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弘不愿意示弱受制于人,不理会大汉们作威作福,将拦阻的人踢倒,迳自向大门里闯。
二哥大惊,伸手拔刀。左右两名大汉不待招呼,同声虎吼疾冲而上,刀光疾闪,狂野地出招截击,一左一右双刀齐至,声势汹汹。
杜弘剑飞如电,拔剑、冲进、出击,快逾电光石火,但见剑虹冲掠刀光而过,人影似流光,扑向刚立下门户而立的二哥。
“哎唷!”截击的两名大汉惊叫着左右一分,跳退丈外,“当当”两声刀脱手,如见鬼魅般惊骇万状。两人的右肩皆中剑,血如泉涌伤势不轻。
二哥大感意外,做梦也没料到两名同伴竟然接不下一招,惊恐中挥刀急架自保。宋家的刀法在北地极有盛誉,宋永嘉敢以引人妒嫉的神刀绰号在外闯荡,享誉多年,如无过人之能,也就活不到今天。这位二哥是宋永嘉的次于宋佑贤,十七八岁的少年雄壮如狮,家学渊源刀法精纯,已获刀法神髓,刀挥出自保,仍然威力惊人,极具攻击潜力,只见映着火光的刀芒急闪,森森冷气扑面生寒,封住了中宫,且向外暴涨。
杜弘急冲的身形倏止,恰好让刀尖掠胸而过,沉下的剑影抓住这刹那间好机,上抬、吐出,指向对方的胸口,电虹楔入一无阻挡,沉叱声似乍雷:“丢刀!谁敢上?”
剑尖点在宋佑贤的鸠尾大穴上,只消轻轻送出,一切都完了。
想跟上解救的四大汉,倏然止步发呆。
“当!”宋佑贤丢了刀,脸色苍白,惊得血液似要凝住了,眼神惊怖,却带有难以置信的表情。
杜弘收了剑,退了一步说:“客气些,阁下,你已是两世为人。”
宋佑贤吁出一口长气,强自镇静地问:“阁下要见神刀宋永嘉。”
里面灯光大明,有人叫:“佑贤,请客人入厅相见。”
杜弘推开宋佑贤,大踏步入门说:“主人不出门,似非迎客之道。”
院子不大,没裁有花木。厅门大开,主人神刀宋永嘉站在阶上背手而立,左右各有三名挎刀大汉,一个个怒目相视。神刀宋永嘉年届半百,身材壮实,国字脸盘留了三绺长髯,不怒而威,一双虎目神光炯炯。看相貌气概,倒像是三十余岁的壮年人。
宋永嘉举步降阶相迎,淡淡一笑道:“阁下夤夜光临,不速之客恕难以重礼相迎,抱歉之至。在下宋永嘉,阁下……”
“在下杜天磊。”
东厢门倏开,大踏步走出高大健壮的年轻人宋佑宗,主人宋永嘉的长子,也就是准备抢亲作新郎的正主儿,手中握了一把连鞘雁翎刀,冷笑道:“阁下胆气过人……”
“武艺也过得去。”杜弘也冷笑着接口。
“在下宋佑宗。”
“呵呵!快做新郎官的人,很神气。”
“好说好说。”
“小心走桃花运的人,情场得意,其他方面必定失意的。”
“阁下大可不必担心。说吧,你把山大叔兄弟掳到何处去了?”
“准备处死他们,快了。”
“那你得偿命。”
“真的?”
“立可分晓。拔剑!”宋佑宗目无余子傲然地叫。
杜弘淡淡一笑,徐徐撤剑道:“不到黄河心不死。恭敬不如从命,你请吧。”
宋佑宗拔刀出鞘,丢掉刀鞘威风八面地叫:“前三招是你的,上吧。”
站在阶下的宋永嘉沉声叫:“儿子,不可大意,骄者必败,必须六合如一。”
杜弘呵呵大笑道:“名家风度,果然不同。准备了,在下就先攻三招,如果你不接,小心笑掉在下的大牙。哈哈,第一招‘飞星逐月’,不难化解。”
声落剑出,果然招发“飞星逐月”,招术平常得很,剑轻飘飘地迎面点来,毫无力道。
他已经在话中表明态度,要对方接招,明白地告诉对方不是虚应故事的礼招,却用这种试探性的乏力剑术进击,如不是有意嘲弄,便是根本没将对方放在眼下。
宋佑宗果然心中大怒,左移半步,挥刀硬接,想给他一记下马威,刀上用了八成内劲,要崩飞他的剑,以便羞辱他一番,刀光疾闪,以奇速猛架来剑,刀尖略沉,即使无法崩飞他的剑,也可逼他后退,无法连续出招。
岂知杜弘递出的剑突然停住,刀光闪电似的从剑尖以分厘之差拂过。
就在这电光石火似的眨眼间,剑尖再进,速度骇人听闻,恍若电光一闪,排空直入势如雷霆,指向宋佑宗的右胸。
宋佑宗大骇,仰身欲退,并倾全力将刀反拂。
“铮!”刀拂中剑身。
但剑像是重如山岳,丝纹不动,似是紧吸住宋佑宗的右胸,已刺破衣衫,尖锋压迫肌肤内陷。
“你一招也没接下。”杜弘摇头道。
神刀宋永嘉脸色大变,骇然道:“阁下好神奇的剑术,在下愿向阁下请益,尚请不吝赐教。”说完,向一名大汉伸手示意。
大汉疾趋阶下,摘下雁翎刀奉上。
杜弘向惊恐的宋佑宗说:“你可以走了,小伙子。”
声落,剑虹一闪,奇快奇准地掷剑归鞘,泰然转向神刀宋永嘉冷笑道:“在下不是来找你神刀宋永嘉讨教的,你可别弄错了,请益赐教这些场面话,不说也罢。”
宋永嘉脸色一沉,也冷笑道:“你来了,很好。即使你不找上门来,在下早晚也要找你的。”
“你明白就好。在咱们拚骨之前,杜某有话问你。”
“你问吧。”
“闻元毅计算在下,你曾经参与其事么?”
“闻兄是在下的好朋友,不管在下是否参与其事,在下也认了。”
“哼!你倒是够朋友,可惜你的好心肝,在姓闻的看来,却成了驴肝肺。”杜弘不胜感慨地说。
“你不要侮辱在下的朋友。”宋永嘉怒声说。
“好,你不忘朋友之义,是个好汉子,在下放你一马。我问你,闻元毅有位姓杨的朋友,你知道这人?”
“姓杨的?没听说过。”
“东大街杨宅……”
“哦!你是说沁河牧场的杨七爷杨斌。”
“你既然知道,很好。”
“他并不是闻兄的朋友,仅是点头的交情。”
“阁下,天色虽不早,到杨家走一次来回,还算充裕。”
“你是说……”
“走!呵呵!闻元毅目下躲在杨家。”
“那是你逼他的……”
“你如果往前走走,是否能保住老命,得看老天爷是否肯庇佑你了。再见。”杜弘说完,转身便走。
“你要走?你……”
他扭头笑道:“我不走你就麻烦了,老兄。记住我的话,千万小心,那些太行山的大盗,一比一当然吃你不下,人多人强,狗多咬死羊,你最好多带些人去。”
说完,向院门举步。
两名大汉迎面拦住,冷笑道:“阁下,说来就来,你以为宋庄……”
“让路!”他沉叱。
神刀宋永嘉见多识广,已听出端倪,抱拳道:“杜兄,咱们后会有期。送客!”
两大汉闪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杜弘扬长而去。
宋佑宗悻悻地说:“爹,这家伙胡说八道,咱们该留下他的。”
宋永嘉冷冷一笑说:“儿子,没有人能留得住他。”
“可是……”
“不是为父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真要动手,不但留不住,而且咱们将有不少人死在他神奇的快剑下。儿子,换夜行衣。”
“换夜行衣?”
“咱们到杨家跑一趟。”
“爹相信他的话?”
“为何不信他的话?”
“这……”
“难道你还没看出来,闻元毅与山志兄弟,是否太过热心了些?谁请他们下毒手杀人?你不觉得此中必定大有文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走一趟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是吗?快准备,咱们去十个人。”
杜弘离开宋庄,向行刑的疑塚飞掠,一面自语道:“把这些蛇鼠全部放走,保证有热闹可看。”
解了山志山明兄弟与摩云手的软穴,割掉他们捆手脚的绳索,方悄然退走。
山志兄弟与摩云手竟然不知救他们的人是谁。摩云手拉掉捆口布,虚脱地叫:“朋友,请留下大名。”
杜弘换了口吻说:“不必多问,届时自知,还不快走?”
“朋友……”
杜弘一声长笑,脚下一紧,笑声冉冉而逝,显示他已去远。但他并未远走,从另一面绕回。
山志兄弟与摩云手吃力地活动手脚,短期间无法移动。摩云手一面舒展麻木的手脚,一面向山志兄弟狐疑地说:“山兄,这人到底是谁?”
山志苦笑道:“谁知道呢?也许是太行山的朋友吧。”
“不会是他们,他们怎知道咱们在此受罪?”
“那你就……”
“可能是宋兄另请的朋友,大概宋兄已捉住姓杜的小狗了。”摩云手自以为是他说。
“不管他是谁,反正咱们是两世为人,安全了。”山志犹有余悸地说。
“如果杜小狗已落在宋兄手中,麻烦大了。”
“麻烦大了?”
“他如果招出太行山那些朋友的事……”
“哎呀!”山志悚然地叫。
摩云手神色紧张地说:“南天双霸与解语花贪生怕死,出卖了咱们。”
“是的,这些事如果被宋、乔两家知道……”
“咱们吃不消,得兜着走。”摩云手并非有意危言耸听,而是指出事态的严重性。山志顾不得手脚仍在麻木,惊恐地说:“快走,咱们去警告太行山的朋友,也许还来得及,快。”
“要不要先到宋兄处走一趟?”
“来不及了,耽误不得。”
三人好不容易爬城进入南关,便发觉气氛有点不对,大街小巷皆有兵勇巡逻,十人一队往返巡走,每一处十字街口皆有人把守,犬吠声此起彼落,不时传出巡逻人员与把守的人呼喝问答声。
摩云手与山志兄弟躲入一条小巷,悚然地问:“山兄,恐怕有点不妙。”
山志也檩然地说:“不错,不知发生何种变故。”
“兵勇大举出动,南关已经如此紧张,城内恐怕更是寸步难行,莫不是闹匪不成?”
“鬼话……”
“不对,会不会是太行山的朋友出了纰漏?”
山志脸色大变,惶然道:“大有可能,咱们先回家看看。”
从小巷左方一座废园穿出,前面便是山府高大的宅院,远看毫无异状,两盏门灯依然明亮,整座宅院静悄悄,快五更了,毫无动静理所当然。
三人从侧院越墙而入,侧方墙根下突然出现一个黑影,嘿嘿冷笑道:“你们才来呀?不是说你们被蒙面人掳走了么?”
山志吓了一大跳,惊道:“咦!宋兄,是你?”
接二连三出现了五个黑影,最后出现的一个高大黑影沉声道:“还有我七星联珠乔吉龄,感到意外么?”
宋、乔两家本是死对头,目下居然冤家联手同时出现,岂仅是令人感到意外而已?摩云手鬼精灵,做贼心虚,扭身奔向墙根,想越墙溜之大吉。
墙头坐着一个黑影,冷笑道:“阁下,此路不通。在下是乔兄的朋友,也就是你们要请人来对付的正主儿。”
七星联珠叫道:“姜兄,你如果上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摩云手倒抽一口凉气,僵住了,强定心神问:“你们想怎样?”
“想与你们谈谈。”神刀宋永嘉冷冷地说。
“当然你们得从实道来。”七星联珠接口。
山志知道完了,叹口长气说:“咱们三人被那位杜天磊的人……”
“这件事咱们已经知道了。”宋永嘉抢着说。
“说来说去,这件事不是为了你而……”
“为了我宋永嘉,而连累你们受苦,真的么?”
“这……”
“说起来,咱们总算是朋友一场,没料到好朋友竟会成为生死对头,委实遗憾。宁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兄弟不为已甚,希望你能坦诚相告。”
“你要我说什么?”山志泄气地问。
“闻元毅的阴谋,事先你曾经参与其事?”
“这……”
“十八名太行山巨盗,已有十二名漏网,目下官兵正在搜捕余寇。闻元毅受了伤,早晚要出来投案的。”
七星联珠接口问:“那位姓杜的兄台所说的话,都是真的么?”
山志脸色及收,不住发抖,说:“我怎知他说了些什么?他……他他……”
“他说你与闻元毅共谋。”
山志打一冷战,恐惧地说:“事先在下并不希望他去找太行山的巨寇。在磁州,你宋、乔两家的声誉,压得我抬不起头来,是你们逼我出此下策的。”
宋永嘉失声长叹,苦笑道:“山兄,咱们宋、乔两家,自信在本地从未作威作福,以真诚待人造福桑梓从不后人,想不到竟会遭到你老兄的怨恨,真是从何说起?罢了,虽则你不仁,但我不能无义,咱们撇开这件事,免伤和气。但我得先警告你,太行山贼落网的人,如果咬出你也是窝主,官府恐怕不会像兄弟一样好说话,你得早作准备才是。”
山志哼了一声问:“你去报官的?”
宋永嘉大摇其头,沉声道:“宋、乔两家运货走山西道,从不借官府之庇护,刀里来抢里去,水里火里一肩承当。私人的恩怨,更不需官府插手。在下先到杨家踩探,查出确证即派小犬前往乔庄,请乔兄带人前来共揭闻元毅的阴谋,没料到乔兄带来的人甚多,无意中落到郑巡捕眼下,以为是大批飞贼在本城作案,便带了人暗中踉下来了。咱们则与太行山贼理论,郑巡捕便迫不及待地出面擒贼,因此这件事与兄弟毫不相干。”
“是姓杜的叫你来的?”山志不甘心地追问。
七星连珠冷笑道:“姓山的,你倒盘起道来了,好啊,咱们干脆翻脸不认人,带你们去见郑巡捕说理去。”
山志反而强硬起来了,冷笑道:“乔吉龄,你不要空言恫吓,带咱们去见郑巡捕,如果没有山某通匪的确证,你如何善后?在磁州,山某算是名门豪绅,也算是祖上有功名之家,郑巡捕当面也不敢在山某面前放肆,你凭什么敢说带我去见郑巡捕?在公堂之上,山某反控你纠众夤夜登门结伙抢劫掳人,后果你该明白。你可以去报官,现在请离开山某的家。”
站在墙根下的一个黑影明笑道:“姓山的,我知道你在本地确有几分势力,平时结纳匪类交通官府,在衙门里吃得开兜着转。因此,在下与你私了。”
“什么私了?”山志心虚地问。
“带你到城外谈谈,在荒凉处秤秤你的斤两。”
山志打一冷战,惶然地叫:“你……你们……”
“我相信姓杜的那位朋友,会万分欢迎……”
山志心向下沉,提起杜天磊便心惊胆跳,惶急地说:“宋兄,陷害你两家的毒计,兄弟虽知其事,但的确不曾参与设谋,这都是闻元毅出的恶毒主意,兄弟只是情面难却,一时胡涂……”
神刀宋永嘉苦笑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在下不愿多追究,今后阁下如果再兴风作浪,休怪在下言之不预。我问你,杜兄天磊目下在何处?我这位朋友希望去拜望他。”
坐在墙头的黑影接口道:“你们曾用诡计在挹秀居暗算他,几乎将他置之死地。这件事在下不追究,识相些,将他的行踪从实道来,在下放你一马。”
山志不住发抖,将被杜弘擒至疑家报复与脱险的经过说了,最后说:“咱们三人爬城回来,便碰上你们,谁知道他到何处去了?”
宋永嘉向墙上的人说:“俞兄,咱们走吧,也许他不知闻兄已被官兵捉去,到东郊闻兄的城外庄院去寻人,咱们赶两步,也许会碰上他呢。”
俞兄挺身站起,说:“宋兄,你们不必去了,天色不早,我去走一趟。”
声落,人一闪不见。山志大惊,骇然问:“宋兄,这人是谁?好快的身法。”
宋永嘉冷笑道:“就是你们逼杜天磊去对付的人,他的朋友与乔兄交情不薄,这位朋友早些天接到他从湖广派人的手书,说是到京师来一游,因此将他介绍给乔兄,请他来对付我。他昨晚刚到,如果早一天在杜天磊示警之前到达,你们的毒计必已得逞了。”
他终于漏了口风,山志暗中咬牙,恨死了杜弘,说:“你们准备怎样对付闻某?”
“那是官府的事,你可以去打听。打扰了,告辞。”
一声呼哨,众人一一越墙而去。
宅院内外,也先后撤出十余条黑影。
山志恨得直咬牙,恨声道:“他们竟然把住了在下的宅院,欺人太甚。二弟,你跑一趟大赵镇。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山明也牙痒痒地说:“好,我这就走。赵亲家那边这些天来,该已请到对付姓杜的人了。”
“这时不宜动身,天亮后再说。”山志大声道,愤愤地走向后院。
摩云手吁出一口长气,跟在后面颇表不满地说:“赵宣威这几天为何始终不见带人前来?他惹了姓杜的,却置身事外让咱们替他挡灾,未免太岂有此理。”
“也许有事耽搁了,他说过回去后立即召集好手赶来的。”山明加以解释。
杜弘早已离开,先前他跟踪山志三个人回府,躲在一处花丛中窥视,留意他们与宋、乔两家的人打交道,直至姓俞的黑影离开,他方悄然撤走。
他对那位姓俞的人暗中留了心,对方离开的快速绝伦神奇身法,令他大感震骇。
如果这人是敌非友,日后可能爆发一场十分凶险的恶斗,彼此将棋逢敌手,胜负难以逆料。
他想不通姓俞的为何急于要找寻他,姓俞的是乔家的朋友引来相助的人,与他素昧平生,连宋、乔两家也不急于见他,姓俞的为何却大感兴趣?
会不会是姓俞的受他的仇家所托,乘机找他算过节?
累了一夜,他不想跟踪姓俞的,反正知道姓俞的住在乔家,不难探出其中缘故。
天将破晓,他回到疑塚区,奔向隐身的一座疑塚旁的小亭。
这座小亭已破败不堪,但炎热的季节仍可栖身。
这里距预定晒死山志等恶徒的疑塚不远,东南角里余便是宋庄,平时这一带很少有人走动。
距小亭尚有数十步,突听到右前方传出一声口哨,不由一怔,立即隐起身形,心说:“有夜行人,不止一个,像在招呼同伴。”
果然不错,左前方不远前,传出另一声口哨。
这一带林深草茂,天色昏黑,如果不发声息不移动方位,即使相距七八步,也不可能看到对方的身影。
好在他地形熟,立即向发声处移动。
听到了衣袂擦磨声,和轻微的急步踏草声。
他提高警觉,向声源接近。
两个黑影站在仅生长着及腰茅草的一座疑塚顶,向急急掠上的一个黑影低声问:“谁?为何传哨?”
奔上的黑影相距在十余步外,脚下一慢,说:“是我,梅七。”
“咦!老七,你一个人来?”
梅七上了塚项,说:“是的,兄弟一个人来……”
“怎不多带几个人来办事?小赵没将口信传出?咱们正打算白天察看宋乔两家的庄院形势……”
“不必了。”梅七急急地说。
“怎么啦?”
“丘八爷派兄弟传话,要你们立即转回邯郸。”
“转回去?这里的事……”
“八爷传下话,任何人不许过问杜天磊的事。”
“什么,他……”
“怪事,那杜天磊……”另一黑影讶然问。
“兄弟不知其故,只知八爷要两位速返。”
另一名黑影一身灰祖,手点一根蛇皮杖,胁下吊着一个怪异的大革囊,猛顿着蛇皮杖,以阴冷的嗓音说:“不行,咱们受小赵所托,不能食言。何况咱们不在庄中安顿,自然不受八爷管束。”
梅七似乎大急,说:“两位千万不可造次,千万不可与姓杜的冲突……”
最先发话的也是个灰袍人,佩的是剑,背上系了一个大型怪囊,相貌狰狞,高大如熊,也不耐地说:“又是个姓杜的,反正姓杜的就不能动。记得两年前,咱们奉命捉银汉孤星杜弘,接着是任何人皆需远离杜弘,这时又多了一个杜天磊,到底八爷搞什么鬼?难道咱们皆需回避姓杜的人么?天下间你知道有多少姓杜的人?”
梅七苦笑道:“兄弟不知道,只知传八爷的话。”
“哼!咱们目下不受八爷管束。”佩剑的灰袍人说,语气强硬。
梅七吁出一口长气说:“两位请三思而行,这可不是好玩的。兄弟话已传到,你们瞧着办吧,八爷怪罪下来,两位恐有不便,后果不堪设想。告辞。”
“你要走?到何处?”
“有两位朋友约定在北门永济桥见面。”
手点蛇皮杖的灰袍人大概有点顾忌八爷,悻悻地说:“好吧,咱们不管这里的事。白天咱们相貌吓人,不便赶路,你回去上覆八爷,咱们晚上动身回邯郸。”
梅七心中一宽,说:“两位请务早些动身,这几天恐怕不平静,听说许州传来了信息,死对头曾在许州现踪,正在查证中。如果查证属实,显然对方已查出线索,极可能找来了。”
“好啦好啦!你就别罗嗦了,请啦!”
梅七恭敬地行礼告退,迳自走了。
两个灰袍人席地坐下,佩剑的人说:“咱们白跑了一趟,失去了松筋骨的大好机会。半年来蛰伏不动,委实令人闷得慌。咱们就在此地歇息,晚间赶路。”
蓦地,南面家脚的大树下,传来一声阴笑,接着有人说:“黄泉路赶不得,你们就不想多在阳世多留恋片刻?黄泉路不好走哪!”
两人一蹦而起,点蛇皮杖的人厉声问:“什么人?上来说话。”
“急什么?世间急着去死的人毕竟不多。”树下的人说,只能听声而看不见人影。
“狗东西!你好大的狗胆,居然向老夫挑衅,大概真是活腻了,等你知道老夫的名号后,便不会如此无礼了,你知道你在向什么人说话?”
“哈哈哈哈……”笑声摇曳,树下人渐渐去远。
笑声消失在西南角,显然树下人已经退走了。
狂笑声显示无礼,两人怎受得了?
点蛇皮杖的人首先向下飞跃,恨极狂追。
“哈哈哈哈……”笑声又传到,从笑声可以测出人已到了五六十步外去了。
“小辈休走!”佩剑的灰袍人狂怒地叫,脚下一紧。
两人几乎找遍了附近方圆数里的七十二座疑塚,竟然毫无所见。
日上三竿,两人重回原处。
“咦!这是什么?”佩剑及袍人指着昨晚发话人所立的大树下,惊疑地说。
点蛇皮杖的人飞掠而下,呆住了。
两根三寸长的指大树枝钉在树干上,钉下各挂着一个小草人,草人身上系着布帛,上面用木炭分写着“阴山鬼王”、“蛇魔”。
树干上,用刀刻了四字:“天地双灵。”
佩剑的人是阴山鬼王,背囊中有他的信物皮制不倒翁。
用蛇皮杖的人是蛇魔,革囊中藏着天下至毒的异蛇金角铁甲虺。
阴山鬼王脸色大变,惊道:“天地双灵不是死在你那条金角铁甲虺的口中么?”
“是呀!但……恐怕昨晚戏弄咱们的人……”
“不会是他的鬼魂吧?”
“天下间哪有鬼魂?人死如灯灭,你这鬼王信鬼?”
“见鬼!我可从没见过鬼。”
“那……”
“那晚不是逃掉一个小辈么?”
“不错,是他,天地双灵的门人,姓华。这该死的小辈,居然敢戏弄咱们,在太岁头上动土,非找到他毙了不可。”
蛇魔恨恨地说,撕碎了两个草人,伸掌一拂,树皮像被刀削纷纷脱落,把字迹刮掉了。
“再搜。”阴山鬼王怒叫。
右方三四十步外,另一座疑塚的顶端,突然站起高大的杜弘。
他已换了一身青劲装,佩剑,发挽于顶,脸色与往昔完全不同,以往因久历风霜而色如古铜,目下是红润如少年。
他向两人招手,叫道:“来啦!你们要搜鬼魂,在下带你们去。”
阴山鬼王首先纵出,穿越两塚之间的树林,冲入塚腰的小树丛,刚要进入塚顶的茅草区,突然狂吼一声,上身一挺,再艰难地向上迈出沉重的一步。
蛇魔到了,骇然叫:“你怎么啦?”
阴山鬼王吃力地转身,虚脱地叫:“长……长弩……”
小腹的丹田要害上,一根狼牙入腹尺余,箭羽在外,矢尖透背而出。
家预的杜弘怪笑道:“华小友仍在夷陵州,在下会带信给他的。他的师父天地双灵在九泉下等候你们,世间也不真有鬼魂呢。”
蛇魔大怒,手一掀,华囊口倏开,飞出金鳞耀目间有黑环纹的金角铁甲虺,远飞出两丈,方向草中急落。
杜弘一闪不见,从塚的后端溜走了。
金角铁甲虺其实不会飞,只能利用尾部弹起或游走,任何蛇类,皆不可能比人跑得快。
蛇上了塚顶,杜弘早已远出十丈外去了。
蛇魔要费工夫收蛇方能追踪,蛇收好杜弘已经失了踪。
这一带草木丛生,疏塚起伏,虽是青天白日,仍然无法追寻人迹。
老魔不甘心,发狂般到处乱窜穷搜,直搜至近午时分,依然毫无所获。
由于老魔相貌奇特,因此很少昼间活动,更少在大庭广众之间出现,这一带疑塚区,正是大好的藏身处所,可是为了追搜杜弘,老魔不得不向疑塚区外围的村落打听杜弘的行踪,先从北面查问,逐渐向南移。
他到了疑塚区的最南端,前面出现一座小径旁的孤零零土瓦房,便小心地向小屋接近。
小屋静悄悄,不像有人居住。
“砰!”老魔一脚踢开了虚掩着的木门,毫无顾忌地抢入。
堂屋中,一个年届古稀的老太婆,坐在一张小矮凳上,正在搓制麻线,被门声所惊,眨着昏花老眼打量着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
蛇魔打量着四周,这间小屋真是名副其实的四壁萧条,除了所供的一座小神像之外,一无长物。
“屋子里还有人么?”蛇魔泄气地问。
老太婆缓缓摇头,要死不活地说:“这里只有鬼,没有人。”
“你一个人住在此地?”
“屋右有一座坟,里面安息着我那老伴,我在此地陪伴他,免得他寂寞。”
“见鬼?”
“哦!客官,在此地住久了,便分不清谁是人谁是鬼啦!你是……”
“我来找人的,今早曾有人来过么?”
“人?我也不知道来的是人是鬼。”
“一个年轻人,穿青衣,带了剑,很俊的小伙子。”
“哦!好像有那么一个人。”
“人呢?”
“往南走了。他来找食物,我这里只有半锅的小米粥,他吃不下,走了。”
“走了多久了?”
“好半晌了。我告诉他,南面有座土地祠,里面住了一个老跛的香火道人,靠偷鸡摸狗为生,也许可找到一两碗死鸡烂狗肉充饥。”
蛇魔扭头就走。
老太婆叫:“劳驾,带上门。我老婆子有眼不管用,闭上门比较安静些,免得狐魂野鬼们任意出出进进,烦人得很。”
蛇魔已经走了,沿小径南行,穿过一座树林,前面小丘下,一座小破庙,一株半枯的大槐树,一根歪倒在一旁的旗竿在炎热的烈日下显得毫无生趣。
看格局,绝不是土地祠,而是山神庙。
庙顶的瓦缝中,升起袅袅轻烟,里面有人举炊。
殿堂窄小,神龛已坍了,石条的神案上,搁着一个大肚锅,香味四溢。
左壁根三块砖架了一只灶,灶内余火正旺。右壁根,一堆麦杆,一床臭味四溢堆成一团的破被子,一块大砖是枕头,一旁搁着一件破直裰。
一个头发灰白乱糟糟,赤着上身露出骨瘦如柴有皮无肉的胴体,下穿破短裤的人,正惬意地坐在神案前进食,两段树枝作筷子挑出香肉,放在破海碗中然后用手抓来吃,吃得津津有味。
听到脚步声,主人扭头迎客,干猴似的尖脸,留着一把乱糟糟的山羊胡,咯咯怪笑道:“来块,见者有份。”
狗肉香压不下满屋臭味,蛇魔在门外以左手掩住口鼻,用蛇皮杖向主人一指,没好气地说:“你,给我站出来说话。”
主人伸出沾满汤水鸟爪似的枯手,拍拍膝盖说:“你没长眼睛?我这两团腿能站起来?”
蛇魔一怔,原来主人的两条腿齐膝以下不见了,绑了两团麻布外加一块生牛皮,显然走动时是爬着走的。
“咦,你的腿……”
“砍掉了,二十年啦!朋友。”主人毫不掩饰地说。
“你就这样过活?”
“活总比死了强,是么?”
“如果是我,宁可死。”蛇魔摇头道。
“一头死老虎,不如一只活蚂蚁。喂!来不来?新鲜的狗肉,妙极了,尽管这头狗是吃屎长大的,咱们人还不是靠吃人而活?”
“少废话!不久前有一个年轻人来过么?”
主人向后面一指,说:“在里面睡大觉。不要进去,他有剑。”
后面是后殿,同样窄隘,从没有门的门框往里瞧,只看到一堆麦杆和一双快靴搁在一旁。
蛇魔向里抢,大叫道:“小狗,你该死……”
身后突传来杜弘的叫声:“该死的是你,阁下。”
老魔狂怒地转身,眼角瞥见当门而立的杜弘,不假思索地大吼一声,放出了金角铁甲虺。
几乎在同一瞬间,主人枯手一挥,破海碗破空而飞,重重地砸在蛇魔的小腹上,海碗碎成百十片。
“嗯……”蛇魔闷声叫,向后挫倒。
同一瞬间,向杜弘飞射的金用铁甲虺,被杜弘从身后挥出的一只捕蝶网兜住,急抢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