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平是抄小径走的,走向府城。
同行的有神箫客、纯纯小姑娘。
“他们是幸福的一对。”纯纯喃喃地说,清澈的凤目中有泪光。
“是的,至少,他们把幸福拾回来了。”怡平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江南妖姬是个勇敢而有决心的痴情女人,她该得到她的所爱。”
“小怪,你的命真大。”神箫客直摇头:“你居然敢接受老魔的挑战,真是活腻了,可把我老不死吓出一身冷汗。
“那老魔练的是寒魄功、僵尸功,都是极上乘的邪门秘学,除非你有龙泉含光等等千古神兵,不然休想损伤他一根毫毛,他一脑袋撞在你身上,保证可以把你撞成肉泥,你怎敢大胆地接受挑战?荒唐!”
“攻心为上,老前辈。”怡平笑笑:“我见过他一只鹰的轻功,十只鹰皆以轻功盖世自豪,我就用轻功来震慑他们。摔飞他一只鹰,表示我有充足的本钱。飞钱射落他两只鹰,表示我的内力御钱可破内家气功。
“先捧他,羡慕他能活到八十高寿,此生不易。这一来,他就改变了念头,希望再多活八十岁,何苦和一个可能短命的小伙子争一时之气而冒生命之险?
“所以,我断定他只是虚张声势,不愿真的我和拼命,这一来他不但感到光彩,也乐得送一份人情。”
“小怪,毕竟太冒险,你比你那老怪更坏,更大胆,更工于心计。可怕。”
“庄哥哥。”纯纯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膀:“我看到你在飞,你才配称鹰。庄哥哥,我想起来好好笑。”
“有什么好笑的?纯纯。”
“记得在客店遇上沙姐姐时,我说我要保护你,不许公孙云长或者任何人伤害你,沙姐姐的表情好古怪。直至你到曾八爷家救了我我才知道……天啊!我居然厚着脸皮说要保护你,好羞人。”
“小丫头,上小怪的当的人,不止你一个,没有什么好羞的。”神箫客说:“上了当哭笑不得的人还真不少。小怪,还有什么打算?”
“软的行不通,来硬的。”怡平沉下脸说。
“你是说……”
“我找拔山举鼎要人,他要是不给,哼!”
“早该如此,小怪。”
“我要找一把剑。”
“哦!小怪发狠了。”神箫客鼓掌:“幻剑早该亮相了,武林四剑圣何足道哉?知道吗?威灵仙那把剑真不错,叫霜华,吹毛可断,削铁如泥。可惜,妖道妖术通玄,玄功盖世,想夺他的剑,难难难!
“两僧一道三护法,妖道的武功也是第一的,妖术更是高明。本来,拔山举鼎打算如果五岳神犀不来,扑灭群雄的责任由妖道负起的。现在五岳神犀一怒踢桌而走,妖道就必须撑大旗了。”
“我会设法把霜华剑弄到手的。”怡平咬牙说:“他的情妇销魂菊先计算我,我有充分的理由找他算账。”
“好啊!何时动手?”
“说动就动。”怡平拍拍挂在臂弯的晶莹小手:“纯纯,你跟着梁老爷子……”
“不!”纯纯一口拒绝:“我要跟着你。”
“纯纯,听话,你现在还不能露面,你……”
“我扮男装,扮你的随从。不要丢下我,庄哥哥,我好害怕。”纯纯楚楚可怜地恳求。
“小怪,你行行好,做做好事,不要把千斤担子往我肩上搁。”神箫客愁眉苦脸叫苦:“沙姑娘不在,我老头子怎能照顾一个多灾多难的小丫头?你这不是存心给我老不死过不去吗?”
“这……”
“你能照顾得了,因为你是个胆小鬼。”
神箫客怪腔怪调地说:“你少打硬仗,胆小不逞强,凡事保留一手的人是靠得住的;拍胸腔保证嗓门特大的人,才最不可靠。”
“庄哥哥……”纯纯扭着小腰肢撒娇。
“好吧!先换装。”他无可奈何地说:“我的策略是我在明,梁老爷子在暗。手段是诱强抉弱;声东击西;一击即走;逐一蚕食。”
“妙极了!”神箫客鼓掌称善:“打了就跑,死缠不休。小怪,你比万家生佛那些英雄们强多了。走啊!咱们给拔山举鼎几分颜色涂涂脸。”
“不要小看了他们,老爷子。”怡平说:“万家生佛与乾坤一剑高手如云,但迄今仍是胜少败多,被拔山举鼎称之为跳梁,所以咱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那我们快走啊!”纯纯无法掩饰她心中的愉快,雀跃地欢呼。
还有什么事比跟在爱侣身边更愉快的?
她想起江南妖姬告诉她的话!有时候,你必须采取主动。
她不笨,当然知道什么叫主动。
江南妖姬是真诚的喜欢她,把她看成自己的亲人。有许多有关女人的琐事,她母亲女飞卫也讳莫如深,不能出口教导她。江南妖姬却不同,热心地以正确的方法,指导她怎样做一个正常的女人。几天的相处,她所得的知识,比她十六年来所得的总和还要多,还要丰富。
这是说,她正向成熟的黄金年代迈进,女性与生俱来的魅力,正从她身上蓬勃茁长。
他们仍隐身在那家农舍里。不久,农舍在望,纯纯要换男装,所以必须先回农舍。
距农舍还有二三十步,怡平突然止步。
“老爷子,等一等。”他向走在前面的神箫客低叫。
神箫客对他,可说是了解得相当透彻,把他看成忘年之交,看成了不起的武林奇葩。听他的叫声中有警告性的意味,立即闪在一旁油然兴起戒心。
孤零零的三进农舍,看不出任何异状,柴门是锁上的,是一把斗形四两锁。四周沉寂,平静安详。
“有什么不对吗?”老江湖成了精的神箫客,仍未看出警兆。
“那把锁。”他低声说:“曾经移动过了。”
“是你锁的,你看出来了?”
“锁栓应在中心偏右二分,现在已移到中心了。”
“这么远,你能看出三分的差异?”
“不难,偏右三分,锁应该左沉些少,现在是平衡的,老远便可看出。”
“也许是有野犬碰擦过柴门……”
“只有猪才会利用物体擦痒,狗不会。”
“你是说……”
“有人进去过了。”
“可能的……”
“打!”怡平沉叱,推开纯纯,旋身,抖手,一串制钱呼啸而出,破空乱飞有如暴雨。
小径两侧的矮树丛中,鬼魅似的掠出两个人影从惊人的奇速飞扑而上,被飞钱阻住。
草绿色宽博袍,同色尖头罩仅露双目,外形相当可怖。两人一高一矮,佩了剑,露出的双目神光湛湛,年龄不会太大。
飞钱虽多,虽则呼啸有声,但未注内力,用意仅是阻止对方从身后扑上而已。
两怪人一双手伸出袖口,快速地上下拂挥,近身的制钱一一失踪,收钱的手法轻灵美妙不带丝毫火气。
“耳力与反应力很不错。”高怪人冷冷地说:“警觉性更佳,不错,屋子里已经彻底搜过了,包括后面的地窖。”
“为什么?”怡平沉着地问。
“你心里明白。”
“在下一头雾水。两位……唔!四位是拔山举鼎的人吗?搜什么?”
又出来两个怪人,身材与第一个矮怪人相同。
“搜什么?哼!你让开,老夫要和神箫客先打交道。”高怪人的语气敌意极浓。
“哈哈哈!有人找我神箫客,老夫深感荣幸。”神箫客缓步上前,笑容可掬地说:“小兄弟,你就让开吧,这些日子来,你孤魂野鬼算是出尽风头,声誉鹊起,成了天下闻名的风云人物,也该让我老不死露露脸才算公平呀!哈哈……”
“神箫客,你不要笑掉了牙,不要笑得中风……”
“哈哈……老兄,你看我瘦得只剩下四两肉,那配中风?只有脑满肠肥的人才容易中风。老兄,找我神箫客有何贵干呀?不会是买了三斤酒摆鸿门宴请我吧?”
“你与五岳神犀同是江湖上少数硕果仅存,位高辈尊的武林元老。”
“玉老成宝,人老成精;元老不值得骄傲。”神箫客仍是一脸玩世不恭神情:“乌龟活上一千年,仍然是一只乌龟,老又有什么用?”
“你的神箫三十六短打,武林中罕逢敌手。”
“夸奖夸奖,反正不错就是了。”
“人老成精,一甲子以来盛名不衰。”
“这也是实情。”神箫客脸都不红。
“以你的声望,你不会骗人撒谎。”
“哈哈,这就难说!就说你吧,譬方说你杀了一个人,刚好有位巡捕老爷经过,问这人是不是你杀的,你怎么说?”
“这……”
“承认了,你得坐牢,你得上法场偿命,即使逃走成功,你也得在官府落案。从此,你是个逃犯,你的儿子也是逃犯,你的孙子也是逃犯,八辈子都是逃犯,杀人犯。你,撒不撒谎?”
“你呢?”
“我一定撒谎。我一定说:刚才有个打门棍背娘舅的小毛贼,在这里谋财害命,快追,还来得及。”神箫客口沫横飞,手舞足蹈:“甚至说:我帮你追!那家伙又高又大,横肉满脸,巡捕老爷,你一个人捉他不住,他会把你当娘舅背。”
“我问你,周、郑两夫子的十二件珍宝,可是你用偷天换日手法调走的?”高怪人问上正题,知道斗口绝对斗不过人精。
“你又来了,老兄。”神箫客怪腔怪调地说:“就算是我吧,我怎敢承认?拔山举鼎那群数百高手,不把我撕成碎片才是怪事。
“更恐怖的是,他会要狗官出面,行文天下捉拿神箫客梁彬,赏金万两,死活不论。老天爷!我还会有好日子过?那些珍宝都是狗官的,你可知道?”
“买陶俑的人是个穷老头,只有你,才能有进入腹地调包的能耐。宝箱有两个,一实一虚,分放在两夫子的房中,外人只知道一丝风声,知道在郑夫子的看管下,其实却在周夫子的控制中。
“内三重警戒,狐鼠也难以接近。外三重警戒,任何陌生人也难以遁形。加上庄院外的严密警戒网,有如铜墙铁壁。只有你,你会缩骨功隐形术……”
“老天爷!你把我看成会七十二变的妖怪吗?你可抬举我神箫客了,不敢当不敢当。”
“你不要嘻嘻哈哈,我敢找你,就不会怕你。把珍宝给我,好来好去,免伤和气,不然就……哼!”
“你说得真轻松。”神箫客拍拍自己的脑袋说:“神箫客,你好可怜,活了快八十岁,却被人看成白痴,岂不哀哉?”
“老夫跟踪这批珍宝,从武昌跟到岳州,平白被人在掌缝中偷走,岂能甘心……”
“这次,可怜的却是你了,老兄。”
高怪人哼了一声,长剑出鞘。
“神箫客,你给不给?”高怪人厉声问,剑向前一引,龙吟隐隐。
“你在异想天开!”神箫客摇头苦笑,拔出囊中的箫:“看来,我神箫客今天要不好过了。”
剑箫遥指,两人的眼神先行接触缠斗。
高手相搏,走位制造进手机会很少发生,最普通的现象是虚攻诱对方暴露空门,抓住机会便行雷霆一击。
双方同时举刃逼进,气氛渐紧。
三位稍矮的怪人左右一分,全神贯注留意变化。
怡平移至路旁,神色逐渐凝重。
剑鸣渐紧,剑气发出了。
箫也发出共鸣,是被剑气引发的。
终于,紧张的气氛达到顶点,突然爆发了。
剑闪电似的吐出,风生八步,人剑俱进,电虹排空飞射,剑光彻骨裂肌,势如排山倒海。
箫突然折回,八音齐鸣,从电射而来的剑虹侧方不足三寸折向射出,接触了,发出刺耳的气流迸爆声。
剑虹擦神箫客的右胸外侧而过,箫也间不容发地掠过怪人的右胁外侧。
双方易位,接着风雷乍起,双方皆回身抢攻,闪动的身影加快,各展所学以快打快,剑吟与箫鸣越来越急,罡风劲气越来越猛烈。片刻间三照面两盘旋,双方各抢攻了十招以上,最后在一声剑箫接触的清鸣中,人影陡然分向路侧飘退。
“太清神罡!”神箫客用千斤坠稳下身形,脸色一变,说:“难怪你如此声势汹汹,打!”
第二轮激烈抢攻,半斤八两。
第二轮攻势更猛烈,更狂野。
双方的内功皆炉火纯青,真力源源不竭,因此激斗一次比一次猛烈。双方皆以攻还攻,很少主动采取纯粹防御封架的招术,各以雷霆万钧的声势寻瑕蹈隙抢攻,好一场势均力敌的龙争虎斗。
观战的人更紧张。怡平的注意力,集中在两人神奥的抢攻招术中,眉心逐渐内聚。
上了年纪的人,不宜采取这种竭泽而渔的拼命打法的。
因为真力的耗损补充缓慢,手脚筋骨也因为年龄的影响而控制力不从心,很容易因本能的反应慢一刹那而失手,一失手便凶险万分死亡踵至。
纯纯未经过磨练,被这种险象横生、惊险万状的可怖恶斗惊呆了。
久久,情势又变。
神箫客终于发觉对手太过高明,强攻无望,不能再这样大量消耗真力了,立即断然放弃近身搏击的三十六路短打,改用九九游蜂戏蕊巧打十八变进攻,点、打、挑、拂变化万千,箫影虚虚实实诡奇绝伦,在漫天剑影吞吐中,不时探隙而入一沾即走。
果然,把高怪人的惊涛骇浪攻势有效地遏止了。
最先出现的矮怪人看出情势有点不利,手按剑靶迈出两步急叫:“寓快于慢,迫虎入阱。”
“女人,不能再进了。”怡平提出警告。
“你给我闭嘴!”矮怪人沉叱。
“你要两打一?”
“小心你自己好了。”
“我是很小心的,退!”怡平的声音提高了一倍。
“你想阻止我吗?”
“我准备有效地阻止你。”
“你好狂。”矮怪人拔剑。
“剑给我。”怡平向纯纯伸手。
纯纯拔剑递给他,惶然低呼:“庄哥哥,小……小心……”
不远处另两位矮怪人互相打眼色。
纯纯的低呼声不但亲昵,而且关切的真情流露无遗。
“我会的。”怡平柔声说,剑垂身侧迈出两步:“姑娘,你再不退,在下可要得罪你了。你站得太近,随时都可以出剑,对梁老前辈是极严重的威胁,这是不公平的,不可以。”
他已看出对方是女性,宽博袍走动时,仍然掩不住女性走动时的特有韵律。
“你无礼,你可恶!”矮怪人一面骂,一面拔剑疾冲而至。
武林朋友小心提防三种人:出家人、妇女、小孩。
出家人不论僧道,不事生产有的是时间练功,所以很可能身怀绝技,不好惹。
妇女心眼小,不讲理,很可能随时发雌威,出其不意抽冷子来一记致命一击,可怕。
小孩不知死活,不知轻重,火来了就埋头上,挨了揍,鬼叫连天撒野放泼,惹不得,惹了胜之不武,败了更丢人现眼,甚至会送命。
碰上这三种人,最好退避三舍。
这位女怪人,就是这副德行,一闪即至,立即下手攻击,招发射星逸虹,又狠又毒泼辣极了。
怡平淡淡一笑,身形一晃,起剑一挥,但见流光一闪即逝,人影倏然中分。
矮怪人倏然转身,咦了一声,左手掩住了右颊。
头罩裂了一条缝,位于右耳下方,如果划破头罩的锋尖伸展三分,必定划破了颊,更可能割裂了颈。
“姑娘,不要冒险。”怡平的剑仍垂在身侧,语气出奇地平静:“敢夸称自己的剑可以收发由心的人,如不是狂人就是白痴。事实上双方交手,生死间不容发,有时出手完全出于本能,心神无法控制的。下一剑,在下就不知结果如何了。”
“你……你这是什么剑术?”矮怪人骇然问。
一声长笑,神箫客从漫天剑影中破围而出,再一跃便到了怡平身侧,脸色泛苍,呼吸不平静,大汗浃背。
“这叫幻剑。”神箫客叫,转向挺剑追来的高怪人说:“阁下,算了,你还要不了我神箫客的命。小兄弟,走也!走也!”
怡平奔向纯纯,拉了她就跑。
四个怪人眼睁睁目送他三人去远,高怪人叹口气说:“姜是老的辣,神箫客名不虚传,想胜他,我还得下几年苦功。看来,无法迫他将珍宝交出了。”
“我们并不能证明是他所为。”
矮怪人语气不稳定:“恐怕我们找错人了。”
“怎见得?”
“在那种特别森严的戒备下,这老鬼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出自如。我们多次接近试探,皆无法进入外围警戒线,老鬼又能比我们强多少?”
“这……”
“会不会是监守自盗呢?”
“哦……这……很有可能呢。”
“箱子有两个,分别由郑夫子周夫子保管,周夫子在外扬言搜捕公孙云长庄怡平,郑夫子神秘兮兮时隐时现,连他们自己都猜想珍宝在郑夫子处,最后却是周夫子是保管人。而他们自己人中,知道珍宝风声的人没有几个。老鬼即使能进出,也不可能一找就着。”
“对,咱们找他们的首脑。”
“那就走。”
“娘,要不要找庄怡平追问?”另一名矮怪人提出意见。
“不会是他,他的行踪完全在我们的人监视下,他的确遵约不到枫桥杨家捣乱……”
“试一试是值得的。”
“可是,他的剑术神乎其神,找他……”
“娘,他有把柄在我们手中,用不着以剑迫他。再说,他还有另一把柄我们可以掌握。”
“你是说……”
“他的女伴。”
“南衡的女儿?”
“不错。”
“这……好,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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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舍中,神箫客有点情绪不安。
“小怪,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那位仁兄的太清神罡和剑术,都十分可怕,我神箫客居然有点支援不住。”神箫容老眉深锁,显得心神不宁。
“那位身材高与老爷子交手的人,毫无疑问地是那天晚上,警告我不要到杨家骚扰的怪人。”怡平一猜就中,当然他不是平空猜测的,他有蛛丝马迹作为猜测的依据。
“下次他们可能会群殴,他们不会死心的。”
“等他们来好了,没有什么好怕的!”
纯纯从家中与小云飞下岳州,本来就是男装,对易钗而笄轻车熟道,脸上再用一些怡平给她的易容染料,她成了一个淡褐色脸膛的小跟班,一个捧剑的小长随。
神箫客先一步离开,去向是枫桥镇。
走狗们已集中在杨家,不再分散在各地,实力空前雄厚,足以歼灭胆敢前来骚扰的侠义群雄。
岳州码头也暗潮汹涌,洞庭王的改装快船出没频繁,显然摆出策应的姿态,封锁群雄从水路撤走的路线。
万家生佛还没有撤走的打算,还在痴痴的等候乾坤一剑带人赶来,与走狗们来一次彻底了断。
群雄都认为公孙云长与高嫣兰的离开,定然是前往催请乃父乾坤一剑的,人一到就可发动攻击了。
当然,争取湘南群雄合作的事,也在积极进行。只是韦云飞的事,未获得走狗们明确答覆之前,南衡居士还不打算放弃中立的立场。
怡平并未返回碧池老店,所以不知道店中的事。尽管他对高嫣兰念念不忘,但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他不得不暂且把思念之情放开。
高嫣兰身边有一大雄侠义英雄,而这些侠义英雄在公孙云长的影响下,皆对他怀有戒心和敌意,他怎能再留在高嫣兰附近惹人讨厌?
公孙云长与高嫣兰是乘船走的。
当五岳神犀认为已受到拔山举鼎的愚弄,一怒踢筵捣散盛会时,公孙云长便急急拉了高嫣兰,乘乱离开了杨家,匆匆忙忙奔回客店,立即拾掇行装会账离店,出城直趋码头。
“我们不向吴老伯道别,不太好吧?”高嫣兰有点不安地说。
“混乱期间,他不会怪我们的。”公孙云长一面说,一面走向码头最北端:“拔山举鼎本来预定正式礼聘五岳神犀之后,利用鹰扬门的声威,震慑侠义门人,就没有人敢反对他了。现在计划失败,他很可能恼羞成怒,收起伪善面孔,改用强硬手段对付侠义群雄,咱们人孤势单,再不及时乘乱离开,恐怕就走不了啦!等他们回店告辞,必定误事。”
高嫣兰默然,她知道公孙云长的话虽然理由不够充分,但也不能说全无道理。
公孙云长的老爹乾坤一剑,未能及时带人赶来,真要等到拔山举鼎恼羞成怒蛮干,她和公孙云长必定首先遭殃。万家生佛那些人自顾不暇,哪能分心照顾她?
码头末端,泊着一艘扁舟,静悄悄地不见有人,竹编的半圆形船舱又低又矮,舱门是闭上的。
这种扁舟中间有一根桅杆,风帆叠落在舱顶;没有风可用桨,是洞庭沿岸的短程运货的船。在湘西玩江一带,称为鸟船。
公孙云长毫不迟疑地往舱面跳,向她招手叫:“来吧!咱们立即离开。
“咦!你预雇的船?”她站在舱面一脸迷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有许多事情你不会了解的,不要问好不好?”公孙云长匆匆地说,鼓掌三下。
舱门被人从里面拉开,钻出四个青衣大汉,一个个面目阴沉,对她们两人视若无睹,迳自整理船具,熟练地完成启航准备。
公孙云长也不向四个舟子招呼,拉了她一头钻入舱中,拉上舱门,仅留一条半寸宽的缝隙透光。
这种船舱两面没有舱窗,舱蓬两端衔接两侧的船舷,形成圆弧形的舱顶。舱板倒还洁净,光溜溜空无一物,宽不及丈,站立时头可触及舱顶。
两人的行囊早就丢了个精光大吉,只有一些最近两天才购置的简单换洗衣物,各打了一个小包裹。
两个人挤在舱中,孤男寡女的确不宜,幸而还不算黑暗。
“云长,这是什么人的船?”她忍不住发问。
四个舟子的神色,的确可疑。
“不知道。”公孙云长信口说,凑近门缝向外察看。
“不知道。”她更感惊讶。
“我的人通知我,这里有接应我的船。”
“你的人?”她更感惊讶。
“我不是告诉你我有接应的人吗?他们来晚了,昨晚才赶到,实力单薄,他们不能露面,我不想让吴老伯知道,所以连你也瞒着,以免走漏风声。”
船已经驶离码头,用桨而不用帆,船在风浪中起落,船速相当快捷。
“那……他们目下在……”
“等到达之后才知道。沿途可能碰上拔山举鼎的人,我们必须小心。不管怎样,我们算是离开岳州了。已经脱险,你睡一会儿,到了我会叫你。”
她怎能睡?这里真像一张床,她咬着樱唇,红云上颊,似娇似嗔地白了公孙云长一眼。
她不知道自己这种娇羞神态是如何动人,更没了解女人这种魅力对男人的影响有多大。
光线是微弱的,贴身倚坐,双方的距离近得不能再近,船的晃动更把他们连在一起,双方的体气皆给与对方强烈的吸引。没有人声,也看不见旁人,只听到有韵律的长桨破水声,不至于打扰他们的情绪。
蓦地,她看到公孙云长眼中涌起令她心动的光芒。
当公孙云长强劲有力的臂膀抱住她之后,她只感到一阵激情,一阵晕眩,一阵迷悯,一阵悸动震撼着她。
那灼热的男性嘴唇触压着她的滚烫粉颊,那男性粗浊的呼吸震撼着她的粉颈……她崩溃了,咽了一声,身躯被压在坚硬的舱板上,她完全失去移动的能力,不知人间何世。
“嫣兰……”激情的呼唤震撼着她。
胸口一凉,有发烫的手触及她令她心荡的地方。
蓦地,一声呼啸打破了沉寂。
她毕竟是名门闺秀,像是被人抽了一鞭。
船上还有四位舟子。
“云长……”
她惶然叫,慌乱地推开压住她的沉重身躯,掩住敞开的胸膛,说:“不……不要……我……”
“嫣兰,我……”公孙云长重新压住了她。
她真的吃惊了,微光下,她看到公孙云长激情的脸,灼热如焚的发光眼睛,粗浊的呼吸,有力发烫的手……
这是一个陌生的人,一个半疯狂的人。
“云长!”她猛地推撑着对方,挣扎而起。
不等公孙云长再次侵袭她,外面传来舟子沉亮的叫声:“人已接到,一切顺利。”
“在丝草湾,舵主在等候。”是另一艘上的人声。
她吃了一惊,身上的热度急剧消退。
“舵主?”她挺身坐起,紧抱住罗带已解半裸的酥胸,问:“云长,这是水寇的船。”
“你以为在洞庭王的势力范围内,我能找得到什么人的船离开?”
公孙云长反问,脸上的情欲神情仍未完全消失,发光的眼睛紧盯着她未能完全掩住,粉颈以下一角晶莹腻滑的肌肤,仍有扑下的神态流露。
“这……”她心向下沉:“洞庭王已被走狗们收买,而你……”
“你怕什么?”公孙云长狞笑。
“你……”
“洞庭王比什么人都聪明,他两面拿钱,你知道吗?强盗们做买卖,是不讲什么叫道义的。”
“你是说,你也与洞庭王……”
“有交情。”公孙云长毫不脸红地说:“当我去衡州之前,就与洞庭王有了默契,他答应必要时提供紧急援助。这件事,你千万不要透露口风。”
“云长,你这样做,令尊……”
“家父不管我的事,我的事我自己负责。以后不管你看到了些什么事,听到了些什么风声,都不要大惊小怪,不加理会就是。”
船停下来了,外面人声震耳,从碰撞声听来,小舟已靠上了另一艘大船。
她赶快整理衣裙,心中极感不安。
要是她爹天马行空知道她与洞庭水寇在一起,该怎么说呢?
“我们不上大船。”公孙云长准备拉开舱门:“你不要出去,我去去就来。”
“云长,不……不要说我在此地。”
她气馁地说:“我……我不要见任何人。”
“放心,我也不要你与他们打交道。”
公孙云长出舱后拉上舱门,舱中一暗。
这时,她已可冷静思量了。回想她与公孙云长结交后,所经历的一切变故,她感到一阵心悸,一阵惊惧,似乎公孙云长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点不太对劲。
最后,她想到与公孙云长沿湖岸逃生,找船碰上快活刀的经过。
公孙云长能与快活刀周旋,已经令她大感惊异了,再一跃四丈登舟,太反常啦!
当时,她接受了公孙云长突然灵智大开的解释。但现在回想起来,这种解释也未免太过牵强了。
“他在找洞庭王派来接应他的船!”她悚然自忖:“如果那时他有洞庭王暗中策应,根本不需到处乱闯九死一生呀!只要公然堂而皇之往码头走就行了,走狗们不敢在城中闹事,更不敢在码头动刀动剑。”
接着,她想起了庄怡平。
这时,她才想起一而再帮助她的庄怡平!
当然,她想起了怡平讽刺、挖苦公孙云长的一些话。
人如果一切都往好处想,那么,一切都是美好的。反之,一切都往坏处想,一切都坏得不能再坏了。
她想得毛骨悚然,想得心向下沉。
她的结论是:赶快离开公孙云长。
公孙云长的仪表、风度、声誉、才华……的确令她芳心暗属,情苗茁长,她少女的芳心已接纳了这位英雄郎君。
可是,现在……
刚才公孙云长乘她感情脆弱的时候侵犯她!
想着想着,公孙云长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正以显明的速度改变,改变,不是向好的方面变。
她有拉开舱门看看外边情形的冲动,最后终于轻轻拉开一条缝。
没有人说话,只看到有人走动。
果真有一艘大船,一艘外表与快活刀看守,内有卓姓少女坐镇的船一模一样。但不知船内的陈设有没有卓姑娘的船那么华丽?
大小两艘船靠在一起,另一边,距岸约六七丈。那是处长满茂草的浅湖湾,水面长满了从水下浮到水面的水草,大概这就是丝草湾。
高高的湖岸丘陵起伏,上面到底是甚么地方?船行驶不到一个时辰,而且用桨不用帆。她想:大概仍在岳州附近。
如果她会水,从水中逃上岸,该多好?可惜,她不谙水性。
如果脱不了身,公孙云长会把她怎样?
她害怕了,心乱如麻。
久久,仍不见公孙云长从大船返回。
好漫长的等待!
终于,她听到另一艘小船靠上大船的声息,靠在大船的另一边,她无法看到。不久,小船离开了。
她失去兴趣,倚在舱壁上养神,不久便神思困倦,朦朦胧胧睡着了。
拉舱门的声音,惊醒了她的噩梦。
一名青衣大汉站在舱门口,手中有一盘饮料和食物,向她冷冷地。说:“给你送来一些吃喝。”
“公孙少堡主呢?”她问。
“上岸去了。”
“上岸?这里是……”
“丝草湾。”
“我是问岸上……”
“不知道。”大汉抢着说。
“怎会不知道?”她不悦地问。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大汉毫不客气顶回去。
“我要上岸。”她冒火了。
“不行!”大汉大声拒绝。
“我要上去!”她也大叫。
“你试试看?”大汉把食盘放下,顺手拉上舱门。
她心中叫苦,大事不妙。
“他把我交给水寇了?”她恐怖地想。
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她开始感到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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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云长与一名青衣中年人,到了一座小山坡下的树林,在林沿的一座孤零零茅舍前停步。
“就是这里。”中年人指指茅屋说:“少堡主可在屋子里等,里面有充足的食物。”
“要等多久?”公孙云长问。
“不知道,少堡主定下心来等吧!可以好好睡一觉,千万不要到外面乱走。”
“有危险?”
“很难说,在下回去了。”
“在下何时可以反船?”
“要等来人决定,届时自然有人前来领路的,再见。”中年人丢下他走了。
茅屋很简陋,小小的厅,一房一厨,屋后还有一口井,厨中有用竹篮盖在木桌上的食物,甚至还有一坛酒。
已经是申牌末,夏天日子长,距天黑还有一个时辰。
他解剑搁在厨房的粗糙木桌上,管他,吃了再说。菜有五大碗,有鱼有肉,似乎是半个时辰前煮好的,余温犹在,茅屋的主人大概离开不久。
刚喝了一碗酒,蓦地,他警觉地放碗站起,抓起剑悄然穿越走道到了厅堂。
一位美丽的俏妇人,正站在堂前的神案下。
“是你!”他戒意全消,眉飞色舞。
美丽的女人注视着他,嫣然一笑,媚态横生。
“你希望来的是谁?绿魅蔡凤?”美丽女人放荡地在他颊上拧了一把。
他以手还手,拍拍那吹弹得破的粉颊。
“别小心眼,你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只有你最销魂。”他淫笑着说。
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是神气的年轻侠士,而是举动轻浮言词放荡的登徒子。
据说,人有两种面目,甚至三四种面目。所以,不要狂妄地说一眼便可看穿一个人。
“哟!灌迷汤吗?”女人妖媚地、嗲声嗲气地投入他怀中:“唔?但我喜欢。”
“我也喜欢,这叫做皆大欢喜。”他环着女人的腰肢,轻佻地亲亲那小巧动人的红艳艳樱唇和香腮:“小宝贝,你是来传话的?”
“是,也不是。”
“怎么说?”
“公私两便呀!”
“对啊!小宝贝,这方面,你是天才。”他开始上下其手,处处显示出他在对付女人方面也是天才:“天才总是公私两便的,只有傻瓜白痴才公私分明,甚至大公无私,是不是?”
“先私后公,才不会遭雷打。”女人在他怀中格格笑着,扭动得像被抓住的蛇,说:“那群戮力从公的蠢才,死得比谁都快。哦!你像头老虎……馋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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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期间,枫桥镇发生不大不小的骚动。
枫桥杨家在桥东约一里,枫桥镇则紧靠着桥西。两者之间,鸡鸣犬吠清晰可闻,大叫一声双方都可听见。
镇上有六七十户人家,大道两旁自然形成一条小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些小店贩卖日用百货,供应旅客和附近村落的居民。小食店有三家,供应简单的菜肴,当然也有卖酒的。
杨家禁止外人接近,来办事的人不得其门而入。
但镇上有一座巴陵县设立的递运所,不但是府县的运输站,也是将盐运往府东山区的转运站,盐运司分所的所在地,走狗们与官方联系的地方。走狗将中枢设在镇东杨家,用意就是与递运所联络方便。
递运所的右邻有一家小食店,是递运所丁役们经常活动的地方。
南衡居士带了四名同伴,在食堂占了一副座头。下首,坐着两位递运所的役丁班头:张三、李四。
“张老兄。”南衡居士语气带有火药味:“府里和县里都派有巡捕丁勇,把杨家封锁得铁桶似的,不许外人接近,这样做并不能保证问题可以解决。既然皇甫大总管避不见面,不啻关闭了解决之门。张老兄,所以在下请两位把口信带进去,老兄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