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刀气撼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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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河口争渡

采石镇,好地方!太平府六大镇之一,府城的重要门户,至江对岸和州的渡口。

镇面伸入江的采石矶,更是天下闻名。

本朝初勇将常遇春,飞舸冲抵矶下,距岸三丈飞身用戈攻击抢登。

蒙古兵笨得伸手抓戈,反而把常大将军拉上岸,虎入羊群杀得元兵八方崩溃,一举攻太平府。

采石矶是牛清山伸入江的一条腿。这里,一直就是扼江的古战场,山顶建了兵垒,也是半开放的风景区。

采石镇距府城仅十余里,西临大江新河接采石矶,东南北围绕着姑孰溪,有两三百户人家,商业比府城还要繁盛,以水上交通为主。

采石镇巡司的衙门在镇西北角,镇西南便是颇有名气的采石书院,傍近新河。新河是大江船只航行航道。

每一座镇,每一个乡,必须有庄勇的组织,有训练的场地。这处地方,通常须有社学的社址,表示文武兼修,地方人士也为闲暇的聚会所。采石镇的社学,就建在采石书院的南面里余。

社学的儿童学业有成,能考入书院是最大的光荣。

西面,就是占地数百亩的庄勇练武场。再往西采石山麓,是纪念南宋名将虞允文祠,人杰地灵,本镇的名气比府城更大些。

练武场不仅供本镇的庄勇操练,也供采石书院的士子生员练弓射骑。所设的射团倚新河而建,箭道足长四百步。

值得骄傲的是,北面另建有室内射圃,称丹阳箭社,一列长屋总长一百五十步,不但可以在下雨天练箭,也可经常举行射技竞赛,风雨不改。

社学叫采石社学,有学生两百人。

自八岁启蒙的儿童,至四十岁屡考失败的童生,与及想认识几个字的成人老翁,老少毕集济济一堂。

学堂建有夫子的宿舍,十余名夫子与工役皆有自己的房舍,住不住悉从尊便。外籍的夫子,当然必须在馆舍住宿。

最有名气的夫子高始,在本府名头响亮,因为他曾在乡试中高捷,考取举人身分,然后因丧妻而放弃会试的机会,考取了教谕的资情。

按理,他该任识府学或采石书院的教谕,他却屈就社学的猴子王,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他义务兼任采石书院的武教习。他的刀、枪、拳、棒、射,在府城无出其右。

他是本地人,但家不在采石镇。家在城东约十里的龙山乡,是一位小地主。龙山,也就是传说中,晋代名士孟嘉落帽的地方。

两地往返二十余里,所以他在社学住宿。

中年丧妻,他万念俱灰。结果,连唯一的儿子高大元也离家出走自谋生路,既懒得读书,也不肯练武,一年倒有八九个月不在家,在外地鬼混罕见人影,亲朋好友不以为怪,也没人多事过问。

他在社学先后八年,总算调教出几个好学生;有五位考中了秀才,目下仍在府学就读,是正式的禀生。

另三位就读采石书院,天资差些,是自费的附生,已经不错了。所以,他受到普遍性的尊敬。

明天是清明节,他必须返家准备扫墓。

家里的事不用他操心,自有长工打理一切。重要的是,他的儿子高大元,必定已经返家了,父子俩该有十天半月小聚。

他是有身分的人,士农工商等第分明,他是士,又是农。举人身分可以让他高家免除差徭,所以儿子是否在家,官府也不闻不问。子孙贤与不肖,旁人也无需过问。

儿子在外地鬼混,当然不会使用真名,以免家门蒙羞。所以儿子的真名高大元,只有本乡本土的人知道。

返家必须经过府城,从大南门经过跨越姑孰溪的南津桥(上浮桥),是官道的往来要津,南来北往的旅客络绎于途。

这里,已经很少看得到车和马了。

大平府地属南京,列为江南不算离谱。江南以舟代步,车马又是一些大户人家的装饰品,没有多少实用的价值,而且麻烦得很。

刚到达桥头,身后蹄声急骤,扭头回望,城门驰出八匹南方少见的雄骏枣骝,鱼贯驰向桥头,行人纷纷走避,一看便知是来自南京方面,有身分地位的人,鞍后都携有马包,有走长途的准备。

而且,每个人都佩有刀剑,所穿的青骑装品质甚佳,但看不出到底是些什么人物。可以肯定的是:绝不可能是官差。

浮桥那能驰马?应该下马牵着坐骑走。

浮桥上有不少人行走,这些江南人那曾见过马群奔驰?即使看到奔来的马群,也惊慌失措,不知如何趋避,闪避的唯一结果,将是往河里跳,不会水的人准死无疑。

第一匹马冲到,急于赶路不顾一切。

桥头的行人发出惊恐的哗叫,发狂似的走避,有几个人摔倒在地。

策马的骑士骑术相当高明,发出两声不耐烦的叱喝,并没缓下坐骑,从人丛中钻隙冲向桥头,劈面撞向两个惊得发僵的乡民。

这两个乡民应该走避的,前面的行人纷纷连内带爬向两侧躲避,在铁蹄下逃过被踹翻的厄运。

两乡民可能已经吓傻了,或者不敢向两侧跳水逃命,眼看要被健马撞翻,或者踹倒。

危机千钧一发,他来不及思索权衡利害,大喝一声,斜掠而出,一肩撞中坐骑的左膊,把健马撞得向右斜冲,一声马嘶,马向侧冲入立而起,几乎把骑士摔落,马也几乎冲下头的护岸。

在千钧一发中,他扭身把两个乡民从蹄前拖倒向左滚,三个人挤成一团滚落桥左的河岸。

人影飞降,后两名骑勒住了坐骑,飞跃而下,猛扑滚落的三个人,毫不客气举脚连续飞踢。

在惊叫声中,三个人被踢得滚落河下。

桥头惊惶走避的人,发出震耳的咒骂,有人拾起路边的石子泥块,愤怒地向骑士们投掷。

“把他们捉住进官究治……”有人大叫。

三个人被踢下河,不需追下再加惩罚了,骑士们有人拔出佩刀,有两骑士策马向呐喊的人冲去。

行人四散惊惶走避,桥头大乱。

八匹马冲上桥,总算慢下来了,浮桥禁不起马群奔驰,浮沉摇摆不定,健马不得不慢下来。

在浮桥上行走的,总算有充裕的时间跳落船两侧的船头船尾躲避。

“王八狗养的混帐东西!这些狗养的东西真是无法无天,那把一般的人当人看?天会报应他们。”有人站在桥头,向骑士们的背影破口大骂。

有人慌乱地奔下河,七手八脚把在水际的三个人连拖带抬救至路旁。

两人乡民一个左臂骨被踢断,另一个右脚也走了样。

高始也有点不妙,右肋很可能断了两根肋骨。

本城的人认识他,把他抬入城找郎中医治。经过急救,再雇来桥子把他送回十里外,他的龙山乡高家田庄。

府街派人追查在南津桥纵马行凶的人骑士,查出八骑士昨晚在城内的悦来老店投宿,任何旅舍对旅客的投宿资料,皆需登录在旅客流水簿上,详细记载来踪去迹,随时供给治安人员查阅。

调查事件无疾而终,没派人追捕凶手,不了了之,报案的人根本不知道结果。

显然八骑士来头不小,官府不予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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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元是今早返家的,正准备前往采石镇,迎接乃父返家,以便明早前往扫墓。

城内的热心朋友,押着轿把人送回,高家的老少大为吃惊!

了解经过,高大元冒火地跳了起来,要前往追赶八骑士,替乃父出口怨气。

高始却看得开,禁止儿子妄动,打发轿子和朋友离去,表示息事宁人认了。他是地方上的名人士绅,但他并没亲自报案。官府本来是主动追查的,最后却不了了之,固然与他不主动报案有关,也可能不便追查。

父子俩在书房品茗,仆人长工皆不会前来干扰。

高家人丁少,田地皆由长工耕耘。高始中年丧妻,以后不再续弦,所以偌大的宅院只有他父子俩是主人。没请有仆妇,大名中阳盛阳衰。饮食起居,有两名老长工负责。

“爹不要紧吧?”高大元仍然心中不平,对为父的伤势忧心忡忡。

“事出仓卒,所以大吃苦头。”高始苦笑:“谁料到这些人如此凶悍狠毒?也只怪我掉以轻心,不及时运功护体自保,还算不错,肋骨幸而没断。”

“那些人……”

“算了,这世间有些地位的人,便会横行霸道,想追究也来不及了。说说你的事,你师父没来?上次收到你寄来的家书,说你师父要前往浙东,很可能来家里小住一段时,行程难道改变了?”

“儿子会记住那些豪强的嘴脸,哼!”高大元气涌如山:“恩师不来了,半途也碰上豪强。”

他将在渡黄河前所发生的事故一一说了,那些抢劫暴徒,也是毫无理性杀人的豪强。

“真的无独有偶呢!幸而我们都禁受得起荼毒。”高始叹了一口气:“这世间弱肉强食,一个弱者随时都可能遭殃。哦!你所说那个叫王金的人,为父略为知道一些风声。”

“爹怎么可能知道这个人的风声?”高大元大感惊奇,从书架下面取出盛书的包裹放在桌上。

“你知道为父有门路,看得到府衙抄录回来的邸报。”

“哦!是的,每月有一册。”

“在邸报内,五六年前的邸报,就载有这个人的动静,他也算是京都的名人。”

“他是京都太医院的御医,真的?”

“邸报仅载大事记,我只知道一些重要的活动。那个叫王金的人,很可能真有几分神通。他是关中雩县的举人,在当地据说着有神迹。当地的知县阴应麟,听说他对黄白炼丹术神乎其神,乘他犯了杀人罪,从中拯救要胁以黄白术交换。

“他逃到京师,居然有神通混入国子监就学。之后,他与天下四大奸恶都有来往。上一个皇帝妄修神仙,聚五百童男童女,炼秋石服有想返老返童。

“天下各地贡灵芝入京,太监们偷出贩卖,他花了不少银子购买,堆了一座万岁芝山称贺,所以得入皇宫,受到皇帝恩宠。”

“哦!他真是京都的名人。”高大元恍然,王金并没骗他。

“上一个皇帝患病,王金这人与其他四个方士与太医,用秘方秘药并进。起初颇有见效,不久躁火难收。

“不久,皇帝大渐,遗诏将罪名安在这五个人身上。皇帝一死,囚在天牢待决。那已是五年前的事了,新皇帝隆庆登基,好像把这件事忘了。为何事隔五年,再把他们提出来免死充军,邸报并无刊载。

“此事扑朔迷离,怪得不可思议。按理,他们五年前嘉靖帝死翘翘之后,该立即处决的,怎么可能拖到现在而不死?这个王金,在京都走红了十余年,有人称之为妖,有人称之为神,到底是妖是神,恐怕得向京都的人士打听了。依常情论,这个人具有超人的翻云覆雨才华,毋庸置疑。”

“爹请看看他的书。”高大元将包裹打开,将书一一取出:“师父说,有些并非全是妖书,要孩儿到黄山呈给天都丹士老神仙,参详其中奥秘。”

高始用心地逐一翻阅,神色逐渐凝重。

“这些书,确是包罗广泛,可以肯定的是,不是王金这个人所着的。”高始翻开那本书名为诸品仙方的书:“里面的书名是阴符真诀,是真正的道术秘笈。那是十余年前,一个钦差御史带了开封周王府的一队护卫甲士,光临天井关,抄没了洞灵观,逼死了洞灵观主飞云丹士,没收了所有的道书呈给皇帝的幸臣胡大顺转呈皇帝。

“这个胡大顺,就是位极人臣兼领三孤的妖道陶仲文的同乡。这本阴符真诀是飞云丹士所参悟的修练历程。胡大顺可能看不懂,并未吞没而送入宫,被王金私抄携出。胡大顺一群幸臣失宠被杀,是皇帝驾崩的前一年,很可能知道王金偷抄符籙仙书,死前曾经向某些人透露了口风,引起有心人的觊觎。

“但王金被囚天牢,在京都有不少心腹爪牙,符籙仙书不知藏在何处,想夺取毫无机会。现在王金被充军南荒,有心人找他夺取符籙仙书并非意外了。”

“爹,这本阴符真诀有用吗?”

“当然有用,是度劫玄功中的异数。”高始翻至底页:“玄功本身就分精气神如何修持,修练因天分所限,不可能达到精化气气化神神返虚境界,因而逐渐偏向某一方,成就相差天壤。”

“看抄本的末段,显然飞云丹士刚好参悟出秘诀,刚练成转化玄功,将历程与真诀记载后不久,便被钦差出其不意加以捕杀;也可能先收买洞灵观的老道,把飞云丹士谋害或毒死。如果飞云丹士练成了阴符真诀,一队甲士想杀他,不啻痴人说梦,他任何时间皆可化虹在刹那间远出十里外。”

“孩儿的意思是,能不能练。”

“必须先将玄功的内丹练成。”高始将书收妥:“如果我所料不差,胡大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玄功,以为练的是妖术。陶仲文可能玄功的火候不差,所以号称活神仙。可惜胡大顺在皇宫得宠时,陶仲文已经死了。”

“陶真人的儿子陶世恩,正是与王金同因进伪药,害死皇帝的五钦犯之一。我想,其中恐怕牵扯到陶世恩。”

“爹的意思……”

“秘密抄录符籙仙书,应该只有两个人知道,一是原来经手的胡大顺,一为大权在握的陶世恩。胡大顺嘉靖四十四年被诛,牵涉到沟通妖道田玉进水银药罪名。陶世恩与王金五个人,则是四十五年进伪药罪被处死因禁。”

“五个人分别充军塞南荒,陶世恩唆使爪牙在中途劫夺,是情理中事。事先知道王金有爪牙护送,所以出动大批人手渡河之前下手。”

“孩儿携书去找天都丹士。”高大元眼中有疑云:“太公阴符,据说出于太公姜尚,应该是兵策,怎会成为玄功的?天都丹士他老人家的内丹已成,也许他能修练阴符诀呢!”

“对!他可以去找他,或许可以一同参研修练呢!你的内丹仅欠一两成火候,天都丹士可以指导你早一步修至大成。可惜我仅练成了普通的内功拳剑,无法修练这种神奇的玄功,天资所限,练也是枉然。”

“天都丹士他老人家,在三年前便表示无意收孩儿为门人。师父曾经用激将法诓他,他不上当,只要师父独自调教孩儿。去找他是师父的意思,孩儿对这本阴符真诀存疑,缺乏信心,还能练?”

“见了丹士再说吧!”高始选出两册书:“这两册有关治病的书,为父留下仔细研究研究。”

“会不会是太医院的秘藏?”

“很可能,但王金是御医,他本人的确会医。上一个皇帝征五百童男童女,炼秋石服用,固然出于那些宫廷幸臣所出的馊主意,其实在古人的验方里,已有从童尿中淬取返老还童药剂的记载。”

“王金告诉你,他们五个人同谋,阴谋整死皇帝,很可能确有其事。宫廷里那一大群幸臣,除了活神仙陶仲文,得以位极人臣,享高寿八十岁得善终之外,其他的人皆称一失宠就被置于死地,伴君如伴虎。”

“像田玉那些人,不断炼药给皇帝吃,甚至炼水银做仙丹,那玩意吃了焉能不死?我猜,王金那些人给皇帝的仙丹,得可能是寒食散,所以燥热不退,终于呜呼哀哉宴驾归天。皇帝本来平时补得浑身热胀,再被寒食散一逼,不死者几稀。”

“寒食散本来就称为仙丹,但服食的人后患无穷了。王金那些御医怎能不知寒食散的毒性?可知他们的确早有预谋了。”

“我猜,其中恐怕有更诡谲的阴谋。”

“儿子,你的意思……”

“老皇帝临危遗诏,归罪于王金五个人,用伪药谋害皇帝,要将他们千刀万剐。结果,新皇帝仅将他们囚入天牢,五年后再放出来免死充军。爹,会不会连新皇帝也参与其谋?老皇帝坐龙座四十五年之久,老的不死,新的皇帝哪有机会坐上龙座?”高大元的话不像开玩笑。

“儿子,你的想像力还真丰富呢!少给我胡说八道。清明后,你跑一趟黄山,没多远,早去早回。”

“明天扫完墓,孩儿就动身。”

“咦!你急什么?”高始大为不满。

“孩子要追上那几个凶手。”

高始被踢伤,他禁受得起,虽则祸起仓促来不及提防,仍然伤势有限。另两位乡民,断手折脚伤势沉重,即使能保住性命,也将成为残疾。

把这八个骑士指为凶手,名副其实。如无高始在马蹄下将两乡民救出,两乡民肯定会被健马踹死。

“他们恐怕已经接近芜湖,快马加鞭拼命赶,明天你还想赶上他们?简直妙想天开。儿子,太湖那边的活计,你还不打算丢掉改行?”

“明年再说,孩儿还没尽兴呢!”

“你真是可恶,到底还要不要这个家呀?”

“爹年方半百,那需要孩儿管理?”

“你……”

“哈哈!赶快替孩儿娶个后娘作伴,生个小弟准备继承这份家业。孩儿不是田舍郎的材料,更不是未来秀才举人。”

“胡说八道。”

“不听孩儿的话,一定会后悔,不信走着瞧。”

“你皮痒了你……”

高大元哈哈一笑,窜出书房开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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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军南荒,通常南荒指云南,或者已经丢弃的交趾边境。两地的边防军,名义上皆由云南的黔国公指挥。因此,充军的人须押解至云南报到,解差在这里呈送人犯与资料,销差再万里迢迢反京。

从京都至云南,分水陆两途。

陆路走河南,经湖广的襄阳,绕西境沅辰两州了贵州,万里迢迢,行程百日以上,苦不堪言。

水路,沿运河南下,至湖广就陆,折向湘西入贵州。

两条路的会合点在抚州府,出晃州,便进入贵州地境。从晃州至京师,名义上是四千四百九十八里,其实不止此数,各地里程的计算各有不同,里的丈量单位也不同。

通常,充军的人犯如果是远地,需集中至某一定数量,始递交给各区五军都督府,在京衙门接收之后,统一押送浩浩荡荡起解。

云南,属右军都督府。军辖区是云南、贵州、四川、陕西、广西。在京衙门,位于虎贲右卫辕门左侧大街。

几个解差押送王金至戌所,情况极为特殊,那几乎是不可能发的事,与体制不合。

王金判处死刑,五个死刑钦犯被囚禁天牢五年而不处决,最后免死充军,也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绝不可能发生后,居然都发生了,内情定不简单。难怪高大元怀疑,毒杀老皇帝的阴谋,可能与新皇帝有关,所以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发生了。

如果王金真神通广大,解差和护送他的人皆是他的心腹,表示他的行踪必定极端守秘。而追踪劫持他的人,也必定分水陆两途追踪,在劫持得手之前,追踪的两路人马,不可能互通声气,不可能知道另一路人马的行踪动静,必须到达沅州集合点,才知道沿途所发生的情况。

在五千里外集合,沿途天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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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速则不达,八骑士争于赶路,以为自己有特权,有恃无恐,拼命快马加鞭赶路。

在南方用健马赶长途,困难重重,有些小河没有桥梁,靠渡船维持两岸的交通,不可能有大型的渡船,把车和马渡过彼岸,必须另行设法觅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能把马渡过彼岸。

因此,经常误了行程,虽怪骑士们心中焦躁,不顾一切拼命赶路。

远出三十里外,官道略向西偏,远远地,可看到东面的青山山区,和西面的东梁山。一条宽仅十余丈的小河向东北流。

春汛期间,河水浑浊湍急,原来的石基木桥已在半个月前被大水冲毁,目下以四艘小舟权充渡船,渡资每人一枚制钱。

渡头有不少旅客候渡,临时性的歇脚候渡棚屋,挤了四十余名南下的旅客。

小渡船每次仅能载十名旅客,以免发生危险。

水流湍急浑浊,发生危险可就灾情惨重。

八骑健马驰到,立即有两骑士至码头驱逐旅客,毫不客气向渡船表示封舟,把刚抵岸的旅客急驱登岸,用马鞭威吓准备登船的旅客赶回棚屋,态度极为恶劣,声势汹汹,不时用京师官话叱喝骂人。

棚屋里突然钻出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后生,和一位十一二岁的清秀小丫头。小后生穿两截青绸衫,粉妆玉琢似乎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小丫头梳双丫髻,表示侍女丫鬟的身分,但穿的也是绸质短衫裤,那就不算是侍女了;侍女应该穿粗布衫裤。

在码头轮流登船的旅客,被一名中年大汉用马鞭驱赶,像在赶羊。叱喝声与粗暴的神情,令旅客惊惶失措,极感委曲无奈向棚屋退。

男女小娃让过退来的旅客,劈面挡住了挥鞭叫嚣的中年大汉。

“滚开!”中年大汉怒叫,马鞭猛然一挥,鞭梢挥过小后生的鼻尖前,手劲非常准确。

小后生连眼皮也没眨动一下,黑白分明光闪闪的大眼,毫无所惧地狠狠盯着对方,双手反而一叉腰,装出大人样,还真有几分豪门小少爷的气派。

小侍女站在侧后方,脸上有顽皮的笑意,一点也不在乎众大汉所佩的刀剑,更不介意对方泼野狞猛的神色。

“你这疯狗张牙舞爪唬谁呀?”小后生稚嫩的童腔,骂起人来虽然动听,但却刺耳:“小爷站在这里并没挡路,冲犯了你吗?岂有此理!”

中年大汉先是一怔,然后是火冒三千丈。

假使大汉不是被激怒得昏了头,一定会极衡利害,冷静地想想小后生如此胆大的原因,必定可以发现棚内另有几个气概不凡的男女旅客,正用怪异的目光,留意大汉们的举动。

那年头,特权人士甚多,一般的平民百姓,碰上特权人士,必须自认倒霉,自认身分地位低一等。

比方说,碰上地方上的一位学舍的生员子弟,或者本地的秀才,必须避至道左,甚至还得欠身请安问好。

碰上官吏或皇亲国成,最好改走小巷子避免碰头,以免触霉头自找麻烦,来不及让道准有是非。

小后生敢挑衅,必定大有来头。

中年大汉正在火头上,立即怒火冲天。

“小畜生找死!”中年大汉怒吼,一马鞭迎头抽落。

这次不再是恐吓的虚招,鞭抽及体保证皮开肉绽,劲道又急又猛,对付小后生的确太过分了。

马鞭还没拍落,刚举至下抽的临界点。

“不可撒野!”棚内的叫声恰好传到。

眼一花,小后生已经不可思议地近身了。

噗噗两声闷响,小拳头在中年大汉的小腹,来上两拳头。再一声怪响,一记冲天炮拳头向上冲,击中大汉的下颚,快速利落,三拳头一气呵成,快得不可思议,像是三双手同时攻击。

十岁的小后生,拳头能有多重?全力施展,绝不可能超过十斤。十斤的拳头,对一名粗壮如熊的大汉来说,还不配掸灰尘,抓抓痒也抓不到痒处。

小后生本来已经飞跃而起,要飞身用双脚猛瑞,不可撒野的叫声,及时阻止小后生后续的攻击。

中年大汉激怒得失去理智,伸手拔剑。

“胆敢动剑行凶,一定断手。”一旁的小侍女娇叱,一拉马步准备扑上。

除了控制渡船的两名大汉之外,另五名骑上失惊地丢下坐骑奔到。

“把这两个小鬼丢下河喂王八!”为首的骑士一面奔来,一面怒叫如雷。

棚屋内人影掠出,是一位年华二八的少女,月白小碎花衫裙,外加一件同花小坎肩。刚发育停匀的酥胸,呈现动人的美妙线条。

小蛮腰一握,系了三寸白色皮护腰。佩的剑古色斑斓。剑靶云头光秃秃没加饰物。

“我要把你们的手砍掉。”少女的星眸中有怒意,一闪即至,纤手搭上了剑靶,狠盯着奔来手已按上刀靶的骑士首领:“仗势行凶横行霸道的人,动刀剑后果自负。”

口气好大,骑士们居然心中一虚,冲势一缓。

“姐,不要你管。”小后生高叫:“我要让他们行凶,以便杀鸡儆猴。”

小后生口气更大,手一探,从衣下拔出一把宝光闪烁的尺二小匕首。

匕首也就是短剑,标准的长度是一尺八。

大概小后生人小,用的匕首只有一尺二。

在江湖混口食的朋友,必须提防三种人:小孩、妇女,方外人。

小孩不知天高地厚,而且不知死活,动起手来毫无顾忌,偷袭暗算甚至用石头砸。弄不好会有大人出头,有理说不清。

妇女体力有限,喜欢来阴的。

而且男不与女斗,斗了也可能另有人出头讨公道,胜之不武,输了活该倒霉得不到同情。

方外人吃饱了没事干,有时间练功练武技,很可能身怀绝学,不惹为妙。

“该死的!你几个小鬼居然主动撒野,还敢说大话?”骑士首领拦住了想愤怒冲上的同伴,一双大牛眼在少女身上骨碌碌乱转:“小娘子,你知道你在对什么人说话?你佩了剑,是那一位武林世家的小娘子呀?”

小娘子,本来是极普遍的民间称呼。

一般女人除了童养媳之外,十四岁便可以合法结婚,因此对一个双十年华的少女称小娘子,不算犯忌。

但以此时此地。便成了不礼貌的讽刺话了。

“别管我是谁,本姑娘要公道。”少女居然不生气,只是语气相当强硬:“过渡必须分先来后到,你们无权封船抢先过河。而且你们的人,首先向我的小弟动手行凶,我们有权以牙还牙,你怎么说?”

“在下有权封船,咱们来自京都……”

“我不管你来自何处,是甚么人。”少女大声道:“目下除了太平府的官员,有权先过河之外,其他的人,必须按先后上渡。”

“饶你不得!”骑士首领沉喝:“哈哈哈哈!先把你弄到手再说……”

左手爪一探一顿,右手食中两指已悄然乘隙点出。

相距近丈,伸出的手指应该没有威胁,也许是无意识的习惯性举动,攻击的技巧应该是手爪。

少女并不认为右手指是无意识的举动,不理会手爪,轻灵地右移半步。

一缕指风激起气流急涌,无形的劲烈气流擦左肋而过。假使她不横移半步恰到好处,指劲必定击中她的七坎或鸠尾两大要穴之一。

“鼠辈该死!”少女怒叫,左手猛然一拂。

骑士首领已深怀戒心,本能地右掌猛然虚拍斜带。

一声奇异的气旋爆响,骑士首领呃了一声,向左斜震出尺外,脚下大乱,几乎失足摔倒。

不是硬接,已吃足了苦头。

如果硬接,很可能右手被震伤甚至折断。

第二名骑士到了,狭锋单刀来一记凶猛的天外来鸿,力沉力猛速度惊人,要劈裂少女抢救首领。

“铮”一声狂震,剑光迸射。

少女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拔剑自保,唯一的变应行动该是躲闪。

少女不但剑闪电似的出鞘,而且奇准地封住了劈来的单刀,而且是硬封,用的是剑脊。

骑士的刀,急旋着飞出三丈外,虎口裂开,惊骇地暴退如见鬼。

剑光再闪,传出剑入鞘声。

“哎……”丢了刀的骑士狂叫暴退。

虎口被震裂的右小臂,齐肘而折掉落在地。

“我也卸几条手臂玩玩。”小后生大叫,挺匕首向对面口角流血的骑士冲去。

小孩子说卸几条手臂“玩玩”,聪明的大人们,最好不要掉以轻心,千万不要认为是说来“玩”的。

玩得不好,玩掉手臂不算严重,肚子胁肋挨上一匕,毁了内腑可就灾情惨重,玩不得。

中年大汉先前大意上当,这次冷静下来了,剑出鞘信手挥出,吐出重重剑网,守得相当严密,有效阻止小后生切入近身。

但小后生快得人影难辨,滑溜如泥鳅,三闪两游走,把中年大汉的剑招打乱了章法,除了一步步急退之外,毫无反击的机会,匕首的光芒闪烁刺目,似乎随时皆可能钻隙破网而入。

一接触便有人受伤,断手是严重的伤害,不可能继续拼搏了。那位骑士用左手扣住伤口急退。

少女并没有乘胜追击,收剑入鞘冷然候敌。

“你们好大的胆子。”另一名骑士扶住了痛得发抖的同伴,一手扣牢了手肘的创口:“我们是从京都南下公干的公门人,你们将法网难逃。”

“你们一照面就下毒手,这是公门人的行径?”少女逼近两步,柳眉一挑:“好,本姑娘把你们全废了。公了,把你们押到芜湖县衙;私了,把你们拖至河下游再处置你们。”

棚内踱出一双中年男女,一身亮丽,男的英伟,女的雍容华贵,都佩了剑,气概不凡。

“割断脚筋,用马驮他们走。”英俊的中年八虎目炯炯,声如洪钟不怒而威:“看他们是何种公人,胆敢向不相干的人下毒手行凶,也可以说打劫,知法犯法,必须先把他们当强盗处置。”

“先验他们的身分证明。”雍容华贵的美妇冷冷地说:“被断手的那个人,说话的口吻粗野下流不像公人。所用来下毒手的指功像是天狼指,江湖凶枭九指天狼罗奎的绝技。这个人如果不是九指天狼,也必定与九指天狼有渊源。九指天狼在各地落案三十件以上,捉住送官有一百两银子赏金。我来捉他。”

纤手一抬,春笋似的食中两指伸出袖口,显然有意用指功擒人,向骑士首领逼进。

“咱们认栽。”大汉扶了首领向后退,用江湖口吻打退堂鼓:“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有期。”

发出一声唿哨,八个人向后飞返,退近坐骑扳鞍上马,不进反退从来路急驰。

“会是九指天吗?”少女向贵妇问,指指断后的那本首领背影:“他伸爪抬手出指,速度非常快,没看清他的手是否少了一个指头。”

“这恶贼左手少小指,是被人剁掉的,反而因祸得祸,下苦功练成了霸道的指功,称之为天狼指。这个人用右手发指,应该不是九指天狼。日后再碰上这个阴险的人,必须严防他用指功偷袭。”贵妇开始向码头走:“你能看到他出指,相当幸运呢!”

“女儿,你要记住。”英伟中年人拍拍少女的肩膀:“如果是九指天狼,不但要提防天狼指,更得注意不论任何时候打交道,必须站在上风。那恶贼是色中饿鬼,所使用的迷香,是江湖十大可怕迷香之一,一丝入鼻便神智不清,武功毫无用处。”

“真要碰上那头阴恶的色狼,女儿一定把他的双手砍掉,以免他继续为祸江湖。”少女恨恨地说。

两艘渡船同时到达,旅客们纷纷登岸。

这一面的的旅客,随即交渡资陆续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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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骑士过不了河,退回河北岸约五六里的青山村,一方救治受伤的人,一方面等候即将随后赶来的同伴。他们做梦也没料到,在荒僻的小小渡头争渡,会碰上人手众多武功高强的一群男女。在太平府城,他们也肆无忌惮横行,没有人敢过问干涉,却在荒僻的乡野受到羞辱,而且伤了一个人。

欲速则不达,不能再逞强急赶了,即使不敢再霸道,过河势必追上那一群男女,肯定会再次发生冲突,那些男女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他们也不会放过那此男女,等后面的高手赶一再图谋报复,反正在这唯一的官道上行走,他们有坐骑代步,早晚会追上那些男女的。

直至申牌左右,六匹健马才到达青山村。天色不早,不能赶路了,渡船因水流湍急,申牌以后就停航,以免发生危险。

青山村只是官道旁的小村落,五六十户人家,距府城仅二十余里,平时不可能有旅客投宿,突然来了一大群气势汹汹的骑士强行投宿,村民们惶然不可终日。

后到的六位骑士中,有两位是女的。

一位依然美艳的半老徐娘,隆胸细腰身材喷火。另一位是芳华二九或双十的青春美女郎,高贵中流露出三两分妖媚,一双流波四转的凤目,具有令男人神魂颠倒的魅力。

反正漂亮而知道打扮的女郎,很难看出真正的年龄,这位女郎的身材姣好,曲线并不夸张,是那种含苞待放,发育停匀的青春少女型动人身材。但流露在外的略带妖媚风华,却又与她的年龄不相称。也许,在江湖闯荡的男女,接触面广阔,因此心理生理皆甚早熟吧!

不等晚膳,众人立即在占据的农舍厅堂商量。

后到的六位男女骑士领队,是一个年约花甲,穿的宽长衫有如道袍,面目阴沉梳了道髻的高瘦老人,一张不现喜怒的平板债主在孔,令人一见便感不舒服。

“你们早走两天,怎么仍然在这里逗留?”老人显得不悦,一开口就责问:“这条路上根本用不着沿途寻找,咱们只要加快赶到抚州等候就可以了。罗奎,是不是你在南京找女人快活而耽误了行程?”

罗奎,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色中饿鬼九指天狼,被那位高贵的女人看出来历,不幸而言中。

“真是天大的冤枉。”九指狼不悦地叫嚷:“咱们冒充公人身分,在穷乡僻壤摆摆威风确有大用,那敢在南京鬼混?一过浦子口使受到应天卫的官兵盘话,扣留了两天。就为了多耽搁了两天,所以拼命赶,所以才在这里出的纰漏,所以才被整得灰头土脸。”

“陆大仙,咱们实在用不着十万火急拼命赶。”另一位被小后生揍了一顿的骑士一脸苦相:“兵分三路追踪,咱们这一路走徐州过凤阳,应该是最快的,沿途毫无踪迹可寻,可知正主儿一定乘船走漕河,躲在船上直放湖广了。咱们不在南京向水路朋友打听,确是失策。沿水路追踪的人,不可能半途找到正主儿,咱们在南京等候,一定可以抢先奏功。”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陆大仙更为不悦:“本会通州的眼线,查遍了每一艘南下的船只,一无所获,可知正主儿必定是从陆路溜走的。咱们中间一路人马毫无线索,可知必定从河南走了。”

“如果他们真的走河南,咱们右路人马的领队,是一剑超生尹忠老兄。”九指天狼有点无奈:“恐怕早已半途得手了。咱们十万急往沅州赶,必定白忙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