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客船靠上文星桥码头,舟子们有好一阵子忙碌。两位中年人登上码头,背着手眺望附近的景色。
码头一带,仍留有烽火的遗痕,零落地建了半条街上瓦屋,居民比十余年前少了十分之七。城墙高仅丈余的湘潭城,要恢复元气,恐怕还得十年岁月。
湘江流域号称渔米之乡,但是,二十年烽火,把这一带毁灭得几乎成了死村荒城,十室九空。
李自成与张献忠两个杀人魔王,先后把这一带闹得烽烟四起。然后是左良玉的叛兵,与何腾蛟的王师你来我往。最后是清兵南下,与何腾蛟展开了为期七载的拉锯战。结果是何腾蛟尽忠湘潭,他所收编的流寇李过(李赤心,李自成之侄)、郝摇旗(郝永忠)、混十万(马进忠)等十三镇兵马也瓦解冰消,重新打起土匪旗号一哄而散。
桂王(永明王)从桂林向西逃,最后被吴三桂追入缅甸就俘,结束了大明皇朝两百余年的统治,大汉子孙再次在异族的统治下呻吟。
二十几年过去了,到处仍遗留着可怕的烽火余痕。有些村庄根本就在世间消失了,有些仍是没有鸡犬的废墟。
原来有二十万人口的湘潭,这时还不足五万。
大清皇朝的八旗兵驻守在首府长沙,小县城很难看得到真正的满清人。唯一让人们觉得改朝换代的表征,是官吏们穿的袍服变了样,和每个百姓(男人)头发剃掉了一半。一半头发当然不能梳发结,只好编成辫子挂在后脑上啦!这条丑陋的猪尾巴,在大汉子孙的头上,足足悬挂了三百年,成为耻辱的标志。
天下太平了,读书人重新拾起经书埋头苦读,以便成为皇朝的新贵;人总得活下去。
一位穿一袭儒衫,外面加了一件奇形怪状马甲的年轻书生,手中有一把折扇,一摇三摆上了码头。
没错,是外地人;外地的贵人。
“到了地头?”书生向两个中年人问。
“是的,少爷。”那位右耳下有条旧刀疤的中年人欠身恭敬地回话:“这里就是湘潭。走路到衡山,还有两百里左右。如果走水路,更远些,但比较舒适。”
“等这里的事办妥,再决定怎么去游南岳。”
“是的,少爷。”中年人恭敬地答。
“这就进城吗?”
“是的,少爷。”
湘潭城内,市况比城外好不了多少,街上没有几家像样的店铺,行人零零落落。
兵荒马乱期间,也就是豪强们称雄道霸的时候。
湘南一带,其实太平不了几年。自从何腾蛟殉国湘潭,桂王退入广西,瞿式耜死节桂林,桂王西走之后,这一带仍然受到大群散兵土匪的蹂躏,十余年后,吴三桂反清,这一带又成了战场。
从康熙十三年打到十九年,去年(二十年)吴世璠始终被总督四川湖广军务蔡毓荣,率绿旗(汉军)与少数八旗兵团围攻昆明,吴世璠自杀,结束了大周(吴三桂国号)八年半壁天下。
吴三桂是在衡州称帝的,周兵真正退走贵州是十九年。所以,这一带周兵和清兵你来我往打打杀杀,整整杀了七年。在这短短年余的太平岁月中,地方的元气要想恢复,谈何容易呢?
兵祸之后,正是豪强们大展鸿图的最好时机。谁敢杀敢拼,谁就是大爷;谁拥有狐群狗党,谁就是一方之霸。
如果等社会秩序步上正轨,那么,发财的时机便消失了!
湘潭城正在走向恢复社会秩序的交替关头,也正是豪强们发展势力到达最高峰期间,各路英雄各展神通,各占地盘。
明的地盘是设法取得无主的田地、店屋、财物;暗的地盘是划分势力范围,保护既得的利益,网罗羽翼招引爪牙亡命,锄除异己壮大声势。
城内弱肉强食,城外乡间也同样混乱。
有些村庄早就成为废墟,有些乡镇已经人烟断绝。
官府为了要田地早日复耕,因此只要有人提出些少证确;甚至不需提出所有权证据,只要能保证复耕,能托些有力人士在官场活动,就可以取得合法所有权。因此,新的村庄开始建立,新的地主取代了旧主人。
当然,那些曾经投身绿营,替大清皇朝尽忠效力的退役兵勇,有优先划地的权利。而那些曾经被周兵掳走不得不成为“叛逆”的人,即使敢逃回来,也不敢争自己的产业。
总之,绥靖期间,这种弱肉强食的局面,绝不是三年两载便可顺利结束的。
这位年轻书生,大摇大摆进入这处豪强猎食场。
他们住进水东门大街的衡山客栈。押行李入店的,有八名神气的佩刀大汉,和两名老仆,两名书童。
在旅客流水簿上,留下的资料是--
“辽阳吴锦全;汉军旗人;二十四岁;游学云贵荆楚。仆从十四人。”
店东一看是汉军旗人,连打四次哆嗦,怎敢再问底细?店中第一次接待旗人,无限光荣,上自店东下迄伙计,皆战战兢兢惟恐得罪贵宾。
店东刘南天,五十未到头上光秃秃,所以绰号称秃龙,曾经是本地的名武师,也是湘潭六太岁之一。
三十年前,汉奸孔有德率领清兵再夺长沙,他就在混十万(马进忠)手下摇旗呐喊,半兵半匪,见了清兵就向后转,抢劫时却奋勇争先。太平后摇身一变,成为顺民,本地的人谁也不敢向官府告发他。
这位仁兄虽说武艺高强胆气超人,但在旗人面前却气沮心惊,竟然不敢向这位自称辽阳吴锦全的人,索取身分证明查验真伪。
衡山客栈是目前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栈,不但接待往来湘江的旅客,也接待从湘乡、宝庆方面来的客货商旅,规模相当大,可容纳旅客三百名以上。右邻,是南岳酒楼,东主是另一太岁神鞭谭坚谭大爷。
其实,谭大爷的九节鞭固然出神入化,他真下的趁手兵刃是钯头,一钯在手,三二十条大汉也近不了身。
问题是这种木制的怪钯只能用来教武,不能作为兵刃携管,所以不常使用,他这门绝学派不上用场。
一连三天,这位叫吴锦全的书生仅带了两个书童,在城内各处游荡,自得其乐,吸引了无数市民的注意,在以往,市民所见过的旗人都是官兵,罕见旗人平民,难怪会引人注目了。
吴锦全的穿着打扮与气概风度,也令人刮目相看。他成了全城人士注目的中心,却忽略了他手下那些慓悍大汉们的活动。
有几个有心人暗中留了神,本城第一位太岁天狼星石昆便是其中之一。天狼星位在城东的仰高山下,城外东门湘江下游一带良田都是他的;是在二十余年前清兵完全取得湘南控制权后取得的。
这位太岁的出身来历没有人知道,但全城的人皆知道他拥有一大群水客做爪牙,在长沙府城更拥有庞大的潜在势力。
地头蛇对外来的特殊人物,是不会掉以轻心的,必须留心提访外来的势力扩张到自己的地盘,影响自己的权益和威望。
一头虎或者一头豹,为了保护自己的猎场,它会经常巡视自己划下的界限,随时都准备驱逐入侵的同类或更强的异类。
天狼星暗中留意吴锦全带来的每一个人,不动声色暗中准备一切,包括派人到长沙去追踪查究对方的行踪底细,派快船到长沙,半天就可以到达。
三天,甚么事都没有发生。
城中本来有八座山,其实只可算是土丘,数百年来,士丘逐渐被夷平,目下只剩下唯一的仰高山。山西麓不远便是县衙所在地。
县前街绕过山北麓,绕过天狼星的衡山别馆(湘潭在隋朝一度曾称衡山县),再有一段市街,直达城根的小巷。市街东首有魁星楼,那是早年的县学旧址。还有关王庙,规模不小。
关王庙据说是南明一代孤忠、中湘王何文烈公何腾蛟所建造。当初左良玉在汉阳反叛福王,扶持以兵部右侍郎兼总督湖广、四川、云南、贵州、广西军务的何腾蛟。何总督自杀不成,舟至汉阳门,他在四名副将与一队兵勇的监视下投水自杀,漂流十余里,被一艘渔舟救起。
追踪而来的部属带了他的印信寻到,救醒他时,渔舟和渔夫突然在众目睽睽下平空消失了。
再一看,获救的地方正是关侯庙前。
此后,他赶赴长沙,重新召集兵马,收编李自成的贼兵,与清兵血战四年之久,最后尽忠于湘潭,被俘绝食七日后被杀。
关王庙的右侧不远处,有一座古老的湘潭客栈,住店的旅客三教九流都有,身分普通比衡山客钱的旅客低,当然房钱要便宜些,设备也差。
这天傍晚时分,三位堂客入店投宿。
这三位堂客好神气,两位穿蓝缎子劲装,佩剑挂囊手提包裹;另一位穿水湖绿衫裙,也佩了剑。
看年岁,三人相差有限,都是双十年华左右的年轻美丽俏女郎,但所佩的剑相当沉重,不是用来驱邪的饰剑,而是否来杀人的家伙。
接着又来了三位旅客:一位高年老太婆,一位青衫布裙十七八岁小村姑,一位八九岁脸容忧戚的小童。
跟着落店的人,是一位剑眉虎目,手长脚长的二十余岁壮汉,背了一只特大的包裹,穿短袄,窄腿管长裤短靴,腰间胡乱缠上一条褐布长腰带,腰带上插着一只箫囊,前额剃得光光亮亮,后脑吊着一条油光水亮的大辫子,说明他是大清皇朝的好顺民,不象那些心存反叛的人以辫缠头。
自然而然地,三批旅客住进了同一院子的客房,毗邻而住,壮汉住在最后一间。这进院子客房都是单间,聊可算是上房,前后共有两排房间,水井就在天井里,旅客如需要额外的水供应,必须自己到井边打水。
全店都在忙碌,旅客和店伙进进出出,谁也懒得管旁人的闲事。
院门廊旁,一名大汉一直等到三位美丽女客,和老太婆老小三人进入客房之后,方泰然离开。
这位大汉,正是吴锦全的人随从之一。但今天没带任何兵刃,穿着打扮毫不起眼。
走廊通向另一进客房转角处,一位店伙打扮的人,一直就暗中留意大汉的一举一动;他是天狼星的爪牙。
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
掌灯时分,南岳酒楼后院的密室中,店东神鞭谭坚设下一桌酒菜,招待两位本地名人:天狼星石昆和衡山客本的东主秃龙刘南天。
天狼星是本城六太岁之首,高大魁伟红光满面,半百年纪外表却像三十岁的壮年人,可知他在兵荒马乱期间,依然保养的很好。
秃龙刘南天却相反,小肚已经挺出来,头发也掉光啦!大概与他开客栈有关,吃得太好反而早些断绝命中注定的口粮,而且操心太多。
天狼星相貌清癯,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天生一双胡狼眼,眼神既阴森又凶狠,是属于令人看一眼就难以或忘的人物,可能他的绰号就是因此而获得的。
“刘老哥。”天狼星放下酒杯说:“那家伙在贵店的活动,可有进一步的发展?”
“没有。”秃龙不住摇晃那秃脑袋,神色相当忧虑:“好像他闲得无聊,无所事事似的。似乎,他真像来本城闲逛,看看咱们这座破城。”
“石兄。”神鞭谭坚向天狼星说:“依兄弟猜测,他们恐怕真是来看地的。这两年来,外面谣传了不少谣言,云南方面平定之后,旗人要大举南下,到各州县划地成家立业。石兄,你城外的田,在本县是最肥沃的,靠城又最近,真要划地,你的地将是他们最先选择的目标,可得早作打算才是!”
“不可能。”天狼星的口气充满自信:“当初旗人入关,在京师的确曾经划地,但不久便停止了,划了的田又重新交还原主。长沙去年建了满城,安置八旗兵的家眷,概由地方拨款供养,他们根本用不着自己要田地来耕种,做主子写意得很。这方面,我一点也不担心。”
“那……他此来……”神鞭谭坚双眉深锁:“石兄派人到长沙查踪,可有回音?”
“消息午后传回来的。”天狼星淡淡一笑:“有人亲眼看到他们在满城出入;到过提督学政衙门;也曾经在抚标衙门进出,派头大得很,是旗人已无可置疑。可疑的是他手下那些人,似乎对本地相当熟悉。十四个仆从中,没有一个是旗人,江湖味甚重,举动鬼祟,真弄不清他们的目的何在。除了等他们暴露意图之外,咱们毫无办法,谁也惹不起他们。”
“也许咱们在杞人忧天。”秃龙苦笑着说:“过几天等他们玩够了,上船离埠他往,咱们白担心。”
“但愿如此。”天狼星说:“只怕事与愿违。傍晚他一个仆从跟在一群武林娇娃后面,跟踪她们到湘潭客栈,委实令人起疑。”
“那几个武林娇娃是何来路?”神鞭谭坚急问。
“不认识。”天狼星摇头:“谭兄,你是知道的,最近十年来养尊处优,兄弟很少在江湖走动了。那三个女的很美,美得令人看第一眼就会想入非非,年纪在二十上下,显然是出道不久的人,兄弟怎会知道她们的底细?”
“三个女的,很美很美……”神鞭谭坚喃喃自语,低头思索。
“她们在流水簿上写下的姓名,是蓝芬、蓝芳姐妹,和黄州郑绮春。”天狼星将所获的资料说出。
“哎呀!夺命一枝春郑绮春!”神鞭谭坚记起来了:“蓝田双燕,飞燕蓝芬、穿云燕蓝芳姐妹,从没落过案的女飞贼,她们为何光临咱们这没有半个财主的小地方?”
“这可不一定哦!”秃龙怪腔怪调地说,瞥了天狼星和神鞭一眼:“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要发横财,必须在天下大乱前后才有希望。咱们湖广大乱了三十年,人死掉一大半,有些人死得族绝丁断,有些人家破人亡;国亡家破,城镇为墟;但也有些幸运的人,这期间发了大财。有些人得了高官厚禄,有些人得了数不清的子女金帛。财不露白,真正有钱的人,只有自己明白……哦!不,只有少数人明白,所以难免有是非。
“不过,依我看来,这位旗人贵公子,似乎不可能与这三个江湖魔女有什么牵连,他为何要派人侦伺三个刚到埠的陌生女人?”
“咱们愈谈愈复杂,把所有的人都扯在一起了。”天狼星淡淡一笑,有意结束话题:“不管这些江湖人与贵公子是否有关连,总之,不会有好事,说不定城门失火,殃及地鱼,把咱们也扯上。
“今后,咱们必须更加小心在意,任何事情发生,切记冷静应付,最好能置身事外,万一他们是冲着咱们湘潭的人而来,吃们必须精诚团结,一致对外。
“好了!现在,咱们喝酒,以后再好好商量对策,在没发生任何可疑征候之前,咱们穷紧张,会误事的。”
“怕只怕事情发生,已来不及应变了。”秃龙意味深长的说:“不是强龙不过江,我担心他们是有备而来的。”
“兄弟主张先发制人,不能坐等他们先发动。”神鞭提出强硬意见:“直接与他们谈判,以迫使他们暴露所图,这样比较稳当些。”
“如何谈判?把他们掳来逼供?馊主意。”天狼星用嘲弄的口吻说:“三个魔女咱们或许对付得了,那位旗人贵公子身分地位悬殊,谁敢去动他?如果他在本城有了甚么三长两短,咱们的县太爷恐怕也得丢脑袋,你敢去招惹他?不信你可以问问秃龙老兄,衙门里是不是已派人守候在店中暗地里保护他了?”
“不错,派的人不止一两个,而是四五个。”秃龙说:“据捕头快活一刀张景隆说,那旗人并未向县衙要求提供保护,但县衙有责任留意他的安全,如果出了事,快活一刀恐怕将是第一个倒霉鬼。”
“所以,咱们除了沉着应变,等候他们先行发动之外,无事可为。”天狼星用警告性的口吻说:“谁要是忍耐不住逞强想抢制机先,必须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你们明白最坏的意思吗?”
“这个……”神鞭谭坚的语气暴露了心中的恐惧。
密室中两侧有小窗,右侧的小窗本来是应关着的,六月天堂中不算热。蓦地支呀呀怪响,窗门像是被风吹开了。
外面院子窄小,不可能有风。
神鞭谭坚是主人,他当然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季节,才能有风吹开窗门。他怪眼一翻,冷电乍现,身形突然离座跃起,迅捷地贴立在窗侧,反应之快,超人一等。
微风飒然,白影似流光射入室中。
神鞭谭坚在同一瞬间,右手伸至窗侧,手中的一双竹箸射出窗外。
天狼星并未移动,冷哼一声,左手一伸,食中两指挟住了飞向桌面的白影,人随即闪电似的现身在窗口。
秃龙的反应最慢,但却表现得最大胆,身形就在白影射来将近桌面的瞬间平射而出,以快速的乳燕穿帘轻功身法,跃出窗外去了,恰好跟在神鞭射出的竹箸后面。
变化极快,三人的反应表面上各行其是,其实配合得天衣无缝,相互之间的默契心意相通。
等秃龙穿窗而出,神鞭已随后跳出窗外,金铁声入耳,围在腰中的九节钢鞭已经在手,随时可以接应先一刹那出窗的秃龙。
而到了窗口的天狼星,也可以用暗器掩护出窗的神鞭和秃龙。
小院子里暗沉沉静悄悄,没有任何可疑的声息。
“人已经走了。”站在窗内的天狼星说:“这人的身法,已到了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通玄境界。”
神鞭和秃龙回到室中,脸色不正常。
“这人将是最可怕的劲敌。”秃龙悚然地说:“我居然没看到他的形影,几疑是遇见鬼了。”
“石兄,丢进来的东西是……”神鞭向天狼星闪。
“一张官用纸笺。”天狼星将八行笺大小的纸笺在灯下伸开,念出笺上的字句:“残民号奉天,叛逆称忠贞。”
“这……”秃龙脸色大变。
天狼星的脸色也变得苍白扭曲,持笺的手在发抖,一把将笺揉成一团,手一摊,纸团成了粉末洒在一只盛汤的大碗里。
“快回去查你店中旅客的动静。”天狼星向秃龙说,声调都变了:“我得回去加派人手,以后再谈。”
秃龙急急夺门而走,慌张失措。
“石兄,请等一等。”神鞭拦住了天狼星:“笺上那两句话有何用意?好像你和老刘都知道内情呢?”
“谭兄,你最好不要问。”天狼星郑重地说:“今晚的事,切记守口如瓶,这是避免灾祸的金科玉律。”
“石兄……”
“我要走了!”天狼星匆匆地说,急急走了。
神鞭并不送客,独自坐下盯着灯火沉思,口中低低念着笺上的字句:“残民号奉天,叛逆称忠贞……这是什么意思?奇怪……”
密室的门是虚掩着的,客人离开时顺手带上门而已,并未上闩。
门悄然被推开来,进来一个浑身黑的人,面部也被黑头罩掩住,仅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阁下,可记得奉天倡义大元帅?”
神鞭扭头一看,大吃一惊,有人进入密室,他竟然没听到任何声息。
“你……你是……”他倏然站起问,右手也搭上了九节鞭的握柄。
“如果阁下不记得,我提醒你。”不速之客不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大顺皇帝,该记得吧?”
“李……李自成?”他骇然脱口道:“闯王?”
“对。忠贞营,阁下该记得吧?”
“兴国候李赤心……”
“对。李自成的侄儿。”
“那天杀的……”
“他败没时经过贵地,弃城不守,带了他的忠贞营背叛桂王,背叛了一手提拔他的太师何腾蛟……”
窗外灰影一闪,一个浑身灰色戴了灰头罩的人出现在石室内。
“阁下错了!”灰衣人接口:“李赤心并未背叛桂王,也没有背叛何太师,而是情势所迫,这一带城镇的人,已先一步被混十万(马进忠)杀光赶空了,没有一个人,没有一颗粮,他怎能守?
“他更不知道何太师仅带了三十名随从来追赶他,何太师身为主帅,闯入空城竟然不赶快退走,终于被大清兵生擒活捉。阁下归罪于李赤心,是有欠公平的。”
“我不捉你的鬼话。”黑衣人说:“你是谁?”
“不必问我是谁,我正想要知道你是谁?”灰衣人冷冷地说,向前迈进。
“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黑衣人说,背着的双手徐徐下垂:“你说大清兵三个字,已经表明了你的身分。”
“我不在乎你把我看作甚么人,重要的是我要知道你是谁……”
黑衣人蓦地一声长笑,双手前后一分,右手指向窗户,左手伸向室门。接着身形疾射,扑向灰衣人。
窗外和门外皆有人抢入,都是身手超尘拔俗的高手,黑衣人百忙中扭身扑倒,避过几只细小暗器的袭击,生死间不容发,袭击与闪避完美得无懈可击。
同一瞬间,灰衣人合力阻击,硬碰硬主动接招攻击,双爪一分硬接黑衣人走中宫深入的大手,并起右脚踢出,进攻对方膝盖和下裆,接招中同时反击,气势显得极为浑雄,目无余子。
这瞬间,拳掌着肉声暴起,人影疯狂地闪劝,劲气迸发。
旁观的神鞭竟然无法分辨招式,也无法看出谁被击中了,惊得张口结舌,感到手心冒冷汗,丹田寒气上升。
黑影似流光,消失在室门外黑暗的走道里。
那位从门外抢入阻截的另一位灰衣人,避暗器扑伏滚出,身形尚未挺起,来不及拦阻黑灰人。
灰衣人连退了三步,原来精光似电的双目,明显地呈现失神状态,双手也显得失去灵活。
“不能追,危险!”灰衣人急叫,及时喝住挺身跃起,正要追赶的另一名灰衣人。
滚倒在窗下的第三名灰衣人也一跃而起,骇然道:“三星联珠飞钱绝技!这家伙并不想下毒手,而是存心卖弄向咱们提警告,不然……”
为首的灰衣人掳起双袖,那精工缝制的一双皮护臂崩散而坠。
“好可怕的掌力和抓功!”灰衣人语气不稳定:“这人是何来路?”
“属下即派人全力查他的底。”第二名次衣人欠身说:“他如不先发笑声警告,属下万难逃过他的飞钱袭击,这人将是公子的最可怕劲敌。”
“他志不在我们。”为首的灰衣人说:“慢慢来,我会降伏他的。”
神鞭谭坚感到脊梁发冷,知道灾祸已经临头。他这间密室建在房屋的深处,大白天公然寻找也难发现,而今晚竟有两批高手出现在室中,密室已失去秘密的效用了,这已经表示他已暴露在许多人掌握中。
他有赤裸着身躯站在人丛中,被人们品头论足的感觉,在羞愤与恐惧中,油然兴起拼命的念头。
刚准备解下九节钢鞭,为首那位灰衣人的目光,突然落在他身上。
“你给我乖乖坐下,我有话问你。”为首的衣人用阴森森的口气说:“除非你活腻了,不然你最好不要玩你那根小孩玩具。”
他拼命的勇气消失了,就凭刚才两方面的刹那间交手,两方面所表现出来的超凡入圣武功和反应,他真不敢想像自己是否接得下对方一击而仍有命在。
“你……你要问什么?”他毛骨悚然地依言在桌旁落座,语气中充满了惊慌恐惧的神色。
“有两件事请教,希望阁下能衷诚合作。”灰衣人在对面坐下说,一双冷电四射的怪眼紧盯着他:“第一,贵地湘潭六太岁中,除了阁下之外有那些人曾经跟随过李赤心,或者郝摇旗或混十万。
“第二,李自成的妻子高氏,与她的弟弟高必正,手下有十名亲随,号称十孩儿。高氏姐弟与李赤心同受招安之后,成立劲旅忠贞营,这十个十三四岁的可怕小鬼失了踪。忠贞营驻守常德之后,就从来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们。
“我知道李赤心最后在夔州,应何太师之召领兵前来衡州,准备反攻长沙,被混十万拒绝让出常德地盘,以坚壁清野逼使李赤心械尽粮绝,孤军走长沙因而败没。从益阳赶来追寻他的何太师,也因此而在湘潭死节。
“李赤心在贵地进兵长沙之前,遣散了二十八宿亲军;二十八宿中,从前是与十孩儿直接连系的人,他们隐藏在贵地改头换面,下落不明。
“阁下是湘潭实力最雄厚的地头蛇,你的南岳酒楼隐有龙蛇,消息极为灵通,应该知道二十八宿一些消息。现在,我要你合作。”
“你……”
“你如果不肯合作,下场将十分悲惨,希望你了解悲惨两个字的真实意义。你不是光棍亡命,光棍亡命可以一言不合拼死玩命,丢掉老命小事一件,死并不悲惨。”
“你能……”
“我能将你送入十八层地狱,而且将会有许许多多的人跟在你下地狱。”
“你是衡山客栈的吴锦全?”他鼓起勇气问。
“不要问我的来历。”
“好,在下回答你的两个问题。”他咬牙说:“人生一世,草生一春,一世三十年,三十年前的事,在下已经记忆模糊了。”
“你最好不要记忆模糊,因为你年仅五十出头,还有一世可活,要活就必须往事如在目前。”
“第一,天狼星是郝摇旗的贼首。郝摇旗、混十万、射塌天刘体仁一群匪首窜来长沙,接受何太师招安,天狼星便与一群匪徒一哄而散,隐姓埋名在本地落户。第二,二十八宿的确有几宿隐身在衡山山区,至于隐身在何处,在下不知其详,也懒得过问。这是在下所知道的确实消息,阁下如不满意,瞧着办好了。”
生死关头,他将天狼星要求一致对外的警告置诸脑后了,人在这种利害关头,难免趋利避害的。
“以初步合作的成效来说,我非常满意。”灰衣人整衣而起:“以后,我会与你保持密切联络。今晚的事,切记不可向任何人透露丝毫风声,你明白吗?”
灰衣人离座举手一挥,另两名同伴一起走向室门。
“在下明白。”他点头:“在下有件事甚感困惑,阁下能否指点迷津。”
“想不到你说话倒是怪斯文的。有甚么困惑,你说吧!我尽可能替你指迷解惑。你要明白,我到贵地来之前,对贵地的情势,已有相当深入的了解,事先的调查工作,已暗中进行好几年了。”
“在下明白。”他不得不同意对方的暗示:“改朝换代已经三十多年,不论官方民间,对前朝的血腥与杀戮,皆已淡然或忘,一世的岁月毕竟是漫长的,没有人再介意三十年前的罪行,不论公私,皆失去追究的时效。即使有人挺身而出,承认自己是流寇的悍匪,官府也不会过问。
“请教,阁下前来追查这些事,到底有何用意?当年的十孩儿,目前都已经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谁还能认识他们的本来面目?又有谁能举证他们当年的罪行?”
“这些事你存疑好了。”灰衣人眼中有笑意:“你说得不错,改朝换代已经三十几年,各地官吏无权查办前朝的罪案,想查也依法无据。迄今为止,仍有不少前朝的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在朝中享受高官厚爵。
“改朝换代,大奸大恶的罪行,反而是升官发财的功勳。新朝的官吏,谁愿意甘冒大不韪去过问前朝的罪行?
“阁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就是乱世。你如果不明白其中道理,那是你的不幸。呵呵!后会有期。”
灰衣人说完,身形如电穿窗而出,转瞬间便形影俱消,声息全无。另两人也一纵即逝,轻功骇人听闻。
神鞭谭坚软弱无力的站起身来,打一冷战,颓丧地以手捂住脸,以肘撑桌喃喃自语:“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就是世。李自成那些人,如果向满清投降,也许可以封王称侯,他杀人万千的罪行,也就是他封王称侯的功勳。
“他侄儿李过绰号叫一只虎,杀人比他更多更狠毒,向何腾蛟投诚之后,不是也荣获封侯吗?天下间所谓忠义,都是骗人的。”
“这就是人人想称雄道霸的原因所在。”室中传出不算陌生的语音:“英雄造时势,你成功了,你就是英雄元勳,甚至可做皇帝。失败了,你就是大奸大恶。
“连佛门弟子也在鼓励世人为非作歹,所以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意思是说:等你杀人杀腻了,作恶作够了,把屠刀放下,你就可以成佛,一切的罪过都不存在了。老兄,想通了吗?”
是那位去而复返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你也是强者。”神龙崩溃了似的说:“你有什么要问的,问好了,希望在下的答覆能让你满意。”
“你和那位假冒旗人的家伙,所说的话在下听得一清二楚。”黑衣人冷森森的语音,具有慑人的威力:“可以说,在下的要求与他相差无几,但目的不同。这位吴锦全是个极有权势的神秘人物,拥有强大的势力与超人的武功,他在这件事上花了庞大的开支,目的绝不是区区几个流寇小人物。
“而我,目的很单纯,我要找当初断送了何太师的几个人。李赤心尸骨已寒,高必正骸骨早化,但还有几个人仍然偷生在人世间。我从常德来,查出那几个首脑并未逃往湘西,必定潜身在长沙附近,所以我要向你讨消息。”
“我除了知道天狼星曾经是郝摇旗手下的悍匪之外,一无所知。郝摇旗受何太师招安之后,天狼星便脱身潜伏了。所以,后来何太师殉难湘潭的事情,根本与他无关。”神鞭盯着黑衣人,坦然陈说,胆气不弱。
“谁是谁非,让我来收集证据加以判断。秃龙刘南天,他曾经追随什么人?”
“他自己带了一群亡命子弟,打着保家保乡的旗号,在衡山山区出没,避强击弱,能吃能吃,不论对方是什么军。当然,兵荒马乱,人命不值钱,难免会做下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所以他一直就心怀鬼胎。”
“这是神明内疚的心态。好,谢谢你的消息。一句老话,咱们后会有期。”
黑衣人这次是大摇大摆离开的,神鞭谭坚竟然不敢有任何异动,甚至心中没产生任何反抗的念头。
他心中明白,这位黑衣人比那三位灰衣人更厉害,自己如果妄想反抗,不啻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我的处境太凶险了!”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知道处境,他必须着手安排应变的必要措施。他像一头嗅到危险气息的猛兽,警觉地随时准备为保护自己的巢穴与猎场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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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湘潭客栈的那位老太婆,领着少女和小后生出店。少女秀发垂肩,鬓边插了一朵白绒花,手上挽了一只提篮。
小后生今天也换了黑布两截短衫裤,布鞋前端加了一段白布,衣袖上面也有一小朵麻花。
出西门,沿小径西行七八里,就是晋代名臣守长沙的陶侃筑室卜居的陶公山。山下临锦石湾,是一据说有龙蛰伏在内的深潭,潭畔怪石嶙峋,踞江拥沙而起,色赤如锦。山上古木阴森,小径盘山而上,直达唐兴寺。
寺也叫石塔寺或石头寺,因为寺侧有一座石塔,是唐朝名僧智严大师开山设讲的道场。褚遂良都督潭州(长沙)时,改名为唐兴寺,是本县四大丛林之一,名气仅次于县东的龙安寺。
但经过二三十年战火,唐兴寺迄今仍是满目疮痍的破寺,仅有六七位苦行僧在内清修,香火有限。
老太婆脚下依然稳健,手执着一根泛暗红色的罗汉竹杖,从唐兴寺山坡下的小径,绕向山北面攀登山巅,沿途林深草茂,古木参天,人迹罕见。
在山腰一处向西伸展的山脊上,老太婆站住了,从怀中取出一张已泛黑灰招叠得好好的桑皮纸,仔细地一面看图,一面打量四周景物。
她举杖远远地立杖对正了石塔尖,左右平伸向左前方,转首左望片刻。
“姑娘,你来看看。”老太婆将图展开指指点点:“你看,这里是不是指的是三株松树?右面是两座岩石或者是两堆碎石?”
“是三角形距离相等的松树,婆婆。”少女放下提篮说:“右十二,是右回十二步呢?抑或是十二丈?两堆碎石,因为所画的石旁有小点排列。”
“军中使用的丈量,通常以步计算。”老太婆扬了扬罗汉竹杖:“一步是五尺。使用的长枪是两步,十尺。我这根杖是一步,五尺。我们找找看。”
步,只是测量的单位名称,并非指平常人所走的一步,人走一步不可能有五尺。田一亩是二百四十步,如果以人步计事,一亩田的面积未免太小了。
满山都是合抱大的巨树,各种树都有,松树很多。
她们在附近一阵好找,果然找到了三角形生长的三株整齐松树。然后右行六十丈,在草丛中找出了两堆乱石。
“按图上的标示,是这里了。”老太婆黯然说:“到底是不是,姑娘,只要挖开求证才能知道了。”
“谢谢你,婆婆。”少女向老太婆道谢:“不管是真是假,我都必须求证。”
少女从提篮中取出香烛,还有一把镰刀,一把尺余长的圆锹。
“小贤,我们先来拜天地。”少女向小后生说:“天可怜见,愿上苍保佑我们。”
一阵好忙,用带来的火石火刀火媒,生起了火,点燃了香烛,姐弟俩向天祝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老太婆退得远远地,黯然叹息。
姐弟俩默默地开始砍除草丛荆棘,用那柄小得可怜的小锹挖除一块块海碗大的乱石。
一个时辰后,已将附近丈余方圆的半堆乱石清除出来,姐弟俩已是满身汗水。工具不佳,真亏了这位少女。
“这样挖是不行的。”老太婆终于说:“老身到唐兴寺或者到山下的村落,花些银子请人来帮你们。”
“不,婆婆。”少女断然拒绝说:“今天,明天,还有后天,我和小贤一定要亲手完成。”
“孝心可嘉,但……”
“婆婆,请鼓励我们。”少女微笑着说。
“这……好吧!你们努力吧!不错,今天不成,还有明天、后天,愚公尚可移山……唔!怎么会有人来?”
“婆婆,你说什么?”少女抬头问。
老太婆的目光,凶狠的落在三株巨松的方向,握杖的右手明显地在用劲,缓缓从树下站起。
“有人来了!”老太婆用低沉的嗓音说,目光不住搜索三株巨松附近,也用耳力全神倾听声息。
“婆婆,这里本来就是人人可来的地方。”少女说。
“但绝不是偷偷摸摸来的地方。”
“这……”少女停止挖掘,徐徐挺身而起。
小后生也停止扳石的工作,站起举目四顾。
林深草茂,视野有限。
没见到人影,也没听到任何声息,只有山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头顶林空上方艳阳高照,附近不时可听到鸟雀的鸣声。
“婆婆是不是听错了?”小后生信口说。
“也许。”老太婆眼中的警戒神情徐徐消退:“也许婆婆真的太老了。”
姐弟俩重新开始挖石。
老太婆不再坐下,倚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女士蝠鲍三娘!”正北方向林木深处,突然传来悦耳为呼叫声。
老太婆像被人踩着尾巴的猫,惊跳起来,罗汉竹杖本能地举起护身,循声察看。
少女姐弟也吃惊地停止工作,站起惶然四顾。
正南人影出现,绿色的人影从五六丈外的一株大树后闪出,银铃似的嗓音极为悦耳动听。
“果然是你,女士蝠鲍三娘,七十二路群匪之一,本姑娘的消息是正确的。”
老太婆火速转身,冷冷一笑。
北、东两面,拨枝分草声入耳,两位同样打扮,穿绿色衣裙佩剑挂囊的美丽女郎缓步而出。
“快四十年了,鲍三娘,你以为再没有人认识你了?”从北面接近的女郎微笑着说,笑容极为明媚动人。
“各店的流水簿上,老身的姓名明白地写着鲍三娘。”老太婆明笑:“天下间姓鲍又叫三娘的人大概不算少,姓鲍的人是很多的。至于老身是不是女士蝠,要想找证明真不是件易事。
“四十年毕竟不是短日子,就算老身是女土幅,谁理会呢?三位姑娘好像跟踪老身好一段时日了!”
“在武昌无意中发现你的。”北面的女郎在三丈外止步:“便暗中跟下来了,落店时正好是邻房。”
“跟踪老身有何用意?”
“唷!你们在挖甚么呀?”北面的女郎答非所问。
“挖死人的骸骨。”鲍三娘脸上的阴笑消失了。
“真的?当初天下群盗并起,后来李自成与张献忠席卷大半壁江山,你女士蝠这一股是在荆襄一带,被李自成吞并掉的。
“之后,你仍然是极其实力的女匪首,直至李自成被杀于九宫山你才销声匿迹躲起来。本姑娘如果所料不差,你们定然是前来挖取当年埋藏在此地的奇珍异宝。本姑娘不远千里跟踪,就是等你挖掘宝藏。”
西面树林中一声长笑,片刻,英俊潇洒的吴锦全缓步出现,轻摇折扇,神态雍容。
“李自成恐怕还在人间,在下为了找他,整整花了五年工夫,迄今仍找不到头绪。”吴锦全一面接近一面说:“他上不了天,入不了地,在下会找到他的。”
“你在找他的鬼魂!”鲍三娘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