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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剑荡群魔

淮南别庄失火,十里外也可以看到冲霄的浓烟。

小村的人议论纷纷,有些人赶往岗后察看,但并非前往救人。大概小村的人,把淮南别庄看成禁区,知道庄里的人不好惹,也可能多少听到一些风声,因此谁也不敢过问淮南别庄的事,休管他人瓦上霜。

骚动吸引了过往的旅客,旅客当然不会理睬失火的事。但有心人例外,迳自进入小村打听。

一个时辰后,文斌出现在烈火熊熊的庄门外。

已经有返回的十几个强盗,站在庄门内的广场望火兴叹,抢救出来的尸体摆放在一角,共有六十余具之多,触目惊心,令人不忍卒睹。看到有陌生人走近,强盗们故态复萌。

“干什么的?”

一名大汉扬刀大声喝问:“你好大的胆子,看到不该看的事,留下命来。”

文斌打扮像普通的旅客,头上有树枝编的遮阳圈,打狗棍挽着两个包裹,没佩有刀剑,刀已先一步藏在包裹里,怎么看也不像敢杀敢拼的人,难怪大汉走了眼,这种旅客容易欺负。

“你们这里遭了什么灾难啦?”

他笑容可掬,一点也不介意大汉锋利的刀:“老天爷!死了这许多人,是甚么人在这里杀人放火?好惨!”

大汉无名火起,猛地抢出劈面就是一刀。

他身形略闪,左脚疾飞,重重地扫在大汉的右肋下,大汉身形飞起重重地摔倒。

一声呐喊,众贼一涌而至。

“谁敢撒野,来一个杀一个。”他抢起大汉的刀,向前一指声如雷震。

他的右手仍然挑着包裹,左手的刀隐发龙吟,虎目怒睁神光似电,杀气腾腾往前相迎。

悍贼们本来已经胆落,又碰上一个更强猛的人,冲上的勇气直线沉落,冲得近的人立即惊恐地后退。

上一个身材矮小的人,说要杀光他们,虽然不曾杀光,至少杀了一半以上。现在这个人更强壮更凶猛,说来一个杀一个,绝对不是说来玩的。这群残余悍匪已是惊弓之鸟,有几个扭头撒腿狂奔。

“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刀指向一名高瘦的悍贼:“说谎的人杀无赦!”

“你……你是……”悍贼不住发抖。

“过路的旅客。”

“不……不关你……你的事……”

“等你们说完之后,就知道是否有关了。”

“这……”

“说!除非你不要命。”

“我说,我说……”

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而且为期甚暂。

天没亮来了一群人找山林歇息,与警哨发生冲突。淮南五虎是附近数百里内,经常出动三二十名悍贼,蒙面打劫的隐身大盗,当然不许外人接近垛子窑。

双方一亮名号,歇息的人成了宾客。伏魔剑客居然与悍贼相识,随行的人也有一位侠客,与淮南五虎有交情,所以相见甚欢。

淮南五虎够朋友,当然也冲厚礼份上,慨允拔刀相助,狙杀随后追踪的人。

结果,一个仅带了一把剑,身材单薄的少年,就把这处盗窟弄成这般光景。

宾客十几个高手名宿,根本不知道前庄发生了什么事,杀声一起,就丢下主人不管,忘了联手拒敌的承诺,从庄后溜之大吉,不知去向。

“老天爷!她怎么变成杀星了?”

文斌自言自语:“竟然不顾一切孤身穷追,犯得着吗?”

他怎知道杨琼瑶的苦衷?更不知道杨姑娘只有六天寿命,也不了解两方结仇的经过内情,杨姑娘绝口不提,他也不便问,来不及问。

他觉得姑娘一反与伏魔剑客结交,曾经联手合作,即使彼此意见不合反脸成仇,你砍我杀热闹得很,从最好的朋友,变成最凶狠的仇敌,实在没有必要,犯得着死缠不休?

如此孤身穷追大杀特杀,非常危险。

“那个少年真是杀星。”

大汉余悸犹在,仍在发抖:“四面飘忽出没,屋上屋下变化多端,剑使刀招光现人死,死的人根本不知道是如何死的,好可怕。”

“伏魔剑客那些人,都是侠义道的成名人物,怎么可能与你们的当家有交情?”

他心中一动,疑云大起:“既然有交情,为何要用重金请你们卖命?”

在这处戒备的一名悍贼,突然收刀上前。

“我知道那些混蛋临阵卖友的内情。”

悍贼咬牙说:“他们根本不在乎这点交情,只想利用我们替他们挡灾,掩护他们逃亡,那种交情本来就建立在利害关系上。”

“哪一种利害交情?”

“当家与伏魔剑客的老爹,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交情。”

“他老爹,他老爹是谁?”

“我不知道,只知道好像是什么庄的庄主。”

“你们当家的也是庄主。”

“淮南别庄只是掩人耳目的名称。”

“伏魔剑客老爹的庄,难道也是盗窟?”

“这我就不知道了,所知道的是,他的确是颇有名气的庄主,规规矩矩的富豪,是否真的规矩,恐怕只有大当家知道。”

“你们的大当家呢?”

“死了。”

“那个庄在何处?”

“不知道,好像是在湖广。”

“叫什么庄?”

“没有人知道,大当家没向我们提及。”

“唔!我会去查的。”

他必须加快赶上去,不能再耽搁了,再问也问不出结果来,小枝节不需浪费时间追究。丢掉夺来的刀,转身放腿飞奔。

×

×

×

月华曹娇是最糟最差劲的惊弓之鸟,更像在鸟笼里乱飞乱撞找出路的鸟。东面不能逃,往西又怕撞入天网,往北她对各城镇陌生,慌不择路往南逃。

往南,她知道有六安州、庐州,都可以抵达大江。

大江上下游她熟悉,朋友甚多,上起湖广甚至四川,下迄南京,都是她往昔的活动地盘,逃回熟悉的地方,找朋友托庇不会有问题。

风云际会,有关的人不约而同,先后走上了南下的大道,似乎冥冥中有根看不见的线,把他们牵扯在一起,看谁在劫者难逃。

她也是近午时分抵达寿州的,一到便听说淮南老店出了事,江湖客像受惊的老鼠逃掉了。

她哪敢停留?心惊胆跳匆匆南奔。

远出十里外,饥火中烧,路旁恰好有座三家村,靠路一家是兼卖日常用品的小食店,一边是店堂,另一边是食厅,卖些点心面食。

里面有两桌有食客,邻桌那位雄壮的大汉背对着她,她也不介意,放下包裹吩咐跟来的店伙备食物。她穿了村姑装,佩了剑不伦不类。

狼吞虎咽汤菜进了肚,精神来了,目光落在那位大汉的背影上,看不出异处,却看到长凳的另一端,搁着一只包裹,一根精美的皮护腰,连着的腰带有一把佩刀,古色斑斓像是宝刀级的利器。

她有点紧张不安,这时她最怕遇到带刀剑的人。

店门脚步声入耳,进来了两男两女。

先进来的是个中年人,相貌威猛佩了刀。后入的一男两女人才出众。

男的约三十左右,英俊挺拔佩剑也出色。两女一是美妇一是大闺女,穿骑装却没有坐骑,都佩了剑,也都携有包裹,大概都是旅客。

她得赶快离开,这些人也许是伏魔剑客的狐群狗党,必定可以认出她的面目,一两人她自信应付得了,人一多她肯定会遭殃。

刚放下食具准备会账,邻座那人突然转头盯着她咧嘴一笑,虎目中神光炯炯,神情相当友好。

“吃饱些,不要匆匆忙忙。”

那人的话也相当和气:“路长得很呢!吃不饱精力不足,麻烦得很。”

人和气,说话也和气,她却惊得跳起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抓起凳头的包裹准备逃命。

“要走了吗?你还没有会账呢!百十文钱不多,小生意店家赔不起。”

那人又加几句:“你认识我?”

“天魁!”

她脱口惊叫:“不关的我事……”她快要崩溃了,浑身发抖不敢跑。

确是自称天魁的人,这人拦住了她,要不是有于虹替她挡灾,她那天就凶多吉少。

她怕死独自逃命,离开了于虹,不知道以后所发生的事故,至今仍感后悔,有于虹在身边,该多好?

她的惊呼,引起全店的注意。刚入店的两男两女,更用怪异的眼光,打量她和天魁。

“我不是天魁。”那人否认身分。

“你……”

“游神,你不要感到意外。”

“但……那天……”

“那天,你逃得太快,不知道以后所发生的事,误把游神当成天魁。”

“天哪!”

“不要叫天,每个人所做的事,都该自己负责,叫天没有用。你不要再说不关你的事,你和日精收了一千两银子花红,那是赖不掉的,你必须负责。”游神放下一吊钱,站起挂包裹紧皮护腰。

如果她有勇气,便该乘机先下手为强。

“我……我事先不知道……”她失去动手的勇气。

天魁固然可怕,游神同样可怕,都是天网的大将,她哪有勇气抢制机先动手。

“你必须赎罪。”游神厉声说。

“你……”

“你必须跟我到武昌,辨认那个金主,确认那个人之后,就没有你的事了。”

“天哪!我……”

“你如果不去,我会把你弄成半残废,请人抬你走。你去不去?”

“罢了,我去。”

她银牙一咬,豁出去了:“大不了杀人偿命,我月华曹娇不是放不下的人。你最好保证我不会受到伏魔剑客那些人伤害。那混蛋为何要如此急切图谋我,迄今我仍然百思莫解。他不会放过我的,你自信能对付得了他吗?”

“让我担心好了。可以告诉你的是,他自身难保,所有的可疑征候皆指向他,他的处境比你恶劣多多。”

“但愿如此。”

她松了一口气,取出一串钱会账准备走:“你们把于虹怎样了?我是说,我那位男伴,他把伏魔剑客整得很惨。”

“他日后会和你见面的。”

“你是说……”

“他才是真正的天魁星,天魁文斌。”

“老天爷!”

她倒抽一口凉气:“我……我一直就……,就在你们天网的掌……掌握中……”

“你现在知道并未为晚。你之所以今天仍然活着,可以说完全是他的着意庇护。他知道你并非有意向天网的人行刺,希望从你口中追出主谋来。”

“罢了,我会全心意和你们合作,走吧!”

远出五六里,后面两男两女也跟来了。

距离愈拉愈近,表示情势愈来愈恶劣。

必须尽快摆脱追蹑的人,距离拉得愈远愈好。

他们真不该昼伏夜行的,这种遁走方法,仅适于追蹑的人不知道他们的逃向,隐藏逃走的踪迹。

但如果追的人已知他们的逃向,就不能使用昼伏夜行的方法了,必须日夜趱程,争取时效尽快远走高飞,不能伏,只能赶,稍一停顿,便会被追及了。

伏魔剑客的人是分散走的,向四面八方逃。

他这一组共有十二个人,并不知道后面有人跟踪追逐,逃的方法与变换逃向皆经过策划,预计必可诱使追的人摸不清去向,因此采用昼伏夜行方法,天一亮就必须隐藏歇息。

撞入淮南别庄纯粹是意外,不在事先的计划中,也没料到误打误撞意外地碰上盗窟,却发现淮南五虎居然与他老爹有交情,同行的人也有人与五虎有交往,正好利用别庄歇息。

惟恐有人追蹑,用重金利诱五虎,替他们阻止可能追来的人,没想到居然派上了用场。

追来的仇敌必定是天网的人,最可怕的人当然是天魁文斌,因此淮南别庄一发出警讯,这十二位仁兄心中有鬼,知道如果天魁找到此地来,五虎这百十名强盗靠不住,凶多吉少。

强盗靠不住,就必须及早为计,三十六着走为上着,留下来就走不了啦!甚至会一同断送在这里。

不管来人是不是天魁,他们都不能出面,与强盗并肩站,甚至绝不可出现在盗窟里。

杨姑娘尚未抵达庄门,他们已从庄后溜之大吉了。以后的事,他们无需过问了。

有强盗挡灾,他们正好乘机加快远走高飞,绕出官道,有多快就走多快。

很不妙,官道上不时有旅客往来,田间有乡民工作,他们那势如奔马的逃走情形,引起各方的注意,尤其是经过村落,几乎全村皆知。

丧家之犬,漏网之鱼,只知一股劲飞逃,不再顾虑是否留下踪迹了。

后面追来的是什么人,已无暇求证啦!反正双方都在全力施展,逃的人累,追的人也不好受,距离拉远一分,就多一分安全。

地势逐渐上升,快要离开大平原,已可看到远处的青山,官道在丘陵小山蜿蜒南伸。这是说,他们已踏入六安州的州境了。

红日即将西沉,烟岚四起,倦鸟归林。

他们在小坡下路旁的歇亭歇息,亭中备有供应茶水的茶桶,表示附近一定有村落。

所有的人,皆在亭旁的树林倚树坐下歇息,一个个浑身大汗,精力将尽,脸色发青,手脚发软,包裹内不重要的对象,已经丢得所剩无几,以便减轻负担,坐下去就不想动了。

“贾兄,到底后面追来的人是谁,你不想弄清楚,就这样拼命赶,像话吗?”

靠躺在亭柱下的一位中年人,用愤然的口吻说:“凭咱们十二条好汉,足以翻江倒海,居然一股劲逃避,甚至不知道逃避谁,日后传出江湖,咱们还有什么好混的?”

“相信我,刘兄。”

伏魔剑客因水喝得太多,不住用巾拭抹流不完的汗水,说话元气不足充满倦意:“追来的人一定是天网的高手,之外谁敢追我们?”

“可是……”

“不要可是,刘兄。”

他呼出一口长气:“咱们的死伤惨重,是不争的事实。如果想弄清追来的人是谁,必须留下人手侦伺,你愿意留下吗?”

“这……”刘兄语塞,谁愿意留下冒非必要的险?

“就算留下的人知道了,信息如何传给我们?”

“像这样拼命逃,能支撑得了多久。逃到安庆江边,即使以三百里脚程赶,也要好几天。他娘的!今天我就受不了啦!”

“受不了也得撑下去。”

他咬牙说:“天快黑了,机会倍增,谁能支撑到最后一刻,谁就有生路。度过今晚,明早便可进入六安州山区,咱们抄小径绕走,一定可以摆脱追来的人。撑着点,诸位,准备走。”

“再歇息片刻吧!我实在跑不动了。”那位徐娘半老的女人不想站起。

他们不是走,而是用赶长程的长劲小跑,一个时辰真可以跑四十里以上,速度颇为惊人。

全力狂奔,可以在半个时辰内,跑五里以上,但不能持久,恐怕没被追赶的人杀死,自己反而累死了。真正能以一天百里脚程赶长途的人,毕竟少之又少,短期间的爆发力,能支持一口气跑三十里的人同样少见。

“不能再歇息,我似乎已经感觉到,除了天魁之外,游神与功曹已经距此不远。天杀的,我似乎已嗅到他们的气味了。”

“他娘的!我也有毛发森立的感觉。”

另一名中年人从树下跳起来:“天一黑,咱们就避开官道。我宁可绕远些,走官道的确令人不安,似乎那些混蛋,随时都可能突然赶上来挥刀舞剑,走吧!”

其他的人本来就心虚,这可好,像是鬼怪出现,不约而同急急奔向官道。

不久,绕过一座小岗,暮色苍茫中,有人心虚地回头张望,看到里外已显得幽暗的大道上,一个人影正快速地向前赶。

“天杀的混蛋!他们追来了。”这人惊骇地大叫,脚下突生神力,超越了三位同伴,开始狂奔。

一群军心已散的败兵,些小惊吓也会没命地狂奔。这群人就比败兵差不了多少,有人狂奔,立即有人跟随,无暇回头观察,看谁跑得快。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入山!”

伏魔剑客领先奔出路右,往小岗的树林里钻:“认准方向,往东走!”

树林浓密,往里一钻形影俱消。

小径在山岗蜿蜒,坡地藏草与山药丛生。夜间在山林中如果找不到路,定会心慌意乱焦躁不安,有些地方不能通行,在黑暗中攀爬滚跌实在受不了,因此只要发现有路,唯一的念头是见路即走,再也没有兴趣钻木拨草了。

这些人已筋疲力尽,看到小径便不由自主循径急走,哪管小径是向东或向西?走了再说。连伏魔剑客也无异议埋头急走,事实上他也没有特定的目标投奔,只知往东脱离官道,以后再决定行止。

特定目标是安庆府附近的大江左岸,距这里远得很呢!反正黑夜中往山林中一钻,追的人必定知难而退望林兴叹,即使追来的人成百上千,也不可能找得到逃匿的人,大白天也遇林莫入,夜间危险性增加十倍。

慌不择路,众人一面走一面咒骂,怨天恨地。

迄今为止,仍然不知道追来的是什么人。他们都是名动江湖的高手名宿,打出侠义旗号闯天下的风云人物,竟然沦落到望影而逃的困境,难怪他们心里不平衡。

从河南至寿州,到底损失了多少高手名家,恐怕连他们的主事人也弄不清数目,搏杀之惨烈空前绝后,他们望影心惊是必然的现象。

前面山岗下的林影中,突然出现闪烁的灯光。

“饮食有着落了!”有人欢叫雀跃。

每个人的肚子都在唱空城计,实在没有精力逃跑啦!长途奔跑大汗彻体,仅补充水而缺乏盐分,这比纯粹的饥饿更糟,再拖下去肯定会虚脱崩溃。

看到了灯光,他们像见了火的飞蛾,谁也约束不了他们的行动,立即有人奋余力奔跑,奔向火光,奔向食物。

杨琼瑶也辛苦,但她已有心里上的准备。

对方仍然人多势众,都是名号响亮的高手,如果不保持充沛的体力,后果不言可喻。

她不想死,更不想在精疲力尽时被对方杀死。因此沿途她找食物补充体力,作长途追踪的打算,不但携有食物包,而且买了一小包盐、大蒜、姜糖片。

追逐者处境,要比逃的人好得多。

很不妙,天快黑了,仍然无法赶上,夜间就不易追踪了。

这表示她又浪费了一天生命,时间对她不利。

总算幸运,居然在心乱如麻,感到绝望时,暮色苍茫中,看到两三里外奔逃的人影。

更幸运的是,她看到这些人逃入路右的山林。

这一带的山高度有限,林深草茂,但已开垦的旱地也多,表示逃匿的人,逃窜有一定的范围,在旱地容易暴露,这里并非无人居住的荒山野岭。

她是狩猎的专家,这处狩猎区并不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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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和犬吠声,把不速之客引来了。

是一座大户人家的大院,规模比八公山的桑家大院小些,外围没建庄墙,四周果树围绕,也没建有庄门楼,院墙也不高,可知这一带不需防贼防兽。

岔出的小径长约百十步,三岔路口竖了一根高及三丈的木柱,上端有形如旗斗的设备,系下一盏暗红色的尺径气死风圆形灯笼,在夜风中轻晃。

这里不是庙宇,小径夜间不会有行人,怎会有这种有如指标的旗斗设备?昼间悬旗,夜间悬灯,吸引什么人?有何作用?

院门是大开的,四五头黄犬张牙舞爪狂吠迎客。

伏魔剑客手中有问路杖,这种杖也可对付狗,他也不怕狗,一马当先进入小径向院门闯。

又饥又渴,这里正好安顿。

院门口出现两名大汉,喝退了黄犬,双手叉腰像两个门神,颇感意外地观察这十二个狼狈的不速之客。

“咱们迷了路,借光打扰贵宅主人。”

“迷路?”

迎门挡住的大汉粗眉深锁,目光在他们所佩的兵刃上转来转去:“这里距至六安州大官道不足五里,前面的小径通向南面的武岗集。你们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会迷路?”

里面院子出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背着手装出大人样。

“请他们至客厅待茶,不要慢客。”少年用权威性的口吻大声说,转身便走。

“诸位请进。”大汉的神情变得客气和蔼,在前领路。

折入垂花门,踏入大厅前的大院子,众人心中一紧,有点檩檩,立即提高警觉。

前面的南房,左右两厢,皆门窗紧闭,偌大的院子,空荡荡地不兄有人走动,像是空屋。

大厅相当广阔,门阶五级,门廓廊悬了两盏朱红色灯笼,灯上下绘堂号郡名,却绘了一些不知所云的符籙,不伦不类。

大厅很大,中间两排大柱,堂上设有古色古香的主客座,两侧也设有陪席。

那幅大中堂不是名人字画,而是泼墨草绘的三位奇形怪状,相貌奇丑的人像或神像,没有款,没有识,不像是某位名士的墨宝,倒像挂供的神像,但又没设有神案,当作中堂装饰。

主人在堂上迎客,背着手神态雍容,年约花甲,高身材脸色有点泛青,鹰目却炯炯有神。穿一套宽大的黑博衫,像是颇有身分的人。

看宅院的布局,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农户粮绅。

堂下,少年与一位中年仆妇左右分列。

灯光明亮,偌大的厅堂仅有三个人。远在厅门外,伏魔剑客便感到心中忐忑不安,随在大汉身后,从左面的厅门踏入厅堂。

还来不及向堂上的主人致意,身后的一位中年人突然发出欢呼。

“九州天魔凌老哥,还记得兄弟霸剑许俊吗?”

中年人丢下包裹抢出,兴奋地行礼:“别来无恙,老哥像在此地纳福呢!”

伏魔剑客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大喜过望。

上一届江湖十大风云人物,三邪四正三妖魔。九州天魔凌君豪,名列三魔的第一魔。

包琴韵姑娘的老爹邪剑孤星包凌云,三邪中排名第三,与九州天魔名头相等。在老一辈高手名宿中,名头和威望在江湖仍具有震撼力。

“哦!你这家伙如此狼狈,似乎混得不怎么好,十年不见,你的霸剑似乎并没混得应有的地位,江湖上你的名号并没排在真正高手名宿之列,愈混愈回去啦!堂上坐,你的人请先至客厅安顿。”九州天魔也完全消去戒心,脸上有了笑容,用震耳的嗓门迎客。

他乡遇故知,是最惬意的事。

困难中有强力的朋友拉上一把,更是有如从血池地狱,平空升上了三十三天。

伏魔剑客在狂喜之余,也感到尴尬不安。

他是侠义剑客,绰号称伏魔。九州天魔都是魔中之魔,在江湖意义上区分是死对头。

幸好霸剑许俊相当机警,引见时没说出他的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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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可以吸引人,犬吠声同样吸引人。

杨琼瑶在对面的山坡下进食,相距约两三里,只能看到灯光,和三五声犬吠。

那一阵急骤的犬吠把她引来,等犬吠声沉寂,她已接近对面的山坡。

相距太远,看不见庄院的轮廓。她不急,已经确定那些人找到歇息处了,很可能在此地投宿。

连强盗窟她也敢闯,这里她更不在乎。即使这里是皇宫禁苑,她也要把伏魔剑客揪出来。

吃光所有的食物,她仍然冷静地歇息,肚中饥饿不宜搏杀,吃饱了也不可剧烈运动,武功必定因饥饱而大打折扣,这道理她懂,她必须以最佳状况,和这些人周旋。

倚树假寐半个时辰,她起来先活动手脚。

经常奔波,练功很勤,等于是加强锻炼,因此昼夜追逐奔忙,体能一直就能保持最佳状况,虽然经过激烈的搏杀,以及长途追逐,稍加休息,精力很快复元。

灯光是最佳的指标,远在十里外也可看得到。越野接近至里外,犬吠声陡然转剧。接着,突又重归沉寂。

有专人管制家犬,训练有素的狗,可发觉逆风的里外目标。星光满天,没有风,她远在里外,便被家犬发现了。这些家犬,很可能是猎犬。

她误以为这里是普通的农舍,不想波及农舍的人,不打算悄然侵入,以免伤害无辜。

到了三岔路口的灯柱下,终于在星光朦胧中,看清庄院的外貌,一看便知不是一般的农舍。这根灯柱,就显得特别怪异。

她好奇地打量这根怪柱,疑云大起,立即心生警兆。

这里不是普通的农庄,附近没有村落,山野小径白天也没有几个乡民行走,把灯点起挂上三丈高,有必要吗?有何用意?

很可能是信号灯,或者表示某些神密的警示灯。悬得太高了,没有路灯的照明作用。

正在观察揣摩,眼角瞥见有物移动,一声剑吟,她拔剑戒备,反应超人,剑出鞘便完成进手的气势。

是一个身材高大,赤着上身,戴了牛头面具,手执托天叉的巨人,站在通向庄门的小径中,叉已经举起作势冲出,被她倏然撤剑转身的超人反应吓一跳,不敢继续冲进攻击。

“你只来了一个人?”牛头巨人挺叉沉声喝问。

真像传说中牛头马面的牛头鬼王,夜间出现会把胆小的人吓昏。既然开口说话,可知不是真的牛头鬼王。

“不要装神弄鬼,不要假装你不知道我是谁。”她听出口气不对,伏魔剑客的人应该认识她,知道她只有一个人,夜间看身材便知道是她。

“你是追赶霸剑许俊那些人的?”

“我不知道霸剑是谁。”她明白了,不是伏魔剑客的人。

伏魔剑客的朋友甚多,公然露面与她打交道只有几个人,江湖客便是其中之一,她也记不起那些人的名号,后来出现的人更多,她更是陌生。

“胡说八道!你从寿州追赶他们……”

“叫他们出来和我打交道好不好?如果你是这家农庄的人,不要替他们挡灾。他们有十二个高手名宿,实在不需诱骗不相关的人替他们卖命,他们唆使淮南五虎相助,坑了淮南别庄死伤惨重,他们却先一步从后庄溜走,这种人贵庄能帮助他们吗?赶快置身事外,让他们出来还我公道。”

先礼后兵,最好能让主人袖手不管。

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伏魔剑客那些人,必定已说动主人相助,先入为主,犬吠声的变化,便已表明主人已和那些人联手,等候她前来送死。

“该死的小辈,你知道你打上门来,是向什么人的权威挑战?”牛头逼进厉声问,声势汹汹,手中的托天叉长有八尺以上,身材比她高大近倍,逼至切近,真有金刚俯视小鬼的威势。

“不知道。”她一点也不在乎牛头的威吓。

“这里是九州天魔的山门。”

“哦!没听说过。”

她的确没听说过这个魔,听说过也没有印象,江湖上称魔的人为数不少,她不是江湖人。

“你该死!”牛头怒火勃发,以为她没把九州天魔放在眼下。

怒吼声刚发,劈面就是一叉,风雷乍起,劲道极为猛烈,速度惊人。身材巨大的人劲道必定猛烈。这一叉锐不可当,要把她叉起挑飞。

她疾退丈外,第二叉如影附形跟踪追击。

连换三次方位,牛头共攻了四叉,叉沉力猛,可惜不够灵活,每一叉皆攻不上部位,截不住她的闪避方向,四叉劳而无功。

“我已让了你四叉,够了。”

她闪在牛头的右前方,剑仍然蓄劲不发:“去叫他们出来……”

牛头运叉是左手前把,攻击右前方的人有点不便,大喝一声,扭身进马步第五叉出手似奔雷。

叉刚扎出,人影反而贴身了。

她切入的时机恰到好处,对方身形一动她已先动,仍从牛头的右侧切入,剑靶的云头重重地反撞在牛头的右肋下。

牛头浑身横练,可能刀枪不入,却禁不起剑靶的云头一撞,有骨折声传出。

“去你的!”她冷叱,一脚将牛头踢得向左翻倒,像倒了一座山,沉重的托天叉飞摔出两丈外。

“哎……”牛头翻了两匝,躺在地上厉叫。

她还不想伤及不相关的人,但情势不由她不伤,打断牛头两根肋骨,不补上一剑情义已尽。

瞥了牛头一眼,确定对方已不足为害,昂然迈步向不远处大开的院门闯。

情况与估料的反应不同,她感到迟疑不安。

从大开的院门往里瞧,可看到明亮的灯光外泄,虽然看不见灯笼,从光度可知里面必定悬了不少灯。

从院门往里瞧其实看不到什么,仅能看到彩绘了抽象飞禽走兽,形态怪异动物的照壁而已。

普通大户人家,照壁上的图案十之七八是四君子植物图案,这里绘的却是抽象式的飞禽走兽,与众不同。可是,院内院外空阒无人。

估计中,应该有大批的高手涌出。

扭头回顾,不远处原来躺在地上挣扎的牛头,已经失了踪,可能爬到左右的果林内去了。

不可能没有人,她没有打交道的对象。进与不进,她心中拿不定主意。

她是非进去不可的,伏魔剑客那些人一定在里面,主人是什么九州天魔,必定已承诺包庇那些人,不进去,能找到他们吗?

她一咬牙,移向院右寻找进路,院墙不高,里面可能是一处小外花园,因此与南房的建筑有一段距离,与利用南房做外院墙的格局不同。

绕至院角,没发现其他门户。

房屋开门户的格局,是左青龙右白虎,所以右面不会有门户,此路不通,甚至右侧方也没有角门。

在淮南别庄,强盗们列阵气势汹汹,在这里,鬼影俱无像是被抛弃的空屋。

时不我留,没有三思而后行的必要,她绕过院角,猛然跃登院墙飘然而下。

里面到底有多少房舍,恐怕连主人也不知其详。钻入一处长形的广场,她心中大感不安。

似乎各座房屋都是独立的,高大的墙壁,沉重的门,格外坚实的窗。

走道、廊、小院广场,都是大方砖铺地,没有花木,没有盆栽,灯笼高悬,门窗一闭,每一处地方都成了封闭式的空间,神偷鬼窃到了这种地方,便成了入笼之鼠,连藏身的角落也没有。

轻功了得的人,或许可跃升两丈高的瓦檐,但不时跳上跃下,跳几次必定精力耗尽,仍然难以出困,成队强盗闯入,也会被堵死在各处绝地分而歼之。

灯光明亮,鬼影俱无。

全院各处,那种中型或大型的照明灯笼,数量恐怕不少于三百盏。老天爷!这座大宅院需要多少人照顾?她将要面对多少强敌?主人早已严阵以待,似乎知道她要来。

已不由她退缩,她必须在这处虎穴龙潭中,与伏魔剑客作一了断,生与死必须在今晚决定。

如果伏魔剑客不急于向南逃,或者没有南逃的必要,只消往某处深山大泽,甚至阴沟小溪的阴暗角落,躲上三天五天,让其他的爪牙引她奔波追逐,结果如何。

今晚一定要决定性的解决,非把人找出来不可。

“我要破屋放火,把你们赶出来。”

她摘下一盏灯笼高叫:“九州天魔,你最好不要忽视我的警告。”她一步步向前门的房屋接近,那座房屋有三座窗向这一面开。

屋角踱出两个人,一个牛头,一个马面,手中也是托天叉。

两人的身材,比庄外那位牛头稍矮些,同样赤着上身,下面仅有一件长不及膝的虎皮裙。

双方对进,脚步声显得低沉缓慢,杀气随接近的距离而逐渐涌发,气氛紧张逐渐升至爆发临界点。

信手将灯笼向侧一丢,灯笼立即起火燃烧,火焰飞腾向侧滚至壁根下,毕剥声压下了脚步声。

她一步步向前走,剑升起了,不是向前升,而是向侧方伸出,平升之后再缓缓下垂一半,左手也左伸保持同一角度,完全违反与人拼搏的立下门户形式,流露出令人莫测高深的诡异气氛。

“冤有头,债有主。”

她的嗓音也带有鬼气,刚好符合目下宅院的阴森环境:“插手挑冤担债的人,应该明辨是非,让双方对证之后,再表明是否参与的态度。如果一意孤行不加理会,那就表示你们是同伙。”

两声怒吼,两把托天叉火杂杂扑上了,叉锋宽一尺六,两叉左右齐吐,已经完全封锁进手的空间,有如六支尖矛同时聚合,劲道之猛烈有如崩山。

她除了急退之外,毫无封架还手之力。

右面进攻的马面,已认定她非退不可,叉吐出身形健进,准备以压倒性的声势追击。

眼一花,叉尖前人影消失,眼角瞥见左侧有物闪动,剑气已经压体,光芒一闪,便感到身上某些地方漏了气,呃了一声向前冲,马步大乱,砰一声向前摔倒,叉抛出丈外,砸在方砖地上响声惊人。

左肋出现一个洞孔,锋尖可能入体半尺以上。

几乎在同一瞬间,牛头也向前冲,一声厉叫,扭身砰然倒地挣扎,仍死抓住托天叉不放。

脚步声沉静缓慢,她到了另一根灯柱下,沉静地伸手取下灯笼。

先前烧毁的灯笼,余焰仍在。这短暂的片刻间,现身攻击的牛头马面已丢掉老命,生命之火正在熄灭。

再取下灯笼,表示她放火的决心不变。

一接触便是生死立判,她杀牛头马面的技巧俐落,真会把武功稍差的人,吓得心胆俱寒。

托天叉是长兵刃,一寸长一寸强,可以硬攻硬抢,刀剑不堪一击。

叉一伸,丈内无人能近,武功相当手中有刀剑的人,根本没有近身的机会,除了挨打之外,毫无进招的机会。

她却在眨眼间的接触,切入行致命一击。武功比牛头马面差的人,谁敢再上前送死?

这些人不是强盗,淮南别庄的悍贼,可以一拥而上,强盗是不时兴个人决斗的。

九州天魔这些人不同,他们是江湖闯道者,凭真才实学争名夺利,按江湖规矩凭本事扬名立万,名头与威望不能凭人多势众建立的。

前面传出刺耳的阴笑声,平空幻现一个黑影,像是驾雾而至,徐徐雾散人现。

她左手的灯笼斜举,右手剑也斜垂作龙吟。

是一个黑袍人,一双怪眼似乎幻射出绿芒,手中剑传出隐隐风雷声,袖桩外扬,袍袂飘举,整个人笼罩在一股阴森诡异的淡淡雾气中,真有几分妖魔出现的慑人气势流露,令人望之心惊,甚至会毛发直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