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魅猜得不错,毒无常已经到了瑞桑庄附近。
毒无常人地生疏,逃的三个人地形熟,而且是分散逃走了,追来追去,老毒鬼钉住了飞叉太保,其他两个人追丢了。
飞又太保轻功不弱于老毒鬼,而且逃命的人,通常要比追的人快些,轻功相等,逃的人要占些少便宜。
追至湖滨,毒无常在四五丈后跟不上了,飞又太保往湖里一跳,向浩瀚的湖心泅水而适。
毒无常水性差劲,只好望湖兴叹,最后乖乖走路,觅路奔回傈水城。
老毒鬼并不急于赶路,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地生疏,而逃掉的两个人,必定比他先到瑞桑庄。
让绝笔生花有所准备虽然对他不利,但杀了三家村那许多党羽,该可收到杀鸡儆猴之效,谅绝笔生花没有胆量与他正面冲突,也没有以暴露身份的危险与他公然结算的勇气,反正胜算在握,赶不赶路无关宏旨。
申牌左右,老毒鬼出现在瑞桑庄高大的院门外,在两名壮汉的虎视眈敢下,大刺刺地打量院门的情势。
院门开处,红光满面但笑容已敛的桑三爷,大踏步迎上,神色不友好。身后,门神似的贾、路两位护院佩剑相随。
那贾师父杀气腾腾,咬牙切齿狞恶已极。
贾师父的相貌,与飞刀贾相差不远,一看便知道必是飞刀贾的兄长,难怪杀气腾腾恨极怒极。
毒无常嘿嘿阴笑,一步步向后退,说:“桑三爷,咱们到城里谈谈。”
桑三爷笑了,脸上涌现出和蔼的笑容,说:“怎么?大名鼎鼎的毒无常,竟然示怯一步步后退,异数异数。在下是专门迎客,阁下为何过门而不人?请啦!瑞桑庄的庄门,不是专为阁下而开吗?”
毒无常人老成精,呵呵怪笑道:“老夫杀了阁下那么多人,你以为老夫会蠢得进庄去叨扰你一顿酒菜?”
“你不是已经来了吗?”
“你那鬼庄子机关重重,因此老夫希望你那些弟兄,把你请出来谈谈,岂知你那些弟兄真难说话,老夫被迫大开杀戒,这不能怪老夫。”
“哦!似乎倒是我那些弟兄的不是了。”
“当然,三爷,老夫要加快脚程了。”
桑三爷哼了一声,止步说:“毒无常,咱们江湖上见。”
“你不来?”毒无常也止步问。
“在下请你人庄谈,不然……”
“不然,老夫把消息传出,不久之后,你这瑞桑庄就会易主了,是不是?”
桑三爷仰天狂笑,说:“毒无常,就凭你只口独香在外面胡说八道,就会有人相信保水县的士绅桑三爷,是宇内三大神秘剧贼之一的绝笔生花商世杰?”
“只有白痴才不相信,当然,我毒无常自会设法令他们相信,你知道,江湖上管闲事的人很多,即使是捕风捉影鸡毛蒜皮的事,也会有人慎重其事查个水落石出,而阁下是经不起查的,虽则你自以为可以一手遮天,”
“那就去设法令他们相信吧!”桑三爷说,作势转身欲人。
毒无常桀桀怪笑说:“我敢保证你十天半月之内,便会有不少好奇的江湖豪杰前来窥探打听求证。然后是官府的鹰爪闻风而来,瑞桑庄将风声鹤唤,草木皆兵。尤其是江南第一名捕南京鬼见愁俞瑞,那位仁兄可真是精明干练经验丰富的高手名家,岂止是鬼见愁?连神见了他都怕。”
桑三爷倏然转身,沉声问:“毒无常,你何不打开天窗说完话?你为何而来?”
“这才像话。”毒无常说。
“你说吧!看商某是否担待得起。”桑三爷向前举步。
“不要过来,我是很小心的。”毒无常举起手杖:“你绝笔生花艺臻化境,论真才实学,我毒无常甘拜下风,因为我不能毒死你,你死了我岂不是白忙了一场?所以你最好不要近身死缠。”
“说了半天,你还没说出所为何来,总不会是勒索吧?”桑三爷不得不止步:“你毒无常不是一个勒索的人。”
“不错,但偶或也勒索一二。”
“你也想勒索我!”
“不,老夫行囊已丰,无需勒索,早些天在太平府,向宁王府的水路急报站勒索了一大笔金银。”
“那你……”
“向阁下讨一些消息。”
“你说说看。”
“你认识天台挹秀山庄姬家父子?”
桑三爷一怔,瞪视着阴笑着的毒无常,眼神完全变了,变得凶狠、阴森、怨毒。
毒无常打一冷战,惊然而惊,不由心中暗叫:“好慑人心魄的怨毒眼神!
“你说什么?”桑三爷阴森森地问。
“老夫说的话清楚得很,”
“你不知道天台姬家是白道人士?”
毒无常哈哈狂笑,笑完说:“老夫只要知道你是否与他有交情?”
“胡说八道……”
“算了,桑三爷。”毒无常轻拂着手杖,鹰目捕捉对方的眼神变化:“上次魔邪九华大会,姬家父子成为宁王府的奇兵,可惜不但没有发生作用,姬家反而被李天师逐出宁王府,内情你该比老夫清楚。”
“在下该清楚吗?”
“当然,因为与阁下有切身的关连,娘家父子至九华,不走徽州而走南京,远绕了好几百里,其中内情知者不多,但不多并不是无人知悉。”
“在下就不知道。”
“算了吧!阁下。姬家父子藉口护送学舍夫子毕夫子夫妇游历,所走的路线与明暗中落脚的所在,老夫皆打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在溧阳耽了半天,在溧水逗留一天两夜,当夜就在贵庄出人,二更正来,四更未出,对不对?”
“你大概是见了鬼了。”
毒无常语气极为肯定地说:“可是目击的人说得有凭有据,当然老夫不能告诉你他是什么人。老夫不管你们之间,有些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内情,只希望阁下坦诚相告,那毕夫子夫妇是不是顺天王。早些天和州出了一些怪事,结果是神龙浪子被暗算中毒而死,毕夫子暴露了顺天王的身份,最后传出顺天王与浊世狂客在乌江镇江滨午夜决斗,尸沉江底的消息。”
“不错,这些事在下听说过,发生在邻近的大事,在下不能说不知。”桑三爷冷冷地说:“至于毕夫子是不是顺天王,恐怕没有人能答复你。”
“你就能答复,除非你要隐瞒什么。桑三爷,华夫子与姬家父子,早些天是否由贵地经过?希望诚告他们的去向,老夫务必要找到他们,证实一些事。”
“在下一概否认你所说的事,桑某既不认识毕夫子,更不认识什么顺天王,也不认识姬家父子。”
“这就是你的全部答复。”
“你为何要找他们?你不是在和州与他们合作吗?”桑三爷不直接答复,转变话锋反问。
“老夫为人残忍阴毒,睚眦必报。不是甘心受人利用的人。”毒无常大声说,神情激奋:“不错,老夫曾经与他们合作,没料到反而被他们利用了。那天老夫替他们办事,不幸落在对头手中,好不容易逃得性命,他们却丢下老夫溜之大吉。”
“你要报杀徒之恨,神龙浪子死了,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你怎知老夫要报杀徒之恨?嗯!只有一个可能,阁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说明毕夫子已经来过了。”
“胡说八道。”
“这证明神龙浪子已中毒而死的消息,很可能是顺天王的另一条诡计,利用老夫作为证人,老夫如不查个水落石出,绝不罢手。”毒无常咬牙说:“现在,我再问你一声,你知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毒无常,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桑三爷仍然避免回答正题:“你既然知道我绝笔生花的底细,竟然没将商某看在眼下,先杀了在下隐身石臼湖的弟兄二十余人之多,复登门威胁在下强讨江湖隐秘,你未必太狂妄得令人发指,把商某看成可任意宰割的可怜虫。毒无常,你知三爷我的打算吗?”
“你能有什么打算?”毒无常问。
“三爷这份家业,算得了什么?商某年方半百,再花十年工夫,重建基业并非难事,因此,你必须偿我那些弟兄的命,你明白吗?”
“哈哈!少吹大气了,你们谁近得了我毒无常?”毒无常怪笑,状极得意:“老夫如果没有把握,岂可前来胁迫你供给消息?好,你不肯合作,咱们走着瞧,老夫暂且告辞,后会有期。”
“哈哈!你走得了?”桑三爷也怪笑着问。
“老夫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你走走看。”
毒无常警觉地转首回顾,吃了一惊,猛地一声怪叫,向斜后方飞跃三丈,轻功之佳,令人惊然惊心。
原来他发现身后四五丈,幽灵似的出现三名大汉,每人右手有一支标枪,左手有四枚之多。
后右侧方脱身,该是安全地带,二十余步外路旁的竹林,正是隐身遁走的好地方,但身形一着地,他骇然止步。
竹林内,踱出两个男女,男的英俊魁伟,女的貌美如花。男的彤弓已经拉满,狼牙箭在弦即将发射。
女的年约十七八,隆胸细腰,一身黛绿劲装,衬得胴体凹凸分明,美得令人屏息,魁一的缺憾是凤眼太过冷厉,眼神如利剑,令人不敢逼视,女孩子这种眼神,足以令男孩子退避三舍,在她眼下抬不起头来。
她手中,握了一根唬人的长家伙,丈八鞭。
鞭乌光闪闪,在她手中绕了四团,尖端细如小指,带了三根两寸长的黑丝穗,两丈外足以将人抽倒。
“你来吧!我在等你。”英俊的年轻人阴森森地说,矢尖指向毒无常的胸腹:“我不信你能闪得比箭还快,我这把三石弓在百步内,箭跑得比声音快,你能快得过声音吗?试试啦!”
毒无常心中一寒,知道已落人重围,估计错误,今天大事不妙,扭转身形以身右向敌,右手的手杖护住身躯,沉声问:“你是谁?你……”
“区区商伟,目下的姓名是桑世伟。由于名中有一世字,因此没有人怀疑家父的真姓名。”
“令尊的真姓名是商世杰,难怪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世间岂有父子同辈之理?这种手段果然高明。”
毒无常有意拖延时间,希望等天黑脱身。
“把你的外衣脱掉丢下,弃掉百宝囊,手杖先丢过来。”商世伟说。
“你想要老夫投降?”
“是的,家父要从你口中,证实一些事。”
“你少作梦……”毒无常沉喝,突然向下一伏。
老天爷保佑,身侧恰好有一个土坑,方圆约丈余,深有两尺,好像是天雨后积水的地方。
箭从他上空呼啸而过,危机间不容发。
他像一头怒豹一般,贴地飞扑而上。不能让商伟搭上第二枝箭,他得拚老命扑上拉近距离。
糟了!
乌光疾闪,啸风声惊心动魄,叭一声响,背部左琵琶骨挨了一鞭,令他气血翻腾,沉重的打击力道,把他斜冲的身躯打得向下一沉,胸腹着地。
他反应超人,忍痛手脚一拍一拨,人向前贴地窜出。
“叭叭!”又挨了两鞭,一中腰背一中左膀。
他强忍痛楚,奋身急退。
对方的确怕他的奇毒,不敢再发招,因为双方已拉近至一丈五六了,两人疾退进竹林,一闪不见。
身旁是几株灌木,高有丈余,他疾滚而入,到了树丛下,老鼠般向内一钻。
“哈哈哈哈……”桑三爷的狂笑声入耳。
他到了树丛后,心中暗暗叫苦。
后面是一片三四亩大的草坪,坪前面就是大路,向两边瞧,庄门前茂盛的桑林,远在百余步外,绝难逃至桑林,利用桑林脱身。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狂叫:“一时大意轻敌,天绝我也!”
他后悔已来不及了,估计错误,自陷死境。
他以为绝笔生花必定因党羽死伤净尽而心中害怕,毒无常的威名也足以令绝笔生花丧胆,为了保全基业,绝笔生花不敢不委曲求全,在胁迫下低头就范。可是,他完全料错了,他以为绝笔生花的真才实学并无惊人之处,绝不敢在奇毒之下冒险反抗。其实,绝笔生花的武功比他高明得多,而且事先得到逃回人的示警,并不畏惧他的奇毒。
他毒无常的名号,也唬不住绝笔生花。
更糟的是,他不该一时激忿,杀了绝笔生花二十余名弟兄。
原来以为绝笔生花绝不肯放弃此地的基业,必定和他妥协屈眼。却没料到绝笔生花根本不在乎基业,发了狠布下了天罗地网等他前来送死。
“刷!”一声响,枝叶摇动,一支标枪破空射到,插入他身右的树干下,距体不足半尺。
“毒无常,你希望被钉死在树下吗?”绝笔生花的叫声传到:“你也算是江湖名人之一,死也要死得光荣些,出来吧!在下给你一次光荣而死的机会。”
嗤一声锐啸,然后是弦声震耳,一根狼牙箭透树丛而过,距他的顶门不过三寸飞越,吓了他一大跳。
高大如门神的贾师父,出现在草坪边缘,大踏步接近,厉声怒叫:“你杀了我的二弟,你我不共戴天,你出来。”
他一咬牙,举杖护身而出,大叫:“姓商的,你说过给老夫一次光荣而死的机会,老夫信任你。”
绝笔生花出现在另一边,沉声说:“不错,商某言出必践。”“好,叫令郎放下弓。”
商伟出现在另一角,弓已经不在手,说:“你可以放心,用箭未免便宜了你。”
他向贾师父走去,沉声问:“谁是你的兄弟,你为何不带兵刃?”
“少废话,你上!”贾师父沉喝。
他反而心虚,脚下一慢,对方双手空空,腰带上连一把匕首也没有,怎敢冒失地向他挑战?
贾师父双手自然下垂,怎么也看不出兵刃藏在何处。
“你贵姓?”他硬着头皮问。
贾师父不加理会,铜铃眼死死地瞪视着他,颊肉因咬紧牙关而出现抽搐,站在那儿像石人。
他低头沉思,希望能想起这个人的来历。
他闯荡半甲子,博闻强记熟悉武林秘辛,希望能从记忆中想起对方的底细,以便知已知彼拟定对策。
他想起了飞刀贾,欣然脱口叫:“你是……你……”
他只说出两个字,一道淡淡的虹影已以骇人听闻的奇速,越过了三丈余空间,快得令人肉眼难辨,看到了淡淡虹影,虹影已到了身前。
他反应超人,奇快绝伦,可是仍然不够快,本能地向侧一闪,举杖招架。
毒无常毕竟上了年纪,行动有点用不上意念,就在他身形始动的瞬间,小飞刀已闪电似的贯胸而入。
他身躯一震,连退三步,举手杖向前一指,嘎声叫:“穿心刀贾二……贾昌……焕……
咽……”
他一晃,再晃,但终于稳住了,支撑着不倒,“你这凶残恶毒的老猪狗!”穿心刀贾昌焕切齿咒骂:“血债血偿,不能便宜了你这老毒鬼!”
“你……我没看到你………你出刀………”
“看到了你也躲不了。”
“你……你为何要……要射偏两寸?”
“因为你不能就这样死掉,我不能因二弟的仇恨,误了庄主的大事。”
砰一声响,毒无常终于支持不住倒下了。
穿心刀扭头便走,钢铃眼中满是泪水。
夜来了,晚霞渐消。
瑞桑在安静如恒,鸡犬不惊,似乎并未发生任何事;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除了瑜王庄的人,谁也不知道毒无常的下落,就这样,这位江湖朋友恨之切骨的三残之一本无常,突然失去踪迹。
暮色苍茫,永旭与冷魅泰然经过庄前的三忿路口,遥望百步之外的庄门,看不出任何异状。
门外两侧的桑林内有儿童嘻戏,从田间运庄的长工们,荷锄而行,唱着荒腔走板的俚曲,一切皆显得和平安详。
大开的庄门并无警卫把守,这座庄与其他的大农户农庄并无不同。
两人不在附近停留,以免弓起庄中人的注意,沿大路泰然奔向县城。
永旭一面走,一面讶然向冷魅说:“怪事!难道毒无常还没来?”
“他总不会比我们后到,那老毒鬼天不怕地不怕,倚仗一身毒物,从不将别人放在眼下,他如果来了,庄内怎会毫无动静?”冷魅也大惑不解:“也许,他准备夜间前来也有可能。”
他两人却不知,毒无常身上的毒物,皆被蛇郎君搜光了,仅在太平府临时配了一些毒粉应急。
毒无常最霸道的无常谁打造不易,打造一枚最少也得花十天半月工夫,牛毛毒针也极难打磨,比绣花针还要细小,要打磨一枚,也得要三五天工夫,至于配制其他的毒物,绝不是十天半月便可弄得到材料的。
由于蛇郎君返回詹二爷的祖宅时,毒无话已经逃掉了,因此蛇郎君并未将擒毒无常的事告诉永旭和冷魅,所以两人皆不知毒无常被擒之事。
“那么,我们也晚上来。”永旭说。
“不先警告绝笔生花?”
“等一等再说,我要设法找一个村农去传信。”
“瞧!前面路右的田野中有一个人。”
“你先躲一躲,我去找他。”
永旭说着将包裹交给冷魅,一拉发结,成了一个披头散发的怪人,往路旁一闪,真像个妖怪。
不久,他回到原地,天已黑了。
两人一面赶路,永旭一面说:“我给了那村夫一百文钱,要他到瑞桑庄报信,说毒无常要来闹事,我出现时,那村夫吓得半死,他以为我是鬼,夜色茫茫,这份扮相真也吓坏人。”
“我绰号叫冷魅,装神弄鬼的事应该交给我办。绝笔生花是宇内最神秘的三剧贼之一,来去如风神山鬼没,他的轻功必定惊世骇俗,我想和他较量较量。”
“据我所知,他的判官笔短而细,称为生花妙笔,长仅一尺二寸,不知藏在什么地方。”
“按常情,应该是藏在衣袖内。”
“不一定,还没听说过有谁曾经击败过他。”
“你能吗?”
“可能。”永旭微笑着说。
“你怎知道?你从来没见过他。”
“你知道性空大师?”
“三菩萨的苦行头陀?这位怪僧出身少林,般若大真力修至无坚不摧境界,在江湖十五风云人物中,他该是功力最高的一个。听说,魁一能与他的般若大真力相抗的绝学,仅有字内三仙的乾元大真力。”
“性空大师从未击败过任何人,也从未听说有人胜得了他。”
“这……这倒是真的,只要发生纠纷的现场有他出现,双方的当事人不敢不知难而退,所以尊称三菩萨之一,你是说他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地点是南京下游第一大埠镇江,南郊回龙山八公岩,当地首富尹大爷的菊庐精舍。尹大爷是在家修行的居士,也是金山寺的护法檀越。那天晚上刚好在精舍招待金山寺名僧监院大师宏光,与宏光同莅精舍的就是苦行头陀性空。”
“我好像隐约听说过这件事。”冷魅说。
“那晚侵人菊庐精舍的人,就是绝笔生花商世杰,一群党羽被两僧挡住了,绝笔生花连攻三笔,皆击中苦行头陀的左肩并,但皆中而未伤,绝笔生花乖乖见机率众退走,事后,苦行头陀的右手,有一句之久不能提重物。”
“你的意思是说……”
“苦行头陀不但没还手,而且是任由对方施展的,绝笔生花的生花妙笔,是九合钢母所炼制,锋尖锐利无坚不摧,可破任何内家气功,但在全力施为下,依然攻不破苦行头陀的护体禅功。头陀在不抗拒不反震之下,仅穴道略受震伤而已,可知绝笔生花的内功火候,仍未达到炉火纯青境界,所以我估计可以胜得了他。”
“哦!你的内功火候,比苦行头陀的般苦大真力更精纯。”
“至少不会比他差。”永旭泰然说。
“我该打!我怎么忘了你在九华击败顺大王的事,顺天王的太乙玄功天下无敌,但你击败了他,这就是他一直不敢和你面对面拚搏的原因。”
“在九华我并未击败他,九华精舍淬然相搏,可说是势均力敌两败俱伤,日后生死相拆,还不知鹿死谁手。”冷魅幽幽一叹,紧紧地挽住他的手臂,将脸颊紧偎在他的手臂上,迟疑地低声说:“永旭,能不能免去这一拚,可否得放手时且放手?”
“这……我不能答复你,必须等双方见面之后,按情势才能决定。”永旭慎重地说:
“以这次九华之会来说,他是投奔宁王府而去的,而宁王正准备兴兵造反,在这种情势之下,我必须除去他永绝后患,兔得他再茶毒天下。”
“永旭,我想,他蹂躏四川,害人万千,固然万死不足以蔽其辜,但也许造反是不得已……”
“什么不得已?他本来就是一群山寇的首领。”永旭愤愤地说。
“永旭,你也走了许多年江湖,难道你没发现,有些地方的人,很难活下去吗?尤其是那些安份守己的人,活下去真艰难。”
“这……”
“以我家来说,算起来也是地方小有身份的人家,十家人联保,任何一家有子弟出了乱子,十家的户长皆受到刑罚,不受刑杖也得罚钱。任何人离家远出百里外,便得取保申请路引,不然寸步难行,任何事出人衙门,见了官就得爬伏下来跪伏如羊,欠了百十文税,打了不算还得枷号示众。我曾在江西逗留过一段时日,在武昌府也见过世面,朝廷封在各地的龙子龙孙,似乎没有一个是像人像样的,江西宁王府阴养死士刺客,网罗山寇湖贼,公然打家劫舍,各地遍设税厂敲骨榨髓,甚至掳人勒索,抢劫州县府库,任意在大街杀人。永旭,你认为朝廷真不知道这些事?”
“小梅,我们不谈这些。”永旭不胜烦恼地说。
“顺天工造反,谁敢说他不是被逼反的?早些年的白衣军蹂躏七省,三过南京,三十六天罡贼首中,谁没有一把辛酸泪?”
“小梅,你似乎很同情他们?”
“不是同情,而是就事论事。”冷魅幽幽一叹:“我敢说,江湖人至少有十之八九是亡命之徒,是官府所不容的不法刁民。老实说,所行所事,比那些成则为王败则为寇的造反叛贼,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江湖人一旦财足了,势大了,也难免做出进一步的愚蠢事来,大邪就是这种人。”
“我想,我会考虑你的话。”永旭喃喃地说。
“永旭,毁家之恨刻骨铭心,你饶不了顺天王,我恨死了荆绍正,事虽不同,仇恨却是一样的。但顺天王是朝廷的钦犯,他必须尽一切手段掩护自己,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你犯不着为了他浪费多年的大好光阴在江湖流浪,是吗?”
“小梅……”
“经过这次的大风浪,我真害怕,要不是有你在,恐怕我已经披发入山遁世了。”
“小梅,人活着,本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要活得自在,是要付出代价的,隐世求禅洁身自求多福,并不是什么好德性。一个人为了活命而活,也未免自私了些,也没有多少义意。
小梅,我并不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我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那就是阻止顺天王再荼毒生灵。这次九华盛会,要不是我及时揭破他们的阴谋,顺天王必已投入宁王府,宁王将如虎添翼,为祸更烈。”
“我愿帮助你完成心愿。”冷魅说。
永旭轻拍她的掌背,感慨地低语:“真的,要不是为了顺天王,我是不会在江湖浪费自己的生命。小梅,你能不能等我两年?”
“你……”
“这两年中,如果再无讯息,我便放手不管了,”永旭喃喃地说:“那时,我会向你……向你……”
“我会等你一辈子。”冷魅激情地说。
永旭停步,紧紧地拥住了她。
夜黑如墨,四野虫声卿卿,大道上空荡荡,只有两人在路中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两颗心猛烈地跳动,谁也不想开口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久久,永旭松开拥抱,温情地说:“走吧!得先找地方安顿。”
溧水只是一座约有千余户人家的县城,城周不足五里,丈余高的土城墙连小偷都挡不住,却有六座城门,城门其实也是街口。
两人越城而入,在西大街的高升客栈落店,要了一间有内外间的上房安顿。
高升客栈规模不小,三店面四进院,客人似乎并不多。
溧水县城不是商埠,商埠在城南十五里的洪蓝市,那是新粮仓的所在地,运粮船通常发自洪蓝市,泊靠城西十里的胭脂冈,商贾在县城办妥一切手续之后,方下放秦淮河直达南京。因此,城内很少看到役夫一类闲杂人等,住店的大部是商行的有头面人物。
地近南畿,住店的手续相当麻烦,在这种小地方落脚,想逃过有心人的耳目,事实是不太容易的事。
安顿毕,冷魅在内间洗漱毕,出到外间一看,看到永旭正在各处角落察看。
“你在找什么?”她问,颇感诧异。
永旭低头沉思,久久方低声说:“绝笔生花在此隐居,不但对江湖消息灵通,对卧榻之旁的一切动静,该有妥善的安排,小梅,你不觉得这间客栈有点可疑吗?”
“墙是双层墙,门窗坚实,上面有承尘躲不住人,但预先藏身在内却无虑被人发现,你看过一般一流客栈,是否有如此札实的房舍?的确可疑。”冷魅也提出意见。
一个大闺女走江湖,如不处处留心谨慎,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她进房的片刻,便已看清一切,女人到底细心些。
“还有,那位账房夫子……”
“不错,沉静稳健,一举一动从容不迫气概不凡,他的姓名是……”
“刘十二,以排行为名。”永旭说:“目朗须丰,外表朴实,胸藏珠现,不是等闲人物,我们得小心。”
“你认为他是……”
“可能是绝笔生花的眼线,我去叫些食物来,顺道看看形势,小心了。”
他出店而去,不久独自回房,接着店伙将晚餐送入。
冷魅暗自留心,两人一面进食,她一面说:“店伙似乎老实得很,并没有四处察看问东问西。”
“这就是他们高明的地方,恐怕他们已对我们生疑了,今晚我必须留在房中照应。”
冷魅不好反对,说:“进出的路可有着落?”
“不容易,这店房的格局,没有可供夜行人出人的地方,设计得有章有法,整座客店,可以最少的人手,监视最广的空间,但我已计算妥当了。”
“这表示设计的人是行家,无意中暴露了身份。”
“对,绝笔生花出人富豪巨宦府第,知道各式建筑的优缺点,当然知道为自己建造安全的居处,瑞桑庄的房屋格局,必定比这里更安全,这提醒我要多用心机,等于是帮了我一次大忙,不然冒冒失失地闯进去,很可能陷死在内,”
“你猜想里面有机关利器。”
“对,一定有。”
“你……”
“放心吧!论机关埋伏,香海富可说首屈一指,但我仍然来去自如,瑞桑庄绝不比香梅直凶险,”
“千万小心,急不在一时,切记不可深人,我不放心,我一定要跟去,至少可以在外回桂应,你认为我在此地能安心?”
“你……”
“我一定要去。”
“这……好吧!那就晚一点前往。但你得记住,除非万不得已,不可逞强,一击即走,绝不可被人缠住。”
“我会小心的。”冷魅欣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