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明萱在隔邻的客房,落店片刻便睡着了,睡得相当沉,体力尚未全复,需要充足的睡眠。
她是安心入睡的,因为她相信左右邻房的张文季与十方瘟神,是她极端信赖的人,会全力保护她。在她受到阴毒期间,两人在她心目中已成了她的保护神。
她却不知,两人根本不可能有效的保护她,客店人来人往防不胜防,有心人随时都可能制造接近的机会,两人哪能再像在山林野外一样,寸步不离的保护她。
如果她体力复元,根本不需有人保护,但今天,她却失去应有的警觉。
人一旦有了依赖,警觉心便会大打折扣。
房侧的窗子悄然自启,她毫无动静。
脸颊被掴了几下,她一惊而醒。
很不妙,手脚似已失去活动能力,头部却可以转动,五官的感觉皆不曾消失。
她是行家,立即知道被人制住了手脚的穴道或经脉。
毕竟她曾经与青城三妖女,在江湖上混了一段时日,不是毫无经验的新出道生手,对凶险的情势洞察力并不差,神智一清,便知道陷入凶险的困境了。
她如果大声求救,很可能首先遭殃。
第一眼便看见床前站着一个蒙面女人,穿了普通的仆妇装,两截粗青布外裳,外加青布腰裙。
但空间里流动着淡淡的幽香,她知道这女人事实上年纪约在二十岁出头,蒙面巾上面露出的一双明眸,是年轻女人的晶亮大眼。
“你要什么?”她沉着的问,心中在打着如何自救的主意。
“太岁张是你的什么人?”蒙面女人冷森森的语音令她心惊:“你一直就和他住在一起?”
“敌人。”她坦率地说:“但也敌我难分了;至少我目前的处境,的确难分敌我。”
“怎么说?”
“因为这是他的看法。”
“不是你的看法?”蒙面女人颇感好奇。
“不是。”
“那你的看法呢?”
“我愿诚心诚意伺候他一辈子。”她眼中有热烈的神采:“至死不渝。”
蒙面女人专注地狠盯着她,捕捉她的眼神变化。
“他知道你的看法吗?”蒙面女人久久才冷然问。
“知道他也不会相信。”她以平静的口吻说:“我不怪他,毕竟我那三个不成材的师侄,迫害他在先,他有理由把我当成不可信任的敌人。”
“你要我相信你的话吗?”
“我不知道你是谁,更不知道你想要在我身上得到些什么?反正我所知道的事,我一定会告诉你。有关太岁张的事,我是在他向大乾坤手宣示名号,才知道他是太岁张。在此之前,我和十方瘟神钟前辈,一直就在套他的口风,打听他的底细。我那三位师侄居然威迫利诱逼他合作,把他打得死去活来,这件事玉面郎君知之甚详,玉面郎君就是我那大师侄的入幕之宾。”
“你没说谎,玉面郎君已将这些事说了。”
“哦!那么你是潜龙精舍的人了,玉面郎君好像已经替昊天教主效力,他对昊天教主的孙女一见钟情,见一个爱一个。”
“我不是潜龙精舍的人,但多少有些沾连,听你的口气,你是不能帮助我对付太岁张了。”
荀明萱心理早有准备,因此从对方的口气中听出凶兆,毫不感到惊讶,也不害怕。
“不错,我不可能帮助你对付他,帮也是枉然,斗智斗力我都毫无胜算。最重要的是,你根本就找错了对象,你我是仇敌,我还没有向仇敌屈服的习惯,更没有替仇敌对付恩人的坏德性。你做你想做的事吧!不必浪费唇舌了,多耽误片刻,便多了几分凶险。”
“我正有此意,不能久留。”蒙面女人当然知道耽误越久越凶险:“但是,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我准备在不久可望赶来,足以对付太岁张的人到来之前,向太岁张发动一次突袭,让你参与行动,总比现在杀死你有利,你愿意接受吗?”
“我一点也不愿意,我卑视恩将仇报的人。哦!你们有对付得了太岁张的人即将赶来?是哪座寺庙的大菩萨呀,我认识吗?”
“其实,我也可以对付得了他,只是为了其他原因,不想打草惊蛇。”蒙面女人回避她的问题,可能看出她在套口风:“有你相助,我的胜算可望增加两三成,很可能不需其他的人费神了,把他毙了一劳永逸,你如果拒绝,我立即杀了你。”
“你杀了我于事无补,你根本毫无胜算。也许你的武功比我强了一点,贵姓呀?”
“我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你房中,岂仅是比你强一点?说,你答不答应?”蒙面女人的右手伸出了,五指如钩劲道明显,这一抓下,任何部位也禁不起一抓,如果抓落在胸口,一定可以硬生生把心肝抓出胸腹。
“你在说梦话。”她咬着银牙一字一吐:“除非你要我去帮你挖你家的祖坟,不然休想要我答应替你做任何事,我已经争取到充裕的时间,你……”
“你争取时间?”
“是的,争取时间。”她突然笑了:“我在心里不断向他呼唤、求救。他是地行仙,比昊天教主自封的大仙高明一百倍,他一定可以听到我用心向他呼唤求救的声音,所以……”
“你在说梦话。”
“是吗?看看你的身后!”
“你想引散我的注意?少费心了,你死吧!”
爪向下一落,突然半途一顿。
在下重手准备致命一击的中途,突然止势变动,这种收发由心的反应,是绝大多数的人无法办得到的。
这蒙面女人办到了,等于是把一块小石投出,半途收回或停落,匪夷所思。
如果爪继续下落,荀姑娘必死无疑,这一刹那的变化,决定了生死。
决定的是两个都不死,或者同归于尽。
爪一顿其实并没有真停顿,而是折向后方改变攻击目标,身形随之疾转。
蓦地劲气如狂涛,气爆有如狂飙,家具与门窗簌簌而动。
两股浑雄的劲道接触,力足者胜。
蒙面女人的发髻迸散,蒙面巾也飞走了。
淡影激射,虚掩的明窗轰然碎裂,蒙面女人如虚似幻的身影穿窗而出。
这瞬间,有人从房外抢入。
同一瞬间,电芒射入。“退!”
同一瞬间响起张文季的急叱。
三枚电芒,是蒙面女人穿窗的瞬间发出的,既可杀人,也可阻止追击。
从房门外冲入的十方瘟神,应声退出向侧急闪。
一道电芒几乎擦身而过,危极险极飞出房外去了。
张文季已在房内,他是悄然断门闩潜入,向蒙面女人出手攻击。
围魏救赵迫蒙面女人放弃抓毙荀姑娘,所以出手用巧劲而不用致命一击。
另两道电芒无法击中他。
他已先一刹那闪至窗侧,本想出招痛击穿窗而逸的蒙面女人,但因出声阻止十方瘟神冲入,而晚了一刹那,来不及出手了。
蒙面女人变招一击,威力之大骇人听闻,不像出于一个女人之手,倒像一个内功练了一甲子的名宿,反应更是令人难以相信,快得不可思议。
“你不要紧吧?”张文季到了床前,急急扶起荀姑娘:“何处被制?”
“谢谢你……你的关切。”
荀姑娘软弱而又兴奋地说:“天啊!你真的来了,我……我以为我幻想你出现,那是不可能的事,只……只是一种妄……妄想而已。”
姑娘只是希望他出现,并没看到他出现在蒙面女人身后。有时候幻想会成真,没想到他果然真的出现了。难怪兴奋莫名。
“我刚送走我的人。”
张文季说:“恍惚中,我感觉出你在呼唤我,那种悸动的感觉,让我本能地知道你有了意外,所以……唔,制住你经脉的手法很阴毒,那鬼女人根本就无意让你活。”
十方瘟神出现在一旁,手中有一枚拾获的五寸双锋针,打磨得更晶亮更锋利,但型式与大乾坤手的女儿曾漱玉那群爪牙的针一样。
“小子,我听到风吼气爆。”
十方瘟神不安地说:“看出来人的路数吗?”
“是一个女人。”张文季快速的解了姑娘的经脉禁制,拾起那条蒙面小花巾:“使用男人也不易修炼的神魔爪,发劲用呵气成雷上乘内功。很可怕,幸好我并不因为是女人而大意轻敌。”
“真是呵气成雷?”
“错不了,一涌而发,势若狂飙,气爆瞬间迸发威力惊人。”
“那么,几乎可以证实了。”
“证实什么?”
“证实这女人与大乾坤手的女儿有渊源,这枚五寸双锋针的来历澄清了。”
“往昔你不肯说。”
“没证实的事怎能说?我得保持身分呢!”
十方瘟神脸上有恐惧的神情:“使用双锋针的人很多,有资格成为宗师级的也不少。用镖的人上千上万,很难找出使镖人的渊源。双锋针也一样,你很难从某个人身上找出他的来历,这些非独门暗器,很难凭镖或针查出根柢。但如果这使针人,修炼呵气成雷内功,与爪功中的可怕神魔爪……”
“那就表示出于宇内一魔,天极真君莫子虚门下。”张文季的江湖见闻,并不比老瘟神差多少:“老魔发射双锋针称之为天殛,形容为雷殛自诩针似雷电,这者魔最近十余年销声匿迹,不再在天下各地公然行凶勒索,钟老伯,你认为……”
“那老魔在天下横行了半甲子,勒索遍天下。关中五侠就是因为拒绝他的勒索而破家,先后被杀共死掉七十余人。没有人敢拒绝他勒索,早已积聚了数不清的财富,当然暂时该停止肆虐享受他的成果。我想,十余年来,他如果不是金银花光了,就是不甘寂寞重新出山肆虐天下。我敢打赌,大乾坤手的女儿,一定出世逐鹿江湖霸主,要不了多久,就会打出天殛真君的旗号了。你碰上的这个蒙面女人……”
“天硕真君的门人?”
“所以要替大乾坤手出头。”十方瘟神打一冷颤:“奇怪,天殛真君如果来了,为何眼睁睁见死不救,坐视大乾坤手失败,现在再出面扶助,是何用意?假使那恶魔一开始就明目张胆宣布站在大乾坤手一边,哪会有这次九华风云满山血腥?谁敢与这恶魔对抗?这里面到底隐藏了些什么阴谋?”
“只有一个可能。”张文季肯定地说。
“哪一个可能。”
“那老恶魔已经死了,他的门人子弟,不便抬出死人的名号唬人。”
“这……”
“而且,刚才这个蒙面女人,可能在途中有事耽搁了,并没赶上这场九华风云。”
“据她说,能对付你的人即将赶到了。”荀姑娘说:“这人会不会就是老恶魔?”
“我等他来。”
张文季信心十足地说:“一直没碰上真正的敌手,是最遗憾甚至是悲哀的事,与那些玩弄阴谋诡计的人周旋,实在无趣之至。好,我要堂堂正正与恶魔周旋,间接为世除害。他已经横行天下半甲子,凭什么在享了十余年清福之后,再重行出山威胁年轻人出头?他在替自己挖掘墓穴,哼!”
“小子,你打算……”十方瘟神问。
“穷追猛打,紧蹑在大乾坤手身后,不但可以逼一帮一会出来帮他收拾残局,也可以树立太岁张的威望。老恶魔是魔中之魔,他实在不该和我赌命的,张文季眼中涌出浓浓的杀机,浓得让老瘟神也感到心惊:“这个蒙面女人的呵气成雷内功火候相当精纯,你们日后碰上她,千万不要和她硬拼,同时必须严防她的可怕双锋针。”
“荀姑娘,好好歇息,赶快恢复精力,你应该可以应付得了她。”
“我睡得太大意……”
“大概你随三位师侄行走,从来就不需操心任何事。”张文季向门外走:“我去叫店伙来修房门,今天应该不会再有人前来暗算打扰了。”
“那可不一定哦!小子,你最好不要大意。”
十方瘟神也向外走:“那些黑道人与你这黑道人不同,他们会做出任何出人意外的狗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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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瘟神提醒张文季小心注意,他自己却疏忽大意。
两人在姑娘的房门外分手,老瘟神返回隔邻的上房。
外面的院子里没有旅客走动。
只见一个提大茶壶的店伙,从不远处的一条走廊绕过这一面来,是负责替旅客沏茶的店伙,水壶里是滚烫的开水。
“伙计。”张文季叫住了店伙:“这座房门的门闩断了,请赶快叫人来修理,劳驾你。”
“好的,客官。”
店伙应诺着,笑容可掬举步继续道:“小的这就去叫木匠来。”
十方瘟神推开房门,只顾留心房内是否有异样,忽略了与店伙打交道的张文季有何举动。
“鼠辈该死……”张文季大叫。
店伙在这瞬间,一脚踢在水壶底上,沸水激汤冲开了壶盖,壶向上斜升,沸水向十方瘟神的背部喷洒,蒸汽漫天热流荡漾。
张文季已抢救不及,随着喝声向前猛扑。
这瞬间,他心中一动。
大乾坤手的人,没有暗算十方瘟神的理由。
他向下一仆,奋身急滚。
屋檐上飘落一个蒙面女人,向他的背影双手齐扬,半空中双手同发暗器,六枚双锋针向他的背部集中,速度已到了目力难及的境界,从背后偷袭应该是百发百中,与店伙配合得恰到好处。
变生仓猝,他恰好蓦然心动,向下一仆,前扑改为下伏。
蒙面女人没有把意外算计在内。
“哎……”听到警告声的十方瘟神,拼命的向房中飞快地撞入,仍然晚了一刹那,避开沸水浇背的噩运,但左腿仍然遭了殃,膝弯以下被沸水淋中,痛得狂叫一声撞入房内去了。
六枚双锋针从张文季的背部上空电掠而过,有一枚射入店伙的左后腰,误伤了自己人。
张文季飞跃而起,蒙面女人也脚一沾地身形斜飞。
手舞足蹈在刹那间连换了五次方位,移动时难辨形影,每次移位现身姿势皆不同,快得令人目眩。
张文季扑错了方向,第二次扑出去的时候,蒙面女人的淡淡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的折向处。
“幽冥鬼舞身法!”他惊呼,断然放弃追逐,救人要紧。
店伙爬伏在地,吃力地沿走廊爬行。
张文季抢入房中,老瘟神脸色冷灰,但仍然保持沉着,坐在床口脱衣裤。
“天杀的混蛋!”老瘟神强忍痛楚怪叫:“怎么用这种怪招伤人?还真够阴毒呢!他娘的狗杂种,我瘟神算是阴沟里翻船,服了他们。”
“先替你止住痛。”张文季制住了瘟神的左腿经脉,腿便麻木不再感到痛楚:“你忍着点,我去替你找些治烫伤的药。”
脱掉裤,瘟神不住咒骂,整条小腿红肿,即将起泡,伤势相当严重,至少十天半月不能随意活动。
“这算是什么玩意?”十方瘟神哭笑不得,大声怪叫:“我闯了大半辈子江湖,从来没受到这种下三滥的侮辱,江湖朋友知道我老瘟神被人用沸水烫伤,不笑掉大牙才有鬼。老天爷!我怎么倒霉碰上了这档子狗屁事,今后我不用混了。”
“这就是黑道作风,什么怪点子都可以用得理直气壮。”张文季摇头苦笑向外走:“他们策划得可圈可点,主要是对付我的,利用店伙计算你来吸引我的注意力,由蒙面女人从屋顶飘落用双锋针,从背后突袭,他们几乎成功了,你我都死过一次啦!我去找药,马上回来。”
“大乾坤手这杂种,算什么玩意?混帐!”十方瘟神在房中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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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明萱房中多了一个人,是后腰贯入一枚双锋针的假店伙。
“我要口供。”她将假店伙压在地上,手捏住露在体外一寸的双锋针尾,不住摇、捻、转、摆,把双锋针当作针灸的金针播弄。
“哎……唷……呃……”假店伙厉叫,但牙关被姑娘捏住,发不出大的声音,一叫就捏,张开大嘴空气震动难以控制,因此叫喊声不大。
“我要口供。”姑娘不介意假店伙的痛楚,继续利用对方的痛楚逼供:“谁派你来的?招?”
“杀……死……我……”
“我会让你的腹腔充满了血,你就会死了,用不着我杀死你。我要口供。”
姑娘开始摇针,血便会有较大的缝隙注入内腔:“这是你同伴射入你体内的双锋针,你是死在自己人手中的。血入内腔死得相当慢而痛苦,招了供我替你救治。谁派你来行凶的?说!”
“我可……可以死……”
“你也可以不死!”
“哎……呃……”假店伙突然咬断了舌头,断舌掉出,鲜血从口中向外涌流。
姑娘本来用手控制牙关的,为了要对方招供,一时大意,被假店伙抓住机会自杀,后悔已来不及了。
这些人视死如归的悍勇,也令她悚然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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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季的房中,也有人等候他。
“老瘟神伤势如何?”四海游神公孙皓苦笑:“你们皆在混蛋的监视下,今后可能有千奇百怪的邪门怪招,逐一用在你们身上,咱们的同道鬼点子多得很,可把你死缠住脱不了身,无法分心去追逐正主儿啦!”
“不要紧,他们的人手不算多,我会利用三眼功曹的更多人手,好好紧迫钉牢他们的。老瘟神不要紧,但短期间无法活动。”
“你要利用三眼功曹的人手?”四海游神一怔。
“是呀!三眼功曹怎肯干休?他会出动无数弟兄,与大乾坤手彻底了断。”
张文季胸有成竹,有强烈的信心:“我可以制造机会,利用机会浑水摸鱼。我想,你们没查出那些狗东西的去向下落。”
“是的,这些个混蛋似乎突然消失了。昊天教主是个地头蛇,鸿飞冥冥,咱们毫无办法。”
“但你们知道三眼功曹的动向。”
“是的,可能赶往池州去了。”
“好,我也赶往池州。”张文季欣然地说。
“去池州?你的意思……”
“三眼功曹可以号令江湖,三教九流的混混全听他的,这些小人物无法不听,大乾坤手那些人,想摆脱他谈何容易?我只要盯牢三眼功曹,必有所获。”
“这是事实,号令江湖就有无数人手可用,所以大乾坤手利用雄厚的财力与人力,要取而代之争夺江湖霸权,这次失败,他绝不会罢手的。”
“三眼功曹更不会罢手,这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我打算利用机会,查出大乾坤手的秘窟,搬空他的金银珍宝斩断他的财路。这十余年来,他的金银珍宝积聚得太多了,我已经有搬空他积聚财宝的正当理由。”
“对,搬空他的金银财宝,他就无法兴风作浪了。兄弟,值得全力以赴,暂时歇息的事,暂且丢开再说。”
“好,真的全力以赴。”张文季欣然同意:“大乾坤手请来了超绝的高手对付我,用意可能是即使除不了我,也可以把我拖住,和我玩捉迷藏以掩护大乾坤手一群人远走高飞。我以出其不意的行径尽快离开,你们在后面小心留意慢慢赶来会合。”
“要不要故布疑阵,让他们也留在这里空欢喜一场?”
“不必,你们缠不住天殛真君这些超绝高手,太危险,你们必须不动声色伺机活动。我先走,让他们带我去找大乾坤手,我要把他们躲在暗处的牛鬼蛇神,一个个揪出来一了百了。”
他突然出现在店堂结帐,在暗中监视的眼线慌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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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下山,途经山上诸大寺各处冷冷清清,十万人潮的盛况已烟消云散,满山垃圾也清理完竣,名山回复往日的宁静。
他放开了脚程,只带了一个小包裹,迈开大步直奔山下的青阳县城,沿途应该没有人埋伏、暗算了。
他无意完全摆脱追踪者,摆脱了就玩不出好把戏啦!而且道路也只有一条,不可能追错方向。
小小的县城安静如恒,街道上行人稀稀疏疏,与三天前人山人海的盛况相去天壤,像一座人快走光了的衰老城镇。
已是近午时分了,他一脚踏入大街右面的小酒肆。
无精打采的店伙懒洋洋招呼客人,整座店堂只有他一个食客,难怪店东和店伙都一脸霉相,厨下能端上桌的菜肴也色香味俱差。
店伙替他张罗了四样下酒的菜,两壶酒,他一个人自斟自酌,倒也自得其乐没有人打扰他。
他的目光,不住留意店外街道上往来的行人。
先后有几个携刀剑的男女经过,他一个也不认识。
他曾经打落那位蒙面女人的蒙面巾,但却不曾看清她的面容。
就算有大乾坤手的人经过,他也不能拦路寻仇报复。
就算那个女人进店站在他面前,他也没有问罪挑衅的借口,除非女人向他出手。毕竟他是个成名人物,不能像火气大的小混混一样,见面就气呼呼抡刀舞剑动拳头。
所以,他必须等,等耐性不够的人找他,给地方有采取行动的机会。
如果他拼命向池州赶,对方就没有露出本来面目的机会了。
慢吞吞吃完酒菜,已经有充裕的时间让对方追及了。
会过账踏出店门,本能地目光扫向街前街后,看是否有可疑的人或认识的朋友经过,他是颇为小心的。
他身上的一袭打扮颇为出色,头上是精致的细竹编花遮阳帽,一袭绣云雷镶边月白色长衫,佩了宝光耀眼的七星剑。
只是肩下所挂的小包裹岔眼。
有身分的人出门要带小厮或仆从,自己带包裹就不像个有身分的人了。
他很少用剑,所以手中经常买一根四尺手杖。
手杖的用处很大,用来打狗是多种功能之一,当然也可以用来揍人,运用得当却是致命的兵刃呢。
任何物品到了他手中,皆可以成为致命的兵刃,连一颗小豆也可以致命,他百宝囊中的小吹管,威力可以在三丈外贯入人的坚硬颅骨。
店门左侧,一个剑眉虎目的中年佩剑人,恰好从店外经过,出店便照了面。
“你……”中年人吃了一惊,脚下迟疑。
“哦!你是尚义小筑的人,错不了。”张文季笑吟吟的打招呼:“你是断后的?”
“该说是善后的。”中年人极不情愿地回答,不答又怕惹火了他:“我们那些不幸去世的弟兄,皆寄厝在祗园寺。我是办妥丧事,作最后打点的人。”
“贵上呢?你是往东走呢,抑或是往西走?”
往东走是三眼功曹的来路,往西则是到池州省城的大道。往东表示三眼功曹丢下仇恨打道回府;往西,表示追踪仇家不肯甘休。
“你……你少管。”
中年人当然不肯吐露长上的行踪:“张兄,不要做得太过分好不好?敝上的爱女虽说一而再的得罪你,但她是无意的,你再三胡缠乱放风声,未免太不上道吧?”
“好哇!你这混蛋居然敢说我不上道?”
他脸一沉,假装火冒三丈跳起来叫:“你们出动一大群人,倚仗人多一而再行凶,反而怪罪于我?这世间还有天理吗?揍死你这颠倒黑白的混蛋!”
竹杖一扬,要揍人了。
中年人如果不知道他是大名鼎鼎太岁张,必定怒火冲天拔剑拼命,但目下九华参与勾心斗角的群雄,都知道他是可怕的、招惹不得的太岁张。
人的名,树的影,再加上在九华风云期间,太岁张的表现确也出尽风头。
大乾坤手昊天教主这些名震天下的高手名宿,事实上是栽在太岁张手下的,其他一二流人物,望影心惊怎敢招惹太岁张?
中年人撒腿就跑、像是见了鬼。
是向街西跑的,已表示三眼功曹在池州。
“休走!”
他大叫,撩起衣袂装腔作势追赶。
已经证实三眼功曹是向西走的,用不着再打听了。
他这种故意引人注目的举动,收到了预期的效果。街上的人议论纷纷,不啻供给了眼线最可靠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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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他在陵阳镇走得突然,让那些计算他的人措手不及,因此随后赶来的人,都是三三两两急赶,陆续追赶的人急于与他保持接触,无法预订对付他的计策,甚至没有统一指挥的人。
他心中有数,最先急急赶来的人不会太多。
慢吞吞通过城门口,两行的大道伸向天底下。
田野中空空荡荡,一阵秋风刮过,落叶漫天飞舞。
官道上旅客零零星星,很少看到成群结队的人。
至府城八十里左右,他并不急。
平常旅客要走一天,他半天赶到毫不费劲。
两个也肩挂小包裹的中年旅客,跟在他后面出城,一挂剑一佩刀,相貌威猛颇有英气。
片刻,三人走了个并排而进。
“山上那些和尚说起来还真可怜!”
佩剑的中年人嗓门不小:“天天起五更睡半夜,拜佛念经,吃些粗茶淡饭,四大皆空却又戒律重重,苦一辈子却一无所有,真是一大群行尸走肉白活一场。”
“韩兄,咱们为名利旦夕奔忙,出生入死刀头舔血,到头来还不是一无所有?别埋怨啦!”佩刀的中年人嗓门也不小,口气中有讽刺的成分:“这世间如果全是与世无争四大皆空的和尚,或者都是存天理去人欲的圣贤,天知道会成什么鬼样子?”
“呵呵!很简单呀!”张文季像与老朋友聊天,大笑着接口:“这世间就不只有一群行尸走肉,而且全是行尸走肉充斥天下。”
“那可不一定哦!”
佩剑的韩兄说:“世间全是和尚,一代之后就没有所谓世间了。全是圣贤或许更糟,所以古人说,圣贤不死,大盗不止,可怕吧!”
“嘿!他娘的!你这家伙说的话,居然带有几分圣哲味,了不起。”
张文季流里流气的,说脏话以表示高兴:“至少可以称得上圣崽,不下于古人,我尊敬你。”
“好说好说。”佩剑的韩兄皮笑肉不笑打招呼:“在下韩自然,那位叫陈忠。小兄弟贵姓大名?”
“在下张三,排行三也名三,所以叫张三。天下间张是大姓,至少可比姓韩的多二三十倍,也许百倍。所以天下即使没有十万个张三,一万个应该是最低的估计。”
“对,天下间姓张的真的多得很,所以要查一个张三的底真不是易事。一座城很可能有三二十个张三。喂!张兄弟,你也是为名利而奔忙的人?”
“我?为财势而奔忙。”
“财势?废话,名利与财势还不是一样的?在字眼上挑剔,毫无意思。”
“不同,韩老兄。”
张文季正经八百解说:“一般人说追求名利,所以说名利双收,有名利不一定有财势,所以名利双全的人,最后会走上求势的路途,有钱的大财主,同样害怕一个混混找麻烦。肚子里有些墨水的人,不好意思谈财,所以说追求名色,所以说名士风流。其实有了财,还怕买不到绝色美女吗?至于势,当今的皇帝就是活见证,天下的财都是他的,三宫六院内有上千个美女,你如果不尊重他的势,敢到紫禁城举起大拳头向他挑战吗?大乾坤手有财,有威,但没有势,所以他要阴谋计算三眼功曹夺他的势,明白了吧?圣崽。”
“去你的!”韩自然也听出圣崽两字绝不是奉承话:“你要抢三眼功曹的女儿做压寨夫人……”
“这可以增加我的势,我当然要全力以赴,老兄。”
张文季抢着表示意见:“江湖仁义大爷的女婿,势自然而然会落在我头上。我太岁张的财,绝不下于大乾坤手,威更胜一筹,但同样没有势,至少你两位老兄就不怕我,所以我为财势而奔忙,财势越多越好,你不认为我追求错了吧?”
“那你就应该与大乾坤手合作呀,集两方之力,成功的希望可增十倍,何乐而不为?”
陈忠忍不住插嘴,说客的面目显而易见。
“不行,双方都为了势而合作,最后一定会为了争势,而打破了头的,智者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