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云村三五十户人家,全是土瓦屋,参差错落。巷道曲曲折折。唯一门前有大广场的地方,是村正的宅院,不但作为晒谷场,也作为村中民壮的练武场,甚至有箭馆,箭馆有室内室外两种靶场,可知广场之大。
也可以知道该村练武的风气相当旺盛,所组成的民壮,绝对可以应付一队盗匪的攻击。
应付可以高来高去的强悍好汉,民壮反而无能为力,大宁集便是活见证。
南天一剑十三个人,就住在村正的家中。
受伤的两名轿夫,伤势已完全无碍了,十三个人除了彭老爷彭政之外,全是高手中的高手,自卫力相当强,对付一小股匪盗绰绰有余。
两乘小轿藏在屋内,来时一乘抬彭政老爷,一抬黄金,回程预定抬彭政父子,预计平安到达瑞云村之后,当可顺利地把彭老爷的儿子赎回。
到了瑞云谷,就进入武道门的保护圈内了,所以这几天,外面打打杀杀,里面却平静无波,让他们安心地等待届时交金赎人。
不分昼夜,宅内外戒备从没疏忽,却一直没看到武道门派人来走动,老江湖南天一剑不但深感讶异,也大感心焦,希望不要再生变故。
随时光的飞逝,这位老侠客的心也随之抽紧。
老天爷慈悲,终于看到武道门的人出现了。
武道门三十余名男女,占住对面的民宅,并没派人来联络,仅派了一名警卫监视广场。距午正还有半刻(一个时辰是八刻),不派人连络是正常的事。
一些实力不足的胆小绑匪,经常会临时派人通知事主,更改交换时地。甚至会在收到赎金之后,才告知事主到何处接回肉票。
武通门从没发生更改时地的前例,信用第一有口皆碑,从不虐待肉票,一手收款一手放人。
南天一剑必须出来了,十三个人在宅前列阵,提出三只盛金木箱,每箱五十绽元宝,每锭黄金十两。在随州,每锭黄金可买地二十亩以上。算一算,那是多么庞大的一笔财富?难怪各地的牛鬼蛇神,纷纷赶来想分一杯羹,值得用性命相搏,要钱不要命。
盛金箱还没打开,便已引人注目了。
至于里面是否真盛有黄金,人质出现时便可揭晓。一只盛金箱全重不足四十斤,一个人抢走一只金箱轻而易举。
广场对面的家舍,终于出现了武道门的人,午正时刻,旗号首先出现。
在三十步外列阵,江湖朋友所熟知的阴阳使者周大年,出现在旗门中间,魁梧的身材颇为慑人。而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张阴阳面孔,一面黑,一面白,夜间突然出现,会把胆小的人吓死。
他是武道门的元老级大将,二十年前武道门首亮旗号,他就声威远播,这期间罕逢敌手,手中形如雁翎刀的重兵刃阎王令,可劈开磨盘大的巨石,普通刀剑一触,不断飞者几稀。
有人说他是天生的阴阳脸,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除非是打出武道门的旗号现身才画出阴阳脸,平时仍与常人一样,因此他的真正面貌,只有武道门的人才知道庐山真面目。愈能保持神秘,声威愈盛。
两名大汉架着一个背捆双手,神色萎顿的年轻人,出现在一旁,是肉票彭家的少爷。看外表,的确不像是受过虐待,五官手脚完整的人。
武道门从不虐待肉票,从不毁肉票的四肢五官,他们是有担当的好汉。不是怕被肉票认出的胆怯绑架小匪徒。
肉票如果有本事脱逃,捉回也不会受到惩罚。认为脱逃是肉票该有的权利,只能恨看守的人不小心。
被囚禁一月,彭少爷精神萎顿理所当然。但南天一剑注视彭少爷的脸色片刻,自己的脸色也微变,双眉深锁,眼中出现疑云。
一直不曾现身的彭大老爷彭政,是首次出现在人前的主事人,亲自带了黄金来赎爱子,沿途藏身轿内不曾露面。
彭大老爷年近花甲,是岳州的首富,脸团团真有富家翁的气概,长途跋涉历经艰险,难免有点神色憔悴,看到爱子出现,激动得几乎要冲出,被一旁的灵秀小姑娘,及时一把拉住了。
南天一剑举手一挥,出来三位轿夫打扮的人,一人提一个盛金箱,随南天一剑举步上前。
“彭家已变卖所有家产,筹足黄金一千五百两。”南天一剑声如洪钟,狠盯着阴阳使者的骇人面孔:“依限送到,请查验。”
阴阳使者手一挥,出来两名中年人。盛金箱一一打开,金光耀目。
查验为期甚暂,行家一验便知真假重量数目。手势打出,挟持着彭少爷的人上前交换。
没有什么话好讲,接收黄金立即交人,公平交易,不需浪费唇舌打交道。
三个人检查彭少爷的身躯、五官、经脉、四肢……行家的检查按部就班,不会出差错。
南天一剑是行家中的行家,但检查不出任何异状,仅在感觉中,本能地觉得有某些地方不对,却又无法具体地查出可疑的征候。
“周老兄,你没在彭少爷身上,弄了什么手脚吧?”他检查不出异象,沉声向对面的阴阳使者问。
交易已经完成,武道门却没有立即撤走的打算。仍在对面列阵,所有的人皆四面八方搜视,眼神显得怪怪的,似乎颇感迷惑与失望。
巷口屋角,陆续有人影出现,人并不多,没看到特殊的面孔。
东首的小巷口,出现宇内三狐,并无接近有所行动的表示,仅用怪怪的眼神打量武道门的三十余名男女,令人莫测高深,猜不透她们的意图。
西端广场外,慑魂天魔也带了十余名男女现身,也没有上前打交道的表示,气氛显得紧张而吊诡。
按理,武道门收到赎金,前来想分一杯羹的各方群雄,便可以上前提出见者有份的要求了。
可是,居然没有人上前提出要求。实力最强的慑魂天魔按兵不动,实力稍次的宇内三狐也毫无动静。
其他前来参与的各路牛鬼蛇神,像一盘散沙,各自为政,人数零零落落,只能等候混乱,制造机会浑水摸鱼,那有上前打交道的实力?没有实力强的人发动,他们只有耐心地等待情况发生。
武道门撤走,距荆山山门有三四百里,沿途都可以候机下手,实力不足当然不敢立即发动,现在十个八个人出面劫夺,肯定会被武道门的人全部摆平。
“你这是什么话?”
阴阳使者嗓门怪怪地,每个字都带有鬼气:“本门二十载的声誉,有口皆碑,怎么可能破例?肉票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完完整整地交给你们的,四周光临观礼的江湖朋友可以作证。你如果认为学艺不精,没有检查的能耐,何不公开征求高手名宿相助检查?我等你片刻。”
“希望贵门的口碑真的不差。”南天一剑悻悻地说,苦于找不出可疑的征兆。
“别蠢了,范老兄。”
阴阳使者提高嗓音:“你南天一剑是大名鼎鼎的名剑客,交游广阔朋友众多,如果彭少爷出了意外,你大撒英雄帖向本门兴师问罪,本门能得到什么好处?就算能对付得了你们,本门也难免折损一些弟兄,划得来吗?”
阴阳使者的话具有权威性,理由更充分,黄金已如数收到,买卖已成,何必横生枝节,日后再起风波?以南天一剑的声望,号召一些英雄豪杰兴师问罪,至少武道门的声誉将为之扫地,今后那配拍胸膛称好汉?
“你明白就好。”
南天一剑悻悻地说,举手一挥,众人退人住宅,表示此事已经了断。
武道门的人,也缓缓向农宅退。
四周的群雄,居然毫无动静。
一切反常,令人莫测高深。
总算有人沉不住气了,慑魂天魔开始踱出广场,鼓掌三下,爪牙们纷纷向外涌。
气氛突然紧张,武道门的人停止退入农宅。
老凶魔的人数,比武道门多一倍,总人数超过七十大关,气势慑人心魄。
“周老兄,你知道老夫的来意,是吗?”
慑魂天魔狞笑着上前:“贵门主九州无常好像没露面,是不是躲在屋里?”
“早些天就知道你慑魂天魔来了。在大宁集搞得乌烟瘴气,赶走了不少想来浑水摸鱼的人,志在独吞本门的赎金。”
阴阳使者的阴阳脸毫无表情,大概黑粉白粉涂得太厚了:“本门在天下各地分别作案,各有负责人独当一而,门主坐镇山门主控各地大局,那能对在下不信任赶来亲自指挥?哈哈!你以为屋内有伏兵?”
“没有吗?”
“没有。在下这笔买卖,所出动的弟兄破天荒最多,已经打破前例了。呵呵!幸好来的弟兄多,不然真应付不了彭家请来的南天一剑呢!彭家能神通广大,请得到南天一剑,委实令本门大感意外,几乎栽了。骆老魔,你能接得下南天一剑多少剑?”
“那不关老夫的事,他是苦主的人,与老夫无仇无怨,老夫也不会向苦主下手。把你藏在屋子里的人叫出来吧!老夫不想倚多为胜。”
“呵呵,二比一不算多。”
阴阳使者傲然地说:“我们三十六天罡,自信还有对付一百零八将的能耐。你不是要抢黄金吗?发动吧!等什么?”
“老夫有备而来,不发动怎能将黄金抢到手?周老兄,枉死无益,反正你绝对保护不了这几箱黄金,何苦枉送这许多人的性命?你愿把黄金献出吗?”
“哈哈,本使者在等你发动呢!一冲之下,本使者保证杀掉你们一半人,那就变成一比一了。武道门在江湖扬威二十载,你们百十名土鸡瓦狗,也敢妄想在老虎嘴边拔毛,实在可怜。”
阴阳使者仰天狂笑,笑声像利锥直薄耳膜,显然有意示威,向老凶魔的慑魂魔音挑战。
在四周探头探脑等变化的牛鬼蛇神们,有几个惊叫着掩耳而走。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老凶魔首先拔剑,也从囊中取出九音慑魂铃,铃声一响,众人纷纷作势抢出,要发动攻击抢夺黄金了。
“他娘的!你慑魂天魔在江湖位高辈尊,号称一代魔头,威震江湖自命不凡,居然扮强盗倚众混战,真可耻。”
阴阳使者大声嘲笑:“哈哈!你应该称江湖鼠辈才名实相副。来吧!你最好似个真的名副其实一代魔头,咱们像英雄好汉一样,凭武功声威,公平地逐一单挑。反正今晚都得在这里歇宿一宵,有的是决斗时间,对不对?”
“英雄式的单挑也不错。”
老凶魔居然同意了,在大宁集,这凶魔从不和仇敌单挑:“好!你的意思,是按江湖规矩解决吗?”
“有何不可?”
阴阳使者冷冷一笑:“武道门是有担当的组合,遵守江湖规矩武林道义,众所周知望重江湖,勇于接受任何挑战。”
如果按江湖规矩解决,将有三场公平的生死决斗;三战两姓,胜的就是赢家,也就是这笔不义之财的得主。
结伙混战抢夺,那是强盗行径,根本不配在江湖叫字号称英雄,不论成功或失败,都会受到江湖朋友的鄙视。这与仇敌之间的报复杀伐不同,有名利标的的争夺,是不屑群殴解决的,争名夺利重视突显个人的英雄形象。
人多势众的一方提出按江湖规矩解决,是颇不寻常的,通常皆由势弱的一方提出要求,死中求生赌上一赌,运气好很可能连赢两场。
“一言为定,决斗决定得主。”
老凶魔激起了豪气:“你是主我是客,客随主便,第一场由你先派人出场。最后一场我挑你,名头声望辈分地位相当。”
“一言为定。”
阴阳使者举手一挥,三个盛金箱抬出放在一旁,随即大踏步出来一位身材修长、刀插在腰带上的中年人,虎目中冷电四射。
“我,无我狂刀李杰。”
这人双手叉腰,豪气飞扬地大叫:“在武道门担任巡风放哨,地位很低,刀法还算不错,自信已可以入流,谁来挑战?”
老凶魔一挥手,掠出一位面目阴沉的中年人,也佩了刀,举动矫捷具有名家气势。
“笨鸟儿先飞,打旗的先上。”
这人中气充沛,字字震耳:“神刀对狂刀,我夺命神刀曹英陪你玩命。曹某也是传信跑腿的货色,与阁下正好旗鼓相当。”
两人都自嘲地故意眨低自己的身分,其实都是江湖上的知名人物,用刀的宗师级高手,所以称为狂刀神刀,刀法如果差劲,绝难保持充满霸气的名头。
无我狂刀李杰,也是武道门的元老之一,只有作案时才露名号,江湖朋友很少看到他走动,大多数久闻其名,从没见面打交道。真正与他打过交道的人,大多数已不在人世了。
“你先上,也先死。”无我狂刀声出刀出鞘,杀气立即汹涌澎湃:“看谁今天刀下除名。”
“你的绰号取得不对,所以一定没有你这把刀。我进手了,给你一刀。”
铮一声狂震,两把刀疯狂地接触,迸散的凛冽刀气化为激烈的气旋,两人同被震飞出两丈外,电光石火的的瞬间接触,可见的是双方的劲道与速度,半斤八两难分轩轾,双方的豪气傲气,皆因这威力万钧的一刀平分秋色,而消减了一半。
势均力敌,不能再浪费精力了,随即陷入小心翼翼的缠斗局面,不再贸然用绝招狠拼。因此一来,游走争取空门欺近的时间,比真正交锋硬拼的时间多好几倍,毫无精采可言,好不容易有一次全力猛攻的机会,也一触即分重新你旋我绕。
狂刀不狂,神刀不神;死缠不休,没完没了。
隐藏在各处的牛鬼蛇神,终于忍不住纷纷现身。
宇内三狐与三个中年人,另有八名同伴,出现在广场侧方观战,不住交头接耳。
“他们在干什么呀?”
白妖狐向幽冥使者说:“这算什么?”
“闹着玩呀!”
幽冥使者冷笑:“不是玩真的。”
“真有问题,老哥。”
天涯浪客柏孤皱着眉头:“难道老凶魔老糊涂了?”
“双方都在等机会,并不足怪呀?”
五方游神沉静地说:“双方都另有一批人跃然欲动,等重要时机再露面,看谁先失去耐性,把另一批人召出,所以采用游斗以激怒对方暴露实力,不足为奇,这是手段之一。”
“我们岂不像呆鸟一样,在这里枯等?”
白妖狐显得有点急躁:“怪事,怎么一直都没看到八极雄鹰?难道他昨晚为了找寻苏若男的同伴,真迷失在深山里了?”
“可能的。”
幽冥使者说:“我和游神洪老哥,御使元神跟了五六里,直至他俩消失在西南的丛山里,才不得不折回的。咱们御神的范围不及十里。”
“真可惜,他们没赶上。鲍前辈,他们这样拖下去,恐怕不可能造成混乱,不如到农舍中歇息养力为佳,在这里实在有损精力光焦急。”
“一定要制造混乱。”
幽冥使者像是下定决心:“不然绝难接近那些金箱。”
“如何制造混乱?”白妖狐精神来了。
“揭开他们的冒充身分。”
“老凶魔肯相信?他并不认识你。”
“总该试试呀!”
“这……”
“你又有何高见?等?”
“值得一试。”
五方游神表示赞成:“老实说,我对这个无我狂刀,也心中生疑,可能也是冒充的假货。”
“怎见得?”灵狐胡灵姑在旁问。
“我没见过武道门的大将无我狂刀,但听说过有关这位刀客的事迹。他绰号狂刀,交手时攻击精神极为旺盛,狂野泼辣有敌无我敢杀敢拼,是宗师级的刀客。你们看这位无我狂刀,刀法能称狂野泼辣吗?招发预留三分劲,大吼大叫一触即分,像刀法宗师的气势吗?”
“洪老哥说得不错。”
幽冥使者同意五方游神的看法:“完全缺乏狂气,始终不敢行雷霆一击。武道门也许人才凋零,阴阳使者已经下地狱去了,弄一个假的冒充以壮声势,合情合理,再弄一个假无我狂刀一同现身,就不合常理了。”
“你的意思……”
“这些人都有可疑。”
幽冥使者脸色凝重:“武道门作案遍天下,威震江湖唯我独尊,根本不畏任何人觊觎他们的买卖,只要浑水摸鱼想黑吃黑的人敢动手,他们就会用雷霆手段痛加挞伐。你看这些人,可有气傲天苍唯我独尊的霸气?”
“屁的霸气。”
天涯浪客嗤之以鼻:“他们根本就在看自己的热闹,看不相关的人印证过招。”
“去试试看。”
幽冥使者下定决心:“老凶魔即使不相信,他那些爪牙可能有人信,有人一起哄,就可以制造混乱了。”
“对,咱们一动,老凶魔岂肯人后?为防备咱们乘机掠走金箱,势必一拥而上。干啦!”五方游神跃然欲动:“咱们俩先上。”
两人立即进入广场,走的步法似乎有点虚浮。
慑魂天魔举手一挥,两个大汉一掠而出,挡住去路,一刀一剑分别挡住两人不许走近。
“黄金已经有主,退出去。”
一名大汉沉喝,语气含糊,并没指出得主是那一方。
“乖,让开。”幽冥使者举手轻挥。
怪事出现了,本来横眉竖目的两大汉,气势汹汹像要吃人,突然神情一懈,乖顺地垂下刀剑,眼中精光敛去,徐徐向侧退出丈外,扭头便走。
“咦!”
慑魂天魔一惊,御音慑魂的行家自然看出蹊跷,两个爪牙的举动,一看使知并非存心抗命,而是神智受到禁制了。
人影一闪即至,老凶魔带了两个人挡住去路。
“高明。”
老凶魔用奇异的嗓门喝采:“碰上了高明的同道,亮名号。”
“稍后再说,在下要和阴阳使者谈谈。”幽冥使者不愿过早亮名号。
“凭什么?”
“凭我也是使者。”
“你也是使者?什么使者?”老凶魔脸色一变。
“在下说我是阴阳使者,阁下相信吗?”
“废话!”
“如果在下也涂了阴阳面孔,你就相信了,对不对?”
幽冥使者嗓门提高了两倍,是让四周的人听的,果然吸引外围群雄的注目。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老凶魔快要爆发了。
“那个阴阳使者周大年是假的。”
幽冥使者用手一指,嗓门又增高一倍:“如果他是真的阴阳使者,就应该知道我是何方神圣。慑魂天魔,你如果不想证实他的身分,滚到一边凉快去。你一个老江湖老名宿,糊里糊涂上当,会贻笑江湖的。连与你交道的冒充人物你也弄不清,你的声威会跌至谷底的,阁下。”
“该死的混蛋!”
慑魂天魔破口大骂:“你胡说八道想制造混乱,以便浑水摸鱼?休想如意。说吧,亮你的名号,让老夫知道你是何方神圣。”
“叫他来,他会告诉你我是谁。”
幽冥使者声震全场,向阴阳使者招手:“阴阳使者周大年,你过来。如果你不认识我这个老相好,就证明你是冒充的阴阳使者。前年在山西解州所发生的事故,贵门知道的人并不多,除非那时你恰好在真的阴阳使者身边,不然绝难洞悉当时打交道的经过。来吧!让在场的天下群雄听你解释好不好?”
前年的六月天,武道门在解州作案,绑架了号称解州第一大盐虫、垄断盐场剥榨盐工的杨二大爷,勒赎了五千两银子。
杨家以重金请出山西七大名武师,要和武道门一决。结果包括赶来想分一杯羹的群雄,一个个灰头土脸。
当时主持其事的人,正是阴阳使者周大年,据说他使用金蝉脱壳计,把群雄愚弄得南北奔波白忙一场。斗智斗力,武道门皆有充足的本钱能耐。
指名理论,而且指出对方是冒充的人。按理,阴阳使者不能不出面澄清,他是威震江湖的名人,武道门的当家大将。
按情理,慑魂天魔也会郑重求证的,高手名宿打交道找错了冒充的对象,吃亏上当笑话闹大了。
“你死吧!”
慑魂天魔愤怒地大吼,声如雷震,左手的九音慑魂铃也在一抖之下,九音俱发。
“去你的!”
五方游神同时沉喝,喝声压下了慑魂天魔的叫吼声,似乎声波势均力敌。
五方游神的右手,也在沉喝时抬起,手伸出袖口,灰光一闪。
一声轻爆,火光一闪。
震心撼魄的吼声与喝声,汇合成更具震撼力的声波,向四面八方轰传,声势倍增威力惊人。
慑魂天魔的一些爪牙,与武道门的一些弟兄,受不了这可怖音波的震撼,纷纷掩耳而退。
随着火光与轻爆声,九音慑魂铃刚发的魔音敛然中断,被炸得碎裂而飞,从此这组魔铃在人间消失。高举左手摇铃的慑魂天魔狂叫一声,仰面飞返,左手掌鲜血淋漓,五个指头似乎有一半不见了。
是被五方游神射出的一个大掼炮炸毁的。这玩意是小孩的玩具,构造简单价格便宜,炸的威力并不大,但爆炸点恰在手上,与坚硬的金铃接触,威力倍增,就具有伤人的威力了。同一瞬间,幽冥使者的双手也向外一挥。
在老凶魔左右戒备的两个人,如被看不见的巨手所抓住摔出,在砰然大震声中,五官流血挣扎死去。
立即引起大混乱,慑魂天魔的爪牙怒吼如雷,潮水般向幽冥使者两人涌去,兵刃狂舞暗器乱飞。
武道门的弟兄,也向宇内三狐一群人狂冲。
在大群高手的愤怒狂冲中,一般巫门弟子的所谓神通法术,派不上多少用场,能移山倒海的法术毕竟是传闻,不存在于人世间。所以罗远向苏若男说,宇内三狐所倚托的三个人,如果在白天,威力会减少一倍。夜间,威力可增一倍。
糟了,即使他们想见机迟走,已来不及了,立即陷入重围。
就在双方即将接触的瞬间,屋顶传下震天长啸,鸽卵大的飞石连珠降临,有如暴雨打残花,暴乱的人群即使能看到自天而降的小石,也无法躲闪,人挤在一起你推我撞,那有闪避的空间?
“快撤!”幽冥使者断然下令,看到冲近身的三个人狂叫着摔倒,便知道有人用暗器掩护他们撤走,再不走可就得被乱剑分尸了。
五方游神大叫一声,一蹦三丈,左胯挨了一飞刀,割裂了一条血缝。
冲近宇内三狐的三个武道门弟兄,被飞石击倒了两个,另一个右膝破裂,一跳一跳向侧逃。
一阵大乱,人群四散。
幽冥使者损失了两个人,死在广场边缘。他们十个人从村北撤出,摆脱了追逐的人,钻入山林继续远走,尽快脱离险境。
逃至峰脚下,有三个人已经无法举步了,身上有伤痕,血仍在缓流。
五方游神的伤势不算重,但也得赶快上药止血裹伤。
“天杀的混蛋!我们上当了。”
幽冥使者咬牙切齿怒叫:“我们所获的口供是真的,但招供的人根本不知道内情,只知道听命行事,做些什么连自己也不明白。”
“你是后知后觉,鲍前辈。”
白妖狐浑身汗水,曲线玲珑十分养眼,倚在树上娇喘吁吁:“我们在大宁集,也曾分别提到一些人迫口供,除了知道他们自己一批人的行动之外,对另一批人的底细一无所知,但所有各批牛鬼蛇神的行动,暗中似乎配合得宜。八极雄鹰曾经怀疑他们是同伙,可惜无法从口供中证实。”
“老凶魔根本就是武道门的人。”
五方游神已裹妥胯伤,气色甚差:“两方的人,同时向我们发动浪潮式的攻击,真是栽到家了,吃亏上当的竟然是我们。”
“如果没有八极雄鹰用飞石策应,咱们全得摆平在村里。”
天涯孤客犹有余悸:“这小子厉害,真可以在百步外杀人。老天爷?他的手劲到底有没有万斤神力?”
“他是用竹片弹发的。”灵狐将在大宁集恶斗的经过简要地说了。
“他娘的狗杂种?”
幽冥使者大声咒骂:“武道门怎么可能收容慑魂天魔这些江湖凶魔?那些没现身的僧道难道也是武道门的爪牙?可能吗?咱们盯牢他们,看他们到底在弄什么玄虚。他们一定从山鞍撤走,绕山抄捷径奔向襄阳道回荆山,咱们见一个宰一个,不将黄金弄到手绝不甘休。”
不远处踱出罗远和苏若男,神定气闲汗水甚少。
“他们预定从山鞍撤,没错。”
罗远一面走近一面说:“但他们并不想撤走,山鞍下陷伏了真正的高手,数量甚多,包括那些僧道。鲍前辈,那阴阳使者的确是假的,前辈一见面便知道了,但你恐怕没想到另一问题。”
“前年在解州,我曾经和阴阳使者拼法术,使者对使者,棋逢敌手周旋一个半时辰,当然一见面看身材气概,便知道是假货。”
幽冥使者说出原委:“小子,谢谢你的策应,我没想到什么问题?”
“那些武道门的人,全是冒充的。”
“什么?”所有的人皆吃了一惊,幽冥使者更是不予置信。
“半点不假。”
“凭何证据?”
“苏姑娘知道。”罗远拍拍苏若男的肩膀:“我把提到的飞天蜈蚣送给她的长辈,她的长辈也捉到了飞虎。这两个高手名宿,都是武道门的大将。”
“他们都是假的。”苏若男加以补充:“他们那一群人,受到一个叫夜叉盛隆的人所胁迫,也给了他们三百两银子,要,他们扮武道门的人,抢劫押送赎金的人,不成功便改为护送。没想到果然失败了,不但碰上罗兄,更没料到押送赎金的人中,有大名鼎鼎的名剑客南天一剑。”
“咦!有这么一回事?”幽冥使者愣住了,不得不信啦:“那……冒充武道门作案,有何用意?”
“这里面隐有极惊人的阴谋,我错怪武道门了。”
罗远坦然承认错误:“捉住飞天蜈蚣,我就应该明白的。飞天蜈蚣是武道门可独当一面的大将,名震江湖的高手名宿,怎么可能被我抓小鸡般信手捉住了?我得费些工夫,查出他们的阴谋来。诸位,千万不要去跟踪。”
“为何?”幽冥使者不服气。
“他们人数之多,出乎意料之外,一旦不小心钻进他们的埋伏口袋里,后悔就来不及了。他们根本无意撤走,似乎要在这里安居落业呢!”
“在瑞云村安顿?”
“冒充武道门的人,仍在瑞云村。其他的人则在山鞍下的山脚,晚间也许会到瑞云村歇宿。”
“那些黄金……”
“被慑魂天魔的爪牙,不费吹灰之力乘乱抢走了,已赶往山鞍下会合埋伏的人,正式聚集在一起了。”罗远是最后撤出村的,目击所发生的经过:“这件事波诡云谲,疑云重重,我既然介入了,就得查个水落石出,看到底谁是得利的人。诸位,再见。”
“小兄弟,我们也着手查。”
幽冥使者改口不叫他小子,表示对他的尊敬:“有消息知会一声,记住咱们是并肩站的,彼此小心。”
“好的,彼此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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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抢到手,必须远走高飞,所以瑞云村附近,已经没有慑魂天魔的爪牙了。
武道门丢失了赎金,应该紧锲不舍设法将黄金夺回,但他们居然不走,按兵不动留在瑞云村。
共有十一个人被飞石击中,死了三个,另八个伤势不轻,被强劲的鸽卵大小石击中,肉伤骨折相当严重。
人损失了四分之一,留下来名正言顺,反正黄金已被夺走,不会再有人向他们打主意了。慑魂天魔的爪牙众多,想夺回黄金谈何容易?
这是二十年来,武道门第一次失败,消息由前来参与夺金的江湖群雄传出,的确影响武道门的威信。
慑魂魔君的爪牙并没远走高飞,聚集在山鞍下的山脚树林中,把守住退路,随时皆可从山鞍撤走。
天快黑了,他们并无移入瑞云村安顿的打算,在山林露宿。即使移入瑞云村歇宿,武道门的人也无可奈何。
南天一剑不能离境,已经无法赶到大宁集投宿,只好再多住一宵,准备明晨动身。黄金已经交出,人已经赎回,他们是苦主受害人,任何人也不会打扰他们了,所以能安心住下来,不会再发生任何意外。
但南天一剑安不下心,一直就惴惴不安。
赎回的彭少爷的确是完整的,眼睛没被膏药蒙住受伤,耳朵也没被灌蜡成聋,四肢完整,躯体无伤,被囚一月期间,一直乖顺不曾受到毒打,饮食也有充分的供应,可说完全不曾受苦。
可是,南天一剑就是忧心忡忡,尽管检查不出任何异状,经脉是顺畅无恙的,但他就是觉得某些地方不对,虽则说不出到底不对在何处。
赎金已如约如期如数交出,武道门没有在肉票身上弄玄虚的必要和理由。
二十年来,武道门在天下各地,作案数百件之多,从来就没有在肉票身上弄玄虚的前例,也从来不曾发生残害肉票,割耳断指以促使苦主救赎的事。
他对情势的发展一清二楚,接回彭家少爷,便在院墙头目击广场的变化,连黄金被夺走时的情景也一一入目。
武道门当时保护金箱的人,仅有一男一女,没经过恶斗,被人群一冲便走散,金箱落地易手。
金箱被夺走与他无关,武道门仍在村中逗留,却令他的忧心加深了。
他认得在屋顶发石攻击的罗远,感到疑云重重。那天罗远掳走飞天蜈蚣,的确不是冲他而来的,那次如果没有罗远介入,死伤必定相当重大。现在罗远又在此地出现,难道也是来夺金的人?
他对罗远飞石远距离攻击的神技,感到有点毛骨悚然,广场上被击倒的人,总数不下三十名之多,可说全是被飞石击倒的,有些人的脑袋被击破血流满面,比那些近攻的暗器威力强得多了,连珠弹发势如暴雨,攻击密集的人群,几乎岌岌命中,可怕极了。
武道门的阴阳使者是真是假,他并不在意,反正人质已经平安赎回,对方的主事人是真是假,没有计较的必要,那是武道门的策略和手段,即使派一个三派人物打交道,也与他无关。
他怎么想也想不通,武道门仍然留下的理由何在,这完全违反了常规;违反了强盗们的游戏规则;违反了立即远走高飞的惯例。
至少,赎金已被夺走,应该卸尾紧迫追蹑,紧急召来弟兄反击夺回。等黄金被分散,想夺回就难比登天了,武道门将声威一落千丈,天下第一门的名头将被人取而代之。他们在等什么?
他动了暗中前往一探究竟的念头。人已赎回,肉票脱险,按规矩他有采取行动的权利,甚至有迳自向武道门夺回赎金的自由,这是江湖规矩所公认的合乎道义行动,苦主请高手参与的目的在此,看谁神通广大,甚至可用武力压迫匪徒无偿放人。
一些实力不足的匪徒,通常要在收到赎金之后,再在另一处地方放人,用意就是怕苦主报官,或者带有强劲高手硬抢肉票。
暗中筹谋对策,自有一番他认为妥切的安排。
傍晚时分有了变故,更坚定了他冒险进行的决心,可以说势在必行,而且必须有破釜沉舟的打算,可知情势严重。
本已萎顿虚弱的彭家少爷,突然出现头痛、耳鸣、呕吐、腹泻、浑身虚软、寒冷、呼吸急促困难、昏昏沉沉等等症状,引起极大的震撼。
预感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南天一剑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人质交出时一切平安,以后的一切变故苦主自行负责。看情形是患了病,匪徒们概不负责。这时去找武道门理论,白费唇舌而已。
同来的人中,有两位扮轿夫的中年人是高明的郎中。其他的人,都是金创科的行家。南天一剑不但对金创学有专精,而且内功疗伤更是高明,但对大小方脉却仅知皮毛,所以带了两位精通内外十三科的郎中,以应付可能发生的情况。
果然发生情况,郎中派上了用场。
可是,两位郎中竟然查不出病因。
“这里有人生息,瑞云谷在桐柏山区中,虽然是最高的谷地,但有村落聚居,可知比平地高出不太多,怎么可能发生这种症状?”
那位叫万一帖的假轿夫,满脸阴霾惑然地分析:“只有到昆仑山访道的人,才会出现这种症状。正确的说,这不是病,而是水土不服,天地灵气不足。而所有的人,都没感到丝毫不适呀!”
“万老哥,问题是如何是好。”
南天一剑心中大乱:“总该有药物控制吧?”
“如果在山顶上发生,只要下到山脚自然症状消失。目下熬些药汤稳定下来,再用内功导引术不时帮助他呼吸。要不……”
“要不又怎样?”
“准备离谷,赶往大宁集。”万一帖苦笑:“或许要赶往随州。大宁集的地势,比这里低不了多少。但……恐怕无济于事,湖广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发生这种在极高处,才能发生的病症,在这里发生,换至任何地皆无法避免,除了尽力保持他身躯温暖,与帮助呼吸之后,只能听天由命了。”
所有的人皆急得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
“去找他们。”
南天一剑把心一横:“我总疑心他们在彭贤侄身上弄鬼,哼!他们最好不要做出这种绝事。”
“范老哥,不可冲动。”
彭政大爷反而沉得住气:“且候变化,从长计议。”
他们借住在西院的客厢,院子里派有一名警哨,所有的人皆聚集在小厅中计议。
外面小院子张挂有两盏照明灯笼,警卫可以监视每一角落,由屋上跳落的人,也难逃警哨的耳目。
天色已暗,得加派警哨。在这里等候的几天中,为了保护黄金,警戒不得不森严,但人手不足,每个人都累得精疲力尽。现在黄金已经发出,应该不需多派警哨了,但为保万全,仍得多派一个人。
刚准备多派一名警哨,门外却传来一声轻咳,然后是站在对面廊下的警哨发出一声暗号,剑出鞘传出隐隐震吟,表示即将发起猛烈的攻击。
南天一剑反应极为迅疾,一掠而出。后面跟出四个人,其中包括那位轻功受到罗远喝采的小姑娘。
廊灯光度有限,但仍可看清面貌。
出现在院子里的三个人,相貌极为出众,为首那人更是年轻英俊,人才一表,一袭青衫飘飘,像一位挂剑游学书生。
南天一剑不认识这些人,但看器宇风标,知道不是等闲人物,及时压下怒目相向的冲动。
“你们要干什么?”他没能抑止愤怒,口气不友好:“你们知道这是犯忌的举动吗?”
发生这许多事故,情势仍然紧张,黑夜中深入住处,是极为犯忌的事,极易引起血腥事故,警卫很可能在发现时,立即用暗器下杀手。
“来找诸位商量,或者请教。”
年轻书生淡笑,极有风度地欠身表示行礼致意:“前辈想必是南天一剑,湖广岭东第一剑客范前辈。”
“浪得虚名,阁下不必抬举我,尊驾是……”
“在下姓陈,学了几年剑。”
“这次光临瑞云谷的人,学了几年剑派不上用场的。阁下有何指教?”
“范前辈认为武道门的阴阳使者,到底是真是假?”
“那并不重要。”
南天一剑油然兴起戒心,对方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来找他的理由:“重要的是人质在他们手中,看到人质无恙,范某便将赎金交给他们,一手交金一手接人,对方是谁无关宏旨。你与他们……”
“前辈不打算摸清他们的根柢,以便日后向他们讨公道吗?”姓陈的无意回答他的问题,只发表自己的所问。
“无此必要。”他坦然说:“范某是应朋友的邀请,护送黄金到达这里,见到彭家少爷无恙,便顺利交金赎人,无所谓公道,更没有知道对方底细的必要。这件事已经结束了,请勿打扰。”
“在下有疑问……”
“有疑问何不向武道门的人求证?他们丢失了黄金,死伤颇重,目下仍在对面的农舍安顿,人财两空。你去求证,最好不要再这样冒失地闯进去。你请吧!范某无可奉告,好走。”
“如果他们是冒充的……”
“范某再郑重说一遍:他们的事范某毫不介意,彭家少爷已经赎回,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彭家少爷真的平安无恙吗?”
南天一剑心中一跳,虎目炯炯狠盯着对方。
“你想说什么?又知道什么?”他沉声问。
“没什么。”姓陈的书生淡淡一笑:“打扰了,告辞。”
“阁下……”
三人一跃冲霄,轻灵地登上瓦面,再一起便快速的飞跃屋脊,一闪不见。
南天一剑疑云大起,暗中打出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