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完龙舟,天气正式进入炎夏季节,该曝晒寒衣,正式将寒衣收入箱柜了。
距十二名巡捕夫役神秘失踪事故发生,已有一月零十天。人都是健忘的,这件事已经逐渐被人淡忘了。
刘大爷的大宅,一切已恢复正常,但外地的船只已不再前来拜望,往来的全是刘家的自用船只。刘大爷返回大宅的次数则增多了,府城的人很少看到他露面。
结盟的大计,暗中进行得更积极。
这天,刘家的船载来七位贵宾,刘大爷亲自到码头迎接,可知贵宾必定是重量级的人物。
罗家五虎不再是招待人员,事故发生的第三天,他们便匆匆返回镇江,回老巢发展自己的基业,接待的人,换了一批新面孔。
盛筵席终,送七位佳宾口宾馆安顿歇息,已经是三更将尽。
主人依然和几位心腹,在宏丽的大厅品茗,余兴未尽酒意上涌,少不了意气风发高谈阔论一番。
“长上,请这些前辈前往上江立威网罗盟友,恐怕会把事情闹大,对日后提前开结盟大会不利呢!”
那位高身材的心腹,酒酣耳热兴高采烈中,居然提出不愉快的问题,可知定是一个会用冷静心计,精明地分析情势的好人才,运筹帷幄的好军师。
提前开结盟大会,表示这期间网罗羽翼的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成功,主事人信心十足,决定提前结盟,提前建立星宿盟山门。
上江,指荆州以上包括三峡的四川地境。
下江,指九江以下一段江面。
九江俗称吴头楚尾第一埠。大江以下一段江面,涵盖了南京江淮,是当时的真正精华区,生活程度高低的分水地段,谁能控制上江下江两段江面的生财行业,谁就是财源滚滚的大赢家。
“姜三爷要拿下这条江水,对我们的生存发展也大为有利呀!没有这些威震天下的邪魔外道高手名宿,哪能压得住上江那划地为王的各门各道好汉。”
“其实整条江水,都是姜三爷那些人的势力范围,实在不宜假我们之手,把我们推上风险巅峰的。”
“呵呵,沈夫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另一个豹头环眼中年人乐观地大笑:“姜三爷那些人,能控制江湖的牛鬼蛇神吗?连几个毛贼他也控制不住,所以才需要把咱们推出来撑大旗。这是各蒙其利的最佳合作妙计,沈夫子应该全力支持才是,没有说泄气话的必要哪!”
“我……我只担心吃得太饱会撑死!”沈夫子悻悻地说:“咱们控制的地区,目下已经大得不容易控制了,各地牛鬼蛇神一旦有了依恃,做事愈来愈胆大妄为,一旦失控成了暴民,将是可怕的大灾祸。”
“夫子是不是多虑了?”
“是吗?”
“以目下的情势来说,可说情势大好。大爷在江湖闯荡十年,乾坤绝刀的名头,一直就在一二流之间升沉打转,始终无法跻身风云人物超等高手之林,所以改明为暗,作扎根基稳当的打算,在安庆有了可观的局面,但依然无法将声威提升。而进行筹组星宿盟大计不足两年,大爷已赫然跃登风云人物之林,江湖盟主的宝座,将唾手可得。不必担心情势失控,星宿二十八坛一建立,号令便会统一,如臂使指控制自如,反正官方有姜三爷一手撑天,一江两湖的牛鬼蛇神谁敢不尊咱们的旗号?”
“我能不担心?”沈夫子忧形于色接道:“外表看情势的确大好,至少各方的常例钱数额增加三倍。可是,问题也愈来愈多,内外事务问题丛生,纷争不断。以内部名位问题来说,二十八星宿坛坛址所在,以及坛主的人选,就吵得脸红脖子粗无法摆平……”
“啪啪啪啪……”厅角突然传出清脆的鼓掌声。
大厅宽广,分堂上堂下,柱和壁都有悬灯。
全厅灯光明亮,一目了然。
刘大爷与五位心腹,高坐堂上品茗,堂下全厅每一角落有何动静,皆难逃六双鹰目监视。
厅门三座皆是闭拢的,仆人在厅外走动,须等叫唤才能入厅,所以宽广的大厅,应该只有他们六人。
居然有人鼓掌,岂有此理。六个人的目光全向掌声传来处集中,惊怒的神情一一写在脸上。
厅角踱出一个人来,一面走一面继续鼓掌。
“沈夫子高论,颇为切中时弊。”这人停止鼓掌,到了堂下背手而立,向上泰然发话:“吃得太饱会撑死的,人多势众,一旦失控便会成为暴民。无所不为与妄为的结果,便会制造大灾祸大流毒,后果严重啊!”
“大胆,你是什么人?你是如何混进来的?”刘大爷声色俱厉,一跃下堂:“你不可能是本宅的宾客,必定是有意前来示威以要求加盟的人。”
六个人已半弧形把不速之客堵住,形成有效的攻击威力圈。
灯光明亮,面貌宛然。
这人穿灰色有斑夜行衣,腰间的皮护腰有特制的斜形刀插,有一把狭锋黑鞘单刀,一个中型腰系式百宝囊。
身材修长,五官出色但并不特殊,脸色健康红润,留了小八字胡,一看便知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小八字胡也许该说是由乳毛形成的。
“你不必急于知道我的来历,我这身夜行衣,便已明白表示我的来意,不会是和平而来。你可以叫我夜行人,我的工作本来就大多数时间在夜间进行。”
“你的来意……”
“我来了好几天啦!贵宾宅每一角落我都走遍了。”夜行人的锐利如刀目光,紧吸住刘大爷的眼神:“你是乾坤绝刀刘四海,也是安庆府城的富豪刘宏盛,未来星宿盟的盟主,没错吧?我没找错人。”
“你的来意就是要找我?好吧,你找到了。午夜潜入犯了大忌,可知必定来意不善。阁下的胆气委实令人佩服,能登堂入室而我的人毫无所知,江湖上有你的地位,竟不敢露名号,未免令人失望。说吧,你为何找我?”
“上月,四月初一,距今仅四十天,所发生的事你没忘记吧?”
“四月初一?”乾坤绝刀心中一跳。
“对,四月初一。要不要在下提醒你的记忆?”
“你……”
“那天晚上,快刀神手两位老兄,曾经潜入贵宅查探,曾经发现不少牛鬼蛇神,在贵宅筹帮组盟,然后打打杀杀利害摆不平。那些人。好像是下江的罗家五虎、黄州的山海夜叉、云梦的冷面飞卫。结果,府与县的十二名巡捕夫役,全被你们杀了灭口,以免消息外泄。阁下,你不会否认吧?”
“去你娘的,关你什么事?”乾坤绝刀厉声问。
“快刀神手两位巡捕,是在下的朋友。”
“混蛋,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上月初一,我在府城内宴客,我这里的大宅,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你跑来胡说八道,到底想证明什么?”
“要证明你是谋杀犯,证明你正在有计划地组织暴民制造灾祸。”
“拿证据来,你……”
“不要说你不认识快刀关勇关巡捕吧?你那一刀只把他震入河中。”夜行人向出现门外的人伸手说。
三个同是夜行人打扮,年岁稍长些的慓悍大汉,拥簇着神色冷然的快刀关勇。四人迎门一站,在门外用冷厉的眼神,狠盯着厅内的人不言不动,也没有入厅的意思,像四个幽灵似的。
厅内灯光明亮,厅外的大院子则暗沉沉的,这一明一暗背景强烈,四个人便显得特别突出,真像幻现的幽灵,不言不动更增三分阴森恐怖感。
乾坤绝刀当然认识府城的名捕快关勇,突然出现难免受到震撼,因为府衙已经传出两位名捕失踪,在他却知道快刀关勇落水,其他十一个人都死了。
府衙宣布失踪,死亡的怃恤金已发给家属,已明白表示快刀落水之后,可能已经淹死了。
相距远在二十步外,快刀不言不动,灯光虽然明亮,事实上不可能分辨真假。
但在乾坤绝刀来说,所呈现的惊恐神情,已说明心中害怕得胆寒了。
“关巡捕凭什么指证?”震惊过后,硬着头皮咬牙切齿地叫嚷:“他应该向李推官告发我。他是执法人,应该依法行事,不该私底下找朋友肆行违法报复,夜间私闯民宅有如强盗,知法却又犯法……”
夜行人冷哼一声,举手一挥,门外四人身形一闪即没,形影俱消。
“在府衙来说,关巡捕已经失踪,已经因公殉职,安庆府已经没有这个人了。”夜行人的手,徐徐落在刀靶上:“他知道他这个小鬼,奈何不了你这个大菩萨,因此采用私了,请朋友替他讨公道。”
“你们……”
“你是否认罪无关宏旨,咱们只相信调查的真相与结果。你最好像个未来星宿盟的盟主,像个人样,有英雄好汉的打天下豪气,和我轰轰烈烈刀下决生死。”
“该死的混蛋!你来了多少人?”
“四个,快刀不算。”
“四个见不得人的无名小辈,你就敢闯入我这处虎穴龙潭,在气势上的确占了先,但结果是一样的,你们都得死。哼!你知道今晚我宅中住了些什么人物?”
“哦!宾馆中那七个尸居余气的老掉牙凶魔?”夜行人的话充满嘲弄味:“他们拍胸膛保证,替你未来的星宿收服四川的好汉加盟,不服老欺四川无人,真是可悲。发信号把他们叫出来吧!在下替他们在世间除名。”
“你口气好大,到底是何来路?我是未来星宿盟的盟主,位高辈尊一代之豪,我要知道对手是何来路,配不配和我……”
“你真要知道在下的来历?”
“我坚持要知道。”
夜行人左手一抬,一拂一挥,头脸突然变成一个鬼怪面孔,相貌狰狞,灯光下突然出现,真会把胆小的人,吓得魂飞天外。谁也没见过鬼怪,所以把任何不正常的面孔认定是鬼怪。
画家认为画鬼怪容易,画鸡犬困难,因为谁也没见过真的鬼怪,画得好不好像不像,谁也无法下定论。
但一般已在人们心目中,最普遍最常见已为人们接受的,传说中的鬼怪,有些人一看便知,但是真是假,谁也无法肯定。
这个鬼怪的头部外型,就是已被世俗认定接受的鬼怪。
“天魁星。”乾坤绝刀惊呼。
府城的魁星阁,就有那么一尊魁星塑像供人膜拜。
府学舍县学舍,甚至两京的国子监,都有供祭祀的魁星神像,保佑读书士子们大魁天下。
一些卖神器的店铺,也有供士子们买回家供奉的小型魁星像,所以,认识魁星的人可还真不少。
观音菩萨像不论摆在任何地方,至少有一大半凡夫俗子一看便知道是观音像。
读书人叫魁星,江湖朋友通常称天魁星。
天罡第一星:天枢。
天罡星,指北斗七星。第一星天枢,也就是天魁星,名列第一,所以称魁首。
北斗主死,星主是真武大帝;南斗称箕,星主是主生的南极仙翁。江湖朋友对这些传闻不陌生,这些神话故事深植人心。
“天网恢恢!”夜行人突然大喝,声震乍雷。
“老天爷!真的不幸而言中。”沈夫子骇然惊呼。
“我叫宇文天枢,你们记住了。”
夜行人单刀出鞘,森森刀气像寒涛:“我们会留下一些活口做见证,看谁是幸运的活口。杀!”
两个爪牙从两侧扑上,一刀一剑挟风雷而至,听到杀声,刀剑聚合的刹那间,却出现另一道炫光,迸发出凌厉无匹的刀气,聚合的刀剑猛然外张,方传出震耳的金鸣,炫光一闪即没。
人影乍分,宇文天枢已离开原地,炫光再闪,一刀砍断第三名爪牙的右大腿。
“呃……啊……”协同猝然攻击的两爪牙,向外冲出叫号,一个肚腹裂开,一个背肋被劈断三四根,厉叫着摔倒在血泊中挣扎。
聪明人知道何时该扮英雄,何时扮胆小鬼,保命第一,对手太强必须扮胆小鬼。
六个人刚发动攻击,一眨眼便死掉一半,那把眩目的狭锋单刀速度之快,已失去刀的形影,刀招之神奥猛烈,无与伦比。
刘大爷绰号称乾坤绝刀,刀法赫然有宗师级的气势,但看到宇文天枢的刀法,只感到心底生寒,知道双方的招术、技巧、劲道,相差太远了,不见机遁走必死无疑。
三人就在第二名爪牙中刀断腿的同时,全力向后堂飞遁,速度打破平生纪录。后堂黑暗,藏身容易,追的人不熟悉房屋的格局,绝对不敢追入黑暗中乱闯。
距后堂口约五六步,只要一跃便可冲入黑暗的后堂了。
一声冷笑,刀光霍霍,那位快刀关勇像平空幻现的鬼魂,横刀屹立挡住他的进路。
“是时候了。”快刀关勇冷叱。
已不容他多想,冲势也不容许他停步,反而加快冲进,一声怒叫,刀发乾坤倒旋,奋勇向前夺路,沉重的厚背单刀自下往上反抽斜削,临危拼命刀沉力猛,至少也要和对方同归于尽。
快刀关勇不想和他同归于尽,冷然一刀挑出,用的是巧劲,但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只看到炫光一闪,便感到右手一震,巨大的震力直撼右胸,虎口几乎震裂,人随刀斜冲出丈外,刀几乎无法举起了。
“你……你不是关巡捕……”他骇然惊叫。
他对府城的治安人员,有深入的了解。
快刀关勇的刀法,他一清二楚,比他差了一大段距离,不可能在他这招乾坤倒旋下有所侥幸。
可是,对方的刀轻轻一挑,轻而易举勾销了他自以为狠绝的乾坤倒旋绝招。
这人左手在脸上拂动,快刀关勇的面孔不见了,换了一张年轻人的面孔,显然在一拂之下,揭掉一张以黄明胶特殊材料所造的薄面具。
“天网执罚,用不着把苦主带来。”这人语气冷厉,虎目中杀机腾涌:“执行天罚的人,不会使用真名号,你可以叫我天璿星。你也接我一刀。”
声落刀动,炫光破空,刀气迸发如雷,人刀俱进浑如一体,刀势自下向上,赫然是乾坤绝刀刚才所施展的狠招乾坤倒旋,劲道与威力似乎强烈好几倍。
乾坤绝刀是行家中的行家,一看刀势便知大事去矣!
他怎敢接招?也不知该如何接,唯一的正确行动,是赶快脱出刀势的威力圈外,金鲤倒穿波向后飞退,在刀光近体前一刹那撤走。
糟了,身后不远处站着宇文天枢。
但他脸向上反跃,看不到正后方的景物,更看不到扬刀等候的宇文天枢,脑袋直向宇文天枢飞撞。
“天网恢恢……”喝声似沉雷。
总算听完四个字,恢字犹在耳畔,脑袋突然脱颈,再也听不到世间所有的声音了。
宅中各处,不断传出叫号声,可知天网其他的人,正在清除宅中的爪牙。
宇文天枢向退入后堂的天璿星打手式,天璿星指指厅口,迅速地退走。
大开的中厅门,人影飞射而入,是宇文天枢的另一位同伴,手中剑沾有血迹,浑身大汗。
“老魔厉害,人交给你了。”这人急急地叫,向侧急闪折向移位。
黑影随后冲入大厅,灯光摇摇,难以看清人的形影,像一道黑光流泻入厅。
“什么东西!”宇文天枢沉叱,刀光焕发出满天雷电。
连声狂震,劲气化为阴风气旋,人影依稀,风雷声大作,全厅像是陷入不可知的魔境。
灯光猛烈地摇曳着,有几盏悬灯被罡风吹熄了。
短暂的接触猛然停顿,灯光徐徐恢复正常。
宇文天枢横刀屹立在堂下,浑身正在大量冒汗,虎目中神光更炽盛,气势更为凌厉,作势跃然欲动,像一头正要扑向猎物的猛兽。
对面两丈外的一根厅柱旁,一个黑袍花甲老人正在急促地喘息,一头花白长发披散如厉鬼。一双怪眼似乎可以幻发幽光,瘦削的老脸肌皮不住抽搐,相貌狞恶脸色苍灰,整个人流露出几分鬼气。
老人手中是一根可用来抓痒的浑铁如意,长一尺八寸,抓尖非常锋利,真要用来抓痒,很可能把所抓处抓得皮裂肌开。
“以阴煞御刃,可伤人于丈五六,一代老魔如意神君名不虚传,不过也只如此而已。”宇文天枢开始扬刀迈进,说的话颇为自负:“星宿盟的人请你入川,欺四川无人,凭你的一把老骨头和七成火候的阴煞魔功,你会埋骨四川的,四川的高手名宿铁定可以把你送下地狱去的。”
“你……你封死了老夫的阴煞神功,可能吗?”如意神君看清宇文天枢的年轻相貌,极感惊骇意似不信:“你练的是何种内功,练了多久了?”
“笨蛋也不会告诉你练的是何种内功,反正我一定可以把你这老凶魔,打下血池地狱,不许你再在江湖作恶出世。给你一刀……”
刀向前一拂,这次速度并不快。
不快表示劲道有限,可知道这一刀是诱招,甚至没具有吓阻性的作用,与先前雷霆万钧的气势完全不同。
如意神君先前吃过苦头,震骇的神色仍在,可不认为这是诱招虚招,幻发幽光的怪眼,涌现极度警戒的神情,一拉马步须袍俱张,寒涛蓦然暴发,如意立即击出。
刀光有异,如意神君是行家,并不认为是虚招而疏忽大意,反而爆发出全力卯上的激烈反应。
厅门人影疾冲而入,及时投入石破天惊的神功迸发中挟凛烈狂飙猛然锲入,三股浑雄的劲道,汇合成压缩至极限的混沌力场,奇异的剑光似匹练横空,刀光突然分张,力道剧增十倍。
风雷乍起,汇合的力场猛然迸爆,家具崩裂震飞,灯火陡然全熄。
大厅像是受到一场雷轰大劫,似乎整座房舍在狂风中震撼摇动,感觉上像是大地震天动地摇,黑暗更倍增恐怖。
三种兵刃汇合接触,石破天惊,人影震分,似乎天地一片混沌。
一道轻烟流泻,轻灵地飘出敞开的厅,手中剑仅剩下半段剑身,因此仍可隐约看到断剑的朦胧光影;刀光衔尾射出,速度比轻烟快了一倍。
“冥府妖婆,你走得了吗?”宇文天枢的叫声,与刀光同时跟上了轻烟。
断剑向后飞旋而出,轻烟幻出原形,是一个穿了黑衣裙的老妇身影,断剑出手猛地旋身回头反扑。
只见一双鸡爪的怪手伸出袖口,真像一个披头散发的鬼物,扑向衔尾追出院子的宇文天枢。
“铮!”刀在千钧一发中,击飞射来的断剑,反应之快与出刀之准,骇人听闻。
如果没能击中急剧翻腾的断剑,将被断剑击中胸腹,随后反扑的冥府妖婆的一双手爪,便可乘机贴身行致命的攻击了。
冥府妖婆做梦也没料到,近距离断剑猛烈的一击,刀光竟然准确地与断剑接触,那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即使是在白天,也看不到断剑的形影,看到也无法闪避,因此随断剑扑出,铁定会把宇文天枢摆平。
刀光再闪,破风的厉啸令人胆落,像一道电光,掠过老妖婆的右肋。
冥府妖婆一扑落空,人向前冲,脚下大乱,发出一声厉叫,砰然冲倒挣扎叫号。
宇文天枢远在丈外,收刀大踏步离去。
传来一声长啸,房舍内的杀声徐徐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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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大宅幸而留得性命的人,惊怖地救死扶伤,重要的人物几乎被歼除殆尽,死伤极为惨重。
天网仅来了五个人,所造成的伤害极为惨烈。
正在搬运被杀的人,宅内宅外正在乱。
几个大汉刚将主人刘大爷几位首脑的尸体,摆放在零乱的大厅中,突然发现敞开的厅门,大踏步闯入五名怪人。
尖顶头罩仅露双目,黑劲装,连刀鞘剑鞘也是黑色的,全身黑,黑得令人觉得他们不是人,是来自阴间的鬼魂。
“天网恢恢……”五个人同时大喝。
三支剑两把刀,立即发起狂风暴雨似的攻击,剑出如穿鱼,刀过处头飞肢裂。
全宅各处皆传出惨叫声,更惨烈的搏杀全面展开。
到底来了多少人,谁也无法估计。
刘家大宅中重要的人物已死伤殆尽,仅留下一些二三流劫后余生者善后,哪禁受得起大群神秘黑衣高手犁庭扫穴?除了一些见机逃匿的人之外,走避不及的人在劫者难逃。
破晓时分,这群人分乘三艘快船向下游撤走。
刘家大宅的金银珍宝,被洗劫一空。
日上三竿,逃匿的人方敢返宅善后,增加了许多尸体。
从此,刘家大宅换了主人。
星宿盟大举招纳盟友的大计,受到致命的打击,不得不中止发展,重新转入暗中活动阶段。
在此之前,乾坤绝刀刘大爷暗中主持号召结盟活动,已有两年之久,这半年才开始大张旗鼓,以威迫利诱各种手段,公然网罗牛鬼蛇神诱使他们参与结盟,成就斐然可观。
天网扫荡星宿盟的消息,快速地在江湖轰传,引起各方的注意,心怀鬼胎的人极感不安。
天网这十年来,铲除了不少巨豪大霸,这次特别引人注意,原因是天网将网扩及南京地境,打破了不东下的往例,因此在南京一带活动招兵买马的牛鬼蛇神,皆感到寝食难安,人人自危。
有些已经应允加盟的豪霸们,立即采取断然措施,停止筹建各地香坛的大计,纷纷转入地下暂时蛰伏待机,有些人甚至退出到外地找隐蔽处藏匿。
七个令江湖朋友胆寒的老一辈妖魔,从此在江湖除名,不少江湖人士额手称庆,从此不再受到这些老妖魔的威胁了。
刘家的金银珍宝被洗劫一空,引起不少豪霸们的反感,以往虽然也发生相同的情况,并没引起广泛的注意。
但这次是飞象过河捞过界,而且乾坤绝刀的后台撑腰人大有来头,把风声放出,跟着起哄呐喊的人就多了。
天网的成员是些什么人?组织的背景如何?似乎还没有人真正了解。
但一个活动了十年的组合,想完全保持绝对隐秘,那是不可能的事,很难逃过有心人,以及具有强大潜势力的人留心探索。
筹组星宿盟的工作,仅进行了两年,便赫然拥有日益强大的潜势力,根柢便逐一浮上台面了。
这件事并没掀起轩然大波,不相关的人绝大多数抱冷眼旁观的态度坐视,但表面风平浪静,暗中潜流激荡,牵涉其中的人,少不了痛痒相关。
尤其是利益受到损害,直接受到威胁的人,全力图谋势在必行,也就暗中积极准备以解除威胁。
半月后,武昌府城。
十二个打扮得不三不四,但气势慑人的神秘人物,悄然住进楚王府,并没引起市民的注意。
这一代的楚王,由靖王朱均化(左金旁)继任。嫡系无嗣,他是庶出,老好人一个。在楚王世系中,他算是最好的一个王,很少过问外事,更避免涉入权力斗争。他的前两位王爷似乎也不错。
这期间,是楚王系的黄金时代,以后就开始走下坡,湖广人吃足了苦头,继任的楚王一个比一个坏。
这里到底有多少文武衙门,恐怕弄清的人并不多。但市面并不怎么繁荣,是一座政治性的大城,湖广的首邑都会,不是商业区。
这天午后不久,文昌门铁佛寺东面小街的一座宅院,闯入五名威风凛凛的中年人。
大概门子认识那两位领路的人,恭敬地将来客请至大厅奉茶,派一名小厮外出,寻找主人返家接待贵宾。
附近的街坊,都知道宅主人王戎,是布政司衙门理问所的吏目,三代世袭,在本城颇有名气,尊称他为王二爷,身分地位在本城算不了什么,但是在街坊的心目中,可就算是人上人了。
反正在地方性事务上,他是一个小有地位吃公门饭的人;在本城以外的各方人士心目中,这个人似乎并不存在,存在也对任何人没有关连,江湖朋友对他更是毫无印象。
半个时辰后,王吏目满头大汗赶回,显然是从布政使衙门告假返家的,所穿的青公服已被大汗湿透了。
不久,中等身材,相貌毫不起眼的王二爷,在内堂密室接待五位佳宾。五位佳宾相貌成严,神色冷峻。
他坐在下首诚惶诚恐相陪,像在五位金刚脚下战栗的小鬼,可知身分地位相差太远,即使在他自己家中也没有地位。
“你知道我可以抄你的家,灭你的族。”
坐在上首那位留大八字胡的佳宾,神情一点也不佳,说的话有如金口玉牙下最后警告、每一个字皆有可怕的威力。
“小的知道。”他直打冷战,几乎语不成声:“问题是,小的并不知道其中底细。小的家大大小小十一个人,千刀万剐杀光了于事无补。”
“五年前咱们就查出一切底细,当时并没在意,毕竟这是对我们有利的事,等于是我们一大助力。现在情势丕变,反而成了我们的威胁,所以必须断然处置。咱们已经查出三处地区的连系线索,更查出武昌是指挥中心。如果你不合作,哼!”
“不要威胁我。”他逐渐恢复冷静,不再示怯:“我王戎牵涉入这件事,早已将生死置于度外,亲朋十一口,随时可以牺牲的。为了理念,死而无悔。我只能坦诚告诉你们,我的确不知道内情。”
“哼!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见了棺材,我也不会掉泪。你们能查出我这条线索,果然神通广大名不虚传。可惜,我所知的有限,我只是一个转达讯息的人,不参与任何活动。我所能做到的事,是把你们的条件转达和转答,其他的事我无能为力。”
“这件事与布政使有关?”
“不可能,布政使大人的任期只有四年。”他斩钉截铁肯定地回答。
布政使,指目下的湖广布政使罗世杰。
“那么,与按察使有关了。”佳宾不死心,继续探口风。
按察使,指湖广提刑按察使司,最高主官按察使周健华。
他地位仅次于布政使,掌一省的刑名按劾,纠官邪、缉奸暴、平狱讼,实权甚至比布政使要大些。
王戎是布政司理问所吏目,理问所就是掌刑名的衙门,与按察司衙门有往来,是顺理成章的事。
“周大人是前年到任的,他应该不可能知道。”
“应该?”
“我只是想当然而已,至今我与周大人从未谋面,我的身分地位,还不配踏入按察司衙门。”
“那么,我必须追出和你联系的人了。”
“我也不知道派来的人是谁,往来都以信号留置信息,双方不可能碰面。老实说,你们非常了不起,权势与人才皆威震天下,但要捉那位转达信息的人,恐怕不是易事,可能会赔上不少人的性命,而且捉住了,也不可能从他口中追出根柢,那些人都是所谓亡命死士。我有家小,连我也不介意生死,有什么绝活手段,你尽管施展好了。”
“只要敝长上存心追根究柢,绝不会失败。”
“我知道,你们的手段震慑天下,但请别忘了,那些人的报复手段,其惨毒的程度,绝不会比你们差。你们和我一样有家有小,是吗?”
双方都在施展威吓手段,看谁能击中对方的要害。
“好,你既然拒绝合作,那就等候灾祸临头吧!告辞。”佳宾终于拂袖而起。
“我会等,不得不等。诸位公忙,请便。”主人也脸色冷漠,冷然送客。
“这条街已受到有效封锁。”
“我知道,有王府的亲军便衣将爷把守。”
“所以你千万不可妄动。”
“请放宽心,我吃的是公门饭,理问所是执法的衙门,我知道执法是怎么一回事,别担心我。”
“但你在玩法。”
“那是不得已的事,因为世间玩法的人太多,法外的人更多,所以我这种执法的人,只好求助于国法之外,天理昭彰才能大快人心。”
“你死了,天理也没有了。”佳宾跨出室门,扭头止步狠盯了主人一眼。
“人总会死的,只要死得心安,谁理会日后天理有或没有?我这种小人物,哪会操心身后的事?”主人冷笑:“但我知道,天理是不可能没有的。没有天理,这无法的世间活得一定非常艰难。你是不会相信有天理的,所以你有胆量担负泯灭天理的责任。贵长上权倾天下,更不相信天理,甚至认为他就代表天理,也代表国法。”
“我给你三天工夫。”佳宾重新举步。
“为何?”
“转达敝长上的条件。三天后日落之前,我一定要获得答覆。”
“这……”
“这是你最后自救的机会。”佳宾声色俱厉。
“好,我答应。条件是什么?”
“跟我走,我找地方和你谈。”
“好,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