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云长徐徐拔剑,阴阴一笑说:“今天,看看谁在逃。”
剑出鞘速度突然加快,身剑合一破空疾射,剑虹一闪即至,果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看他拔剑的慢吞吞姿势,谁也没料到剑一出鞘,他便以电光石火似的奇速,出其不意突然发起抢攻。
姓朱的毫无准备,甚至还没打算拔刀,还以为双方少不了要交代一些场面话,彼此都是有身分的人。就算要动手,也得按规矩彼此装模作样客气一番。岂知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公孙云长一无表示便突下杀手突袭,看出不妙,剑气已经压体,锋尖排空而入。
一切皆嫌晚了,姓朱的百忙中左闪、拔刀,剑虹一楔而入,直入右胸尖透后背。
“哎……”
姓朱的叫出半声,浑身一震,僵住了,刀仅拨出三寸。
小云飞反应甚快,灵活万分,就在公孙云长进击的后一刹那,也发起抢攻,人向前冲,猛扑第二名大汉,冲至半途匕首已经拔出,手下绝情。
第二名大汉站在姓朱的右后方,总算够机警,一声沉叱,伸手拔刀。
刀刚出鞘,小云飞到了,匕首化虹而至。
“铮!”
大汉手疾眼快,左移位一剑封出,匕首被剑封偏半尺,小云飞的内力差得太远了。
公孙云长来不及撤剑,剑入体太深,弃剑顺势冲进,乘大汉尚未变招的好机,一脚踢中大汉的右膝,右膝不但应脚而碎,大汉也身躯旋转而倒。
小云飞及时挥匕,嗤一声贯入大汉的左胁。
“快走!”公孙云长叫,回身拔剑。
两人配合得很好,刹那间便解决了两名大汉。
高嫣兰秀眉深锁,第一次对公孙云长的作为不以为然,微愠地说:“他们只是刚入流的小人物,云长,这会引起公愤的,你没给他们应有的公平决斗机会。”
公孙云长将尸体拖入稻田,毫不脸红地说:“这些眼线如不迅速解决,讯号发出岂不糟了?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智者不为。事急从权,这是江湖道的金科玉律,你怎么怪我?”
理由的确充分,讯号如果被传出,强敌齐至,岂不危险?嫣兰想想也对,愠意立消。
小云飞第一次杀人,握着血迹斑斑的匕首发呆,脸色泛青,手在发抖,双目瞪得大大地像是失神。
小菊脸不改色,在一旁说道:“小霸王,你好俊的功夫,一匕首直贯心坎要害,小霸王名不虚传。人被你杀了,你快乐吗?”
匕首从左胁贯入心室,匕首拔出血如喷泉,鲜血喷了一地,血腥味刺鼻。
大汉双目睁得大大的,脸色因快速的大量出血而难看已极,喉间仍不时抽动,死状惨不忍睹。
小云飞如被雷殛,目光下沉,看到了死人的脸孔,大叫一声,丢掉匕首失魂般向后退,向后退。
他人虽横蛮无礼,但本性不失善良。
他虽曾看见那晚田庄管事被杀的惨状,但亲手杀人所受到的震撼,却令他惊恐莫名,心胆俱落。
公孙云长奔到,要处理第二具尸体,先给了小云飞一耳光,厉声沉叱:“醒一醒,你发什么疯?你不杀他他杀你,有什么好怕的?你要是不杀他,躺下来流血的将是你。挺起胸膛来,你没看过死人吗?你这鬼样子还能行侠仗义?还能雄霸江湖?”
小云飞被一耳光打醒了,神魂一定。
“把尸体拖到林子里去藏了。”公孙云长大声说。
高嫣兰赶忙过来,拉开小云飞说:“云长,不要再吓他,再让他看尸体的可怖形状,他会受不了的。”
公孙云长不以为然,正色说:“嫣兰,不要护着他,让他挺起胸膛来做一个男子汉,不然他这一辈子就会永远成为懦夫,永远不敢再杀人,每天晚上都会被噩梦所惊醒,一辈子会被这景象吓得惊恐不安,见了血便失魂落魄。铁不打不成钢,我要帮助他。”
他拖过小云飞,面对着尸体,语音放柔和了些。
“你好好看着,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你杀他的理由是正当的,用不着良心上不安。”
他拾起大汉的单刀,丢在云飞脚下,又说:“这把刀如果砍在你的身上,你的尸体将是不完整的,比他的死状更可怖,流的血更多。仗剑行道的人,只要理直气壮,正义站在你一边,鬼神也会承认你行为正当,你就是报应神的化身,用不着害怕。
“这种事以后会不断发生,除非你失去为世除害,为江湖主持正义的勇气,回家娶媳妇生孩子,永远不提刀佩剑任人宰割。鼓起勇气来,把这该死的家伙拖至林子里,让他的同伴以后来收尸。
“以往他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做鄢奸的走狗不但要杀武林侠义之士,而且要杀无辜的善良百姓,无恶不作无所不为,今天死在你手中,你不但为世除害,也间接救了不少人。
“他是我们的死敌,我们有憎恨他杀死他的充分理由,你还怕他吗?死了的人已不足为害,你怕一个死人?”
一番道理说得小云飞惊恐的心情平静下来了。看久了,也觉得尸体并不怎么可怕啦!
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杀人,既然已拔出兵刃,便有了杀人的动机和原因,良心的负担,就在拔出兵刃的刹那间减轻了许多。
小云飞这次并非无缘无故杀人,有公孙云长用似是而非的道理加以疏导,先前的震惊也因时光的消逝,而逐渐消失,胆气渐壮。
他注视公孙云长片刻,公孙云长用鼓励的目光向他微笑,用手向尸体一指。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向尸体接近。
“首先,你得提防意外,也许还有其他的强敌潜伏在附近,所以你必须先将兵刃取回,以应付不测。”
公孙云长进一步指导,谆谆善诱颇为热心。
小云飞完全镇定下来了,抬回匕首归鞘,略一迟疑,硬着头皮将尸体拖入路旁的桑园。
等他回到路中,公孙云长给了他鼓励的一笑,拍拍他的肩膀。
“现在,你可以自己作正确的抉择。如果你害怕,那么,赶快向后转,回城找你姐姐回家享福。”
小云飞即使害怕,也不会承认,拍拍胸膛说:“公孙大哥,你看我像个懦夫吗?”
公孙云长挽了他举步登程,欣然说:“好,我知道你不是懦夫,要不了多久,多几次经验,我保证你会成为江湖上名副其实的小霸王,为武林大放异彩,你的武艺根柢十分深厚,扬名立万指日可待。强将手下无弱兵,将门虎子,你将为令尊南衡益增光彩,韦家声威远播代出高人。”
几句吹捧的话用得恰到好处,小云飞忘了刚才的惊恐,忘了第一次杀人的恐惧,飘飘然忘了身在何处,忘了自己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忘了他老爹是武林中极受人尊敬的南衡,得意志形地一挺胸膛,昂然迈步不可一世地说:“对,我将追随大哥游侠天下,去暴除奸抑强济弱,仗剑行道为弱小作不平鸣,不负大好头颅。”
这些话,很难令人相信是出于一个小孩子之口。这是他从公孙云长口中听来的话,原封不动背诵出来了。
公孙云长眼中,掠过一道令人难以察觉的阴森奇光,拍拍小云飞的肩膀说:“你放心,我会尽全力帮助你,完成行侠仗义雄霸天下的心愿,你将出人头地,成为天下闻名的伟大侠客。”
谈说间,北行里余,前面出现一条小木桥,横跨在六七丈宽的小河上。
桥头站着一个村夫打扮的人,目迎他们渐来渐近。
河两岸长着茂林修竹,左面竹丛中先踱出两位佩剑的青袍人。
接着右面大树后,两名中年青袍老道阴沉沉地现身,往桥头左右一站,背着手目迎前面来客。
公孙云长一怔,脚下一慢,看出了危机。
高嫣兰吃了一惊,脱口低叫:“他们像是早已等候多时,这怎么可能?难道他们会未卜先知,在这儿等候,知道我们必定走这一条路?”
两老道是天元、天亨。
其他三人是陌生面孔。
村夫往桥中间一站,向两老道问:“两位道长,是他们吗?”
天元恭敬地欠身,毕恭毕敬地说:“内总管明鉴,正是他们。”
相距不足百步,这时退走还来得及。
公孙云长止步,凛然地说:“那是拔山举鼎最得力的心腹助手,内总管八表潜龙张均,一个功臻化境,艺业深不可测,摘叶飞花亦可伤人的可怕高手,咱们得退回去。”
高嫣兰上次与元亨交过手,她有必胜的信心。
那次与受伤不便的公孙云长联手斗得天亨天贞,要不是公孙云长受伤不便,两老道不见得可操胜算。但目下对方多了三个人,那八表潜龙名列内总管,比外总管摘星换斗高明多多,不比天都羽士差,两老道如此恭顺,便是最佳的证明。
她心向下沉,悚然地说:“退得了吗?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会穷追不舍,早晚会被他们追得精疲力尽的。”
“你的意思是拼了。”他颇感意外地问。
“拼不拼由不了我们。我们且进入东面山区脱身,逃一个算一个,走!”
不等他们离开路面越野而走,右面的路旁竹林簌簌而动,钻出一位明艳照人,美丽年青的绿衣裙少妇,与天利、天贞两老道。
“道爷,他们要往这里逃。”绿衣少妇娇叫。
公孙云长大喜,低叫:“只有三个人,事不疑迟。”
高嫣兰立即发动,拔剑最先冲出。
小菊随后跟上,主婢俩生死同命。
两老道一声狂笑,双剑迎面截住了。
高嫣兰知道,情势危急,生死关头,是拼命的时候了。
主婢俩心意相通,双剑合璧用上了万花山庄高家的绝学,一声清叱,剑发如排山倒海,一先一后然后两面分张,逆旋、合击。
“铮铮铮……”
剑鸣震耳,剑气回荡,爆出阵阵火星,飞射的剑虹狂野地八方分张,然后突然汇合。
公孙云长冲向绿衣少妇。
小云飞滑溜如蛇,匕首一挥,狂风似的贴地抢进。
绿衣少妇并未撤剑,腰带一拂,丈二长的绿色丝巾像一条怪蟒,幻化为无尽的圈圈,硬向剑上卷来,异香扑鼻,银铃似的荡笑直搏耳膜。
公孙云长连攻三剑,皆被丝巾所缠住,带尾灵活地拂扫,剑削不断特制的轻柔丝巾,带尾却逼得公孙云长不得不变招自救,而且不时攻向攻下盘的小云飞。
小云飞知道丝巾厉害,如被巾尾击中,可能衣破肉伤,因此用快速的身法巧打,策应公孙云长夹攻侧背。攻了五六招,突觉原来的浓重脂粉香中,似乎出现另一种若有若无的异味,心中一动,便感到气血一窒,首先是眼前出现朦胧异象,接着一阵头晕,一阵目眩。
“公孙大哥,毒…毒香……”他骇然大叫,拼全力向侧一窜。
公孙云长闻声知警,飞跃丈外。
窜出丈外的小云飞脚一沾实地,感到双脚已不听指挥,一切反应皆停止了,砰一声摔倒在地向前滑,匕首已先一刹那脱手。
公孙云长身形再起,窜出两丈外大叫:“快走……”
不用他招呼,两老道被嫣兰主婢凶猛绝伦的剑阵压迫,汇合的剑虹威力倍增,在一阵震耳剑鸣中,天亨惊叫一声,被震飞丈外,让出去路。
天元也好不了多少,被逼退丈五六,仍未稳下阵势,脸色大变。
高嫣兰乘势迫击,剑发“流星赶月”,剑虹连续飞射,以雷霆万钧之威猛攻身形不稳的天元。
小菊疾冲而过,脱出重围到了竹林旁。
“铮!”
天元硬接了高嫣兰一剑,借力侧飘丈外让出去路,无法阻住嫣兰。
公孙云长从左侧掠过,急叫:“嫣兰,不可恋战!”
嫣兰一跃而进,情急大叫:“小菊小心……”
叫晚了,竹林下方的草丛中,青芒乍现,一闪即没,没入小菊的小腹。
小菊浑身一震,身形一顿,剑失手下坠,拼余力大叫:“小姐快……快逃……”
叫声未落,上身前屈,蜷曲着往下一栽。
高嫣兰到了,剑脱手飞掷,伸手急拉小菊。
“啊……”
用暗器袭击小菊的人刚拨草纵出,被嫣兰掷来的剑贯入胸腹之间,狂叫着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公孙云长到了,拉住嫣兰的手飞奔,一面说:“不要管他们了,不要全部葬送在这儿。”
窜入山林,两人急如丧家之犬,全力逃生。
两老道奋起狂追,一面发声招呼后面的人。
内总管八表潜龙到了,带了四个人奔到。
绿衣少妇已将小云飞扛上肩,得意地说:“小娃娃到手了,手到擒来。”
八表潜龙点点头,颇表嘉许地说:“蔡姑娘辛苦了,你先把人押走,回头叫人来收尸。”
“好,我先走了。”绿衣少妇欣然说。
人表潜龙带了四个人,循声追入山林深处。
人都走光了,小菊静静地仆伏在竹林前,声息俱无。
被嫣兰掷剑击毙的人,尸体正慢慢变冷。
不久,一个老态龙钟,穿一身褴褛灰衣,半死不活的老人从南而来,点着竹杖一步一顿接近了先前的斗场。
斗场距大道仅一二十步,地势稍高,在路上可看到地上的小菊和胸下插着剑的尸体。
老人看到了尸体,眼神一动,扭头前后察看片刻,大道前后不见旅客的踪迹。
他不再龙钟,矫捷地跃进,首先到达小菊身旁,咦了一声,跌脚低叫:“糟了!他们凶多吉少。”
他翻转小菊的身躯,一摸头侧血脉部位,叹口气颓然放手站起。血脉已停止跳动,没救了。
“我得循踪跟去看看。”他自言自语。
在山林中追逐,痕迹鲜明不难追踪。
客店中,纯纯与江南妖姬在房中枯等,等得心中焦躁,等得心惊胆跳。
整整等了一个半时辰,方听到脚步声止于门外。叩门声一起,两位姑娘几乎惊跳起来。
“开门,我是怡平。”
门外传来的声音,令两女神色一懈。
纯纯跳起来,兴奋地奔出拉开了房门。
江南妖姬则藏身门侧,惊觉地严防意外。
门外站着脸色沉重的怡平,和那位半死不活的老村夫。老村夫脸色虽然并无异状,但有心人定可看出他那不平静的情绪。
“庄哥哥。”纯纯如释重负地叫。
老村夫首先入房,老眼中神光倏现,不转瞬地盯视着江南妖姬。
江南妖姬不敢仰视,盈盈行礼怯怯地说:“老前辈万安,晚辈江南妖姬沙逢春。”
老村夫正是神箫客梁彬,大马金刀地往椅上一坐。
怡平在下首落坐,脸色沉重依旧。
纯纯不知神箭客是何来路,默默地向老人家行礼,羞怯地退至怡平身旁,不安地抚弄着衣角。
久久,神箭客收回凌厉的目光,眼神温和了些,以平静的嗓音说:“沙逢春,老朽愿贫帮你的忙。这姓庄的小子会扮好人,老不死我何必扮恶鬼?”
江南妖姬整衣下拜,颤声说:“多谢老前辈成全,晚辈没齿不忘。”
神箫客苦笑,挥手说:“起来起来。但愿姓乔的小子尚在人间,如果他已经死在回鹰谷,老不死我可无能为力。”
纯纯一直就在留意怡平的神色,忍不住幽幽地问:“庄哥哥,你好像心事重重,脸有重忧,为什么?”
怡平摇摇头,指指神箫客说:“叫一声梁老伯,他会告诉你一切。”
纯纯一头雾水,怯生生地叫:“梁老伯,晚辈……”
“你叫韦纯纯,南衡的女儿,小怪已经告诉我了。”神箫客抢着说。
“梁老伯,哪一位叫小怪?”纯纯更糊涂了。
“不必问。怪事,你这个怯生生楚楚可怜的小姑娘,怎会有那么一个乖戾桀骜的弟弟?”
“梁老伯……”
“你那位宝贝弟弟,已成了狗腿子们的人质。”
纯纯如中雷击,浑身一软,向下挫倒,幸而被怡平手急眼快扶住了。
“冷静些,纯纯。”怡平沉声叫。
“天哪!我……我不要活了。”纯纯声泪俱下,软倒在怡平怀中。
“目下他有惊无险,你先不要焦急。”神箫客沉静地说,见过大风浪的人是不会激动的。
“梁老伯,保护他的公……公孙少堡主……”
“公孙少堡主与高姑娘逃得性命,逃回城来了。令弟被俘,高姑娘的侍女被杀。城中有头有脸的狗腿子已纷纷撤出,官府正在捉拿天都妖道与摘星换斗。”
“舍弟他……”
“他目下囚在何处,还没头绪。但老朽已得到一些风声,狗腿子们近期不至于将人押走。拔山举鼎的得力臂膀,内总管八表潜龙张均,带了大批高手前来办事,事了之后,方能把令弟带走。很可能已派人至尊府送信,令弟的生死,得看令尊南衡的态度而决定。”
“天哪!”纯纯失声痛哭。
怡平拍拍纯纯的肩背,扶她坐下。
“你先不要乱了方寸,这件事希望仍在。八表潜龙仍在等候后到的人,在这三两天内即将动身,咱们跟上去,必可制造救人的机会。”
怡平沉静地说,他也是一个临危不乱胆大心细的人。
神箫客向秀眉深锁的江南妖姬淡淡一笑,伸手向怡平示意。
“沙姑娘,这件事也与你有关。”怡平说。
“与我有关?”江南妖姬讶然问。
“是的,被我料中了。拔出举鼎听到游鹰出现陆溪口码头的消息,知道鹰扬门有出山的征候,因此找来了几个曾与鹰扬门打过交道的人,由八表潜龙率领,携带大批珍宝,准备前往幕阜山回鹰谷,礼聘五岳神犀出山替鄢奸护法。
“韦小弟必定被八表潜龙带在身旁,以免被人救走。因此,咱们正好暗中跟去相机行事。”怡平把打听到的消息说出。
“庄小子有一套很管用的诡计,我们大家听他的安排,我老人家也听他的。现在他不会把计划告诉你们,大家可以放心大胆在店中养精蓄锐,该行动时,他会告诉你们,我老人家酒瘾发作,不陪你们了,走也!”神箫客说完,退自出房走了。
“劳驾沙姑娘搬过来与纯纯同住,我也搬到邻房照应。狗腿子们主要人物已撤出城外,白天不会有凶险。纯纯!千万要定下心等候机会,不要做出傻事来,小弟的事我会尽力,焦急无补于事,反而自乱脚步,你们好好歇歇,我还得出去打听消息。”怡平说完,也走了。
送走了怡平,纯纯哭了个哀哀欲绝。
江南妖姬不与店伙商量,迳自带了行囊搬入纯纯的房间,悄悄地来去,连店伙也不知纯纯房中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个作伴,纯纯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救命的木块,不再感到孤单绝望。
半个时辰后,纯纯总算在江南妖姬的劝慰下,心情放宽了些。
两人正在谈论狗腿子们的可能行动,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叩门声三响。
这是有内间的上房,门外是一座小天井,安置了一些盆栽,中间有一盆精巧雅致的盆景,曲折的走廊连贯其他的上房。
从右侧方一折,不远处就是东院和东厅。这是说,这一带的上房,都是有钱的旅客方能进住的,身分倒在其次,蛇神牛鬼皆可安顿,有钱就成。住进来就不会有人来打扰,当然寻仇的人例外。
江南长姬一打手势,闪在内间的门帘后戒备。
不等纯纯开门,外面叩门的人已高声说:“韦姑娘,请开门,我是公孙云长与高嫣兰姑娘。”
纯纯先是一怔,接着,怨火直冲天灵盖,抢两步愤然拉开房门,怨气冲天地叫:“我小弟呢?你亲口说过的,我小弟的安全,你完全负责,海口已夸下了,你得负责。我小弟呢?”
公孙云长被她急怒的态度所惊,似乎大感意外,脸上神色略变,赔笑说:“韦姑娘请不要先激动,我们进去商量……”
“不!没有什么好商量的。”纯纯简直是在吼叫了。
“韦姑娘……”
“你保证舍弟的安全,不到一个时辰,你便把他送入狗腿子们的魔掌,你……”
“咦,你好像知道发生了意外,谁告诉你的?是庄怡平吗?”公孙云长不胜惊讶,沉声急问。
按理,小云飞被掳,除了狗腿子几个主脑人物之外,知道其事的人就只有公孙云长和高嫣兰了。
纯纯一直就耽在客店中,绝不能听到风声。
内间门帘一掀,出来了脸涌不屑阴笑的江南妖姬。
“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公孙少堡主,别忘了我江南妖姬还有几个朋友。”江南妖姬一面走一面说。
“哦!沙姑娘也在此地?”公孙云长似乎并不感到太惊讶。
“我在不在此地无关宏旨,倒是你的出现,委实不可思议,令人莫测高深。按情理,你该逃出百里外去了,反而逃回城中,而且敢前来找韦小妹,其用意与居心,就不是我这种久走江湖,惯以情理衡量事物的人,所能预测得了的,是吗?”江南妖姬说,词锋相当锐利。
“大丈夫敢作敢当,在下回来表示负责……”
“负责?很好听,你怎么负责?”
“在下负责把韦小弟救出魔掌,讯息已经传出,在下的朋友将兼程赶来协助。韦姑娘,请跟愚兄与高姑娘走,同为援救令弟尽力,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令弟的生死命运,相信你必定极为关切。”
纯纯总算证实了乃弟的凶讯,真不知如何是好,要不是已知怡平正为她尽力,她必定毫不迟疑地跟着公孙云长走。她心中大乱,目光转向江南妖姬求助。
“妙极了,葬送了一个弟弟,还想把姐姐也搭上。公孙少堡主,你存的是什么心?”江南妖姬不客气地质问。
“你这是什么话?”公孙云长冒火了。
“老实话,你那些戚友,算了吧。我问你,你知道韦小弟目下怎样了?”
“这……可能在天都妖道手上。”
“天都妖道目下在何处。”
“反正是在城外某处。”
“好个某处,你打算怎样去援救?”
“等在下的朋友到达再说。”
“贵友何时可以到达?”
“在三两天之内。”
“好,韦小妹就在此地等你三两天,届时阁下可以前来知会一声,好不好?”
“这期间,需四出侦察敌踪,韦姑娘手足连心,岂能不参与?韦姑娘,愚兄真的需要你协力合作。”
“不行!韦小妹绝不可再贸然涉险!”江南妖姬断然拒绝。
公孙云长虎目怒睁,杀机怒涌。
“妖妇,你给我少多嘴,没你的事,谁要你多管闲事?你想害死韦小弟吗?你是不是狗腿子的细作?”公孙云长厉声说,盛怒之下脸色难看已极。
纯纯可说对公孙云长毫无好感,一看这家伙已恼羞成怒,恨意油然而生。她不能眼看江南妖姬受辱,一拉柳眉倒竖,正要发作的江南妖姬,沉下脸迎门一站。
“公孙云长,你不要侮辱我的朋友。”纯纯凛然地说着,站在那儿像一个无畏的巨人:“按你这些日子逃命的情形看来,我不相信你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朋友,更不相信你能把舍弟救出来。就凭你被妖道迫得几乎把我们全部断送掉的凶险逆境中,依然敢拍胸膛夸海口保证舍弟的安全情形看来,你那言过其实,信口开河不负责的本性,完全暴露无遗。我不信任你,你走吧。”
江南妖姬一怔,接着宽慰地笑了。
“咦!韦姑娘,你怎么说这种活?你不以令弟的生死为念?”
公孙云长避重就轻死抓住主题:“你居然相信这个声名狼藉居心叵测的妖妇……”
“住口!”
纯纯愤怒地沉叱:“从阁下光临寒舍的第一天始,我已经听够了你的大话,我不再信任你。我告诉你,要是舍弟有了三长两短,你将会付出惨烈的代价。你不要以为我是一个年轻识浅,未见过世面的女流之辈,当走投无路时,我将是你公孙家最可怕的魔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
砰一声响,她关上了房门。
“我的天!”江南妖姬装模作样拍拍前额:“小妹妹,你发起威来,那股凛然磅礡的气势,真够吓人的。好,你那庄哥哥糊涂虫,得到一个有力的好帮手了。”
“天哪!这畜生怎会是这种毫无羞耻感的人?”纯纯掩面猛吸长气:“任何人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也不会面对我仍敢大言不惭说这些可怕的话。”。
公孙云长偕高嫣兰乖乖走路,沿走廊走向东院,咬牙切齿地说:“江南妖姬这妖妇可恶,我饶不了她。”
高嫣兰幽幽一叹,不胜忧虑地说:“云长,不必与她计较,我们自己的事已经够烦恼了。你的朋友真能如期赶来吗?”
“会的。”公孙云长肯定地说。
“有些什么人?能对付得了八表潜龙和妖道吗?”
“到了才能知道,实力不会太弱。”
“你真能有把握救得了韦小弟?八表潜龙会在此地等我们去救?”
“我在尽力,不是吗?嫣兰,不要失去信心。”
“云长,我看,我得赶快回家告警,高忠和小菊都死了,我必须留得命在,尽快赶回万花山庄。”
“老天!愚兄对韦小弟有承诺,你忍心一走了之?你不愿留下来帮助我?”
高嫣兰站住了,公孙云长的话,令她第一次感到震惊和反感,以难以言宣的目光,不转瞬地注视着公孙云长。
“嫣兰,你怎么啦?”公孙云长讶然问。
“云长,我并不想离开你。”嫣兰不胜幽怨地说。
“那……你说这些话……”
“但我得走。你的承诺重要,我高家的存亡更重要。”
“嫣兰……”
“你对韦小弟有承诺,同样地,我对高忠和小菊也有承诺,对万花山庄我高家一门老少的安危,更有生死与之的责任。如果我留下,对我是不公平的,对高忠和小菊也是不公平的。你为了承诺必须留下来,我为了一家的安危,必须赶快离开,因此只好分道扬镳了。我打算乘夜脱身,今晚就走。”
“嫣兰,我……我多么希望你能留下来……”
“抱歉,云长,我是不得已,我不能做一个把一家老少安危置之不理的不孝女儿。云长谅我,谅我……”
“嫣兰,我……我们就……就这样分手吗?”公孙云长黯然地问。
“你忘了到我家的路吗?”嫣兰满怀幽怨地反问。
“这里的事一了,也许我会追得上你。”
公孙云长似乎改变了主意,脸上愁云一扫而空。
“我会在家等待。”嫣兰欣然说,重新举步。
他俩投宿在院对面的厢房,两间上房皆面对着院子。
同一期间,一个土头土脑的老汉,到了南大街的长生店,买了一大箱陪葬用的彩陶俑,兴高采烈扛着出城,神情分明表示家中并未办丧事。
不久,他会合了另一个老村夫,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城厢府附近各村落,连本地人也以为他们是邻村的人。
上房本来可在房中进膳,店伙可按客人的意思把膳食送来,但今晚似乎客人们皆各有企图,客店的大食厅,竟然有不少上房的旅客光临,敏感的人该可以看出风雨欲来的征兆。
洞庭蛟东主迄今未见现身,他这座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客店,接二连三出事,大概与东主不在大有关系。
掌灯时分,食厅高朋满座。
怡平偕同纯纯与江南妖姬,不早不晚地进入食厅。今晚他穿一件贫民服褐衫,腰带缠了四匝。头上挽了一个懒人髻,穿着打扮像足了一个穷家帮的小跑腿,但健康的脸膛神采奕奕,肩宽腿长健壮如狮,贱民衣服掩不住他照人的光华,穿着与气概极不相配。
两位姑娘也穿得朴素,荆钗布裙平平淡淡。
不平凡的是,纯纯那灵秀出尘清新脱俗的气质,与江南妖姬明艳照人,又妖又媚极富挑逗性的邪门风华。她俩的出现,立即引起一阵骚动。
怡平在店伙的引领下,三个人占了近西窗的一副座头,叫了几味菜肴,他自己要了两壶酒。菜、饭、酒一起上桌,但并没打算草草食毕。
对面东窗下的一桌,是公孙云长和高嫣兰。双方的中间,隔了一排食桌,和两条过道,距离不算远。
中间的一桌共有四个人,两男两女。两男年约四十上下,人材一表,穿团花罩袍,显然是有身分的人。
两女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绿绸子春衫,同质同色八榴裙,五官出奇地匀称秀逸,尤其是那双又黑又亮的凤目,水汪汪地十分引人遐思。美中不足的是,脸庞的肤色似乎稍黑了些,正是不折不扣的黑里俏。另一女穿青衫裙,梳高顶髻,一看便知是侍女的身分,坐姿也偏在一旁,侍女坐不正席,能与主人同桌,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
江南妖姬瞥了绿衣女郎一眼,眼神微变,涌起戒备的神色。
怡平表面上似乎是个老实人,对四周的人和物视而不见,神色泰然自若,完全是个乐天知命与世无争的人。
绿衣女郎的眼神,始终没离开过怡平。
公孙云长这一桌的酒菜先送到,大概比怡平早到片刻。
店伙斟完酒离开后,高嫣兰注视着绿衣女郎的侧面形象,低声说:“云长,这个妖艳的绿衣女人,你看像不像白天拦截我们,用蚀骨毒香擒走韦小弟的人?你与她照过面,能认出她么?”
公孙云长认真地打量绿衣女郎片刻,大摇其头说:“不像。最大的差异,是那个女人皮肤白皙,持剑的手白中带青。哦!你说那女人用的是蚀骨毒香,是真的呢,抑或是猜测之辞?”
高嫣兰并未看清白天袭击的绿衣女人,她的意志力已完全贯注在两个妖道身上。
略一迟疑,说:“肌肤确是不像,但侧面的五官轮廓确也有几分相似。我在撤走时曾经嗅入一些毒香,奔出百步外,那手脚酸软的感觉方行消失。加上曾听到小弟叫出毒香二字,方记起很像传闻中的蚀骨毒香,彭泽妖婆王珠的霸道毒物,据说玩毒宗师毒僧百了,也配不出蚀骨毒香的解药。”
公孙云长淡淡一笑,哦了一声说:“原来你只是猜测而已。彭泽妖婆多年已不在江湖走动,也没听说她有传人,恐怕蚀骨毒香的秘方,早已随老妖婆进了坟墓啦!”
怡平的邻座,是两男一女,江湖人打份。女的已三十出头,眉清目秀,平凡中另有一股不平凡的气质流露。自江南妖姬出现始,女的目光一直就注视着她。
酒菜送上来了,江南妖姬抢过酒壶,挥手撵走店伙,先替怡平斟酒,一面斟一面说:“庄兄,你好自私,一个人喝,不像话吧?小妹妹吃饭请自便,我可是有名的酒将呢!”
邻桌的江湖女人双目一亮,突然转脸欣然叫,“哎呀!你真是沙逢春,五年前你就是酒将。”江南妖姬这才留心打量这位江湖女人,黛眉深锁。
“不认识沈大姐了!”对方加上一句。
江南妖姬放下酒壶,恍然含笑挥手示意,说:“哦!原来是沈大姐沈妙珍。你真眼尖,记性惊人,五年前一席之缘,你居然记得我,幸会幸会,近来好吗?”
沈妙珍离座站起,向同伴笑说:“我替两位引见江南妖姬沙逢春沙姑娘。两位千万不要被她的绰号所惑,胡思乱想会遭殃的。”。
两个江湖人是兄弟俩,廖成廖威,是湖广地区,专替人保暗镖小有名气的武师。四海之内皆兄弟。江南妖姬少不了也替怡平纯纯引见,但并未将纯纯的家世说出。
下一步便是两桌拼为一桌,人多了一倍。人多人强。狗多咬死狼,人一多,想讨野火的人不无顾忌。
纯纯今晚的心情开朗了些,颇饶兴趣地观察这些不拘小节,谈吐粗豪的江湖儿女。
二个文人谈书,二个屠夫谈猪,几个江湖人凑在一起,自然而然地谈起了江湖事。
江南妖姬敬过了三巡酒,目标指向沈妙珍:“沈大姐,早些年听说你与江湖三秀士之一,名气愈来愈大的双绝秀士周凯过从甚密,怎么好久没听到有关你们的消息了?你这曾经红极一时的绦仙沈妙珍,居然换了衣裙的颜色易红为青,似乎不怎么得意呢?”
绦仙沈妙珍叹息一声,脸沉下来了,黯然说:“我们已经二三年没通音讯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说起来真没意思。”
“你们到底怎么啦?”江南妖姬追问:“要是你不便说,也不便勉强。”
“有什么不便说的?”绦仙沈妙珍苦笑:“首先,是我自作多情死缠他,他只愿逢场作戏。然后,是慧剑斩情丝,好来好去,一声珍重各自东西,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此萧郎是路人了。”
绦仙的话,说得又直率又大胆,毫不脸红,似乎说的不是她自己的事。
这可把纯纯听得粉颊发赤,不胜惊讶,这些有关男女私情的事,当着男人面前怎能说得出口?
“哦!沈大姐,你年纪不小了吧?”江南妖姬满怀关切:“你们是怎么闹翻的?听说双绝秀士很不错嘛,人才武功皆是第一流的,在江湖颇获佳评,为人很不错。”
“有这么好?我以前认为他比你所说的更好。”绦仙脸上掠过一道冷冷的寒流:“你没与他交往过,当然认为他很不错吗?”
“我还没见过他呢!”江南妖姬笑笑:“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不便说,也不必说。”绦仙回复常态:“简单的说,他人才武功的确是第一流的,雄心万丈,傲视天苍,天下人皆不在他的眼下,他有自信将来必可成为武林霸王。他喜欢美丽的女人,但女人只是他要获取的东西里,极微小极微小的目的物一小部分,爱情两个字在他的心目中,根本是极为可笑极不足道的废字。”
“哦!这种人我太熟悉了。”江南妖姬毫无表情:“我就嫁过这种人。”
纯纯大吃一惊,这些话太不可思议了。在她的心目中,要爱一个人,你才会嫁给他,嫁了就该从一而终。
江南妖姬既然嫁了人,怎又爱上乔远?愿为乔远牺牲生命?
“沙姐姐。”她不悦地说:“你骗我,你既然嫁过人,怎又扯出一个乔……”
“小妹妹,我是被人将休书丢在我脸上,一脚把我踢出家门的弃妇。你懂休书的意思吗?”
江南妖姬脸上盖上一层浓霜:“你以为我浪迹风尘玩世,是天生下贱自甘堕落吗?有权势有狼子心肠的男人,休妻是用不着问妻子是否犯了七出之条的。我那个男人不杀死我,至今我还感念他的仁慈呢。他能写休书给我,总算证明他还有一点人性。有些男人不把妻子折磨死是不肯放手的,这种人宁可把妻子折磨死,也不肯让下堂妻在外面丢他的脸面。”
中间食桌的两男两女中,那位穿团花长袍的中年人,拍一声将筷子重重地拍在食桌上,推椅而起,大环眼凶光暴射,阴沉沉地向江南妖姬走来,一步一顿摆足威风,死瞪着江南妖姬,似要一口将她吞掉。
拍筷的声音,吸引了所有食客的注意,百十个人的食厅,突然鸦雀无声,整座食厅似乎冷气森森。
过道宽不过八尺,三两步便到了。
怡平这一桌六个人,皆安坐不动静候变化。
中年人在江南妖姬身旁三尺左右止步,目光凶狠地在瞪着她,不言不动,脸上杀机怒涌。
江南妖姬扭头仰视,目光坚定、沉着、阴冷。
大眼瞪小眼,谁也懒得开口,但住了。
最靠近中年人的绦仙,身形半转让开一些。
对面坐着的怡平,双手放在桌下,脸上似笑非笑,目光平静,安详、坦然。
久久,中年人终了忍不住了、用洪钟似的嗓音问:“沙姑娘,你在指着秃颅骂和尚?”
江南妖姬眉深锁,惑然问:“阁下,本姑娘骂了你吗?恕本姑娘有眼不识泰山,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呢?””
中年人哼了一声,脸上杀机更炽,一字一吐地说:“在下郝剑英。”
江南妖姬大吃一惊,几乎跳将起来,脸色大变,站起退了两步,骇然叫:“魔手无常!”
魔手无常右手徐抬,抖抖袖,鸟爪似的泛着蓝光似的怪手,徐徐伸出袖口,脸上杀机更浓,要出手了。
怡平呵呵一笑,突然说:“且慢!郝剑英,你的魔手一攻出,死的将是你阁下,快散去你的毒手魔功。”
魔手无常一怔,手停住了,目光转向怡平。
“刚才是你说话?”魔手无常厉声问。
“你的耳力这么差?”怡平含笑反问。
“你……”
“姓郝的,沙姑娘说她自己的身世,她后生晚辈也不认识你是二十年前,以杀妻而轰动江湖的魔手无常,你怪她指着和尚骂秃颅,要用号称武林一绝的毒手魔功行凶,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魔手无常气得快疯了,手掌徐徐转向怡平伸出。中间隔了一张五尺宽的食桌,大概毒手魔功可以伤人于丈外。
怡平安坐不动,手仍在桌下,似乎不知危机将至大祸临头。
坐在江南妖姬下首的纯纯看出危机,倏然而起,吸口气功行百脉,双掌一提踏前一步。
“姓郝的,你的毒手魔功伤不了我。在下的手中,扣了两枚武林至宝天雷钻,任何盖世神功也挡不住这玩意。只要你的魔功一发,天雷钻必将钻入你的肚腹,把你炸成中空的死尸。”怡平及时发话,阻止纯纯出手。
他脸上依然保持似笑非笑的怪异神情,目光依然平静、安详、坦然。
魔手无常心中暗惊,真不敢贸然出手。
怡平的手藏在桌下,无法看到,更难从他脸上的神情,看出是真是假。万一有天雷钻,岂不白送老命。
“你吓唬老夫吗?”魔手无常沉声问。
“在下在吓唬你吗?”怡平夷然反问。
“老夫没听说过什么天雷钻。”
“现在你已经听说过了。”
“老夫要给你一掌。”
“在下当然要回敬你一枚天雷钻。”
“老夫不相信你有什么天雷钻。”
“你要打赌吗?”
“老夫…”
“退回去吧,阁下。要是把你炸死了,在下还得打人命官司呢。你不感到你在打扰在下的酒兴吗?”
绿衣女郎一看魔手无常下不了台,便盈盈起立,袅袅娜娜走近,红里透黑的姣好瓜子脸笑意盎然,颊旁绽起两个酒涡儿,十分动人。
将近魔手无常的右首,她的右手拈着手绢,极自然地,不着痕迹地往上提。笑得更俏、更动人了。她的目光,并未落在怡平身上,而是瞟在魔手无常身上。
“黑牡丹,你希望你的肚子开花吗?”怡平的话及时传到。
黑牡丹拈着手绢的手,僵住了,笑容也僵往了。
“年轻人,你怎么啦?”黑牡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问。
“我在提醒你。”怡平说。
“提醒我什么啦?”
“我这人很怕死。”
“什么?你怕死还得提醒我?”黑牡丹真不明白。
“你的袖底飞花与兰花指,是很厉害的,至少比魔手无常的毒手魔功差不了多远。”
“你是个行家。”
“夸奖夸奖。因为我怕死,所以我得防着你一点,太过小心,可能判断错误,你一动,我心中一慌,天雷钻就这么嗤一声入体,砰一声炸裂。老天爷!你那苗条动人的娇体,就不再苗条,不在动人了,所以我得提醒你。”
“你的嘴好厉害。”
“手也够狠毒的。”
“你贵姓呀?”
“反正我不姓公孙,也不叫云长。你们奉命要暗算的人绝不是我,又何苦冲咱们几个人张牙舞爪。”
“你……”
“你如果有兴,来陪陪酒,大家快乐快乐岂不甚好!”
黑牡丹气得凤目喷火,却又不敢妄动。
“你很美,你知道吗?虽然皮肤黑了那么一点点。唯一的缺憾是你不该穿绿,灯光红红还不要紧,大白天脸色就不太好看了,我这点审美眼光不错吧!”
怡平继续大发谬论,脸上神色丝毫未变。
魔手无常一咬牙,两人都占不了便宜,只好打退堂鼓,一言不发扭头便走。
黑牡丹心中一虚,也默默地转身,回到自己桌旁,回身阴森森地说:“阁下,贵姓大名可否说来听听?”
怡平的双手升上桌面,手上空空如也,抓起酒壶自己斟酒,一面斟一面说:“你们的外总管认识我,好像他邀来了什么鄢府四夫子中的两个,一个姓周,一个姓郑。姓郑的夫子有要事在身,不屑理睬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周夫子则是专门对付我的,今晚恐怕不能来。他就是双绝秀士的老爹周彦,一个不为世人所知,身怀绝技的无聊读书人,中了秀才,却乡试一而再名落孙山,老而不死不甘寂寞,投入鄢奸手下荣任夫子。
“请你转告他,他做他的狗夫子,我做我的江湖浪人,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太平,不然大家难看,对你们尤其不利。”
四男女脸色一变,魔手无常哼了一声,向同伴挥手示意,丢下一锭银子酒饭钱,恨恨地出厅走了。
黑牡丹走在最后,在厅门转身冷冷地说:“姓庄的,咱们的事,没完没了。”说完,转身走了,所有的食客,皆被这出乎意外的改变怔住了。
公孙云长脸不改色,向嫣兰低声说:“这小子胡说八道,他在吓唬我。”
嫣兰脸色不正常,迟疑地说:“不会错,黑牡丹就是擒走韦小弟的人,白天她用脂粉盖住了肤色,难怪五官轮廓有点相似,她真是冲你我而来的。那魔手无常就是拔山举鼎手下的悍将。”
人声嘈杂,食客们议论纷纷。
纯纯没听说过这些人物,但对怡平那种玩世的应故神态,佩服得五体投地,得意地注视着怡平微笑。
江南妖姬惊出一身冷汗,犹有余悸地向怡平说,“老天爷!两世为人,怎么偏偏碰上这个八魔六子中的一魔?庄兄,你手中真的有什么天雷钻?名称倒是怪吓人的。”
怡平呵呵笑,替她斟酒,说:“你怎么这样笨?你就不会猜?”
江南妖姬直摇头,笑笑说:“我就猜不透你的玄虚。”
怡平喝了一口酒,半真半假地说:“吹、唬、诈、骗,这是江湖人的法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说穿了,以后就不灵光啦!喝酒喝酒,敬你一杯替你压惊。”
绦仙的脸色仍然不正常,悚然地说:“庄兄,双绝秀士的老爹周彦,真的是鄢府四夫子之一,那我得及早回避他。你的消息可靠吗?据我所知,双绝秀士与狗腿子们从无往来。”
怡平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绦仙,用肯定的语音说:“知道这件事的人不是没有,在下就是知道者之一。双绝秀士如果想雄霸天下,跟着他老爹替鄢奸做走狗,是绝难如愿的,所以他极力避免与狗腿子们接触,更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身世。
“你只要留意双绝秀士在江湖的行踪所经的地方,定可看出必定与鄢奸的行程有如参宿两星,两头不见面天各一方。”
绦仙喝口酒以掩饰心中的不安,心烦意乱地说:“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得及早回避离开岳州。”说完,干了杯中酒,与廖成廖威兄弟俩告辞,匆匆离座出厅而去。
怡平没料到他们说走便走,真也不便挽留,初起并未在意,但最后看他们走得太匆忙,心中一动。
就算周夫子今晚能赶来,也用不着现在就仓皇走避呀?
他警觉地抬起酒壶,看看壶嘴,再举起酒杯猛嗅,最后揭开壶盖再嗅是否有异味。
一无所得,他把余酒全倒入杯中,恰好还有一满杯。酒香扑鼻,杯底没发现任何杂质。
“庄兄,你干什么?”江南妖姬不胜诧异地问,被他这种奇怪的举动弄糊涂了。
“沙姑娘,绦仙这两三年来的动静,你可知道?”他正色问。
“不知道,她本来就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人。”江南妖姬据实说。
“她会不会仍然与双绝秀士暗中保持往来。”
“这个……不知道……咦…你的意思是……”
“在我与魔手无常两个人打交道期间,这壶酒本来是在绦仙前面的,将细小的毒丸抛入壶口,不难办到。”
“哦!原来你怀疑……”
“算了,好像是我多疑了,酒中并无异物。我喝了两杯,你也喝了一杯,是吗?”
“是的,没有什么不妥呀?”
“我刚才也试行运气行功,并无异样。但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无法具体地说出来。为防万一,不喝酒了。”
纯纯本来就不敢喝酒,先前六个人只有她一个人吃饭,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一听他说不喝了,正中下怀,不假思索地把酒具一一摆在一旁,把剩酒全倒了。
公孙云长与高嫣兰,已经膳毕先走了。
两人先在高嫣兰的房门口停步,店主开了锁先走了。
公孙云长依依不舍地握住嫣兰的手,柔声说:“动身时敲敲墙壁知会一声,我好送你一程。嫣兰,你真的要走了?”
嫣兰想抽回手却又不忍,也不想抽回,幽幽地说:“云长,我想不必了,两个人反而引人注意,我一个人走方便些。请记住,我在家等你,望你早归。”
“嫣兰,我……我将尽快把这里的事了结。”
“请千万保重,在朋友未赶来之前,不可鲁莽行事。你的个性太好强易于冲动,千万要忍耐自制,免得我担心。”嫣兰情义绵绵地叮咛。
“你请放心,我会记住你的话。”
“我要进房去准备了。”
“让我帮你准备吧,不要拒绝我,嫣兰。”
嫣兰幽幽一叹,不再拒绝,默默地推开房门,牵着公孙云长的手,亲昵地进房。
院子的院角暗影中,传出一声阴森森不像人声的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