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
客院中的四海游龙开始拾夺行囊。
孟姑娘也在替他收拾,神色惶然,凤目中隐有泪光,依依之情形诸于外。
“永泰,真……真的要走吗?”孟姑娘一面替他折叠一袭宝蓝色劲装,一面幽幽地问。
“是的,念慈。”他在整理百宝囊,语气充满怒意:“再不走,我花了两年光阴,辛辛苦苦在刀山剑海中,所闻出的英雄声誉与建立的形象,都会被你们这些假侠义之名,进行枭霸勾当的人葬送无遗。”
“人一多,难免会犯错的。”孟姑娘叹息一声:“其实,紫灵仙长的顾虑,并非毫无道理,风云会是黑道凶枭所组成,却有不少邪道魔道的高手名宿明暗中支持。
“那九天飞魔正是魔道中的代表性人物,随时都可能接受风云会的礼聘,紫灵仙长希望藉机逼他置身事外,阻绝他做风云会帮凶的途径,容或手段有欠光明,但情有可原,永泰,我相信以后……”
“以后,必定有同样的事故发生。”他摇头苦笑:“任何事有一必有二,我已经看出,你们这些人中,对这件事没有一个人不以为然,都认为理直气壮……”
“因为风云会的人,掳人胁迫在先呀!”
“念慈,不要替他们作说客,好吗?”他面对着孟姑娘,轻拍姑娘的肩膀:“不要以为我不过问其他的事,便像个张眼瞎子,毕竟我是一个有志闯道扬名立万的英雄,我会留意重要的征候动静。”
“你是说……”
“许姑娘被掳,确是华山正邪决斗余波的延续,但与这次风云会、正义锄奸团、侠义道群豪各方精英,三方面大会开封对明争暗斗,可说风马牛不相及。
“点龙一笔与无双秀士那些掀起风暴的人,时运不济恰好赶上这场明争暗斗,而被风云会的人因势利导胁迫投效,目下进退两难。
“华山决斗余波算不了什么,十年来那一天没有人寻仇报复?紫灵丹士实在没有利用余波的必要,最近他甚至忘了这件事只字不提,我没弄错吧?”
“我们的注意力,已完全放在替被杀的罗家兄弟,与四方行客报仇。”
“你们仍然认为是姜步虚杀的?”
“这……”
“念慈,我不希望你说谎。”
“从来福老让找出了线索,附近街道也找到那天晚上,听到街上有打斗声的居民,证实是风云会的人,冒充正义锄奸团眼线,引诱姜步虚至文昌阁胁迫入伙的人所为。
“所使用的暗器,很可能是断魂钉和问心针,是天下十大暗器名家中,一钉百了温武鸣,与天下一针曾文兴的霸道暗器。
“这两个人,有人知道早在风云会君山聚会之前,已和一见魂飞走在一起,而一见魂飞却是筹组风云会的元老之一,所以……”
“所以,你们仍然不肯与姜步虚善了。”
“永泰,是姜步虚不肯善了。”孟姑娘眉梢眼角流露出忧虑:“他不会放过我的,天哪!你一走,我……我我……”
“我愿意护送你回湖广桐柏。”
“骑虎难下,我爹能一走了之吗?”孟姑娘的泪水终于流下香腮:“道义在肩,生死与之,情势不由人,在劫者难逃,你知说一旦风云会与正义锄奸团结盟,将有多少人遭殃?”
“风云会人多势众,消息灵通,正义锄奸团的杀手刺客神出鬼没,每个人都是不世奇士,武功深不可测,两者联手结盟,今后除了向他们低头归顺的人之外,谁也休想平安苟全,我孟家名列武林五世家,恐怕第一个遭殃的人就是我,我……”
这一番话极有分量,理由充分。
按情势论,事实也是如此,侠义道群雄这次大会开封,主要目的就是阻止该两个会团结盟,假使失败,日后必将人人自危,想邀请天下英雄奋起自卫,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敢挺身而出回应了。
女人的眼泪,具有无穷的威力,四海游龙对孟念慈极有好感,孟念慈对他更是一往情深,情人的眼泪威力更大,四海游龙想割舍谈何容易?
“不要伤心,念慈。”他心中一软,温柔地搂住了颤抖的娇躯:“我在你身边,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你告诉紫灵丹士那些人,不要招惹我,我不过问他们的事,千万不要在我身上转恶毒的念头。”
“永泰,你……”孟姑娘兴奋地招起含泪的面庞。
“我到客店投宿,暗中在你左近活动。”
“和我爹住在一起……”
“不,我受不了那些玩弄阴谋诡计的人,除了你孟家的子弟,我不和他们打交道,不要勉强我,念慈,姜步虚如果再找你,我要他永远后悔。”
“你……你真的能对付得了他?”
“哼!你会亲眼看到,我用家传绝学送他下地狱,我一定可以找到使用绝学的机会,你等着瞧好了。”
“你的家传绝学是……”
“请不要问,姜步虚在对街现身时,风云会一群该死的混蛋妄想浑水摸鱼,紧要关头,被我用准备对付姜步虚的绝学,把乘机偷袭的两个高手,打得吐了一屋顶血,十天半月保证起不了床,要不是我在仓卒间接招,他们那有命在?”
“好,我不问就是。”
“我走了,你要小心保重。”他提起包裹:“我会留意在你左近出没,你只要提防意外,碰上强敌用游斗支援片刻,我就可以赶到现身的。”
“永泰……”孟姑娘投入他怀中含泪低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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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毕竟是众所瞩目的大埠,也是周王府的所在地,治安人员责任重大,对近来的风风雨雨大感愤怒,即将有所行动,暗中调兵遗将准备用雷霆手段弹压。
治安人员也就是所谓白道人士,与侠义道英雄之间,维持有极为微妙的关系。
有许多侠义英雄,改行成为白道人士。
侠以武犯禁,有时候与白道人士有利害冲突,但一般而言,两者之间合作的情形,比为敌的情形要浓厚些。
这与黑道与绿林道的相处情形相差不远,黑道朋友如果落了案走投无路,上山投绿林当强盗平常得很。
同样的,绿林朋友的垛子窑被官兵挑了,四方逃亡做黑道混混,也极为普遍。
所以官方的动静,侠义英雄必定最先得到消息。
近午时分,英雄好汉们分为数批,陆续乘坐骑或步行,悄然出了大南门,沿大官道南下,向南又向南,离开府城是非地。
不久,风云会的黑道高手名宿,也分批仓皇离城,也走上南下的旅程。
姜步虚是最后离城的,一出城便看到周王府的铁卫军,在城门布岗派哨,立即开始盘查,向每一个出入城内外的人搜身。携有刀剑武器的人,当堂上绑加铐押走。
一场风暴,因官方的干预而风止雨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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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并没真的止歇,向南掠过豫南的。
九天飞魔的消息颇为灵通,天涯怪乞更是消息来源充足的老江湖,不但知道官兵出动的时刻,而且知道是中州镖局熊局主,利用各方压力,迫使官兵介入干预的经纬。
但老魔并不急于离城,跟在风云会最后一批人的后面动身,两乘轻车,八匹骏马,从容不迫离城南下。
天涯怪乞师徒,买了两匹健驴,人大驴小,悠哉优哉跟在车马后面,相距约半里徐徐南奔。
过了十里庄,前面行旅渐稀,烈日当头,宽广的大官道热浪蒸腾,旅客们都找地方歇息避暑,末牌左右才束装就道。
车马却不顾炎热,徐徐南行。
九天飞魔一马当先,显然仍在生气,债主面孔令人望而生畏,跟在后面的两位随从,不住互打眼色偷笑,大概知道主人生气的原因。
前面道右出现一座松林,缓缓踱出活行尸冷寒,和一个右脚断了小腿,装了木脚支着铁拐的花甲老人,脸色青中泛灰,相貌与活行尸同样难看。
九天飞魔哼了一声,伸马鞭阻止两位随从驱马超越,保持领先、坐骑向前缓缓接近。
活行尸两人往道中一站,有意阴挡车马。
在两丈外勒住坐骑,九天飞魔凌厉的目光,狠盯着马前的两个人,冷冷一笑,不言不动。
“嘿嘿嘿嘿……”活行尸只好先发话,先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干笑:“丘老兄,也要南下吗?”
“混蛋!”九天飞魔突然大骂:“老夫遨游京师,倦游返家,我长春谷惜春宫在潜山,不南下难道反往北走?岂有此理!”
“丘老兄,先别生气好不好?”活行尸吓死人的尊容,居然绽起邪邪的嘲弄神情:“你好像吃了一桶火药,犯得着吗?不错,咱们的人,以往的确曾经对令嫒不怎么礼貌,好在彼此都不曾造成伤害,实在没有再计较的必要,冷某代表敝方的人道歉,成了吧?”
“蚁多咬死象;该死的!你们似乎吃定我了。”九天飞魔居然不生气,居然捋须微笑:“我九天飞魔声誉不佳、口碑差所以称魔,一向没有容人雅量,甚至被人看成睚眦必报的魔头,但时势不由人,是吗?”
“丘老兄,人是难免会有所改变的,是吗?”
“对,有道理,不但人会有所改变,连大石头也会改变,物换星移,同样是变,好吧!你们人多,我九天飞魔如果不识相不改变,恐怕就永远回不了潜山惜春宫了,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计较往昔的过节。
“冷老兄,你大概还有什么话要说,极乐天君派你断后,绝不会仅要你老兄,简简单单灭自己的威风,道歉了事的,是吗?”
九天飞魔一家,有三部双头轻车,八匹坐骑,车内的女眷不算,可看到的八骑士、六车夫,就有十四个人。
而活行尸只有两位,怎么老魔反而说对方人多?
“丘老兄,人际间办事,利害攸关,应该是互惠的,互惠才少是非。”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丘老兄是明白人……”
“该说是明时势的人,说啦!我在听。”
“留驾在这附近,短期间请勿南下。”
“唔!好像并没苛求。”
“本来就没有苛求哪!丘老兄,紫灵丹士与伏魔剑客那些儿死了三个同伴便誓在必报,打算在前途与敝会敞开来算,很可能与正义锄奸团的人破除成见联手,因此,多一个外人在场,任何一方的人都会多一分顾虑。”
“对,等于是多一个目击证人。你们任何一方,都不希望自己的见不得人手段,落在目击证人眼中,以免日后证人在江湖胡说八道,好,我九天飞魔明时势,知禁忌,到前面找村落打尖落脚,休息一段时日。冷老兄,应该满意了吧?”
“嘿嘿嘿……”活行尸没料到九天飞魔人老变性,竟然采取低姿势,有点不知所措:“假使……假使丘老兄能……能改道,走归德转徐州再南下,远不了多少,敝会将……将深感盛情。”
意思很明显,要求车马向后转,或者抄小道东行,改走陈留小官道。
远不了多少是场面话,不远千里也远八百里。
“哈哈哈哈……”九天飞魔反常地大笑,向后面的人打出自己人才知道的手式:“好,我说过我是明时势知禁忌的人,该让步时时就让步,后面里余,向东岔一条右通车马的小径,老夫这就转回去,冷老兄,有件事请记住。”
“丘老兄,什么事?”
“老夫接受贵会的道歉,不计较往昔的过节,你说过,办事应该是互惠的,因此,贵会从现在开始,约束你们的人,离开我丘家的人远一点,我说得够明白吗?”
“这……”
“哈哈哈哈……咱们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一声吆喝,老飞魔兜转坐骑向后转。
三十年来,九天飞魔从没如此低声下气。
三十年来,没有人敢如此逼迫惜春宫的人。
按理,活行尸已占尽便宜,面子十足,目的已经达成,已没有任何挑衅的借口和理由,应该满足地走人,神气地返报佳音。
可是,活行尸却僵在当地,没有任何兴奋的表情,却有迷惘不安的神情流露。
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这是成名人物应有的修养,得意浓时便好休,这是禁忌。
官道宽广,车马开始掉头。
“这老魔在搞什么鬼?”活行尸向同伴低声问。
“我也不知道。”装了假脚的人摇头。
“他性情大变。”
“不错,变得阴沉难测。”
“咱们怎么办?”
“这……”
“不是咱们预期的情势。”
“问问里面的人吧!你我如果找借口,毕竟有损咱们的声誉。”装了假脚的人似乎爱面子,不愿在对方完全示弱后再藉故生事。
活行尸立即向松林打手势,原来林内有人潜伏。
一声怪啸,松林人影涌现。
九天飞魔哼了一声,跳下坐骑。
轻车内,老魔的妻子飘缈仙子尚惜春一身劲装,首先下车怒容满脸,随后下车的小魔女更是凤目喷火。
共出来了二十余名男女,领先的一男一女,男的是一见魂飞百里飞,女的是穿了男装,戴了鬼面具的太真玄女,那身灰黑色的宽大长衫,如上狰狞的面具。大白天出现,仍然具有震慑人心的魔力。
小魔女眼都红了,便待冲出,却被乃母一把拉住了。
轻车内共出来了九个女人,阵容甚盛。
双方列阵面面相对,气氛一紧。
“哈哈哈哈……”九天飞魔又开始狂笑:“狼子野心,半点不假,老夫总算明白了,彻底了解风云会是什么东西,难怪那些侠义英雄们,为何不顾一切后果,及早图谋你们以便永除后患的原因所在了。
“目下,你们羽翼未丰,连我这魔道人士也不耻你们所为,活行尸,你过来,我倒要看你怎么说?”
活行尸居然老脸一红,不肯过来。
“丘老魔,我的事与风云会无关。”太真玄女的女性嗓音十分悦耳,与丑怪狞恶的面具成强烈对比:“是我太真玄女与令嫒的过节。”
“哦?不是风云会的事?”九天飞魔脸一沉:“南海妖女,老夫也要找你。”
小魔女一闪即至,凤目喷火。
“既然是你我两人的过节,你出来。”小魔女点手叫:“不相干的人不要插手,你我来一次公平的大结算生死搏斗,你一代妖女,成名的前辈,不会害怕吧?”
“凭你也配说这种大话?可恶!”太真玄女像男人一样大踏步上前:“在我杀死你之前,你必须将那天暗算我的人招出来,把偷走的解药交还,也许我会放你一马,说!”
“妖女,你还没问我是否肯放你一马呢!你只会在嘴皮子上逞能吗?”
一声怒叫,太真玄女手动剑出鞘。
太真玄女与四大残毒、天下四凶齐名,上次用独门迷香擒小魔女,不费吹灰之力,而且眼看小魔女在欲魔韦武的攻击下,只有逃避而还手乏力,因此那将小魔女放在眼下?剑出鞘便毫无顾忌地抢攻。
太真玄女用的是适于女性使用的玄天神女剑,一种轻灵神奥不以力拼而享誉武林的剑术。
这种出于玄门的剑术以柔克刚,比太极剑更富变化。
剑如匹练横空旋舞,倏忽便破空疾射宛若电射星飞,锋尖隐约难辨,小魔女的胸腹与右胁,全被迸射的快速电虹所控制,攻势迅疾绝伦,躲闪非易。
小魔女丢失了宝剑逸虹,没有宝剑在手,反而令她更为愤发,丢弃倚赖神刃的念头,在御剑内力与技巧上上功夫,无形中她的技巧更上一层楼。
孟姑娘的家传绝学幻剑也胜不了她,太真玄女何足道哉?
上次斗欲魔她胆气不够,被四大残毒的名号所震慑,以至施展不开,这次,她的信心何止提高三倍?
一声冷叱,她拔剑、移位、进步、出招,神乎其神地从迸射而来的电虹空隙切入、中的。
旁观的人只看到双方的剑都幻化为电虹,几乎目力难及的接触,听到一声惊呼,看到人影从交织的电网中逸出飞射丈外,如此而已。
是灰黑色的人影,当然是太真玄女。
一招失手,高手名宿的声威降至谷底。
小魔女不乘胜追击,对太真玄女的迷香仍有几分顾忌,虽则她已用了太真玄女的独门解药,却又怕妖女改变了迷香的配方,解药恐怕效力大打折扣。
“拼武功剑术,你还不配在本姑娘面前称前辈。”她轻指着长剑冷冷地说:“下一剑,我要削掉你的耳朵,包打包票,冲上来!”
太真玄女的右胯,袍裂了一条缝,中段有黑湿的液痕,一看便知是血液。
一见魂飞二十余名男女大惊失色,几乎不信眼中所见的事实。
就算九天飞魔亲自出手,也不可能一招击败名头辈分相等的太真玄女。
站在远处观望的活行尸,与装了假右脚的人,也吃了一惊,急掠而至。
太真玄女真的惊慌失措了,胆气直线沉落,不胜骇异地抚摸右胯的创伤。
伤势甚轻,割裂了一条浅缝而已,但足以让人心惊胆跳,抢攻一招反而受伤,已经表示在剑术修为方面,双方相差甚远。
一见魂飞知道不妙,太真玄女的心理压力太沉重,再挺剑上不啻自杀,失去信心的人注定了丢命的噩运。
顾不了不许旁人插手的警告,一见魂飞一跃而上。
“小丫头,咱们都估错了你的武功修为。”一见魂飞拔剑在手,鹰目中冷电森森:“你的剑术颇为神奥,老夫陪你练练,冲我来,上次你逃得快,这次……”
“我知道你的暗器铁蒺藜极为霸道可怕,我要砍掉你的手。”小魔女徐徐挺剑逼进,胆气超人一等,一点也不介意天下四凶的吓人名头。
小魔女一顿又道:“其实,你们这些高手名宿,真才实学有限得很,仅倚仗邪门歪道的伎俩称雄道霸,如此而已,上次六比一你也无奈我何,这次我绝不饶你。”
她的话也有几分真实性,一见魂飞确是为人阴毒,经常出其不意用铁蒺藜杀人,狼狈为奸走在一起的无我人妖,也经常用小飞剑偷袭下毒手。
不论对方是什么人,高手名宿或后生晚辈一视同仁,能用铁蒺藜或小飞剑猝然杀掉对方,是最省事最简单的办法,能不动手拼搏就尽量避免动手。
因此死在他们暗器下的人,比死在他们拳掌剑爪下的人多好几倍。
孟姑娘的武功剑术,与小魔女不相伯仲,但孟姑娘见到一见魂飞,便被凶名所震慑,一心只想逃避,被逼动手也施展不开,心怯的神情一览无遗。
“小丫头,你将为这些话付出代价,永远后悔。”一见魂飞凶狠地说,剑一举,龙吟隐隐。
“百里飞,你不要大言了。”不远处的九天飞魔声如洪钟:“你如果不全力应付,后悔的将是你,我女儿的九转神魔功火候虽然不够精纯,但她的射星剑术却不比幻剑差,上啦!你不会先斗嘴皮子吧?”
一见魂飞狞恶的面容一变,变得更为狞恶了,但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狞恶中有惊容流露。
射星剑术四个字,也把活行尸吓了一跳。
“屠龙仙客施全,是你的什么人?”一见魂飞连声调也有点变了。
屠龙仙客施全,是老一代的玄门高士,辈分比目下的七仙九菩萨还要高,射星剑术号称武林秘学,与孟世家的幻剑同以快速钻隙着称,对手如果防守稍有空隙,常会莫名其妙挨上一剑。
太真玄女放手抢攻,防守自然不够严密,所以会莫名其妙挨了一剑。
“师公,有什么不对吗?”小魔女胆气更壮,主动何前进逼。
“如此而已,你一剑!”一见魂飞声出剑发。
剑闪电似的点出,攻上盘,左手却悄然发射三枚铁蒺藜攻下盘,极为阴毒。
小魔女早怀戒心,对方剑发手动,她突然一闪不见,几乎同时出现在一见魂飞的右后侧。
移影换形,轻功身法中最难练成的绝技。
“哎……”一见魂飞惊呼,前冲丈余,三枚铁蒺藜远飞出五丈外劳而无功。
“可惜!”小魔女也娇呼:“偏了那么一点点。”
一见魂飞的右背腰,衣穿孔有血沁出,假使左偏一寸,必定刺中肾俞穴,至少也会伤及足太阳膀胱经。
活行尸刚想冲出,装了假右脚的人却抢先半步,铁拐一点地,人贴地飞射而出。
九天飞魔一闪即至,快得令旁观的人也无法看清。
“地缺,你不要脸!”九天飞魔怒叱,剑发似奔雷。
“铮!”铁拐与剑接触,火星飞溅。
地缺孔荣,七大畸形人之一,与活行尸同是畸形人,但武功修为却比活行尸高深多多。
这位老残废心狠手辣,很少与人打交道斗嘴皮子,平时极少开口说话,也从不与人讲理。
所以,由名头比他低的活行尸出面打交道,只负责下毒手杀人。
九天飞魔斜震出丈外,剑缺了口。
地缺也退了两步,冷冷一笑,伸左手食指勾了两勾,示意要九天飞魔上前发招,极为托大。
“时辰不早,咱们上吧!等什么?”活行尸解下勾魂链大叫:“早些了断,斩草除根以免后患。”
“要群殴吗?算我一份。”松林前站着姜步虚,声如洪钟:“鬼神愁专打滥仗,多多益善。”
“哈哈哈哈……”一旁的天涯怪乞狂笑如殷雷:“老花子对捡死鱼打落水狗,学有专精,留几条小鱼给我,小姜,上啊!徒弟,你也别闲着,上!”
二十余名风云会的高手,有一大半知道姜步虚难缠,一见魂飞与无我人妖,一见姜步虚便心胆俱寒。
他们的副会主活阎罗,也被姜步虚整治得像条虫,谁还有勇气上前拼搏自寻死路?
一见魂飞最聪明,无我人妖也不笨,两人首先转身飞逃,像是见了鬼,这两个凶魔狼狈为奸,进退默契圆熟。
丧了胆的人,不足言战;有人先逃,就有人效法,用一哄而散四个字来形容,的确传神。
“不许走……”活行尸厉叫。
不叫倒好,这一叫,逃的人逃得更快
主客易势,多数成了少数,不想逃的只剩下三个人:活行尸、地缺、太真玄女,他们是首脑,不能先逃。
再不逃就嫌晚了,姜步虚正大踏步而来。
地缺是唯一不了解姜步虚的人,也没有必胜九天飞魔的把握,不得不明了时势知兴衰,知道大势已去。
“走吧!以后再说。”地缺低声说。
活行尸巴不得老残废赶快说走,猛地一跃三丈。
“姜大哥……”小魔女兴奋地大叫。
叫声中断,她愣住了。
天涯怪乞师徒是掠走的,姜步虚却是大踏步而行,所以落在后面。
天涯怪乞师徒,将接近现场,但后面已无人踪,姜步虚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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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十余里,是开封第一大镇朱仙镇,该镇的岳忠武庙,天下闻名。
日影西斜,大官道上车马渐稀。
姜步虚青衫飘飘,左肩挂着包裹,泰然徐徐南行,不像一个赶宿头的旅客。
在开封惹事招非的人,几乎不约而同往南行,可知这条路上必定是非多,不必急急赶路。
他发觉九天飞魔的车马,仍然向南走了。
原来老魔并非真的肯在胁迫下低头,而是故意装腔作势,诱使活行尸那些人暴露狰狞面目,以便在理字上站得住脚。
他懒得多管闲事,等九天飞魔的车马动身之后,才独自动身南下,不再与天涯怪乞同行。
前面路右出现一座简陋的歇脚亭,居然有茶水供应,可知附近必定有村落。
茶亭中,已有两名灰衫旅客歇息,等他接近至十步左右,这才跟出亭口。
两人年约半百,相貌平平凡凡,很像有修养的地方仕绅,一团和气一脸老实相,但腰间却佩了剑,人的相貌气概不唬人,剑却令人望而生畏。
他不加理会,瞥了对方一眼,泰然自若赶路,没打算入亭歇息。
两位旅客也不打招呼,突然拔剑出鞘,并肩迈步踱出官道,明显地要拦住去路。
他脚下一慢,神色不变。
果然,两人并肩拦住去路,隐发龙吟的长剑,随他接近的速度徐徐升剑,两双神光内蕴的眼睛,不带表情地注视着剑尖。
剑道行家,就是这种气概,神意内凝,外表看不出威势和危险,静如山岳浑忘外界的变化,动将如电火雷霆石破天惊。
“干嘛啦?”他在丈外止步,语气略带责难:“不会是拦路打劫的吧?”。
“求证。”站在右首的人说。
“求证什么?”
“届时自知。”
“多久?”他对这人的挑衅举动大感困惑。
“现在。”这人语气十分肯定。
“用剑求证?”
“是的,阁下亮兵刃。”
“届时两位就可看到,可否明示来意?”他摇头拒绝,只希望先了解对方的用意:“在下对无谓的纷争毫无兴趣,动刀剑是万不得已的事,理不直气不壮,你绝对胜不了我的,阁下。”
这人淡淡一笑,举手一挥。
同伴打手式示意,将剑抛出。
“接剑!”同伴出击招呼,向后退。
剑靶前尖后,划出一道美妙的光弧,重心在前,飞行不疾不徐。
他摇头苦笑,泰然将剑接住。
“开封的人,都说你十分了不起,在下颇感怀疑,实在弄不明白,风云会高手如云,为何提起鬼神愁就谈虎色变。”这人亮剑立下门户,杀气开始弥漫:“现在你有剑,在下要进招了。”
他右脚前移,剑垂在脚尖前,马步不丁不八,握剑的手似乎毫无劲道,脸上神色安详。
“你随时都可以进招……”
他的语气显得托大,话未说完,这人已剑出似奔电,行空前猛烈的攻击,气势磅礡,每一剑皆行正面突击,风雷骤发悍勇绝伦,与剑道宗师级的名宿毫不逊色,绝非武林等闲人物。
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共攻了一剑之多,不但速度骇人听闻,御剑的内力更是惊人,一流高手立下严密剑网,也挡不住这人的中宫强压破网而入。
传出一阵惊心动魄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攻得愈狂猛,封得愈绵密。
他用前面的有脚为轴,以后面的左脚,作小幅度的快速旋扭移位,剑信手挥洒,仅用剑术中最简单的指天画地封架,保护住中宫八寸左右的空间,来一剑接一剑,不回敬不追击,任由对方尽情发挥。
剑招中的指天画地,性质与徒手搏击的双盘手相近,都是防守的招术,手急眼快必可见招破招,反击也容易取得进手好机。
当然,防守的招式缺点也多,假使力道不足,挡不开对方的兵刃或拳掌,反而自陷危局,毫无反击回敬的机会,成了纯粹挨打的局面。
好处是防守的空间窄小,假使封得开,反击也水到渠成顺手得很。
他剑上的御剑劲道,足以将对方强劲的剑势封偏。
最后一剑他反击了,下沉画地震开攻中宫下盘的一剑,顺势滑进一步,剑向上一挑。
锋尖闪电似的到了那人的右脸下,妙到巅毫。
那人脸色大变,飞退丈外,右胁裂了一条两寸长小缝,没伤到肌肤。
“阁下在剑上下了苦功,很好,但还不够好。”他轻指着长剑沉静地说:“你攻击的速度必须快三倍,御剑的内劲也必须强三倍,才能攻人在下的中宫。
“即使如此,你也胜不了区区在下,你们走吧!我不伤害无意伤害我的人,我想,我知道你们的来历了。”
手一拂,剑轻灵地飞向另一个站立处。
“我想,我已证实你不是风云会的人;侠义英雄们将你列为仇敌,也是真的了。”那人收剑苦笑:“风云会的副会主活阎罗,也不可能从容接下我这一招七星联珠,难怪你在开封一鸣惊人,老弟,你为何两方面的人都得罪了?”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呀!他们两方面都毫无理性地找上我,我初出道怎能怕死装孬种逃避,日后我还用混吗?他们不能如此苛待我而一笑了之,是吗?”
“有道理,需要帮助吗?”
“谢啦!兄台,能听得进忠言吗?”
“兄弟就教。”那人谦虚地抱拳说。
“风云会存心胁迫你们会盟,以便壮大声势震慑江湖,侠义英雄们心怀鬼胎。你们会盟成功,必定威胁他们的生存和利益,所以蓄意破坏,目下他们双方都操之过急,出了人命,双方都被迫走上全力周旋的绝路,也因此而极端重视你们的态度和立场。”
“那是一定的。”
“假使你们心怀激忿,志切报复,结果,将无可避免地走上两面对敌的绝路,要不,就必须与某一方联手,彻底地消灭另一方,结果是丧失立场声誉,丧失你们标榜的正义宗旨,成为一个欺世盗名自欺欺人的混世集团。”
“谢谢老弟的忠告。”
“这就脱离是非地吗?”
“是的,远离是非。”
“祝顺风。”
“谢谢,老弟,后会有期。”两人同时行礼致谢。
“后会有期。”他抱拳行礼。
两人含笑挥手,从亭后的树林轻快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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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宽阔的南北大官道,旅客络绎于途的交通大动脉,人人都可以走,谁也干涉不了谁。
但鬼鬼祟祟跟在别人身后蹑行,却是犯忌的事。
走不了两三里,他便发觉身后有人,像附身的鬼魂一样紧跟不舍,而且愈来愈逼近。
猛地扭头邪笑打算示威,笑容却僵住了。
的确有人蹑踪,已经到了他身后不足一丈,脚下无声无息,甚至涌起的俘尘也不多。
风迎面吹来,跟踪的人脚下轻灵,踏在三五寸厚的浮尘上,当然声音轻微。
按理他绝难听到身后的声息,也绝不可能嗅到下风的气味,可是,他居然知道身后有人蹑踪。
是一位梳了盘龙髻,穿了鹅黄衫裙,雍容华贵的艳丽少妇,也可能是年过三十的妇人。
美丽而又打扮出色的年轻女人,很难估料真实的年龄,也许二十、三十,甚至四十,反正一瞥之下,绝难分辨到底年龄有多大。
但盘龙髻,却明白表示不是闺中少女。
又不是吊膀子勾引良家妇女,那能扭头向一位雍容华贵的女人邪笑?难怪他的笑容僵住了。
总算看清女郎佩了剑,不是普通豪门大户人家的高贵夫人。
“你怎么啦?”女郎也颇感惊讶,沉下脸质问。
他脚下一紧,女郎亦步亦趋。
“你像个鬼一样跟在后面,烦不烦呀?”他扭头大声抗议,脚下逐渐加快。
“你怕鬼?”
“怕。”
“原来是个胆小鬼。”
“所以我跟在那些英雄豪杰们的后面避风头呀!”
“你并不想避,不是吗?”
“我……”
“急于追孟家的大闺女?”
“胡说八道!”
“你好笨哦!”
“笨的人有肉吃,聪明人会挨饿。”
“你为何拒绝正义锄奸团的帮助?”
“那不是他们该帮助的事,君子爱人以德,我不希望他们背弃正义的宗旨,这世间还真需要一些主持正义的人,让那些任所欲为的豪霸们有些顾忌。”
“休走……”
一声长笑,他飞掠而走。
女郎穿了长裙,那能在大官道上飘扬裙袂飞奔?
“我怕你,不要追来!”他大叫。
“你知道我……”女郎竟然敢追,裙袂飘扬,像是佛寺壁画中的仙女飞天,路人为之张口结舌。
“那位玩毒的辛宫主,相貌与你相似,你如果不是她的姐姐,就是她的母亲,所以我怕你,不要追来,不然我一定大叫女疯子。”
“你戏弄我的女儿,我绝不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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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步虚听了女郎的话,吓了一跳,果然不幸而料中,同时,也心中暗叫侥幸,假使晚一刹那发现身后有人,这时……
上次接近辛宫主,就几乎一脚踏入鬼门关,再被她老娘接近,不死才怪。
第一次与辛宫主见面,他步步提防,冒险相处一室午夜品茗,幸而辛宫主并没用毒计算他。
他心中明白,假如对方真的全力施毒,他能否抗拒得了大成问题,也许凭他的修为与强烈的戒心,或可全身而退,但也将大吃苦头,不死也脱掉一层皮。
他敢和辛宫主赌运气,可不敢与辛宫主的老娘赌命。
他这一招还真管用,辛宫主的老娘果然停止追赶了。
官道上不时有旅客往来,被看成女疯子,毕竟是极为难堪的事,女人追男人,本来就令人侧目。
“你跑不了的,我在前头等你。”辛宫主的老娘在他后面怒叫。
他心中颇感困惑,九州毒王该是年登花甲的老翁,这位辛宫主的老娘,到底是九州毒王的妻子呢?抑或是媳妇?
“男不与女斗,你等吧!也许会等得头发变白,为何不早些返回万毒宫纳福?”他一面飞奔一面大声说:“与我这种人玩命,你将偷鸡不着蚀把米,哈哈哈……”
笑声摇曳,他的速度突然增加了一倍,沿官道飞掠,冉冉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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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马营,是官道旁的一座小镇,位于朱仙镇与尉氏县城的中途,所以也是一处歇脚站。
南面二十余里,便是小小的尉氏县城。
据说,辽金时代,金哀宗南下,曾经在这座小市集驻驿,所以叫歇马营。
从府城至尉氏县城,路程约百里左右,通常算一程,但乘坐骑大半天便可抵达。
最先离开府城的侠义英雄们,首批先行的人是乘坐骑走的,虽则是午后动身,半天该已抵达县城了。
徒步的人脚程也相当快,大概志在赶路,半天赶百十里轻而易举,入黑之前已先后进入尉氏县城。
歇马营应该没有人留下,这里只有三十余户人家。
路旁的小镇天一黑,便家家闭户不见有旅客行走了,没有生意可做,家家闭户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唯一可供赶上不宿头旅客借宿的小食店,反常地店门大开,甚至悬了一盏可作为门灯的灯笼,似乎在有意吸引旅客的注意。
小食厅灯火明亮,只有一副座头有三位食客,其中之一是幻剑功曹孟守仁,另两位是一僧、一道。
店伙已被打发躲到里面去了,三人神色泰然地品茗,低声交谈,似有所待。
跟着南下看热闹的江湖人士,确在尉氏亲眼看到孟家的人进城,亲眼看到幻剑功曹在北门的张家老店,与店伙打交道商讨落店细节,但他却反而出现在歇马营,表示他神不知鬼不觉反往回走。
小镇没有打更的人,只能凭经验估计更鼓时刻,从星斗的方位估计,应该是三更初正之交了。
门外传来一声轻咳,三位青衫客出现在店门外,迎门一站,堵住了店门,花花太岁阳起凤站在后面,可知身分地位是最低的一个。
“原来是你大悲和尚主事,难怪料中了咱们的行动。”为首的青衫客虬须戟立,声震耳膜,一面说一面举步入厅:“看来,双方都有了周详的准备,各展神通,没有多饶舌的必要了。”
和尚是九菩萨之一大悲僧,年已花甲,依然神目炯炯,脸色红润,像个四十来岁的人。
“花施主也不是为饶舌而来的,极乐天君请你大力神范宏撑腰,本来就请你大展神通。”大悲僧淡淡一笑,拍手示意:“坐,有兴喝杯茶,保证茶中绝无异物,花花太岁阳檀樾,贫僧不陌生,另一位是……”
“年下詹凌风。”那位干瘦像竹竿的青衫客,脸色灰中泛青,不像个活人,说话也带有几分鬼气相当阴森刺耳:“大和尚应该知道我这号人物”
“嘿嘿嘿嘿……”年近古稀的老道,笑声特别刺耳:“至少,贫道知道施主的惊世名号,阴司三使者之一,勾魂使者伸一个手指头,就可以勾掉超等高手的魂,贫道如果所料不差,阴司三使者必定全来了。”
“咱们阴司三使者三十个手指全伸出,也撼动不了你五湖散仙吴一仙长的一根汗毛。”勾魂使者冷笑,语气充满调刺:“诸位在此地等候,可知已有周密的准备,知道咱们一些助拳的人留在后面,是否打算阻止咱们助拳?”
“谁都不会贸然阻止任何人助拳,反正这次劫难人人有份,在劫者难逃,来的人愈多,愈容易彻底解决,以免日后纠缠不清。”大悲僧见对方无意坐下,不再促请:“极乐天君跟来,用意不点自明,因此贫僧在此相候,转达紫灵道友的意思。”
“吕会主跟来,是因为你们已摆出结算的阵势,不得不跟来作一番了断。”大力神沉声说:“当吕会主发现你们的人,全部南下走在一起,他便知道你们的打算了,能不跟来吗?”
“有三个人被贵方的人谋杀嫁祸,紫灵道友能罢休吗?”大悲僧脸色一沉:“贫道在此相候,转达紫灵道友的意思,不知范施主是否愿意接受?”
“在下当然接受,请说。”
“明早天一亮,双方各展神通。”
“在尉氏?”
“不,在任何地方。”大悲僧一字一吐。
“包括这里?”
“对,包括这里,贵方是否提前发动,悉从尊便,但只要贵方发动,我方将不遵守明晨发动的约定,比方说,施主就可以随时发动,贫僧也立即反击。”
门外,突然出现雍容华贵的辛夫人。
“似乎你们都铁定了心各走极端,何必呢?”辛夫人并没有进入的打算:“十年前华山之会,双方死伤之惨,忧目惊心,这次再来一次规模更大的残杀,恐怕三十年一世仍难恢复元气。”
“咦?你是谁?”两方面的人都吃了一惊,六个人几乎同声发问。
“不要问我是谁。”辛夫人苦笑:“双方各让一步,岂不江湖幸甚?”
“女檀樾,敝方能让一步吗?”大悲僧摇摇头:“敝方有三个人被谋杀,谋杀的现场那晚有人目击,甚至已认出三个凶手的身分,请问,紫灵道友与伏魔剑客贺施主,如何向死者的亲朋,与同患难的朋友交代?”
“总该有解决之道,不是吗?大师是出家人,佛门弟子慈悲为怀,或许能平心静气,提出解决之道。”
“女檀樾可问问极乐天君,他会接受解决之道吗?”
“我……”
“紫灵道友并不想承担双方死伤殆尽的责任,但他已别无抉择,除非……”
“除非什么?”
“交出三个凶手。”大悲僧语气极为坚决:“这是唯一避免两败俱伤的解决之道,贫僧不知道女檀樾是何许人,但坚信女檀樾绝难说服极乐天君让步,因为他认为他的实力,已经有把握一举歼除贫僧方面的人。
“甚至这位助拳的大力神花施主,也绝不会同意让步,他一辈子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女檀樾出面干预而不站在他的一边,这是十分危险的事,请赶快离开。”
大力神更不知道辛夫人是何许人,对有人干预大感不悦,但由于辛夫人的高贵风华极为耀眼,一时不便发作,知道这位胆敢出面干预的美丽女人不好惹,犯不着横生枝节树敌。
“小女人,你走吧!”大力神不悦地挥手赶人:“这件事已成定局,各走极端无可挽回,只许一方雄霸天下,你没有干预调解的分量。”
丽质天生的女人巧妆打扮之后,尤其是在夜晚光度有限的地方,不易看出年龄,大力神还真以为辛夫人是年轻的少妇,叫小女人理所当然。
“小娘子,你如果是赶来看风色,隔岸观火看热闹的人,最好赶快转回开封,远离是非之地。”勾魂使者善意地说:“看风色是十分犯忌的事,池鱼之灾你受不了的,走吧!你真不配强出头做说客。”
好色如命的花花太岁眼都直了,身分地位低不便发言,以行动表现心意,身形一晃,便到了门口,两人门内门外面面相对。
“小娘子……”花花太岁淫笑着说,腔调充满邪味。
正想伸手有所举动,毛手毛脚是这恶贼的惯技。
“你的狗爪子如果敢伸出,我一定砍掉你的狗爪子。”外面门侧传出悦耳但饱含怒意的女性嗓音:“或者弄瞎你一双狗眼,绝不宽贷。”
原来门外侧有人藏身,门内的人当然听声不见人。
心念被人料中,花花太岁心中暗惊,伸手抓人的念头并没有完全消退,左手食中两指徐徐升起。
这恶贼功臻化境,射天指绝技是指功中,最具威力最可怕的一种,威力可远及丈八左右,猝然一击,应该可以将远不及丈的辛夫人击倒。
“我们走吧!这些人已注定了在劫难逃,没有人能阻止这场大劫发生。”辛夫人向藏身门侧的人挥手,转身叹息一声以背向敌:“花花太岁,我饶你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刚才你的手想伸出时,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花花太岁心中一抖,劲已蓄满待发的手指一松,悚然退了两步,竟然不敢出指攻击辛夫人的背部。
话说得太托大,谁敢断定是虚言恫吓?他不想死第二次,骇然后退。
人影一闪即逝,辛夫人的身影像是幻没了,出指攻击的机会消失,他又吓了一跳,就算他刚才不畏恫吓出指攻击,也无法击中如此快速的人。
“话已传到,贫僧也该走了。”大悲僧整衣而起,拈起搁在椅侧的罗汉竹制手杖:“施主们,贫僧告辞,后会有期。”
三人出了店门,大悲僧转身,默默地立左掌深深稽首道别,泰然转身走了,眼神怪怪地,似乎在等对方动手。
“咱们该放手一博的。”勾魂使者低声向大力神说:“至少可以杀一杀贼秃驴的威风。”
大力神和右手一拇指向肩后一伸,摇头示意表示屋后有人潜伏。
“他们人多。”大力神也低声说:“贼和尚就希望咱们提前发动,你以为他们三个人,就敢在这里等候吗?老弟,一比一,咱们也胜算有限,赋和尚的金刚禅功火候精纯,我的大力金刚掌奈何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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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都认为自己有必胜的把握,因此不惜作孤注一掷,一举歼灭对方一劳永逸,谁胜谁就可以主宰江湖,就可以任所欲为号令天下。
两方面的人,都把一部分注意力,摆放在正义锄奸团方面,谁能先一步争取到该团,谁就可以获得绝对优势。
即使无法争取合作,能诱使该团袖手中立,就成功了一半,至少可以减少压力,避免第三方介入。
可是,正义锄奸团的人,似乎平白失了踪,反而令正邪双方暗暗焦急。
在没有获得正义锄奸团正式表明态度之前,正邪双方皆有所顾忌,暂时采取观望守势,不想抢先发动暴露实力,暗中则积极准备,风雨欲来前暂保片刻的宁静。
正邪双方的人,都无法阻止前来看风色的人南下,看热闹的各方人士纷纷抵达尉氏县城。
这些人为了防范意外,逐渐与同道组成小集团相互呼应,气候渐成,以至正邪双方皆不敢忽视这些小集团,不敢再干涉或驱逐,以免引起反感另树强敌。
九天飞魔一家老小,住进大东门附近的悦来老店,实力比其他小集团强大,风云会的人再也不敢派人找他们示威了。
正邪双方都又恨又怕的鬼神愁,不知躲在何处落脚,所有的眼线,都没发现他的踪迹,很可能在城外某一处角落投宿,两方面的人,都把他看成最严重的威胁,都在找机会除掉他永绝后患。
其实他无意保持神秘躲起来,一是赶不及进城落店,再就是不希望与辛姑娘母女再起纠纷。
他的确对辛姑娘母女深怀戒心,最好能避免碰头。
玄门弟子对炼丹与冶金学有专精,炼丹难免涉及毒物,天下间所有物质,多少都具有毒性,饭吃多了也会把人胀死,懂得愈多,愈觉得毒物可怕。
他懂,所以深怀戒心,除非万不得已,他不希望与玩毒的大宗师玩命,天下间绝无可解多种毒质的解药,连九州毒王也怕另一宗师的毒物。
再就是他发觉辛姑娘对他的敌意相当薄弱,他又何必逞能树立强敌?其实,他对自称宫主的辛姑娘颇有好感,虽则他曾经上当大吃苦头。
他在城北郊找到一处小村落,在一家人口简单的农户借宿,放心大胆睡大头觉,次日天色大明,寄了包裹,弄一根束木棍做手杖,悠哉优哉觅路进城打听消息。
小村落向东伸出一条小径,三里左右与大官道接,三岔口小径的南北两侧,各生长一株半腰精粗亭亭如盖,枝浓叶茂的大槐树,所以也叫双槐口。
双槐口大官道向南五里,就是尉氏县城,向北五里,则是本县三大镇之一的庐馆镇。
两株人槐树下,建了露天的歇脚固定式长排凳,另一侧则树了栓马栏桩,便利乘马的旅客栓坐骑。
他施施然抵达双槐口,已是日上三竿,天色不早了,大太阳逐渐炎热,官道上北行的旅客渐稀,南下的旅客已近乎绝迹。
北上的旅客早就动身了,南来的旅客还远在府城十里庄附近呢?因此往来的行人,几乎全是北乡的居民,看不到鲜衣怒马的旅客。
远远地,便看到槐树下的排凳上,坐着两个穿青直裰(及膝短衫)的人。
走近之后,才看清是一男一女中年人,女的年约四十出头,青衣布裙青帕包头,生了一双白多黑少的死鱼眼。
身侧,各有一根形如鸭舌枪的铁手杖,乌光闪亮分量不轻,用来做兵刃,双手使用威力绝不比鸭舌枪差,已可算是重兵刃,绝不是作为问路杖的玩物。
两双怪眼目迎他到来,眼神极为凌厉,女的死鱼眼中,更多了一份慑人的厉气和诡秘感。
他暗怀戒心,但神态自若,施施然点着束木棍,脸上有怡然自得的神情,微笑着经过槐树下,不疾不徐向官道走,仅泰然地瞥了两男女一眼。
“站住,你。”男的突然沉叱,声如沉雷。
他站住了,徐徐转身回顾。
“哦?大叔是叫我吗?”他沉着地问。
这人年约半百,称一声大叔表示客气。
“废话!这里还有谁?”这人的态度相当霸道,一面说一面站起,身高竟然有八尺左右,显得又高又瘦,鹰日中冷电四射。
“说得也是。”他故意四面张望:“这里的确没有旁人,应该是叫我,倒是我的不是了,抱歉,哦!大叔有何见教?”
“你贼头贼脑,由何处来?”
“那边的小村。”他往西面来路一指。
“往何处去?”
“进城。”
“哼!你不像本地人。”
“那又怎样?”他说:“大官道往来全是外地人。”
其实,他的中原语音咬字清晰,标准的开封腔,不折不扣的本地人。
“姓什么?”
他心中雪亮,有麻烦了。
“鬼神愁姜步虚。”他不怕麻烦,干脆亮名号:“阁下高名上姓呀?应该算一号人物吧?”
那人一怔,眼神一变,女的也似乎吃了一惊,突然支杖而起。
“你还不死心吗?”那人沉声问。
“死心?开玩笑!”他颇感意外,侠义英雄们怎敢两个人就在路上示威,不怕风云会的人蚕食?“心死了,人活着实在没有意思,我鬼神愁要做某一件事,一定全力以赴把事办妥,老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在下陈瑞。”那人一挺胸膛表示胆气足:“就算本会的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这位江湖新秀,咱们愿意补偿阁下的损失,开出合理的价码来。”
他恍然,原来不是侠义英雄方面的人。
“陈老兄,我不知道你算老几,也不知道你陈瑞是那座庙的神佛,我怀疑你是否够分量代表贵会谈条件,依我的看法,只有贵会正副主才配和我谈,至少也要客卿身分的人出面,你……”
“陈某就是风云会的客卿……”
“好,证明给我看。”他抢着说:“并不是任何一个阿猫阿狗,拍拍胸膛用大嗓门,说自己是风云会的客卿,就可以让人死心塌地相信的。据我所知,我鬼神愁曾经与贵会的两位客卿交过手,我要那两位客卿出面打交道,你能说出他们的身分底细,我才能相信阁下是风云会如假包换的客卿,可以配和我谈条件,不然,你最好去叫他们两个来。”
侠义英雄中,有两个会使用天雷掌的人,他只知道其中一个,是主持大局的紫灵丹士。
风云会的两个客卿,也使用天雷掌,迄今为止,他仍然不知道两个客卿的根柢,副会主活阎罗,是知道客卿底细的人,但宁死不招供,他无法可施。
也许,从这个姓陈的客卿口中,可以探出一些线索。
“可恶!”陈瑞怒叫:“你要在下如何证明?”
“那是你的问题。”他却神态轻松,与对方激怒的神情成强烈的对比。
在气势上,他已占了上风,通常最先激怒的人,必定是被逼急了的一方。
“把曾经在白杨坡随活阎罗现身的两客卿,身分来历说来听听,不然我不相信你是客卿,免谈,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行其是。
“我不会咬牙切齿把你打个半死,因为我无法认定你是风云会的人,冤有头债有主,我是一个讲理的人。”
这简直是故意刁难的耍赖手段,一步步将对方逼上梁山。
陈瑞的怒火已快要冲上天灵盖,铁杖一提要爆发了。
“老伴,这小鬼在用激将法,不要上了他的当。”女人毕竟心细冷静些,伸手虚拦阻止陈瑞动手:“让他走独木桥好了,反正与你我无关,我们在这里办我们的事,他不在这里岂不正好吗?”
“哈哈!我知道你们胆小,吕会主知道我鬼神愁不好惹,不会派你们巡风把路的人出面对付我,以免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大笑着昂然举步:“哈哈哈……陈老兄,咱们后会有期,我走啦!”
他是真的不想动手,风云会爪牙众多,那能在每个爪牙身上浪费时间?而且,他没有胡乱找人逼供的坏习惯,除非对方主动找上了他。
陈瑞夫妇上不当,任由他大摇大摆离去。
远出里外,他向路旁的田野一钻,形影俱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