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驿内,韦陀李珏兄弟,将一清道长与两男女迎入客室。一清道长呵呵笑说:“贫道先替你们引见,尔后你们将要并肩联手与恶贼们周旋哩。”他向挟了镔铁鐧的虬须大汉伸手道:“这位是贫道的知交好友,四眼灵官宫施主宫曜。”
“幸会幸会,兄弟金陵李三。”韦陀李珏抱拳含笑自报名号。
“久仰久仰。兄弟李琪。”李琪也客气地说。
四眼灵官的一对粗眉,长得颇为怪异,眉头坟起,像是两点毛眼,因此绰号叫四眼灵官,抱拳回礼道:“一清道长已提过贤昆仲的侠名,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果然英风照人,不愧称金陵双杰,今日一见,欣慰平生。”
“这位是江湖后起之秀白二姑,是江湖女英雌赛红线的爱女。她是宫施主的红粉知己,剑术青出于蓝,比乃母要高明些。”一清道长引介红衣少女。
白二姑抱拳为礼,嫣然笑道:“末学后进,尚请诸位多提携,不吝指教。”
双方客气一番,一清道长欣然地说:“李施主,告诉你两件好消息。”
韦陀李珏见老道眉飞色舞,也欣然问:“仙长有何好消息见告?请说。”
一清道长挪动佩剑,说:“其一,贫道打听出黑白双煞兄弟已经到了九江。”
韦陀李珏脸色一变,讶然道:“那黑白双煞乃是黑道中凶残恶毒的煞星,仙长竟说是好消息?如果他兄弟俩是金翅大鹏请来的人,岂不是引鬼上门么?”
一清道长笑道:“这倒不用担心,黑白双煞自视甚高,金翅大鹏休想请得动他们。”
“仙长的意思……”
“贫道要请他们前来,护送余大人赴任。”
“老天!仙长……”
“放心啦!他兄弟俩绝不会拒绝贫道的请求。”
“为何?”
“多年前,贫道救了他们两条命,他们欠了贫道两条命的债,说好了他们不论何时,只要贫道提出要求,他们必须毫不迟疑地前来还债。”
“他们会么?”
“黑白双煞为人虽凶残恶毒,但言而有信不轻言诺,言出必践恩怨分明,只要贫道能将信息传到,他们会如约赶来的。目下用人之际,有他们两人,等于是多了两条得力臂膀。”
韦陀李珏不好多说,但四眼灵官却力加反对说:“一清道长,那两个凶魔孤僻古怪,性情暴躁,一言不合便行凶杀人,极难相处,假使他行起凶来……”
“有贫道在,他们不会行凶。”
“我反对叫这种心性难测的人参与,那将有百害而无一利。”四眼灵官依然反对。
“宫施主,咱们人手太少,等于是以卵击石,多两个人总比没有好,施主难道另有补救之法么?”
“这个……”
“如无良方,贫道去找他们来。”
没有人再加反对,韦陀李珏又问:“仙长另一件事,又是……”
“追魂浪子与一位同伴,在龙开河套与百毒书生比拼。贫道去打听打听,看是否有人与追魂浪子有交情,如能将追魂浪子请出,咱们的实力又多了一分。”
门外,突传来店伙的高叫声:“本府推官孙大人驾到,请见余大人。”
一清道长匆匆地说:“他们官场中的应酬,麻烦得很,咱们回避,分头办事去吧,走。”
入暮时分,厅中来了五名不速之客,主人韦陀李珏兄弟亲自接见,看清了五位来客,不由一怔。
一个是穿青紧身佩单刀的中年人,另四人穿了黑衣裤,一个个蓬头垢脸,相貌凶猛狰狞,年在三十至半百之间,阴阳怪气神色颇为桀骜不驯。
中年人上前行礼,笑道:“两位定是金陵双杰李昆仲了,久仰久仰。在下姓徐,名安川,幸会幸会。”
韦陀一怔,欣然叫:“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五绝刀徐兄,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想不到今日幸遇,足慰平生。兄弟李珏,那是舍弟李琪。请坐,请坐。”
“谢坐,李兄客气了。”五绝刀客气地说。
李三瞥四怪人一眼,狐疑地问:“徐兄办案么?这四位是……”
一位年约半百,生了一只大鹰钩鼻的人怪笑道:“咱们都是九江的待决死囚,距上法场的时日,还有四个月,不必为咱们费心。哈哈哈哈……”
韦陀李珏一怔,向五绝刀送过询问的目光。五绝刀淡淡一笑,说:“午间推官大人造访余大人,他两人是知交好友。推官大人返回衙门,与这四位仁兄商量,命他们前来护送余大人至宁州。”
“什么?”韦阳李任惊叫。
五绝刀笑道:“兄弟也一同前往,李兄不必惊讶。”
“你是说……”
“首先,兄弟替你们引见……”
刚才自承是死囚的人,是庐山巨匪铁臂金刚沙虎。
九头鸟商华,一个神出鬼没的独行盗。
狂鹰辛良,无所不能的飞贼,飞刀术超凡入圣。
游魂宋慎,一口气杀了八名土豪的白道高手。
引见毕,五绝刀又道:“这四位仁兄,已判了秋后决,家小亦将流放边区。推官大人与知府大人暗中商量,认为武艺高强,可当大任,条件是送余大人至宁州上任之后,不仅赦免予流放,但返回后须洗面革心做良民,五年之内不许他迁。他们已经答应了,由在下带领他们护送余大人登程。当然,他们的底细,必须不让余大人知道,不然将有麻烦。余大人号称铁面,他不会接受知府大人这种枉法徇私的情义。”
“哈哈哈哈……”九头鸟狂笑,笑完说:“说好听些,这叫做法外施仁。活总比死好。姓李的,你就不要为难拒绝咱们了。”
铁臂金刚翻着怪眼,用指头指点着韦陀李珏冷笑道:“你如果绝了咱们的唯一生路,小心你的老命。”
韦陀李珏心中暗暗叫苦,麻烦大了,苦笑道:“这件事,在下作不了主……”
狂鹰阴恻恻地说:“作不了主也得作,你少废话。”
五绝刀接口道:“李兄但请放心,一切有兄弟担待。”
“我得等一清道长返驿时,再行决定……”
一清道长突然出现在门口,带了两个中年人跨入厅堂,笑问:“李施主,决定什么?”
韦陀李珏大喜,如获救星地说:“仙长来得好,在下先替诸位引见。”
引见毕,一清道长虚引随来的人说:“穿黑衣的黑煞晁干,白衣的是白煞晁坤,诸位想必听说过黑白双煞晁氏昆仲。李施主,怎么回事?”
韦陀李珏便将五绝刀所要求的事说了,最后说:“这件事,在下委实不敢……不敢作主,特请仙长卓裁。”
一清道长叹口气说:“李施主,余大人的事,目下已闹了个满城风雨,怕事的朋友已走了个一干二净,目下只有咱们这几个人,多四位助手,总比就咱们几个人强,是么?”
游魂宋慎笑道:“牛鼻子老道到底是明白人,金陵双杰未免胆小如鼠,哼!浪得虚名。”
韦陀李珏冷笑道:“你说什么?在下要……”
“你要怎样?”游魂反顶回去。
“啪!”五绝刀给了游魂一耳光,叱道:“闭上你的臭嘴!你不想去了?”
游魂揉动着被打处,冷笑道:“等上了道之后,你再称英雄吧。”
五绝刀嘿嘿笑道:“要不服气,你可以向在下递爪子,试试啦?老兄,看徐某治得了你么?”
游魂悻悻地闭嘴,不敢再放肆。
“道长答应了么?”五绝刀问一清。
“好吧,贫道答应了。”一清爽快地答应。
五绝刀从怀中取出八绽银子,将八十两银子分给四死囚,每人两绽,冷冷地说:“去买些衣物,梳洗梳洗,明早在下带你们至大牢探望家小,然后准备上道。”
铁臂金刚说:“咱们这一去,拼老命必须带兵刃……”
“明早在下带你们到兵器库取用,至于你们需要的暗器,明早一早到兵器店购用或订制。走吧,半个时辰之后返回,来迟了休怪在下翻脸无情,吃不完兜着走。”
九头鸟跨出门怪笑道:“姓徐的,你不怕在下飞了!”
“你飞飞看?在下如不能将你追上,砍下你九个鸟头,徐某的徐字从此倒转去写。”五绝刀冷冷地说。
“咱们走着瞧。”
“还不快滚?”五绝刀沉叱。
四人一阵怪笑,扬长而去。
韦陀李珏苦笑道:“这四位亡命仁兄,恐怕难得伺候呢。”
五绝刀笑道:“李兄请放一百个心,他们得为家小着想,不敢胡为。同时,在下也有降伏他们的自信,四个人中,有三个是在下擒获归案的。”
一清道长说:“咱们赶快进食,食毕李施主随贫道跑一趟长安客栈办事。”
“到长安客栈?”
“追魂浪子住在长安客栈,咱们去请他助拳。百毒书生是金翅大鹏的走狗,被追魂浪子吓跑了。咱们如能请出追魂浪子,实力足以和金翅大鹏一拼啦!”
追魂浪子吃过饯别酒后,已在黄昏之前离开了长安客栈,客栈中只留下银汉孤星。
城中有夜禁,城外却没有,码头一带几乎彻夜皆有人在忙碌,有些船只由于不禁夜航,因此午夜到达并非奇事,码头一带的旅舍与一些专做午夜生意的小食店,门前大多数皆有灯火。
一清道长与韦陀李珏,匆匆忙忙到了长安客栈。风声紧急,两人不敢不带兵刃。一清佩的是剑,手上有可作兵刃的拂尘。韦陀李珏绰号韦陀,带的是金色降魔许,连鞘握在手中。他的杵并不重,仅三十二斤,但已算是重家伙了,两膀没有四五百斤神力,使不动这玩意。
两人直趋柜台,李三向柜内的店伙含笑问:“掌柜的,在下有事请教。”
店伙含笑趋前问:“爷台有何贵干?小的听候吩咐。”
“贵店有位姓张名永泰的客人,不知住在何处客房,尚请见告。”
“哦!爷台来得不巧,张爷已经在两个时辰前结帐离店了。”
“咦!走了?”
“是的,走了,听说是乘船走的。”
李珏大感失望,向一清道长说:“可惜,咱们来晚了一步。”
身后突传来一声冷笑,有人说:“想来找死的人,永远不会嫌晚。”
身后的壁根一排座椅上,坐着三名青衣中年人,倚坐在椅内四平八稳,正冲两人冷笑。刚才说话的人双手抱肘,翘着二郎腿,睥睨着韦陀李珏嘿嘿笑。
韦陀李珏心中油然兴起戒意,沉着地问:“阁下贵姓?咱们见过么?”
中年人桀桀怪笑,安坐不动,傲然地反问:“你听说过飞天豹郑雄么?”
“飞天豹?没听说过……”
“你已经听说过了。”
“阁下……”
“正是区区在下,现在你不但听说过,而且看过了。”飞天豹拍拍胸膛傲然地说。
“你们是……”
“你就不必问啦!反正咱们兄弟三人,已知道你是金陵双杰的老大,小辈韦陀李珏。”
一清道长低声道:“李施主,他们是跟踪来的人,店门外还有他们的爪牙,咱们赶快设法脱身。”
“如何走法?”韦陀李珏警觉地低声问。
“往里走。”
“哦!从店后脱身?”
“对,走。”
韦陀李珏转向飞天豹笑问:“是金翅大鹏叫你们来的?”
“就算是吧。”
“诸位有何打算?”
“没有打算,看看你们而已。”
“想在店堂动手?”
“呵呵!如果要动手,还用等到现在?放心啦!小辈,咱们只想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而已。搏九兄很大方,他不再管你们的事了,相反地,希望你们能够多找几位朋友助拳,人多了也可热闹些,是么?”
韦陀李珏心中一定,说:“对,在下无意说金翅大鹏小器,但他早先派人偷袭舍弟,这件事做得并不光彩。”
“哈哈哈哈……”飞天豹狂笑。
“你笑什么?”韦陀李珏不悦地问。
“当然是笑你,笑你自视太高不识好歹。你金陵双杰在南京花花世界,自命不凡称豪称杰,塘里无鱼虾子贵,便自以为真的了不起!可笑极了。咱们任何一人,皆可不费吹灰之力将你兄弟置于死地,用得着偷袭?只是给你们脸上涂点颜色而已,用不着大惊小怪。”
韦陀李珏愤火中烧,冷笑问:“阁下是不是说得太满了些?”
“太满?笑话!你不信?”
“当然?”
“好吧,咱们三人,任你挑一个叫阵,试试吧!”
“在下就挑你。”
“好,咱们到外面去比划。”飞天豹傲然地站起说。
一清道长却说:“李施主,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目下是来找人,用不着与他们计较,走吧,到里面去找。”
飞天豹大咧咧地叉手欺进,怪笑道:“慢走,慢走,大丈夫言出如山,李小辈挑在下叫阵,他必须言而有信。老道,你给我站开些。”
一清道长摇头道:“目下不是时候,宁州道上咱们死约会,施主急不在一时。”
“不行,谁知道你们能不能活到上道的一天?也许今晚你们酒后暴毙了,在下岂不遗憾?”
一清道长不理他,向韦阳李珏说:“李施主,走吧。”
飞天豹吼道:“站住!你敢走?”吼声中,踏进狂妄地伸手便抓。
一清道长哼了一声,拂尘一挥,喝道:“滚开些!”
拂尘奇快伦绝地拂中飞天豹的小臂,罡风呼呼,像是电光一闪,拂尾过处,衣破肌裂。
“哎……”飞天豹闪避不及,狂叫着向后倒退。
店堂大乱,店伙们大叫:“客官们,要动手到外面去。”
另两名大汉骇然而起,同时撤出腰刀。
店门外的两个人,也闻变抢入。
“毙了他们!”飞天豹托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厉叫。
两把单刀两把长剑,四面逼进。
内堂口出现银汉孤星的身影,他在那儿已站立多时,原打算出店到外面走走,未出店堂便听到韦陀李珏在问追魂浪子的下落,见两人带了兵刃,心中一动,以为是找追魂浪子算过节的人,因此止步留心看风色。见飞天豹挺身出面找岔,他知道料错了。
他排开挡在前面的两名阻路店伙,向前迈进。
韦陀李珏拔出降魔杵,立下门户侯敌。
一清道长不撤剑,扬着拂尘沉声道:“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凶,你们算哪一号人物?出去,咱们在码头上较量较量。”
一名大汉冷笑道:“咱们擒住你丢下江喂王八,休想打主意逃出去。”一面说,一面挺刀迫近。
银汉孤星直撞而入,神色肃穆。
到了一名大汉身后,大汉倏然转身扬刀叫:“退回去!你找死?”
他置若罔闻,仍向前走。
大汉怒火上冲,刀一转,一刀背劈向他的左肩。
人影一闪而入,刀尚未劈下,人已近身切入。他左手一抬,架住了大汉持刀的手臂,右手直伸,五指如钩,扣住了大汉的咽喉,向下一带。
大汉叫不出声音,短了半截,跪下了。
另三人大骇,同伴怎么一个照面便被人制住跪下了?一名持剑的人挥剑急进,一剑点出叫:“好小子,你……”
他虎目怒睁,电芒暴射,喝道:“站住!你也想找死?”
大汉只感到脑门一震,也被他的眼神所惊,骇然止步,刺出的剑火速撤回。
他手一松,向外一抓。大汉仰面便倒,刀丢了,一滚而起,脸色死灰,手揉动着咽喉,如见鬼魅般向店外退,嘎声叫:“快……快退……”
先前被喝阻的大汉也惊然后退,恐惧地叫:“阁下,亮……亮万,等……等会儿咱们有人前……前来向你讨……讨公道。”
他冷冷一笑说:“在下姓杜。杜某住在店中,你的人来找我,别忘了多叫几个人来抬受伤的人。”
门口突然有人叫:“银汉孤星杜弘,你们还不走?”
叫声清脆悦耳,不像是男人。
四恶贼一听是银汉孤星,吓白了脸,飞天豹首先向店门狂奔。
店伙们急急让路,这才看到店门侧方站着一位少年美书生,轻摇着折扇,含笑让在一旁。
飞天豹像阵狂风,飞出了店门。三位同伴也不慢,狂奔而出。
一清道长大喜欲狂,上前说:“无量寿佛!贫道稽首。”
银汉孤星摇摇头,苦笑道:“道长佩带长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杜施主……”
“不必解释了。请问道长上下如何称呼?”
“贫道上一下清,俗家姓汪名瑞。”
“道长来找敝友,不知有何贵干?白天在河旁,敝友与百毒书生比拼,好像……”
“贫道适逢其会,施主衣带收发暗器绝拔,令贫道大开眼界。贫道只听浪子称施主为天磊兄……”
“在下草字天磊。道长还未答覆在下的话。”
“贫道目下有了困难,因此……”
“哦!是想找敝友相助的,道长认识敝友么?”
“久闻大名,无缘识荆,贫道乃是诚心求助而来,祈望施主仗义援手。”
“敝友已经决定息隐江湖,道长迟来一步了,他已经乘船走啦!”
“施主请借一步说话……”
“呵呵!你要找我?你找错人了,在下不过问你们这些江湖寻仇报复的恩怨是非,告辞。”
他掉头不顾,扬长而去。
书生徐徐入店,向两人走来。
一清与韦阳李珏僵在柜旁,进退维谷。
书生掠近一清道长,笑道:“道长,他说得不错,江湖恩怨,沾上了便牵缠无尽,永无宁日,他的烦恼与麻烦已经够多了,道长幸勿再打扰他的清静。”
“可是……”一清道长焦虑地说。
“没有可是,我不希望再见到你。”书生沉下脸说。
“施主……”
书生折扇一挥,哼了一声向里走。
一清道长只觉一阵阴柔而潜劲如山的暗劲,随风而至直迫内腑,呼吸窒息,肌肤发麻,身不由己退了两步,目定口呆惊骇万状。
韦陀李珏也看出不对,讶然低问:“仙长,怎……怎么了?”
一清道长骇然低叫:“这人的内力骇人,阴柔内劲直迫心脉,劲道阴柔无可抗拒,可怕极了。”
“不会吧?他那么年轻……”
“不可以貌取人,李施主……”
“他用的是……”
“不知道是何种奇功,好像是传说中的九阴真经所载的奇学。咱们走吧,希望这人不是金翅大鹏的人,不然咱们危矣!”
两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狼狈失望地出了店,向东疾奔浔阳驿。
银汉孤星别了一清道长与韦陀李珏,返回客房,本能地觉得有人在暗中监视,油然兴起戒心。
他确是不愿卷入江湖恩怨的漩涡,他自己的烦恼已经够多了,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为弱小作不平鸣,路见不平义不容辞挺身而出,但江湖恩怨却须尽量避免。他管不了那么多闲事,助拳的事必须避免参与,两方的人他都不认识,他没有助拳的理由,谁知道他们的底细呢?因此他不加过问。
他想起那位站在门旁的少年书生,不由疑云大起,看书生的年纪,最多只有十五六岁;也许更年轻些。可是,却认识他是银汉孤星。
“这人是谁?”他不住地想。
可是,始终想不起这个人。
回到房中,他不再想店堂中所发生的事,感到心情有点乱。也许是追魂浪子那番话,影响了他的情绪。不错,人总得有承受打击的勇气,不管怎样,他得活下去,过去的永不会再回来。人活着,不能没有希望,他怎能因爱侣逝去而在江湖上漫游?九泉下的爱侣,相信也不会希望他成为一个心灰意冷的浪人。
意念飞驰,往事依稀。
他想起了雾中花,这外刚内柔的美丽少女,那一高唐梦,几乎令他跌落在回忆的幻境中。
这些年来,他见过不少女孩子,可是,他却在心中筑起一道难以跨越的堤,迄今尚无人能进入堤的内部。
飞环织女的倩影,突在他的意念中幻现。
他的绰号叫银汉孤星,孤家是否意会着双星?如果是双星,那他就是牛郎,居然出现了一位织女,是不是太巧合了?
“不要想这些儿女私情了,天下间可想的事多着呢。”他自语,吁出一口长气,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无奈的感喟。
压下灯芯,房中一暗,他要宽衣入睡,早些安歇,明早打算赴庐山游山散心呢。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有好几个人,定然是投宿的旅客,平常得很。
有人叩他的门,他一怔,问:“谁呀?”
“是我。”门外的人答,是女人的声音。
他恍然,说:“抱歉,请勿打扰。”
“请开门。”
他不耐地说:“店伙计,劳驾你把粉头遣走好么?”
他以为来人是流莺呢,来的有几个人,猜想必是店伙带来的琵琶乐工和卖唱的粉头,邻房不是传来了清越的琵琶声和歌声么?九江的卖唱粉头天下闻名,江州司马的一首乐府琵琶行,提高了卖唱粉头的身价,在九江琵琶亭旁落店,而不找粉头弹唱,等于是白来了。
琵琶亭就在码头东面不远,有不少卖唱的直接登船为客人弹唱。
门上人噗嗤一笑,说:“杜爷,贱妾是专城前来拜望的。”
“你是……”
“请开门说话,杜爷难道连这点胆量都没有?”
他挑亮灯,拉开了房门。
当门而立的,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年轻花裳少女。另四名青衣大汉左右分立,其中两人各捧了一只拜匣。
花裳少女行礼笑道:“贱妾凌飞燕,冒昧造访,杜爷请见谅。”
他一怔,客气而平静地说:“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飞云燕凌姑娘,多有得罪,尚请海涵。久仰芳名,只恨无缘识荆,幸会幸会,请进,外间待茶。”
飞云燕笑道:“杜爷客气,谢谢恭维。”说完,举手一挥。
两位捧拜匣的大汉首先入房,将拜匣奉上。
他剑眉深锁,问:“凌姑娘,怎么回事?”
飞云燕轻松地说:“见面礼不成敬意,尚请笑纳。”
“咦!凌姑娘,彼此素昧平生,不敢受礼,请着贵伴带回,杜某心领了。”
“等会再说,把拜匣暂放在桌上,你们先出去。”飞云燕向献礼的两大汉挥手说。
两大汉应喏一声,放下拜匣,四个人行礼告退,鱼贯退出房外,并恭顺地带上了房门。
“凌姑娘,还是令贵伴当带走吧,在下从不接受任何人的礼物……”
“杜爷,先不谈礼物。我可以坐下么?”
“请坐。”
异香满室,飞云燕再次谢坐,他讶问:“在下不知姑娘的来意,可否请教一二?”
“贱妾受人之托,前来向杜爷请安来的。”飞云燕笑答,媚眼不断在他浑身上下转。
“哦!那人是……”
“金翅大鹏。”
“哦!是丁搏九,难得难得,他老兄居然如此客气,委实令在下受宠若惊,颇感意外,他老兄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呢。只是,在下与他老兄素昧平生……”
“嘻嘻!彼此都是江湖人,杜爷年来名震天下,搏老一向对江湖朋友极为客气,获知杜爷驾临九江,怎能不尽地主之谊?些须珍宝,不成敬意,尚请笑纳。”飞云燕一面说,一面揭开拜匣盖。
宝光耀目,两具拜匣内,有一串极品明珠,一对宝石钗,一双玉佩,一百张金叶子。
他扫了四色礼品一眼,笑道:“丁搏九真大方,这些年来,他定然做了不少油水足的买卖,大手笔与众不同。”
“杜爷先请收下。”
“呵呵!无功不受禄。再说,杜某从不接受不义之财,请姑娘代为致意,在下行囊尚丰,不需珍宝壮行色,原璧奉还。”
“杜爷……”
“姑娘不必说了,抱歉,请带走。”
“杜爷请勿拒人于千里外……”
“呵呵!在下生性如此,姑娘休怪。”
飞云燕一阵轻笑,说:“赚妾久仰杜爷大名,只恨无缘识荆,因此不揣冒昧,借此请命前来拜识尊颜,没料到杜爷如此年轻而且和气,足慰平生。搏老家财千万,并不完全是不义之财,同时,只想借此高攀杜爷,让贱妾代为先容……”
“高攀不敢当,丁搏九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前辈,在下却是默默无闻的末学后进,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休怪休怪。”
“这四色礼品……”
“四色礼品价值千金,在下不敢生受。”
“杜爷……”
“姑娘不必多费唇舌了。”
“这……撇开搏老的交情不谈,你我该不难成为好朋友。”
“呵呵!江湖人见面就是朋友,平常得很。”
“搏老是……”
“他是有所求而来,说吧,他何所求?”
“这……其实……”
“如此重礼,想必要求之代价极高,是么?”
“杜爷言重了,怎说是要求?”
他呵呵笑,泰然地说:“丁搏九一群人,作案满天下,满手血腥,杀人放火只为财,他会慷慨将用性命换来的金珠平白送人?凌姑娘,光棍眼中……”
“杜爷,其实搏老所求的是,请杜爷明晨便远离九江,船只已经备妥,上航下行悉从尊意……”
“呵呵!凌姑娘,在下是专程前来游庐山的,明晨便要离开,恕难从命。”
“这样吧,杜爷如想游庐山,贱妾愿伴君一游,保证包君满意,我这位向导如何?”
“这……”
“杜爷如不嫌弃,尚请俯允。”飞云燕座位移近他说,嫣然一笑,风情万种地向他送秋波。
“谢谢,在下的绰号叫银汉孤星,不需有人作伴。”他断然拒绝,不解风情地离座而起。
“杜爷……”
“夜已深,客店不便,姑娘请。”他向门外抬手虚引,下逐客令。
飞云燕粉脸一沉,站起说:“杜爷,凡事三思而行,不要不知好歹。”
他哈哈大笑,笑完说:“凌姑娘,不要吓唬我,我银汉孤星不敢自命侠义大丈夫,但也不自甘菲薄,自信是个俯仰之间,无负无愧的人,你吓我不倒的。”
“哼!你……”
“你走不走?你以为在下今晚需人伴宿么?”他怪腔怪调地问。
飞云燕不怒反笑,扭着水蛇腰说:“看你不出,倒会说这种风情话呢,只要你有心,有何不可?男男女女,天下事说穿了,还不是男女两字?”
“呵呵!你凌姑娘倒是大方得很呢。”
飞云燕向他移近,便近他媚笑道:“不是大方,而是你美俊潇洒的器宇风标,令女孩子情不自禁……”
话未完,猛地左手一拂,大袖凶猛地拂向他的腰腹,出其不意下毒手进击。
他呵呵一笑,虎躯一扭,间不容发地避过一招。
飞云燕娇笑疾转,右手闪电似的拂向他的胸口,异香随袖而出,洒出了一团淡淡灰雾。
他一闪便远出丈外,站在房门口上风处,笑道:“在下不与你计较,好来好去,你走吧。”
身后笑声入耳,他警觉地向侧一闪。
门外出现了少年美书生,一手提着一名昏迷不醒的青衣大汉,将人向房内一丢,说:“杜兄,人家诚意而来,志在必得,金珠满匣,美女投怀送抱,门外四具夺命钉筒,威逼利诱色迷三管齐下,你以为他们肯乖乖地走?”
飞云燕大惊,向窗台退,想破窗而出。
书生笑道:“窗外有小生两位健仆,他们练了金钟罩。凌姑娘,你跳窗出去,啧啧!我真替你惋惜,他们是不懂怜香惜玉的粗人,结果不言可知,你这把风流骨淫荡肉,在他们四条铁臂拉扯之下,不堪设想。”
美书生说完,徐徐踱入房内,丢下钉筒。
银汉孤星抱拳一礼,笑道:“谢谢老弟相助,请饶了他们吧。”
飞云燕拔出一把匕首,一声娇叱,向房门疾冲。
书生劈面拦住,笑道:“来得好,功行匕尖,不错。”
匕首化虹而至,直探而入。
书生手一翻,神奇地扣住了飞云燕持匕的右手脉门,冷笑道:“我要毁了你这张诱人犯罪的桃花脸孔。”
飞云燕脸色泛灰,跪下动弹不得,尖叫道:“杜爷,讲……讲讲情……”
银汉孤星心中一软,笑道:“老弟,饶了她吧,谢谢。”
“喝!杜兄,你有怜香惜玉之心呢,我何必做坏人?”书生笑着说,将飞云燕向门外一丢道:“带了你的人滚!愈快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