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浊世情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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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奸人暗算

桂星寒对情势相当了然,因此尽量向西走,远离戒严区,以便找到安全的地方,让李凤养伤,这期间一切行动皆必须停止。

他们在一条小河旁的荒野小屋中藏身,那是村民看守田野作物的茅舍,麦将熟的季节,才有看守居住,冬季不可能有人驻留。

远离村落,安全第一,但食物张罗不易,须到远处的村落购买,而且白天不能前往。

李凤的伤势并无大碍,但三五天之内不可能复原。

必须等皇帝过境三五天之后,才能重新露面活动,正好让李凤安心养伤,以后再作其他打算。

桂星寒不便经常在茅屋中逗留,看守人住的小茅屋,比棚屋好不了多少。屋分内外间。外间铺麦秸做床,内间是简单的灶间,外间让李凤主婢做卧室,他和银扇勾魂客,只好挤在灶间睡柴堆,白天就没有地方可去,呆坐在内间实在受不了。

他和老怪杰坐在屋左的野地里,这一带的小树丛高约丈余,聊可避风,躲在树下真象像草窝。

“今夜你有何打算?”银扇勾魂客闲散地问:“我是指你与锦衣卫那些人的事。”

“回避。”他不胜烦恼:“我心中内疚。”

“你心中内甚么疚?”

“杀那些人,是没有必要的。”他用手搥打地面:“陆指挥使不追究我的事,盛情可感,我岂能肆意屠杀他的部属?虽则他那些部属不听管束。”

“由不了你呀!黑夜中他们入侵……”

“黑夜中脱身不难,我们可以一走了之呀!即使是大白天,他们也不可能拦住我们。”他不胜烦恼,心中有愧自然感到难安。

“情势不由人。小子,不是你的错,你懊恼也无济于事。心中有内疚的感觉,日后你很难有勇气面对他们的,搏杀势必加剧,你将失去挥刀的力道。”

“他们早晚要回京都的,不会再有搏杀了。”

“是吗?”银扇勾魂客冷笑:“小子,这是一厢情愿的不切实际想法。”

“你是说……”

“他们可以驱使或逼迫任何人对付你。比方说,少林弟子。”

“这……”

“所以,你必须狠狠地挥刀,让所有的人不敢找你,才是自救之道。以龙虎大天师这个大钦犯来说,天下间敢找他的人屈指可数。”

“我不能。”他苦笑:“扪心自问,即使不发生昨晚的屠杀事故,冷静思量,我也不能再次挥刀痛宰他们,毕竟他们职责所在,身不由己。”

“你小子这样想……”

“以方世杰那混蛋来说,发现可疑的人,他为了尽职,有权对付我,只是手段卑劣过火而已。他打了我一掌想要我的命,当时我就有权报复宰了他,但我悄然一走了之,原因就是我不能因为他尽职而报复他。”

“罢了,你小子的所作所为,有意无意地往正道上走,无法促使你成为江湖怪杰了。怪,是不重视理性的,你绝难胜任,你没有怪的条件。”

“别提了,烦人。”

茅屋前出现侍女丁香娇小的身影,佩的剑鞘尖快要垂及地面,怎么看都像一个刚发育的女孩,但脸上冷漠的神情,没有丝毫女孩气质,倒像一个饱历人间辛酸,心中充满仇世念头的老妇。

“你要干甚么?”桂星寒讶然问。

丁香举目四顾,向前举步。

“我四处走走,看有何动静。”丁香一面走一面说:“顺便察看附近的村落,入暮时分去找食物。”

“不能到处乱走,太危险……”

“我知道甚么叫危险。”丁香头也不回急步走了。

桂星寒跳起来,想追出相阻,却被银扇勾魂客一把拉住了。

“她只听她主人的话,你劝阻不了她的。”老怪杰摇头苦笑:“这是一个令人难测的小女孩,你无法阻止她做任何事。”

“可是……”

“昨晚她出其不意发动袭击,你根本不可能及时制止她。”

“她是有点怪。”桂星寒无可奈何地说,泄气地坐下了:“但对主人忠心耿耿,倒是值得称道的。”

“我总觉得,有些甚么地方不对劲。”银扇勾魂客喃喃自语。

“你说甚么?”

“没说甚么。”银扇勾魂客支吾以对:“我也许真老了,常起疑心自言自语,这是老之已至的征兆,不是好现象。”

其实银扇勾魂客并不老,四十余岁正壮年,只是成名得早,名气不小,加以性情古怪,平时穿着打扮毫不讲究,让人在感觉上,感觉他是前辈,也就想到老字而已,他自己也从不为老不老辩护,更没有纠正对方的兴趣。

桂星寒就没把他看成老前辈,叫老哥叫得怪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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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村庄也在三里外,如果相距不远,就用不着在田地附近建看守小屋,堆放不重要的笨重农具了。

在一座枣林深处,丁香与一双男女面面相对。这双男女扮成村夫,剑藏在宽大的老羊皮袄内。

“为何这时才赶来?”丁香的话冷冰冰,口气哪像一个没有地位的小婢女?

“你们沿途留下的记号很难找,中途又发现几组搜索的人,因此耽误了。”男的说,神情相当恭顺。

“人都来了?”

“恐怕有些人来不及赶来,他们要躲避搜索的人。”

“你们的胆子愈来愈小了。”

“锦衣卫的杂碎反脸,不得不小心提防呀!昨晚的事,大少主很不高兴呢!”

“他还挑剔甚么?”

“锦衣卫的人突袭秘站,向我们兴师问罪。大少主认为,你们不该攻击搏杀他们,更不该由你和三宫主发动,影响大局,咱们失去官方的暗中支持了。”

“情况紧急,我你如果不抢制机先突下毒手,死的将是我们了,怎能怪我们?毕竟面对凶险的是我们,情势也千变万化,不是我们所能控制得了的,哼!站在凶险外说风凉话容易,当事人却须面对千难万难,这公平吗?”

“这……这是大少主的事。”男的欲言又止:“大少主也……也对你们迟迟不下手,颇……颇为不满,所以要……要你们赶快下手。”

“有一个老人精在旁,难免有所顾忌呀!下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只有一次机会,三宫主怎能不谨慎?我走了,等我的信号。”

“是的,我们会注意信号。”

丁香扭头便走,脸色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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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的地势并不怎么隐蔽,麦田已变成冰冻的原野,视界辽阔,但西南一带是荒野,杂树丛生荆棘遍布,地里的小径也有行道树生长。

银扇勾魂客是老江湖,对警戒的事相当重视。侍女丁香走后不久,他便兴起观察四周防险的念头,并不以离开戒严区甚远而放心歇息。

侍女丁香去找地方购买食物,桂星寒只好进入茅屋陪伴李凤。

李凤的伤并不重,但为了不至于牵动肩背的创口,右臂加了吊巾,避免右手活动幅度过大,表面上看她必定右手活动困难,其实并无阻碍。

她不必像一般病人躺着休养,半倚半坐在粗制的长凳上,整理她行囊中的杂物,颇为专心。

她的行囊是一个包囊,行动时由侍女丁香携带。丁香也有自己的包裹,体积略小些。

她的百宝囊所盛物品简简单单,包囊中除了换洗衣物之外,没有可疑的物品,行家如果加以检查,必可发现她根本没具有行走江湖的准备。

当然不可能有人检查。老怪杰和桂星寒都是男人,哪能检查一个大闺女的包囊?也没有必要,两人已把李凤主婢看成志同道合的朋友了。

即使没当成朋友看待,也不可能检查两女的包囊。

看到桂星寒进入,她嫣然一笑匆匆收拾杂物,将包囊系妥。

桂星寒乖乖转首他顾,不便看到包囊的内容,女人的衣物男人视为禁忌,即使有些衣物本来是为取悦男人而制的。

幽香满室,压下了茅屋原有的怪味。这间看守人的茅屋有幸,破天荒有这么一位遍体幽香的高贵女人光临。

柴门是半开的,好在门背着风,冷风不会吹入,屋内依然寒气甚浓。

“我认为还是走远些,找农舍安顿比较妥当。”桂星寒在草铺的地面盘膝坐下:“在这里甚么都不方便,样样都缺,至少在小河里洗漱,就不是你所能习惯的……”

“唷!星寒,你以为我是大家闺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千金小姐?”李凤笑吟吟,左颊绽放一个醉人的笑涡:“我是出外见世面,体会江湖生涯的人。别人能,我也能。你能睡草窝,我当然能,不要为我担心,好吗?”

她的纤纤玉手,大方自然地搭在桂星寒的右肩上,桂星寒一抬头,便几乎与她俯下的脸庞接触。

“傻女孩,那是说给那些无财无势的笨蛋听的。”桂星寒伸手轻拍按在肩上的小手,温润的感觉与异样的触感震撼着他,心潮一阵汹涌,眼前美丽可爱的面庞,似有一股巨大的吸引力牵引着他:“你和我,名义上是在江湖见世面,事实我们都不曾从事江湖行业,没帮助江湖朋友所从事的工作,仅偶或管管江湖事,或者有意无意地介入江湖纠纷,并不能算是江湖人。像这样睡草窝衣食不周,也绝不能代表过的是江湖生涯。”

“你的意思……”

她的手,反转握住了桂星寒的巨掌,滑下长凳,贴在桂星寒身侧挤坐在一起。

“我的意思……”桂星寒只感到心跳加快,入鼻的幽香更浓,情不自禁紧握住掌中的可爱小手,有急欲一亲几已相贴的粉颊一吻的冲动:“像飞天夜叉,她有十几个男女随从,穿金戴银衣食依然奢华,行走天下依然像女皇宫主,她却是不折不扣的江湖女英雌呢!”

“有了权势,就有追随的人呀!星寒,我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坦诚地回答。”

她快要整个人倚在桂星寒身上了,在耳畔呢喃。

“你要问甚么?”

“我觉得,有人追随拥护,并不是坏事。”

“一千个江湖闯道者,有九百九十九个人,希望有人追随拥护·而且努力争取这种权势地位。”

“你呢?”

“我还没打算这样做,一些事我还丢不开。”

“甚么事?”

“朋友有病痛上的困难,我答应他出来托一个叫九灵丹士的人,讨药治病或者把人请去医治,已经找了一年多,迄今仍然没有着落。”

“那不是甚么重要的事……”

“话不能这样说,问题不在是否重要。”桂星寒不住轻抚那可爱的小手,有点晕淘淘的意乱情迷感觉,幸而理智还是清醒的:“轻于言诺的人是靠不住的,答应了的事就必须守信。没找到九灵丹士之前,我不打算进行其他的事。”

“我懂你的意思,你是一个可敬可信的人。”她微笑着将粉颊轻倚在桂星寒的胸膛上,吐气如兰,亲昵的举动,诱发了桂星寒的生理变化。

“你还没把问题说出来呢!”桂星寒有点不稳定的大手,紧挽住她投怀的小蛮腰。

“弥勒教的实力,是不是非常庞大?”她在桂星寒怀中,抬起动人的面庞,快要触及下颔了。

“是的,非常庞大。”桂星寒含糊地说,有渴望亲一亲那红艳艳的脸颊的冲动,甚至有不顾一切,亲吻那醉人樱唇的需要。

“如果他们诚意地拉拢你,有大量的人拥护你……”

“我们不谈这些,我不想沾惹这些野心太大的妖人。”桂星寒总算没昏了头:“通常一些有抱负有理想的人,志在扬名立万,不管他走的是正道或邪道,多少有些英雄气概,很少残害无辜的人。而弥勒教的妖人,却在残害普通的愚夫愚妇,一旦不受裹胁,注定了人死财空。江湖下九流朋友,固然手段毒辣,为害甚烈,但仍有行规不至于太过残暴。而弥勒教妖人灭门绝户的手段,绝大多数江湖人士深痛恶绝。”

“可是……”

“算了,我不要谈他们。”

“他们对你……”

“他们最好见机放手。”桂星寒轻抚她吹弹得破,也因生理激情而引起嫣红发烫的粉颊:“他们将会发现,所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哦!你是不是担心他们会伤害到你?”

“这个……”

“我会回避他们,不希望波及你。过几天,他们会走的,不可能在这里多作停留。以后他们在东,我们往西走,天下大得很呢!他们不可能长期聚集大批人手,作长期的追踪,放心啦!”

“何不和他们的主事人谈清楚?”

“没有必要,我不想谈。哦!你打算往何处游览?”

“下湖广,走江南……”

“我要先到荆山。”

“到荆州再下江南,我们乘船安逸。”

“对,可以先到洞庭湖放舟,也许可以碰上蛟龙,我一直不相信洞庭有龙这种怪物。”

“你就是一条会飞腾变化的龙。”她咭咭笑,缩在桂星寒怀中,绵绵地抚摸不曾修剪的小胡子。

桂星寒终于激情地紧抱着她,亲她火热的粉颊。

她嗯了一声,火样的热情爆发,屋中寒气袭人,她俩却感到春已降临大地,紧拥热吻驱走了彻骨的寒流。

一声轻咳,惊醒了迷醉了的一双男女。

桂星寒吃了一惊,俊脸如火,松了拥抱慌乱地站起整衣,瞥了门外冷然注视的侍女丁香一眼,匆匆地溜出门外呼出一口长气,远远地走避。

李凤在意乱情迷中清醒,瞪了丁香一眼,脸上的春情很快地消退,第一次涌现不快的神色。

“怎么啦?”她冷冷地问。

“联络上了。”丁香不像是婢女了,没有外人在场,脸色似乎更为寒冷,眼神更为幽深。

“如何?”

“大少主将到。”

“很好。”她轻点螓首。

“恐怕不太好。”

“怎么一回事?”

“大少主责怪我们不该杀了锦衣卫许多人,被他们查出一些可疑线索,正派人对我们兴师问罪,情势对我们极为不利。”

“变生不测,怎能怪我们?这……”

“大少主恐怕不认为是变生不测,我们恐怕得多费口舌解释呢!那老邪怪呢?”

“他说要到处走走,不知走到何处去了。”

丁香默默地瞪着她,眼神怪怪地。

“怎么啦?”她一怔。

“那么,只有你和他两人在这里了?”丁香说话了,语气也怪怪地。

“是呀!”

“你放过机会了?”

“咦!放过甚么机会?”她讶然反问。

“你没趁机使用离魂香。”丁香沉声说。

屋子里八面透风,效用有限。”她大声反驳:“万一效力不足,引起他的疑心,岂不前功尽弃,反而陷入绝境?你未免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三宫主,你不要强辩。”丁香扭头瞥了远处站在寒风中的桂星寒背影一眼,再看了看零乱的草窝:“你们卿卿我我拥抱在一起,至少该有一千次机会,制他的穴道,甚至置他于死地,是吗?”

“我可不想冒险……”

“三宫主,我知道这小畜生人才出众,武功惊世,是个好人才,是怀春少女们梦寐以求的……”

“欧护法,你给我闭嘴!”她羞恼地沉叱:“少给我胡说八道语出不逊。他的人才武功皆与我无关,我结交过比他更出色的男人。你心里明白,我们一等一甚至超等的高手,武功与道术皆奈何不了他。我只有一击的机会,必须有九成把握才敢动手,万一失败,死的将是我,我能不小心谨慎,等候最佳时机吗?”

弥勒教有多少护法,该教的弟子也所知有限。既然名之为护法,可知必定是身手超拔的人物。这位娇小玲珑小女孩似的侍女丁香,竟然是身分地位皆高高在上的护法,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李凤竟然称为三宫主,表示她是龙虎大天师的第三个女儿了。

龙虎大天师造反称王,儿女称少主宫主理所当然,至少在教中弟子面前,可以收到振奋人心士气的功效。

这位大天师到底有多少亲生儿女,以及多少义子义女,也只有该教的至亲心腹,才知道其中隐秘。大少主,该是他的亲生长子李大仁。

可是,在教中弟子面前,不论少主或宫主,都不称姓名。似乎一些重要地区,都是大少主或其他少主活动,到底哪一位是真的大少主,知道的人恐怕没有几个。因此京都出现的大少主,与在南京活动的大少主,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开封的大少主,也绝不是湖广武昌那位大少主。教中弟子们,从不追究也不敢追究谁真谁假。

“老邪怪不在,大少主将到,正是动手的好机会。马上动手,现在。”丁香一字一吐,语气坚决。

“他不会回来了。”她无可奈何地说:“你一回来,他不会亲近我。”

“我找借口离开,让你们亲热。”

“这……”

“男人在这时候是最脆弱的。”丁香用行家的口吻说:“像狼。公狼平时凶狠、机警、精明、有耐心;一旦碰上母狼,所有的精明机警都不存在了。”

“你形容得不伦不类。”她不悦地说。

“好好利用吧!时辰不多了。”丁香冷冷地说完,扭头向桂星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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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一锭碎银。”丁香向桂星寒说,脸上的寒森神情冲淡了许多,话也说得柔和了些:“那边三里外有一座小村庄,可以买到食物。小姐带的是金叶子,在小村庄派不上用场。”

桂星寒心中有鬼,也对冷森的丁香没有好感,从荷包中掏出一锭二两庄碎银递过,不再叮咛小心一类关切的话,他知道说了也是枉然,丁香不会理睬的。

“我会带午膳回来的。”丁香居然淡淡一笑,掉头快步走了。桂星寒摇摇头,茅屋前的李凤正向他招手。

“不要介意丁香的态度。”李凤脸上绽起令他心荡的媚笑,挽了他的手重回茅屋:“她小时候生活很苦,来到我家一直就怀有心病,乖巧聪明又肯下苦功,只是神色就是改不过冷淡的毛病。我看得出,你不喜欢她。”

“我只是觉得,她不喜欢任何人。”桂星寒拉了李凤在长凳上排排坐:“对每个人都怀有敌意。奇怪,你的性情开朗活泼,怎么会与一个性情截然相反的人合得来?我不会介意她的态度,只是觉得有某些地方不对。”

“比方说……”

“比方说她的武功,昨天晚上她的表现,只有超拔两字才能形容,与她的年纪毫不相称。恕我多问,她练了几年内功?”

“哦!她六岁卖到我家,整整苦练了八年。”李凤倚偎在他肩下,手在狐袄内摸索:“星寒,你好像练的不是内功,而是炼丹,是吗?”

“炼丹与练功其实并无多少差异,只是方法与目标各有所不同而已。因此要求的深度,以及修炼所演化的生理变化呈现有异,功能也就各擅胜场,在修至化境之前,彼此火候相当,是很难分出优劣界限的。”

“你真坏,并没回答我的问题。”李凤扭身抱住了他的虎腰,脸偎在他的胸膛上:“我可以听到你的心跳声,表示你没练成,不能保持血气柔畅平静……”

“你……你像一团火。”他忘情地亲亲李凤的鬓脚:“我又不是木头人,哪能保持气血柔畅平静?”

“你真的喜欢我,是不?”李凤突然抬起面庞,脸上又羞又喜的神情美极了。

“何止是喜欢?”他双手捧住娇艳的面庞郑重地说:“小凤,你相信世间真有一见钟情的事吗?”

“你认为呢?”

“各种相,以及各种缘,因缘凑合,才会发生这种现象。”

“咦!你炼丹,怎么谈起佛门的因缘来了?”

“佛与玄,有些地方是异中有同的……唔!奇怪。”他突然鼻翼掀动,在李凤的身上嗅。

“星寒,奇怪甚么?”

“你身上散发的香味,怎么……怎么突然有……有极为微小的变……变化……”

“不可能的,你……”

“唔!”他抬起头,摇摇脑袋,眼神一变。

“你真难缠……”

他猛地一扭身,无巧不巧地避开李凤插向他七坎大穴的双指,指擦胸而过,传出激烈摩擦外袄的擦刮声,皮袄的布面裂了缝。

双手一用劲,李凤的身躯飞抛而出。

他挺身而起,身形一阵急晃。

李凤猝不及防,被摔翻在壁角下,猛地飞跃而起,反应超尘拔俗。

慢了一刹那,他已踉跄飞退出门。

一声娇叱,李凤电射而出。

屋后侧的枯草丛中,丁香随娇叱声暴起。

“咦……咦……”桂星寒已远出二十步外,发出奇怪的啸声,在余音袅袅中,踉跄奔入矮树丛。

“用暗器……”丁香尖叫。

丁香是从屋后听到娇叱声才现身的,追赶时也就慢了好几步,心中大急,因此提醒李凤使用暗器。

李凤没有发射暗器的机会,桂星寒在生死关头,强烈的求生意识,激发了生命的潜能,在头脑昏眩,眼前发黑的恶劣情夸下,居然产生神力,窜逃的速度,甚至比平时更快上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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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凤主婢走后片刻,银扇勾魂客像疯子般狂奔而至。

“小子……”老怪杰站在茅屋内门口狂叫。

四周鬼影俱无,门口掉落桂星寒的荷包。

那时,不论男女,腰间挂各式各样精美荷包蔚成风气,里面可以盛装小巧物品。比方说小珍饰、小金银锭、制钱、银票……在腰袋中盛钱,已经不时兴了。荷包不但可以当饰物,也可以表示身分。普通的平民百姓,荷包的精美就比富豪大户差得多。

桂星寒掏银子给丁香,荷包的绣带并没拴牢。

“小子发警啸示警,这时两个人都不见了,大事不妙。咦!小子的荷包……”银扇勾魂客拾起荷包,倒抽了一口凉气。

“小子!”他再次大叫。

冲入屋中,抓起桂星寒的背箩和自己的包裹,顺手也抄起李凤的包裹,急急撤离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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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妥包裹,银扇勾魂客开始寻踪搜迹,他不死心,绕至西南角小心翼翼逐段推进。

这次,他不再带剑。他的趁手兵刃是银扇,换用剑也表示胆小,没有担当,他一直就为了这件事苦恼。但如果不用剑,被锦衣卫的人发觉他的身分,今后他休想在江湖逍遥自在了,会被当成钦犯缉拿。

现在,他顾不了后果啦!桂星寒是他最欣赏的年轻人,出了事他一咬牙豁出去了。

他听到声息,立即往树下一伏,悄然蛇行,突觉顶门上空有高速飞行掠过的声音,惊得毛骨悚然。这是暗器穿枝透隙的声浪,假使他伏下的速度慢了一刹那,背心可能贯一支弩箭或者一枚钢镖。

他一跃而起,大旋身银扇唰一声抖开了。

啪一声脆响,拍飞了第二枚透风镖。银扇抖开面积大,有如一面盾牌,不但可以拍击兵刃,正面也可以挡住暗器,禁得起剑刺刀砍。

三个人快速现身,堵住了他的身后。

“原来是你这浪得虚名的甚么江湖怪杰。”为首那人怪叫,一声剑吟青芒出鞘:“妙极了,那天杀的甚么天斩邪刀,一定躲在这附近,你是他的死党,唯你是问。”

他吃了一惊,暗叫不妙。

他认识这个人,也认识这把青芒暴射的七星剑,一个名震江湖的凶悍老道,曾经在解州云台观修真的法师,天殛真人太玄。

弥勒教的妖人来了,他对妖术有莫名的恐惧。

另两人是一刀一剑,慓悍之气令人心悸。左面那人的左掌,晶光四射的是一枚透风镖,随时都可能出手,大概刚才的两枚暗器,是这位仁兄所发的了。

“太玄仙长,人是我的,不要和我争。”亮镖的人火爆地叫:“第三镖要不了他的命,我飞天虎今后不用镖算是栽了。”

银扇勾魂客脸色一变,心中叫苦。黑道大豪飞天虎庄元彪,手中刀和镖在江湖罕逢敌手,轻功尤佳,所以绰号叫飞天虎。这家伙天生的冷血,挥刀时六亲不认。他的扇能否挡得住飞天虎狂野的刀,大有问题,再加上妖术通玄的天殛真人,他毫无希望。

“你一镖打死了他,还会有口供吗?”天殛真人大为不悦,沉下脸阻止飞天虎发镖:“给我站到一边凉快去,他是我的,我要活口,我要他乖乖地跪下讨饶,我要……呃……”

同一瞬间,天殛真人背部传出一声不太猛烈的爆炸,有火光闪动,威力似乎并不大。

天殛真人说了一连串的我要。现在,他没有甚么可要的了。人向前一栽,丢剑仆下了,背心出现一个血洞,是某种小型爆炸物所造成的创口,血肉一团糟,大罗天仙也救不了这种创伤。

一个人影破空下搏,剑出狠招天龙行雨,从飞天虎的背后上空下搏,与爆炸声同时到达。

银扇勾魂客福至心灵,已猜出来人是谁了,猛地向前飞仆,手一沾地奋身急滚,银扇就在这瞬间旋削,把那位扬剑待发的人右小腿削断了。

变生仓卒,猝然的袭击极为快速猛烈。飞天虎根本不知道杀神自天而降,顶门中剑依然不知如何被杀的。这家伙先用镖偷袭,也死在偷袭下。

“快走,大批妖人快到了。”宰了飞天虎,轻灵飘落的飞天夜叉急叫,向南一指:“他们将从这一面来,有十几个之多。”

“谢啦!那就快溜。”银扇勾魂客一听有十几个妖人,哪有勇气逞英雄?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他知道飞天夜叉也怕妖术,所以改制流光弹,作为对付妖术的利器。但如果对方事先有所防备,流光弹的效用有限,威力并不比飞刀钢镖大,用来偷袭或许有效而已。一枚流光弹击毙了天殛真人,就是偷袭侥幸成功的,真要面对面相搏,飞天夜叉绝对逃不出妖道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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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救苦救难大菩萨!”银扇勾魂客藏身在一丛矮树下,向身旁的飞天夜叉由衷地道谢:“那个甚么天殛真人,我老怪杰绝对禁不起他的妖术摆布。那个黑道大豪飞天虎,第三镖可能要了我的命。你怎么来了?好像只有一个人?”

“我是指引那些人来的,抄到前面看动静。”飞天夜叉向前一指。

百步外,十三个男女分为两拨,利用地势分别潜行窜走,越野北行,警戒的措施颇为周到,可以随时应付意外的袭击。

“真是弥勒教的人?”

“是的。”飞天夜叉往右侧方一指:“我是被一群人追踪,也有十几个,目下可能距此不远。你追我赶,一点也不有趣。幸好我是一个人,还能来去自如。”

“还有一批人?他们真要倾巢而至呢!”

“那群人是锦衣卫的侍卫老爷。”

“天杀的!他们联手勤快得很呢!”

“不,他们要活捉星寒兄,也要捉弥勒教的妖人。正确地说,双方闹翻了。哦!你没和星寒兄在一起?”

“原来是在一起的呀!我在四周走动戒备,听到桂小子发出警啸……”银扇勾魂客把变故说了,最后取出桂星寒遗落的灯包说:“人都不见了,桂小子却还留下他的荷包,一定出了意外……”

“哎呀!”飞天夜叉变色惊叫。

“怎么啦?桂小子失荷包,并不表示他……”

“他身边的那两个女人,是不是李凤主婢?她们是弥勒教的人,星寒兄可能已遭了毒手。”飞天夜叉急得几乎要跳起来:“锦衣卫的人,已证实两个妖女,确是弥勒教的重要人物,认为她两人帮助星寒兄,屠杀了锦衣卫十个人,所以与弥勒教反脸。老天!我已经得到消息,锦衣卫的一个侍卫,用消息交换他的性命,说出这两个女人,其中的李凤可能是弥勒教的妖女,因为他曾经对这个李凤有点眼熟,依稀记得这女人曾在弥勒教的藏身秘窟出入,只是不敢确定而已。本来我想提醒星寒兄提防的,又怕引起他的误会,因此往密县方向,查这两个女人的行踪……”

“你真的很蠢哪!”银扇勾魂客收起荷包埋怨:“既然有可疑的消息,你就该告诉他呀!你怕引起他的误会,反而误了他的性命,你……”

“这不能怪我呀!那两个鬼女人,杀了弥勒教颇有身分的黄泉双魔,因此我不敢确定消息的正确性。而且在破庙我提出疑问时,星寒兄就感到不悦,认为我疑心太大,指我把李凤混认是七仙女之一。废话少说,我们得赶快找他的下落。”

“我们盯牢弥勒教的人,或许有希望。我们只有两个人,可合不可分,像盲人瞎马般四处乱找,不但难以找到,自身更有危险。”

“那就走!”飞天夜叉变得十分急躁不安,一窜三丈迫不及待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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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有十六个人,聚集在一条小河旁。

小河的冰还没解冻,可以看到有些地方呈现挤裂的现象。河宽约两丈左右,轻功稍有成就的人,可以一跃而过,不需冒险踏冰而渡。河岸的枯苇在寒风中抖动,响声乱人听觉。

“他不可能逃到此地,更不可能踏冰而过,初春的冰承载不了一个人的重量,也没有踏裂的痕迹。”李凤大冷天中,热化的雾气不但从口中逸出,也从衣领内冒发,可知经过长期奔掠,相当耗损精力:“咱们必须往回搜,或者沿河上下搜寻。”

已经远离茅屋五里以上,一直就不曾发现桂星寒所留下的踪迹。

“你认为他受到离魂香的侵袭了?”那位曾经自称吴世,作书生打扮的人沉声问。

“如果他没受到侵袭,岂肯善罢甘休逃走?”李凤急急分辩:“他的武功和道术,绝不是我们这些人所能对付得了的,发觉神智有异,才见机拼全力逃走。”

“你如果能肯定,为何远追到此地来?”吴世不满意李凤的分辩:“离魂香入鼻即受到禁制,即使嗅的分量不多,也支援不了片刻,逃出一里半里,一定神魂脱离躯体,一倒下去就起不来了,至死方休。三妹,你真的误会。快往回搜,分两路散开,留意每一处树丛草坑,必须在他死前找到他,我要活的。”

“何不先搜河岸?”侍女丁香不同意往回搜:“这小畜生也许天生异禀,离魂香的效果慢。我和三宫主是同时追出的,眼睁睁看他去势宛若电射星飞,三五起落,便似乎平空幻没消失了,可能真有奔出五六里,香效才发挥作用的能耐呢!”

“你们的神行术也追不上他?”

“当然,草木挡住视线,有让我们乱了视觉的可能。”丁香脸色冷森,不愿坦然承认神行术不如桂星寒。失败者找借口掩饰自己的无能,是正常的反应。

“有没有追错方向的可能?”吴世紧锲不舍追问,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一带白搜。

“应该不会,他确是从这一方向遁走的。”丁香答覆的语气不怎么肯定。

“好,先搜搜看。”

立即分派人手,分别向上下游河岸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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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方百步左右,飞天夜叉和银扇勾魂客潜伏在乱草丛中窥伺。他俩伏在下风,而李凤几个人,说话的嗓门甚大,虽则远在百步左右,依然可以隐约听到不怎么模糊的语音。

“杨前辈,你在这里等。”飞天夜叉说,开始紧系腰带,将剑改系在背上。

“你干甚么?”

“引走他们。”

“你去引?”

“不错,不能让他们再仔细搜寻。”

“你不要冒险,这些妖人可以腾云驾雾,御气飞行瞬息千里……”

“鬼话!我对我的轻功有信心。”

“你打算……”

“引他们去和锦衣卫的人结算,那些人可能已经循踪追来了。放心啦!我会小心的。”贴地一窜,两起落便形影俱消。

“女飞贼名不虚传,她真的会飞。”银扇勾魂客大感惊讶,飞天夜叉掠走速度,委实骇人听闻,眨眼间便冉冉消逝在视线外。

片刻,里外娇啸声划空而至。

刚分为两拨,沿上下游搜出二三十步的十六个人,不约而同停止搜索,向啸声传来处张望。

一声令下,十六个人向啸声传来处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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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河岸找。”飞天夜叉坚决地说:“回头找已经不可能了。我担心他踏破冰层,跌落冰下那……老天!不要让这种事发生,不要……”

她发疯似的向小河飞奔,向上游急走,留心察看枯苇的折断形状,以及河面是否有裂洞。

银扇勾魂客比她细心,跟在后面用树枝探拨枯苇。

她俩先前潜伏处在下游不远处,向上游搜寻,也就是向李凤那些人所立处接近。

她本能地强烈感觉出,李凤所追的方向大致是正确的,衔尾穷迫,被追的人如果折向,追的人一定可以看到的,只有直追才会失去被追者的形影,因为被追者逃走的速度太快。

她心中焦灼,搜寻的速度无形中加快,不久便看到踏草的痕迹。

那是八个往下游搜的人所留下的足迹。

她心中大乱,这一段河岸不用搜啦,急急前奔,要超越弥勒教妖人已经搜过的地段。后面,突然传来银扇勾魂客的欢呼声。

“这小子在这里,老天爷保佑。”银扇勾魂客丢掉树枝,从干芦苇丛中,拖出死人似的桂星寒。

她欢叫一声,回身奔到。

桂星寒可能是被枯苇绊倒的,倒下去就起不来了,下面距结了冰的河面不足三尺,距弥勒教妖人搜到处,也只有十步左右。

如果飞天夜叉引走妖人的啸声,慢片刻传到,桂星寒势必被搜出,大事休矣!

人一拖上来,两人脸色大变,笑容僵住了,倒抽了口凉气。

人似乎已经僵了,死人哪能救?”

“不!不……”飞天夜叉掩面尖叫,声泪俱下。

人拖上来时,硬得像一段木头,当然是死了,僵化了。这是说,人死去没多久。

天寒地冻,人也会发僵。

人死后不久,各种器官功能丧失,器官、筋、骨、肌肉,因能量中断而失去输送供应功能,便会因神经失去作用而强烈收缩、凝结,便呈现暂时的僵化现象。

之后,便开始结构坏死、松弛、腐化了,成为一堆软绵绵烂肉啦!

桂星寒死了,那是一定的,尸体发僵,表示死去没多久,他们来晚了。

银扇勾魂客也老泪纵横,心中一阵酸楚,听到飞天夜叉那撕裂人心的尖叫声,老怪杰蓦然心动。

这不像是发自关切朋友的感情激动。飞天夜叉与桂星寒之间,甚至还不能算是朋友,桂星寒甚至在有意无意间,与飞天夜叉保持距离呢!

飞天夜叉擒捉桂星寒,逼迫入伙是事实·,桂星寒救过飞天夜叉,也是事实。

难道说,这女飞贼存有感恩的心念,图报无由的负疚念头,而发出的至情激动现象?

他知道不是。失去图报机会,不会令人如此痛伤,飞天夜叉激情的表现,不像与负疚念头有关。

“她爱上了这个该受到天妒的英才!”老怪杰凄然叹息:“桂小子却浑然不觉,便遽然撒手离开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