郊各处,不曾留意城北郊的事,城北郊与西北是风景区,罕有江湖人活动,因此懒得理会。

盐务署的爪牙带走了月华门七俘虏,避免与赵八冲突。

赵八可能是鬼见愁,这个亡命惹不得,惹了将付出可怕的代价。

鬼见愁威震江湖,连鬼见了也发愁,夜间与鬼见愁玩命,十之八九会送命的。

江湖有一些超级高手名宿,提起鬼见愁也心中有点发虚。

俘虏很可能藏入盐务署,前往抢救大概错不了。

救人如救火,俘虏中有他必须抢救的人。

月华门的副会主阴神傅灵姑,他忘不了的女人。

他深信杀他灭口的毒计,出于浑天教的杭教主,与月华门无关,浑天教才是劫贡船的主谋。

雷塘史家至府城不足十里,脚程放快些片刻可到。

雷塘的水道并没直接流至府城,河道以溉田为主,弯弯曲曲流至城郊的小河溪,算里程真有二十里以上。

小乌篷形容为浮龟,似乎名实相副,只能在风平浪静的小河溪行驶,只有一支小桨,人坐在船后用手或脚徐徐划动,站起来稍一大意,重心不稳就会翻船。

如果多载一个人,塞入舱内,身材高的人坐着也伸不直腰,速度奇慢。

走狗们乘坐小乌篷夜遁,绝不可能在一两个时辰内到达府城。可以想见的是:在某处地方登陆赶路。

在路上等,定有所获。除非走狗们在半途另有巢穴,不然在必经的路上一定可以等得到的。

城东北角卸接漕的绕城大街,就是必经的路。

东北角的街巷只有两三条,天黑后就行人绝迹。

夜间不可能入城穿城而过,非绕东门外街道不可。

大群爪牙经过此地,绝难遁形。

街尾沿城壕北岸,向东延伸至漕河旁。漕河旁有零乱散布的民居,不再是市街。在这里如不沿城根小街南下,就得乘船驶往城南。

刚赶到东端的街尾,便听到前面传来不寻常的脚步声,心中一动,不假思索跃登街旁的瓦面,像越屋的灵猫,警觉地留意脚步声传来,他急掠而进。

街道已尽,前面隐约可看到三两处灯光,那是半里外漕河东岸的民居,位于城东北角。街尾以西,是绕城小径,偶或路旁出现三两座土瓦屋,两旁杂草荆棘丛生,竹丛小树散布其间。

十余个浑身黑的人影,正从东面到达街尾,聚在一起商量片刻,随即两面一分,隐藏在路两侧的草木丛中。

一个黑衣人隐身在街尾最后一座民宅旁,监视黑沉沉的小街,有人接近,可用声号通知五十步外埋伏的人。

他蛰伏在最后第二家房舍的瓦面,隐约可看到那些人布伏的动静,心中疑云大起,这些人是何来路?

不可能是钦差府或盐务署派来接应的人,府城附近的走狗,不可能知道雷塘史家有变。

他第一个念头是:这些人碍事。

他的打算也是在这里等候,要尽快抢救受伤被俘的阴神傅灵姑。有这些人在,情势对他不利。

他不能立即动手将这些人赶走,雷塘撤回的人很可能快到了。而且,他也不能把来路不明的人赶走。

静观其变,是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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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漫长的等待,其实为期甚暂。

时光飞逝,但在他的感觉中,漫长得像是分秒如年,焦躁难安,心乱如麻。一旦对某件事或人关切过甚,他便失去应有的冷静。

不久,听到脚步声,看到了大踏步而来的五个人影,几声短促的犬吠打破了夜街的沉寂。

示警的唿哨声传出,负责了望的人悄然后退。

领先开路探道的五个人,是穿了墨蓝色劲装的大汉。后面五六十步,大队各式各样打扮的人,分成两路急走。

中间,是拾了受伤俘虏的担架。共有四个需抬走的俘虏,另三个伤势不算重,但仍得由两个人挟持而行,半拖半推走得相当吃力。

大队后面,还有一小队断后的人。

除了七个俘虏之外,总人数已超过六十大关。打算向这些人挑战的对手,实力必须相当。

布埋伏陷阱,就不需相等的实力,猝然袭击,很可能在瞬间消灭一半人手。

二十余名埋伏的人,似乎没有猝然袭击的打算,埋伏处的末端,三个黑影现身堵在路中,一字排开屹立如山,拦路的意图明显。

五个领先的人看到黑影了,发出一声警啸,戒备着向前接近。后面大队中立即派出十个人,纵掠如飞快速地跟上两面一分。

“想拦路吗?可知道咱们的底细?”一名劲装大汉上前打交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你们是盐务署的税丁,没错吧。”中间那位黑衣人声如洪钟,黑夜中也可感觉出傲气:“你们从雷塘史家来,大概已把史百万打入地狱了。”

“咦!知道咱们的底细,仍敢在咱们家门口示威撒野?你们又是何来路?口气不小,消息也惊人地灵通,定然来头不小,谁是主事人?”

“我。”

“阁下是……”

“先不必急于问来路,在下找你们商量一些小事。劳驾,去请贵上三眼邪龙童杰来,当面商量解决之道,双方都有好处。”

看气势和口气,绝不是拦路套交情的,敌意浓厚,陈兵相胁的举动一清二楚。

赶来列阵的十个人中,出来一个梳道髻穿青袍的佩剑人,但不是老道,梳道髻而已。

“呵呵!阁下好大的口气,摆足了威风。”这人取代了穿墨蓝劲装大汉的位置,笑声洪亮震耳:“敝长上位高辈尊,身分地位也非同凡响。阁下,并不是每个阿猫阿狗,便可随随便便约见身分地位高的人的。至少,阁下该让咱们这些听候使唤的人,知道你是老几呀!对不对?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在何处得意?”

“绝剑徐飞扬。”

“什么?你……你不是在三汊河吗?”

“三汊河的确有浑天教几个小人物藏匿,在下到达的前片刻居然得到风声逃掉了,显然有人出卖消息两面拿钱,把在下拖在三汊河乱闯。幸好碰上好朋友,不但奉告月华门那些人的下落,更告知贵督署已在雷塘史家逗留两天的消息。所以,在下在此地等你们凯旋回署。”

“你那位好朋友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你问得不上道。你如果不去请贵上当面谈,在下将消息转告湖广钦差府的人。你们明里协助他们追查贡船的下落,暗中却积极准备掳为己有,你们双方闹翻了,结果必定难以收拾。”

“该死的!你在威胁恫吓我们吗?”

“也许吧!”绝剑傲然地说:“月华门的门主,仍在邵伯镇附近追查。你们所捉到的几个人,所知有限,把他们送给我,在下领情。阁下,这点要求不算过分吧?”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提出这种狂妄的要求。”那人怒吼:“咱们不干涉你们这些江湖牛鬼蛇神的事,你们却认为咱们的宽容是害怕的表现,以为吃定咱们了,真是反了,去你娘的。”

声落人前冲,一双大袖连挥,罡风似殷雷,猛烈的气旋像起了一道龙卷风。

“什么东西!”绝剑叱声似沉雷,压下了袖风的呼啸,双掌连环拍出,每发两掌就踏进一步。

气旋劲流声势倍增,罡风声也倍增。

砰然数声狂震,人影倏然分开。绝剑斜退三步,脚下一乱。那人却像是倒滑五六步,几乎失足跌倒。

“杀!”绝剑怒吼,追电剑出鞘,吼声如雷震,似乎附近的房舍也在撼动,引起一阵激烈的犬吠。

伏兵齐发,暗器似飞蝗。

“噢……”狂号声大作。

绝剑像扑入羊群的猛虎,追电剑幻化为白虹,速度之快无以伦比,三四丈空间似乎已不存在,剑光一闪即至,无情地贯入那人的心坎要害。

剑光一旋一吐,另一名大汉应剑而倒。

好一场残忍的血腥大屠杀,伏兵冲出时,二十余种暗器先向人群集中攒射,刹那间便倒了二十余个人。

盐务署的爪牙虽然事先已全神戒备,却没料到路左右有伏兵,暗器无情地汇合,一切的反应皆嫌太迟。

有备攻无备,埋伏的人注定了是胜家。

混乱中,谁也没料到会有第三者冒险加入。

三个受了轻伤的俘虏都是女的,双手被反绑,压制了气海便不能运内功反抗。

挟持她们的六个人,在同一瞬间被暗器击倒了三个。另三个不得不放弃俘虏,挥刀舞剑挡住两个冲来的黑衣人。

三个女俘没有人挟持,脚下一软向下仆倒。非仆倒不可,混战中非常危险,暗器横飞,倒下被击中的机会减少。

一声惨号,三个爪牙一冲出便倒了两个。

“谁是阴神傅灵姑?”冲到的一名黑衣人大声问。

“我……是……”躺在地上的一名女俘虚弱的语音,在兵刃交击与呼喝声中仍可听得到。

“我带你走。”黑衣人一把将她揪起,粗鲁地搁上左肩,大喝一声,一刀把冲近一名爪牙的肚腹剖开了。

鬼魅似的黑影同时幻现在黑衣人身后,一把抓住黑衣人的背领扭身便摔,一手夺过阴神,抱住双腿弯扛上肩,钻出刀光剑影丛,向不远处的街口急掠,有若星跳丸掷,三五起落便消失在屋角后。

东面与北面的市街,人声嘈杂,胆大的人纷纷启门外出察看,地方的厢长坊长责无旁贷,出外查看究竟,灯笼火把逐渐增多。

警锣声传出了,恶斗也结束了。

盐务署的爪牙,留下四十余具尸体,其他的人见机逃走了,然后带同钦差府的走狗前来善后。

人心大快,震撼了扬州城。

税丁被杀,大快人心。

善后的人带走了尸体,禁止甘泉县的治安人员过问。钦差府的爪牙有绝对的权威,不许官方过问,治安人员乐得清闲,大血案不被牵连,老天爷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