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内容各有不同,真真假假难辨真伪。如何采取正确的行动,得凭经验见识决定取舍;如果正确成功,那该是老天爷多给了些好运道。
所有的消息,真实性都不高,人云亦云,加油加酱传播,每个人的说法都不同,与谣言其实相差不远,可信度有限。
即使是目击证人传出的消息,经过转折传播,几乎可以保证面目全非;每个人的说法都加上自己的揣测、看法、可能……岂能不走样已非本来面目?
两人走上了回头路,荀文祥哪能把鬼手琵琶赶走?
“你的猜测真有八成准确?”鬼手琵琶用怀疑的口吻问:“真靠得住?有根据吗?”
“当然有误差,但误差小就可以放手去做。下赌注也有一半赢的机会,有八成胜算足以把家当全押下去。”荀文祥半开玩笑半认真,语气乐观:“金戈银弹损失了不少人手,想立即报复谈何容易?邓老狗可说毫无损失,找银龙报火焚瑞云楼之仇,重建至尊的声威,可说绰有余裕。报复的机会必须把握,他不会放弃的。他的布局一定颇为神尽诡奇,你我的加入,就会打乱他的计谋。我估计他不会把你我计算在内,我们最好不让他们过早发现。”
“那就得化装易容。”鬼手琵琶不再怀疑:“也许我得改穿男装,活动方便些。”
“也好。你不要露面,我回客店准备,让那些被胁迫做眼线的蛇鼠,把信息传给威远的人,让他们安心。”
不久,眼线们发现他一人一骑奔向武阳关,显然要前往湖广,不需防范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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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群魔劫镖事故,轰动江湖,成为近十年来,江湖风暴最强烈的一次江湖大事;也是正邪冲突最令人瞩目的一次。
威远镖局损失了不少人手,但保住了面子,镖并未丢失,声威更盛于往昔。
神刀邓国安与圣剑皇甫长虹,出面暗中替威远护镖。圣剑神刀,武林双豪一起出动,镖保住了,两人表面上看,都没有损失。
但在神刀的心目中,他的损失最大。损失不能以人手或金钱计算的,该计算名头声誉等等无形损失。
庄院被人入侵,火焚瑞云楼;襄城的好些大户被贼人大肆搜劫,全城骚然。他是襄城的城隍土地、江湖的巨豪、武林的至尊,可说声威扫地,丢尽了面子,损失难以估计,难怪他认为是奇耻大辱,誓在必报。
金戈银弹已经是焦头烂额,那能再全力帮助他找群魔算账?按情理,找群魔算账是金戈银弹的事。但金戈银弹有严重的善后事宜待办,的确无力立即进行报复。
圣剑皇甫长虹也帮不了他的忙,一子一女坚决反对再介入威远的恩怨是非,连宇内双仙也与金戈银弹割袍绝义,皇甫家岂能再助纣为虐。
邓国安不甘心,镖送抵开封的当天,他得不到奥援,一气之下,不参加威远的庆功宴,立即进行复仇大计,召请朋友助拳的信使,向四方飞驰。
仅以一两个邪魔为报复目标,邓国安那些朋友当然乐于襄助啦!一群侠义英雄打起除魔卫道的旗号,铲除三两个邪魔伸张正义,声誉必定水涨船高,名利双收光彩极了,踊跃参与的人纷纷赶来共襄盛举,布网张罗的行动,如火如荼地分头进行,风暴正紧锣密鼓酝酿中。
散布真真假假各种消息的工作,早已在暗中进行了。
规模不算小,多多少少会有风声传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相关的人士,当然不会袖手旁观。怀有野心的急进人士,也乘间煽风拨火。
魔道人士已经四散,承认劫镖失败;因此被点名的银龙师徒,不可能获得外援。在神刀这些侠义道英雄来说,有如打落水狗,气焰高涨,一个个兴高釆烈不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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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魔道人士劫镖,都是闻风而来的高手名宿,各据有一群伙伴,各自为政,没有行动的主事人,也没有与人联手的兴趣,形容为一盘散沙,名实相副,怎能与有统一指挥的威远抗衡?如果没有荀文祥鬼使神差介入,他们很可能全军覆没葬送在河南。
劫了假镖,不得不承认失败,有荀文祥介入,他们毫无希望。这些人本来就各自为政,散去时也就一哄而散。
银龙很够朋友,他与邪剑舒徐交情深厚。咽喉被荀文祥所制,五天后才复原。这期间,她身远还有六位知交,包括他的门人银衣使者在内。
邪剑舒徐霉运当头,被荀文祥迎面点了三指头,整条任脉像是变了形,只能躺在床上等候最终变化。九真魔女在散去之前,曾经试行替他疏解任脉,把他整得腹痛如绞鬼叫连天,乖乖承认学艺不精,疏解不了被制的经脉,带了爪牙退出河南。
白凤去追荀文祥,一走半月音讯全无。这期间,银龙师徒偕知交好友,一直在旁照料,严防意外,已经知道威远不会善罢甘休。
住在客店中,不可能事事守秘。银龙师徒意欲前往宿州找潜龙吕海的消息,就是从客店传出的。
七天前,白凤快马加鞭,匆匆返回信阳,带回好消息。算时日,仍需三天经脉的禁制才能自解。
同时,她也带回坏消息:侠义道名号响亮人士,已纷向许州集中。她后面,已出现追蹑的人马。
不能冒险在信阳等三天,在途中等经脉自解。当天,邪剑父女和五位朋友,乘车马西奔,要赶回邓州准备应变,还以为是威远的人不甘心,要乘机大举报复。
荀文祥放手不管了,威远只怕荀文祥,荀文祥不管,其他邪魔外道何足道哉?乘机反击重建威望,势在必行稳操胜券。
银龙掩护邪剑离开信阳,这才带了人东奔,当天在罗山县城投宿,次日动身,从此失去踪迹。
其突没有人在后追蹑,而是白凤心虚疑神疑鬼。
他们出其不意撒走,信阳的眼线亲眼看到两群邪魔分道扬镳,毫不在意;因为白龟神祠最后一战,威远已认为胜利在握,不再理会群魔的最后一搏,已经快速北撒,不再在邪魔们身上浪费精神啦!
三天后,神刀的追踪爪牙才赶到信阳,立即向东追踪,直追至光州,完全失去银龙一群人的踪迹,在那一带东行城镇查访,信息往北传。信使并没绕道信阳,所以信阳的人,并不知道银龙的有关消息。
信息传递速度有限,不可能使用逐驿快马飞传,因此情势的变化,远道的人不可能知道。望牛岗事件结束,直至荀文祥抵达信阳,信阳的各方龙蛇,还不知道劫镖事件已完全结束了。谣言与传闻,全靠交通发达处的旅客传播,速度更慢。而在稍偏僻的城镇,根本就没有传播的传媒,外地发生的天大事故,也很难知道。
远在北面数百里外的司令人,不可能在三五天之内,知道信阳州发生了些什么事故。尽快赶来布置的人,只知按最初的指示办事,在后续送来的指示到达之前,只能按最初的指示执行所交的任务;因此荀文祥和鬼手琵琶在信阳,并没受到干扰。
七个刺客行刺,威远的人毫不知情;那是另一件事故,其他的人也不可能知道。两人光临的消息,还没传出百里外呢!
各地的爪牙,只是一些受到控制的地方龙蛇,毫无应付突变的能力和权限,更没有替威远卖命的念头,强出头十之七八会送掉老命。那些邪魔杀起人来,冷酷无情杀人如屠狗。
从信阳往西行,三二十里便进入桐柏山区,地广人稀,山深林茂行旅稀少,走了老半天,除了可看到乡民往来之外,看不到半个走长途的旅客。
在这里,像是世外而非莽莽红尘,生活在这一带的人,对世间的要求不多,他们也不同生活圈子以外的事。追踪的人,一定可以循踪紧蹑不会失误。
问题是,当时没有人想到要追踪。劫镖失败群魔四散,威远的人也向北飞遁。十天半月以后再来追踪,根本不可能发生接触了。
银龙师徒是向东走的,从西面这条路追踪,目标当然不会是银龙师徒;当然是邪剑父女。
威远的人,绝不可能追蹑邪剑父女。
神刀的人,没有理由追蹑邪剑父女。
眼线们知道荀文祥和鬼手琵琶,已南出武阳关到湖广去了。却又发现刚从北面来的七八名旅客,分两路向西走,各据有坐骑,打扮很像进山采购药材的客商。
事不关己不劳心,蛇鼠们懒得理会这些人。他们只负责留意玉骷髅、银衣使者、天涯浪客三个人的动静,留意这三个人是否经过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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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州,可能是中原地区,最小最小的州城。
在行政上,它是南阳府的府属州;在等级区分上,它是三等州,或者叫下等州。当然啦!谁也不会公然称自己的城声为“下等”,这只是官方文书上的称谓。
这座州城真是小,城周仅有四里地。幸好本朝洪武二年,加筑了一座外城,城外套城,城周十五里,因此内城西南隅的紫金山,成了州城的中心。
州境内山多田少,除了山还是山。外城的街道,民居散落街巷参差不齐。
邪剑舒徐的家,位于外城朝阳门大街的中段,是一座两层五进的普通大宅。舒家在本州颇有地位,是在家地主,平民中的第一等人。田地在城外的东乡,有地数百亩,建有一座小农庄,经常有二三十名长工处理农劳。他全家都住在城中的这座大宅内,街坊都不知道他是红尘双邪的老二,只知道这位舒大爷,平时在家的时日不多,经常远出访友流连忘返,很少人知道舒家是武林世家。
半月前,舒大爷访友归来,宅中出人的人减少了些。之后,邻居们不时发现有陌生人在街上往来。但街上的居民人情薄,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即使看出有异,也懒得理会。
偏僻的小山城,陌生的外地人活动,很难保持秘密,打听消息不论是找蛇鼠或居民,都会引人注意;尤其会引起公门人的戒心。
两天之后,邻居发现主人回田庄就不再返城了。
在乡村白天侦查,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有一条贯连邻村的小径,往来的全是熟悉的乡亲;而且小径仅绕过村口,村内不可能有陌生人进入。即使经过村口,也会引起村内的家犬吠叫。夜间侦查,想接近也相当困难。舒大爷的朋友前来邓州拜望,通常是在城内的大宅接受款待。要想侵入他田庄的宅院,唯一的办法是扮强盗突袭。
一天天过去了,毫无动静。
田庄距城约六七里,乘坐骑片刻可到。往南里余,是州城至新野县的官道。往北三四里,是湍急的湍河。
只有千日做贼,那能千日防贼?有经验有实力的豪霸们,有一套对付防范严密地区的方法;实力必须比防守的人强大一倍以上,才能软硬兼施完全主控情势的变化。
当邻村传来附近有异样活动的消息时,舒家田庄正式展开应付变故的行动。
风雨欲来,舒家田庄进入戒严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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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险不足恃,没有真正攻不破的金城汤池。舒家田庄有足够的自卫能力,建筑群每一处都是防险的坚固据点,而具有出击的实力,不会枯等强敌打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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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名扮成采购木材的客商,本来是分为两拨走的,离开州城进入山区之后,便走在一起了。
他们无意赶路,有时甚至下马牵了坐骑走,逢村必停,遇镇必止,走走停停,一天走不了五六十里。沿途不断向所经的村落巿集,打听半月前途经此地的一些旅客动静,声称那些人是他们的同行伴当,先走前个月,所以沿途询问那些同伴的行踪。
抵达康县之后,行程更慢了,途中即使见到一处孤立的种山人家,也停下来借口饮马,详细询问有关同伴的消息。但在神情的表现上,似乎并不怎么重视所获的消息。唐县到新野一百二十里,他们走了将近三天。
这条县级官道在群山中向西伸,不时有结伙往来的旅客,每队约有三十多个人,可以防备猛兽或剪径的小股盗匪。因此沿途所发生的动静,这些人便成为传播的传媒,即使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平凡小事,也会向两端传出。
八位采购药材客商的事,少不了分向两面的巿镇传播。他们走得太慢,消息早就传抵邓州了。
新野,更小的名实相副小城,土城墙只有丈余高,城内城外五六条街一二十条巷,居民只有七八百户,人丁外流严重,都前往府城谋生去也。
南阳府辖地最广,北起与襄城毗邻的叶县,南至与湖广交界的新野,辖地纵横千里,但小城当了一半,府城也只有六里城周,比许州小一半,实在没有府的气势。
他们在未牌左右,就在小西门内西大街的义阳客栈早早投宿,立即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他们就希望有人注意,注意他们的人愈多愈好。
天色还早,投宿的旅客甚少,刚在柜台与管事师爷打交道,师爷一板一眼把路引的资料,一笔不苟填写在旅客流水簿上,一旁来了一位青衣中年人。
“诸位辛苦。”中年人的目光,落在摊在柜面的八张路引上:“从开封来,远道的稀客哪!不走府城走信阳,多绕了三百里,很不寻常哦!”
为首出面打交道的旅客年约半百,国字脸膛气概不凡,有一双锐利的鹰目,大八字胡极具威严。
“在信阳打听行情,多走三两百里值得的。在下姓卜,卜一元。”旅客直瞪着中年人,眼神不友好:“阁下贵姓大名呀!还有何指教?”
“在下姓姚,姚成栋,名俗得很,但很好记。”中年人也虎目炯炯逼视着对方:“指教嘛!不敢当,只想看看诸位的路引,这是随身的旅行身分证明。”
“哦!你是……”
“在衙门里有份苦差事。”
“失敬。”卜一元眼神一变:“要查在下的路引吗?”
“那怎么会呢!如果我必须派人到开封,携带路引去查真假,那该是一个或两个月以后的事了,有用吗?派差的日交是每天两百文,那是浪费公帑。”
“大家省事,没有必要去查,是吗?”
“对极了。但如果有人不识相,在本地落了案,那就非查不可啦!案一发,就算路引是假的,也用不着查了。卜老兄是行家,我没说错什么吧?”
“你……”卜一元怒意上脸。
“我只是提醒你。”姚成栋冷冷一笑:“我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了。你马包中一定有剑……”
“在山区旅行,容许携带兵刃。”
“对,我一点也不介意你携剑。”姚成栋虎目中神光乍现:“剑术了得而又姓卜的人,在下有点印象。明早诸位早些动身,好好歇息,少在街上走动,我不希望本城的人大惊小怪,争相瞻仰英雄豪杰的丰釆。”
“阁下……”卜一元脸色一沉,七位同伴也怒目相向。
“你给我听清了。”姚成栋站得笔直像巨人:“在我这种人眼中,人只分两种:好人和坏人。你们如果奉公守法,就是好人,否则就是坏人。我告诉你,奉公守法的人,几乎不可能成为英雄豪杰。私人解决纷争打打小抱不平,就是向我这种人挑战,向皇法挑战。”
“可恶!”卜一元恨恨地说。
“你看你,你像个英雄豪杰吗?”姚成楝嘲弄地说:“我不管你们为何而来,却知道诸位必顿安分些好来好去,千万别在我这里给我添麻烦,记住了。”
冷然瞥了六人一眼,大摇大摆出店扬长而去。
“天杀的!这混蛋……”卜一元气得脸都变绿了,冲姚成栋出店的背影大骂。
“客官,他不是混蛋,是绰号叫鬼见愁的巡捕老爷。”掌柜师爷说,将路引向前推出:“姚老爷捉犯重案的现行犯,最令人喝采的是他喜欢带弓兵,一声令下,箭雨似飞蝗。他的看法是,留活口宪判是浪费公帑,迁延时日,对那些受害者是不公平的。诸位如果忽视他的警告……”
“谁要你多嘴?”卜一元大拍柜台怒吼。
“好,不说不说。”师爷赔笑:“来人哪!领客官到二进院玄字号四间客房安顿。”
来了四名店伙,替他们扛马包。
练武的人,统称为武林朋友。练了武而又从事江湖行业,则统称为江湖人。江湖人分为各门各道,正邪黑白名类繁多。
车船店脚牙(衙),算是江湖行业。衙,指吃公门饭的治安人员,在分类上归类于白道。从事白道的武林朋友人才最盛,虽则职位低微,却也是发展抱负的好出路,出了许多名震天下的执法英雄。鬼见愁姚成栋,就是南阳府的名捕,不但精明机警,而且武功惊人心狠手辣。名义上他在新野任职,但府城发生了疑难大案,推官大人会把他召去承办侦缉重任,名满南阳。
吃镖行饭的朋友,可说是白道人物的代表。一旦被称为侠义英雄,那就什么都不是了;绿林道的土匪强盗,有时也被称为英雄。
吃公门饭的白道人士,通常不会是英雄;他们的职务不容许他们做英雄,只能有办事的英雄气概。姚成栋提警告的作法,就是表达英雄气概。预防犯罪,最好的作法是防微杜渐,双方都识相些,以免劳民伤财,出动大批人手办案,是非常花钱的事。县衙的正式捕快,大大小小不足十手人,其他都是按摇役征用的。额外征调,得花不少公帑,甚至得自掏腰包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天下太平,无案可办大吉大利。所以,有把案隐瞒的事发生。过境的龙蛇有如瘟神,必须预防这些人发狂闹事。
晚膳毕,八个人在一个房间内聊天。
“你们看,在这里引起一些纠纷,舒老邪会不会赶来看风色?”卜一元脸色有点难看,被鬼见愁提警告的事仍然心中不爽:“如果他交通官府,咱们将会有困难。这个鬼见愁显然认识我,恐怕有后患。”
“不可能的,舒老邪以身为邪道引以为傲,绝不可能交通官府。”坐在床口那位大脸中年人语气肯定:“不需在这里制造纠纷,消息早该传到他耳中了,他会出来看究竟的,他不会坐等兵临城下,引蛇出穴的妙计定可成。在这里制造纠纷,要是引起鬼见愁反脸公事公办,咱们什么事也不用办了,他会把咱们当为山贼格杀勿论。
“偏僻地区,近境的龙蛇必须自爱些,凡是有根有柢的龙蛇,都知道收敛以防不测。只有那些无根无柢的亡命,才敢耀武扬威惹事生非,出了事,飞快地远走高飞。”
“孟老哥的话有道理,咱们必须避免官府介入。”那位五短身材的人说:“咱们已经给了舒老邪充足的时间准备,他会出来和咱们攀交情的。新野不是他的地盘,这里的官方干预,咱们也不能怪罪他交通官府呀!卜兄,不要和鬼见愁这种小王朝头头计较,咱们按计行事,横生枝节对咱们有害无益,犯不着。”
有人明智地分析利害,卜一元脸上的不快消失了,横生枝节必定影响大局,意外愈少愈利计划的进行。
“我也不想生事,只是这一口怨气难消。”卜一元仍难完全释怀:“那混蛋既然知道我是谁,竟敢当面说那些混账话,分明是有意灭我乾坤绝剑的威风。他娘的!真是龙游浅水,有一天,哼!”
“算了吧!卜兄。”五短身材的人有耐心地劝解:“大局为重。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人生地不熟,在人矮檐下,低一下头也就算了。明天咱们一早就走,早一步赶到上官店布置,那是三不管远境地带,谅这个鬼见愁也不敢跟去撒野。”
上官店在新野与邓州的交界处,地属邓州。西距邓州城五十余里路,距新野还不到二十里。通常往来的旅客,不在上官店投宿,那只是一座边境的小巿集。自县至州,徒步是一日程,乘马只须半天。县的治安人员,那有闲工夫去管州境的事?
“好吧!咱们早点歇息。”乾坤绝剑卜一元只好罢休,本来就知道龙游浅水虎落平阳的道理。
即使是天下级的豪强,也不可能在天下各地耀武扬威,所以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压了也没有多少好处。一些地方性龙蛇,甚至会以除去天下级豪强为目标,一旦成功,就会晋身天下级强龙的行列,值得以生命投入争取机会。
绝大多数的天下级豪强,是从地方龙蛇经过努力奋斗而晋任的。所以那些天下级的超级龙蛇,拼命培植实力,为保持名位而用尽心计,避免被崛起的龙蛇所淘汰取代,因此江湖是非多,斗争极为惨烈。名利之争,注定了要用你死我活收场,很少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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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见愁不是独自前往客店提警告的,出店后偕同两名在店外戒备的手下,到了县前街的三元宫,在宫前的广场碑亭歇脚。
这里是街上的儿童们玩耍的地方,栽了几株枝干盘虬的龙爪槐,和一些花木。也是来进香的人活动交际的地方,人人都可来的公众游憩区。
附近有些巿民活动,有些人在树下兴高采烈下棋。一些儿童爬树嬉戏,叽叽喳喳无忧无虑。
一高一矮两个褐面膛中年人,像是帮闲一类不安分人物,随着他们三人进入广场,在碑亭旁的树下歇脚,席地坐下倚树低声交谈。
“姚头,他们是不是冲山里的天王来的?一名身材高大的手下嗓门不小:“如果是,正好利用他们呀!上个月昊天大王在东面的盘蛇谷,抢走了湖广兴隆栈十二担荆子关特产柴胡王,会不会是兴隆栈的人,请他们来找昊天大王结算的?”
“你算了吧!这些伪善的侠义道英雄,是来找一些倒霉鬼报仇的,他们八个人,那配进山去找昊天大王追赃?你可曾听说过有那些威震江湖的侠义道高人,去和强盗拼命的?”
“这……”
“天下间绿林道好汉,占山为王的没有一万,也不少于八千。你可曾听说过,有那一座山寨,是被几个侠义道英雄攻破的?那些绿林之豪,也自称英雄。那些口口声声自称行侠义道英雄,只会欺善怕恶找些小豪小霸玩玩找些乐趣,哪敢去碰那些绿林英雄?”
“确是如此。”手下同伴懒洋洋地说:“只有咱们这些小人物,才不得不与山大王们,硬碰硬拼你死我活。十二担柴胡王,值不了百两银子。那些侠义英雄,肯为这点点银子闯山行侠仗义玩自己的命?”
“山里面有不少倒霉的亡命,安分守己逃灾避祸。这些侠义英雄如果不是受害人,绝不容许他们来寻仇逞英雄。明天他们如果不走,我会要他们走,哼!”
“一天盘查诂问十次八次,他们能忍受得了?对,就这么办。”
公门人玩法,是有一套的,要替某个人安上一两个罪名,太简单了。
神刀邓国安把荀文祥逼得离乡背井,就是利用荆县丞周捕头的特权达到目的。荀文祥的秀才老爹,不怕与县太爷理论,却无力与地方交通官府的恶霸打官司周旋。卖盗栽赃,是这种恶霸的惯技,权势士绅也禁不起这种惯技的毒害。天下间不知有多少善良的人,死在这种恶霸手中。
“我还有更毒的手段对付他们。”鬼见愁也可能偶或玩法:“他们如果不识相,这条官道就是他们的不归路。这种欺世盗名的烂货,多死几个必定有益世道人心,哼!”
“姚头,那两个人是否有些岔眼?”手下同伴向树下低当交谈的两个人,呶呶嘴示意。
“这种人是无害的,只要你不去招惹他们。”鬼见愁瞥瞥树下的两人一眼,举步出亭:“咱们四处走走,招子放亮些。”
两人离去后不久,在树下歇脚的两人也离开三元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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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带丘陵起伏,草木葱茏,走在小官道上,林荫可减少日晒之苦。
十里亭在望。那是一座小山坡的坡脚,四周白杨围绕,有一座颇为壮观的八角亭,和一排歇脚棚,也称接官亭。歇脚棚主要的功能,不在于供旅客歇脚,而是供那些接官或送官(通常是知县或以上的官)的官员士绅,作为休息或摆设供张的地方,人数可能上百名,不配在棚屋歇息的人,只好到树下活动等候。平时,才是旅客歇肩的地方,各有供茶水的茶桶碗杓。
八人八骑以平稳的速度西行,意态悠闲有说有笑。鬼见愁没派有跟踪的人,他们已无顾忌。
慢吞吞走了十里路,最需要是喝茶水。顶着烈日赶长途,马儿也需要喝些水。看到十里亭,都想补充人和马失去的水分。
歇脚亭中,已有两个歇脚的人,一高一矮,像两个平凡的旅客,各携了一个包裹,不像是铺盖,盛的是啥玩意,外表不易估猜。但从矮身材小伙搁在石柱凳上的包裹估计,内行人必定认为里面藏有刀剑武器。
那年头,旅客携带铺盖旅行,平常得很,至少可以省下棉被租金。赶不上宿头,找株大树展开铺盖就可省下夜店钱,铺盖内主要的家当就是棉被。其次才是换洗衣裤。
八个人都不在意这两个平凡的旅客,先牵了坐骑在亭侧的小溪卸马衔饮马,这才陆续在树下系坐骑,进亭找茶水解渴。
第一个入亭的是乾坤绝剑卜一元,尾随在后的是那位大马脸中年人。每个人都佩了刀剑,手中有马鞭,走路时挺胸凸肚,神气得很。
江湖上各门各道的牛鬼蛇神,各自发展出一套外表的特征,也就是所谓江湖味。言谈、举动、衣着、气势,一看便知是何来路。不管日后他的身分地位提得多高,这种江湖味仍然残留在日常生活中,内行人一眼便看出同类的征候,嗅出同道的气息。
一个有爪牙前呼后拥的豪霸走路的姿势,绝对与一个小骗棍迥然不同。习惯的养成,不是三天两天就可改变的,必定经过一段长时间培养成为积习,即使无人在旁,也会自然流露出惯常的举动。
这种挺胸凸肚的神气姿态,常会引起旁人侧目。
首先是那位高身材的年轻人,冷冷地瞥了两人一眼。
然后是矮身材的人离开石栏凳,先一步抓起茶架上一只土瓦碗,拈起茶杓慢吞吞舀茶,也瞟了走近茶桶的乾坤绝剑一眼。
瞟人一眼,被人桶上一刀,并不是稀罕的事。
两个蠢旅客不长眼,立即引起乾坤绝剑的反感。
“你看什么?”他鹰目一翻,凶光四射:“茶杓给我,滚到一边去,滚!”
矮身材旅客刚提起茶杓,手猛然一挥,满杓茶泼在乾坤绝剑脸上,水花飞溅。
“给你就给你。”矮身材旅客大声说,语声刚起,茶杓随即将茶水泼出,有心算计无心,一发即中。
泼茶已注入内力,劲道不小。
“哎……狗娘养的……”乾坤绝剑厉叫,连退三步,眼前只看到水影,双目难睁。
大马脸中年人骇然变色,急步抢进。
“慢来,不关你的事。”高身材年轻人劈面挡住去路,右手伸出虚拦。
“狗东西你……”大马脸中年人怒骂,一耳光抽出。这记鬼王拨扇在惊怒中出手,快速凌厉疾逾电闪。
“叭叭叭……”耳光声暴起,像是连珠花炮爆炸。
高身材年轻人反击之快,目力难及,只看到他的右手闪了几下,如此而已。
“呃呃……”大马脸中年人仰面暴退,在亭口把冲来的一位同伴撞得一同退出亭口。
“我要毙了你……”乾坤绝剑含糊地厉叫,右手握住了剑靶。
矮身材小伙子飞跃而起,双足凶狠地踹在乾坤绝剑的胸口上。
一声厉叫,乾坤绝剑也倒退出亭,被抢来的同伴及时扶住了。
同伴全到了,人人变色,惊骇与愤怒让他们忘了一切,不约而同刀出鞘剑离匣。
高身材旅客跟出,足踏四平,双手外张像个大字,虎目中冷电森森。
“冲上来,一起上。”他声如沉雷:“生死由命,看谁埋骨在这里。”
乾坤绝剑痛得直不起腰。大马脸中年人更惨,双目暂时难睁,口角溢血,牙齿松动,失去动手相搏的能力。
六比一,四剑两刀。六个人两面一分,碎步两面夹抄,咬牙切齿像要吃人。
可是,没有人敢抢先发动。对方孤家寡人赤手空拳,面对四剑两刀,依然气势浑雄抢先挑战,要他们一起上,在气势上已有令人胆寒的威力。
短身材旅客站在亭口,双手抱肘笑意盎然,褐色的面庞五官秀逸,露出半掩的雪白贝齿,毫无加入的意思,像一个毫不相关的旁观者,谁死谁活与他无关。
“快上呀!机会大好。”矮身材旅客的嗓音怪怪地,脸上兴高釆烈的神情却十分正常:“我这位兄弟不开杀戒,你们死不了,占了天大便宜。人多势强,你们有八个人,八比一,不要害羞,没有外人目击,不会有人耻笑你们这些英雄豪杰不要脸倚多为胜,快上啦!”
亭后的林子里,突然出现鬼见愁,带了四名手下,全副武装,佩的不是铁尺而是佩刀,钻出林飞掠而至。
“谁说没有目击者?我就是执法的目击者。”先冲近的鬼见愁声震林野,佩刀在手威风八面,狠瞪着六个扬刀举剑,却又不敢出手的人:“你们在干什么?”
乾坤绝剑总算恢复了元气,胸口的一踹没损及肺腑。
“鬼见愁,是你故意派人算计在下的?”乾坤绝剑鹰目中快要喷出火来:“我给你记下了。”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鬼见愁苦笑:“我那有闲工夫算计你这种风云大豪?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离境,我就要多念几声阿弥陀佛了。你活着,影响不了我的身分地位;你死了,也对我的名位毫无增益。我不像你,你惟恐天下不乱。我却希望天下太平,不必每天和死神打交道,不必让妻子儿女每夜做噩梦。”
“你……”
“我比这两位旅客早来片刻,目击全部经过。你阁下的态度,的确怪他们不得。易地而处,你的反应恐怕要暴烈百倍。你们走吧!我要和这两位不露相的真人谈谈。”鬼见愁挥手下逐客令。
“我也要问他们的来历。”乾坤绝剑不肯干休:“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早晚会碰面的。”
“你既然撂下狠话,我也不甘示弱。”高身材旅客虎目怒睁:“你最好先问问我,日后我是否肯放过你。我不能让你安逸,所以不将名号告诉你,让你天天担心我去找你。而我也会随时去找你,你必须时时提防无名人上门。我不会杀死你,只要毁掉你身上的一半器官,让你活现世,以免你再佩上剑处处欺压良善。你最好天天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向你家所供的神佛祷告,请求神佛不要让我找到你。记住了没有?”
嘴皮子上逞能虚言恫吁,事极平常。但一旦某一方获得有实力的奥援,可不能当成虚言恫吓了,而是实质上的威胁,未来的灾祸。
语气凶狠,目光凌厉,气势如山,加上他刚才胆气超人的勇敢表现,没有人敢认为他在虚言恫吓。
“好,我记住了。”乾坤绝剑压下怒火,乘机下台,举手一挥,率先退走。
八个人愤怒地上马,临行狠瞪了众人一眼,叭叭一阵鞭响,无辜的健马腾跃飞驰。
“亭子里坐,咱们谈谈。”鬼见愁抬手肃客,相当客气:“两位的确真人不露相,在下走了眼。”
“公爷,会耽误行程哪!”高身材旅客也一团和气,往亭子走:“我兄弟俩当然是真的人,你看,地下有我的影子,保证不是鬼。”
“别给我嬉皮笑脸装疯扮傻。两位是跟踪他们的?有何用意?”鬼见愁在石凳坐下,饱含深意地瞟了矮身材旅客一眼。
“是,也不是。”
“怎么说?”
“我怀疑他们是远道前来寻仇,对我的朋友不利,所以跟在他们后面,看他们在弄什么玄虚。”
“贵友是谁?”鬼见愁的公门人习惯冲口问根柢。
“这……恕我守秘。”
“我猜猜看:邓州舒老邪。”
“厉害。”高身材旅客由衷地说。
“这几位侠义英雄,确是冲舒老邪而来的。早些天,他们就有人前来踩探了。他们沿途慢吞吞走,不时放出风声,我猜,他们在用引蛇出洞妙计,要把舒老邪引出决战。小兄弟,赶快去警告舒老邪,千万要小心提防。到底他们来了多少人,我的确不知道。”
“谢谢公爷关照。”
“舒老邪人并不邪,邪的是他的剑术。严格说来,他还不配名列邪道人物。在邓州,他可是奉公守法,深得各方人士敬重的地主,我不希望这种人受害。赶到他们前面去,好吗?不耽误时间了,走吧!”
“谢谢,我这就走。”
“大姑娘,你这一手真阴险。”鬼见愁临行,向矮身材旅客翘起大拇指:“脚下也够辛辣。那位大剑客自以为天老签第一他第二,栽得真冤。”
“嘻嘻!我的手本来就阴险,但在我这位兄弟面前,不好玩真的。真要存心下毒手,那位大剑客不死也得脱层皮。”矮身材旅客是鬼手琵琶,她的手绰号就称鬼手,不但琵琶弹得好,琵琶和手都能发射歹毒的慑魂钉。能把名剑客乾坤绝剑狠揍了一顿,她心花怒放得意洋洋。
真要正式交手,她接不下乾坤绝剑十招八招。交手中不可能分心分力发射慑魂钉,分劲发射肯定会立陷死境。
“你最好不要和他拼剑,他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两位,后会有期。”鬼见愁含笑叮咛。
五个人昂然举步返回县城,不再跟踪。前面约五里地便是州县交界的岭脚,不用再跟到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