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城风雨欲来,乌骓马引起了无穷劫难。
双方在勾心斗角,暗潮激荡。
崔长青久走江湖,当然知道强龙不斗地头蛇的道理,即使有天大的本事,单人独马成不了气候,全城的泼皮地棍群起而攻,明枪暗箭齐来,闹出人命便可能在官府落案,那就犯了江湖大忌。因此,他去找本地的地头首领谈判,理在他这一方,他必须软硬兼施先站稳脚步,明白地警告对方,万不得已豁出去,对谁都没好处,大不了他溜之大吉远走他方,光杆一条无所畏惧,死的可是真定的一群小混混,无奈他何。
先礼后兵,他这一着相当狠。在外面混的人,真正不要命活腻了的人并不多,说明利害,必可收到吓阻之效。明知阙大小姐她绝不会甘休,他便有了在真定出事的借口,可以放手办事了。
其实,他并不想管飞豹郝天雄的事,但牵涉到三百余条人命,他便不能袖手旁观了。他浪迹江湖,劫富济贫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名不正言不顺,说穿了只是个不畏王法的大贼,列于黑道之林,何必去管绿林大盗的行事?他的所作所为,连他自己也不能说是行侠仗义呢!只不过他天生侠骨,不耻那些穷凶极恶的邪魔外道所为,插上手便不能不管而已。
三百余条人命血案,碰上了岂能不管?再就是恰好碰上阙大小姐找麻烦,他更不能不管了。
回到客房,他守约等候一天,不主动挑战。
柳老大够朋友,全城的泼皮地棍,一个个销声匿迹,躲得远远地。
半天过去了,一无动静。
客栈的伙计,却一个个心惊胆跳,宛如大祸临头,惶惶然不可终日。
午后不久,一枝花穿了一身青袍,大袖飘飘,显得风流潇洒,配了一把长剑,施施然踏入了店门。
掌柜的眼尖,一眼便看出不是住店的,心中一跳,慌忙亲自迎出,拱手强笑道:“公子爷请坐。”
一枝花点点头,说:“免,在下要见崔长青。”
掌柜的心中雪亮暗暗叫苦,苦笑道:“崔客官刚在对面午膳返店,目下在房中……”
“领在下去。”
“是,王三,来,领这位公子爷去见崔客人。”
过来一名店伙,胆战心惊地说:“小的领路,公子爷请随我来。”
崔长青正在品若,一面阅读摆在几上的手稿。这是他从孤魂的石室中得来的,是孤魂参悟奇学十年心血的结晶,十分珍贵。
孤魂花了十年心血,独自在暗中摸索,逐日记载进程,成功与失败皆记得清清楚楚,更在手稿中指出成功与失败的症结所在。如果悟力高的人看了这三部手稿,去芜存菁综理出其中脉络,事实上不需重花十载光阴,因为其中最少也有一半日子是失败的记载。
崔长青悟力惊人,记忆力出奇地好,过目不忘,一字之差亦难逃他的慧眼。数日来,他已熟记手稿中的每一个字,参悟出其中脉络,而且加上他本身的见解、经验、教训,他已将孤魂孙秀尚不算功德圆满的一门绝学,整理出一条研习的坦途。如按他自己的构想参修,很可能失败,也可能比孤魂所期望的成就更高。
可惜,他抽不出时间找地方苦练。
目下,他仍然在手稿中寻觅可能成功的蛛丝马迹,也许在一而再阅读中,突生灵感点破天机呢。
正在全心默诵,“砰”一声大震,门闩折断,房门大开。
他一惊而起,顺手将三叠手稿揣入怀中,左手本能地扶住了茶杯,功贯指梢候机反击自保。
一枝花出现在房门口,向店伙举手一挥。
店伙踉跄退去,房内房外鸦雀无声。
他安坐不动,冷冷地注视着这位踢门而至恶客,心想:“好俊的年轻人,可惜一双眼睛太活了些。”
一枝花打量着他,敌意益炽。
双方不言不动,气氛渐紧。
最后,是一枝花忍耐不住,哼了一声问:“你就是崔长青?”
“你不服气?”他反问,针锋相对,语气同样狂傲,同样无理,充满了火药味,双方顶上了。
“你出来。”一枝花阴森森地说。
“贵姓?”
“姓卜。”
“替谁出头?”
“你心中有数。”
“抱歉。”
“阙姑娘彤云。”
“哦!很好。”
“出来说话。”一枝花招手叫。
他仍然安坐不动,冷冷地问:“你踢破了房门?”
“不错。”
“但你不敢进来。”
“什么?”
“在下要讨公道。”
一枝花冷哼一声,起步踏入门内说:“在下接了。”
崔长青扣指疾弹,茶杯破空而飞,平稳地,快速绝伦地向一枝花飞去。
一枝花冷冷地伸手说:“班门弄斧……”
手刚接住茶杯,杯盖突然更快地前飞。
一枝花大惊,扭身急闪。
杯盖擦耳而过,飞出院中去了。
杯中的茶因晃动而泼出,溅了一枝花一头一脸,当场出彩。
崔长青大笑而起,挟了沙棠木剑向外举步说:“小意思,抹把脸就好,失礼夫礼。在下出来了,卜老兄,你想在客店动手拔剑?不方便吧?”
一枝花的手落在剑靶上,闻声乖乖放手,咬牙切齿地让开出路,沉声道:“咱们出城走走,敞开来算。”
“请。”
“走!”
一枝花领先便走,出店后向东门方向举步。崔长青却说:“卜老兄,该我择地方。”
“你怕什么?怕埋伏?”
“哈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老实说,在下不信任你。城外东南角是卫城,阙大小姐万一出动千军万马,我崔长青可吃不消。”
“你……”
“你得听我的。”
“如果在下不听你的……”
“你可以在街心拔剑,这可以表现出你的英雄气概。”
“好吧,依你。”
“这就走。”
南门外滹沱河旁,在广济桥西面半里地,是颇有名气的回龙庙,也称滹沱河神庙,官府春秋致祭河神,皆在此庙举行,因此庙貌宏伟,庙前有宽阔的广场,庙侧是河,平时游人不多。
崔长青从南门来,知道这处地方。出了城,向回龙庙走去,一面走,一面向跟在后面的一枝花说:“你姓卜,大名还未见告。如果认为见不得人,不说也罢。”
“反正你是要死的人,何必多问?”一枝花大剌剌地说,傲态凌人不可一世。
“记住你的名号,万一在下死了,也好到阎王面前告你呀。”
“卜某不信世间有鬼神。”
“不足为怪,在下也不信。信口闻问,如此而已,不过,等会儿拔剑动手,在下只知你姓卜,其他一无所知,杀了你之后,在下如何替你善后?”
“你放心,死的必定是你。在下将你的尸身扔下河去喂王八,一了百了。”
“万一你失手……”
“没有万一,死的必然是你。”一枝花语气肯定,极为自信地说。
谈话间,已到了庙前。崔长青说:“老兄,咱们就在此地比划比划,你有何高见?”一枝花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回龙庙门,剑眉深锁,略现不安的神色,说:“你怎么选在这处地方?”
“怎么?你有顾忌?放心,在下没有助拳的人。”
“回龙庙的庙祝,是在下的朋友。”
“哦!你倒有助拳的,在下选错地方了。”
一枝花哼了一声,不屈地说:“你少臭美,杀你一个小辈,还用得着朋友助拳?你在外面等等,在下进去打个招呼,免滋误会,并请他不加过问。万一他不明底细,出来不由分说拔刀相助,岂不有损卜某的威望?”
崔长青往一株大树下一靠,说:“好吧,在下在此地等你出来。”
一枝花向庙门定去,扭头冷笑道:“即使你想进,也插翅难飞。”
崔长青毕竟年轻,耐性有限,迫急了自然心中有气,冷笑说:“你这人夜郎自大,狂得太没分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副尊容,像不像个有真本事的人?大概是吃狗奶长大的,天生的狗性欺善怕恶,也生了一双狗眼看人低,混帐透顶。”
一枝花自取其辱,这一串恶毒难堪的挖苦话,分量重得令人受不了,立即急怒攻心,一声怒啸,拔剑回头反扑,突发绝招“万花竞艳”,洒出了重重剑网,以雷霆万钧之威,向崔长青狂野地攻去。
崔长青挟着沙棠木剑向侧一闪,脱出了重重剑网,他不敢大意,看对方冲刺的凶猛剑势,他知道这家伙难怪如此狂妄,果然艺业不凡,且先看看再说。
一枝花一招走空,剑虹疾转,如影附形跟进,剑花再吐,毫无顾忌地紧迫进攻,捷逾电光石火。
崔长青立即抓住机会,斜移一步木剑出鞘,脱出对方的冲刺正面,“唰”一声还以颜色,木剑不偏不倚钻隙而入,闪电似的拂过一枝花的左肋下,半分之差,几乎削掉一枝花的肘尖,“噎”一声轻响,一枝花胁衣裂开了一条缝,并未伤肌。
人影中分,点到即止。
崔长青掷剑入鞘,冷冷一笑道:“朋友,满招报,谦受益,这一剑你该已受到教训了。看尊驾仪表非俗,器宇轩昂,绝非庸俗之辈,何苦受阙家的蛊惑,替阙彤云火中取栗?你走吧,回头是岸。”
一枝花羞愤难当,厉声道:“你敢等卜某片刻吗?”
“等又如何?”
“在下进庙邀一位朋友来。”
“邀他来助拳以二打一?”
“你敢不敢?”
“好,在下答应你。”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能毁约一走了之。”
“笑话。你既然不放心,在下陪你进去。”
“好,走!”
两人并肩向宏伟的庙门走去,不像是仇人,倒像是朋友,只不过一个神色泰然,一个又恨又恼而已。
刚踏入庙门,里面突传来一声娇呼:“果然不错,他来了。”
一枝花脸色大变,扭头拔腿狂奔。
紫影入目,来势如电,一枝花必定跑不了。
崔长青的处境很糟,紫影急射而至,他正好挡在去路上,眼看要掩上,而且紫影可能认为他是一枝花的同伴,而不分皂白向他袭击。
变化太快,不容他思索,自卫的本能驱策着他出手自保、侧闪、出招、沉喝:“慢来!”。
“啪!”紫影接了他一掌,一掠而过,幽香入鼻。
他感到掌心一麻,马步虚浮,退了两步撞在门上轰然作响,只觉气血翻腾,不由大惊失色。
紫影冲势难止,飞出门限到了门外,远出六七步方倏然止步转身,讶然叫:“咦!是你。”
“咦!是你!”他也脱口叫。
原来是在方山邂逅的紫衣美丽少女,那次她与一位红衣小姑娘,及一位叫三姨的人同行。
紫衣少女脸色一变,意似不信地说:“想不到真是你,可惜哪!可惜。”
他一头雾水,问道:“可惜什么?”
紫衣少女轻摇玉首,转身匆匆走了。
一枝花早就逃得形影俱消,他只好独自回城。对紫衣少女所说的话,他大感困惑,百思莫解。在方山,这位高贵和气质绝尘寰的少女,对他不是相当友善吗?今天为何变了态度?他愈想愈糊涂。
紫衣少女接了他一掌,令他悚然而惊。这么一位水葱似的娇弱少女,竟然有如此可怕的掌力,几乎毁了他的手掌,内力直撼心脉,委实令人难以置信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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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花绕道逃回城中,不回阙府,直弃西北玉井巷的延寿庵。
延寿底是一座小小的庵堂,住了十余名尼姑,与六七名带发修行的苦命女人,是男人的禁地,门禁森严,是苦修庵而不是香火庵。
庵两侧皆是民宅,右邻是一家木匠店,店面甚小,生意似乎颇为清淡。
一枝花踏入店门,并不向正在干活的两位木匠打招呼,直趋内间。
原来这里是他寄居之所,内堂别有洞天。推开内堂门,藏在门后的一名中年人闪出笑道:“贤弟,你还记得回来?”
一枝花脱下青袍,神色紧张地说:“别提了,好险。”
“怎么啦!阙大小姐将你赶出来了?”
“她?那浪货怎舍得让我走?她……”
“那又……”
“紫云仙子那泼辣货来了。”
“什么?”中年人惊问。
“如果走慢一步,大哥,恐怕小弟已进了枉死城,横尸回龙庙了。真糟,恐怕在回龙庙栖身的宫前辈,必定凶多吉少……”门外一声哈哈,有人叫:“既恐怕,又必定,你的话委实令人难以捉摸,你希望我死吗?”
一个鹰目炯炯留了山羊胡的花甲老人,微笑着进门直趋大环椅落座。
一枝花苦笑道:“宫前辈,回龙庙怎会被那泼辣货找到的?”
宫前辈笑道:“不足为奇,有人通风报信。你只顾逃命,哼!真没出息。”
“那泼辣货只有一个人?”
“回龙庙确是只有她一个人。老实说,她一个人已够令人头痛了。卜义,你同来的青年人是何来路?”
“咦!前辈看到了?”
“看到你逃命,我老人家就躲在积金炉旁。那小丫头以为我老人家已经溜了,却不知我并未远走。”
一枝花将与崔长青约斗的事说了,宫前辈一惊,说:“那么,这小子是两月前大闹开封府的崔长青了,这人来路不明,至今还没有人能摸清他的底,甚至连他是黑是白也一无所知。血花会说他是黑龙帮的人,他该是咱们黑道的朋友。卜义,千万不要招惹他。”
“但……晚辈已答应了阙家……”
“呵呵!你几时守过信诺?”
“阙姑娘……”
“你从来就没有与一个女人恩爱五天以上,喜新厌旧得手便弃如敝履。傻瓜,这次你大概鬼迷心窍……”
“宫前辈,你就对付不了他?”
“林家的人已经令咱们丧胆了,为何又多树一个可怕的强敌?”
“你是说,林家……”
“来了一大半。”
“林白衣也来了?”
“今早你躲在阙大小姐的香闺内,卿卿我我难舍难分,怎知外面的事?今早有人看见那小畜生在东关现身,他比那些鬼女人来得更早。”
“他目下……”
“你只顾逃命,老夫却随后跟踪,总算查出他们的落脚处了。”
“在何处?”
“北门外牧庄三家附近的农舍中。”
“糟糕!咱们……”
“咱们目下必须决定,是留?是逃?”
“这……被他们追得上天入地,委实不是滋味。”
“怪,他们怎知咱们逃来此地的?”
“自然是你这位到处留情的色中饿鬼,留下被人追踪的线索了。”
“这……不会吧?”
“人家却追来了。”
一枝花像是突然想起了值得高兴的事,喜悦地说:“有了,有一个人可以对付他们。”
“你是说……”
一枝花用大姆指向左邻一指,说:“甄寡妇。”
宫前辈猛拍大腿,叫道:“哎呀!我早该想到她的。”
“我负责找她。”
“对,你找她,不怕她拒绝。还有……”
“还有什么?”
“咱们想办法把崔长青拉过来。”
“你是说……”
“我来想办法。”宫前辈颇为得意地说。
“可是,晚辈与他……”
“你就别管了。梁龙。”
中年人欠身道:“前辈有何吩咐?”
“你到雕桥韩家跑一趟,务必将韩家四杰请来,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在此地把林家的人埋葬掉,一劳永远,免得他们像附骨之蛆般紧随不舍死缠不休。”
梁龙有点为难,迟疑地说:“可是,韩家四杰……”
“把你弄来的连城璧送去,他们准来。”
梁龙哎口气说:“可是……委实难以割舍……”
“你要命还是要璧?”
“这……好吧,我忍痛送去就是。”
“那就快走,来回三十里,你得赶快。”
“好,我这就走。”
宫前辈站起说:“就此决定,咱们分头办事。千万小心,放机灵些,别让林家的人盯上,那就万事全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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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长青回到客店,仍感到心中檩檩,对那位功力奇高的紫衣少女,耿耿于心难以释怀。如果在回龙庙双方正式交手,后果如何?他委实不敢想像。
他的信心开始动摇,因此闷闷不乐。
更衣洗漱,取出了藏在怀中的手稿,往几上一丢。蓦地,他心血来潮,重新一把抓起手稿,脑中灵光一闪,忖道:“孤魂孙秀偌大年纪,依然肯花十载光阴参研绝学。我年轻,怎能就此满足?内家气功与搏击术,乃是一切武学之宗,我已经参悟其中奥秘,为何不自己参修?如果我苦练,不但孙前辈的心血没有白花,我自己也获得一门至高的防身保命绝技,何乐而不为?”
接着,他想到手稿中的练功进程,心中又有些踌躇难决。手稿中指出修练的方法与进程,皆大逾武学常规,虽是武林正宗奇学,但却有些无穷邪味,走路径,行诡道,反常规,趋险绝,而且太毒太霸道。孤魂死前行雷霆一击,七个宇内一等的邪道高手,无一幸免。要不是薄命花出现乱了孤魂的神智,那天在场的人也休想活命。这种出手伤人的可怕奇学,练成后不见得是福,在他来说,他是个心肠并不算太硬的人,是否承受得良心的谴责,颇成问题。
不管他是否肯下定决心苦练,他直觉地感到这三册手稿,如果落在旁人手中,定非武林之福。
首先,他把手稿付之一炬,行走江湖有不测,带在身边太过危险。
焚完手稿,他略为宽心,自语道:“目下,只有我知道孤魂所创的绝学是如何练的,孙老前辈地下有知,会不会责备我不曾替他发扬光大?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孤魂是成功了,临死且曾发挥绝学的威力,他可能九泉瞑目。”
他倒在床上胡思乱想,决定今晚由阙家走走。府城至井陉仅一百三十里,马程仅大半天,闹了这两天,飞豹郝天雄应该可以赶回来了。
他却不知,掌理三关的负责人,岂是可以任意离开的?当然他也不知今早阙家方派人至井陉关报讯。
正在心中盘算,该如何方能证实阙定南是郝天雄,蓦地“砰”一声大震,窗户被一块砖头打破,纱纸破裂,断了两根窗格,砖头掉入房中。
他无名火起,心说:“好啊!居然叫人放泼了,这是甚么话?”
不等他冲出房,外面传来一声惊叫,脚步声急骤,扔砖头的人可能被人打跑了。
他启门外出,一个鹰目炯炯留了山羊胡的花甲老人,正向他的房门走来,含笑招呼道:“老弟,可惜那泼皮跑掉了,老朽也给了他一颗小石子,差点儿打断他的狗腿。”
“谢谢,这些泼皮无聊得很。”他笑谢,出房又道:“在下崔长青,请问老伯尊姓大名?”
“呵呵!老朽姓官,官兵的官,这姓很少见。老弟,你不能再住在客栈里了。”
“怎么啦。”
“那些泼皮全是街头巷尾的无赖,他们不敢和你争强斗胜,却可以昼夜不停地前来骚扰,丢瓦片扔石头,敲窗户砸屋顶,你出来他就跑,想想看,你受得了?”
“哼!在下不在乎,下次打断他们的狗腿。”他恨恨地说。
“好,就算你能扭住他们,打断他们的狗腿,你更吃不消。”官老人有条不紊地说。
“更吃不消?”
“城里有的是讼棍,一张状子送进衙门,一口咬定你行凶伤人,官司你打定啦。”
“他们敢?阙家不怕家破人亡?”
“阙家不敢,不会出面,但这些泼皮敢,这就是为何强龙不斗地头蛇。”
“在下不信邪。”他强硬地说,其实心中已动。
官老人呵呵笑,说:“好吧,你既然坚持己见,老朽不便多说。老朽也是落店的,就住在后进。如果老弟回心转意,请知会一声,老朽在城郊有朋友,伴老弟前往安顿,义不容辞。”
“谢谢关照。”他感激地说,闯江湖的人,对表关心的朋友颇为敏感,他对这位萍水相逢的热心老人,生出三五分好感。
刚回到房中,廓上又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房门外,叩门三响。
他正感到心烦,信口叫:“门没上闩,进来。”
房门一开,他怔住了。
是一个穿了彩色衣裙、浓妆艳抹的女郎,脸上脂粉甚厚,红红白白令人恶心。后面,是一个倒也清洁的青衣半老徐娘。
“公子爷好。”女郎向他飞着媚眼说,跨入房门,浓香满室。
他一看便知道对方的来路,不悦地叫:“出去,青天白日,你们怎么啦?”
半老徐娘笑得像条狼,反而抢先一步说:“公子爷别生气,以公子爷的人才……”
“你胡说……”
“不瞒公子爷说,这已是本坊最体面最年轻的姑娘,公子爷如不满意,老身再唤一个更年轻些的来……”
“出去!”他怒叫。
“咳!不是公子爷差人去本坊叫姑娘吗?”
“见你的大头鬼……”
“公子爷,老身……”
他火起,双手一张,连推带提将鸨婆与粉头弄至门外,沉声道:“在下不追究是谁出的鬼招,知趣些,你们赶快给我离开,在下不难为你们。”
老鸨婆仍在放赖,叫嚷道:“公子爷,你讲不讲理?本坊的姑娘本来大白天都得休息,但你差去的人红眉绿眼,硬要立即派一个小姑娘来,不然要拆屋揍人。好,老身送人来了,公子爷你却要瞪眼睛吹胡子赶人……”
“你走不走?”
“要走,你得付轿费。”鸨婆无畏地叫。
他真是气急了,但又无可奈何,附近惊动了不少店客,大家伸长脑袋看热闹。
即使他有霸王之勇,也无用武之地,他总不能把一个可恶的鸨婆与可怜的妓女,像对付武林高手般三拳两脚将人打跑了事。
他取出一锭银子,塞入鸨婆手中说:“好吧,银子给你,但你得把那位要你派姑娘前来的人,姓名长相说个一清二楚。”
鸨婆乐得龇牙咧嘴,藏好银子谄笑着说:“那人叫张三,中等身材,有眼睛有鼻子……”
“你认识那个人?”
“公子爷,来来往往的人客那么多,他又不是本坊的常客,老身……”
“走走走走……”他急急地叫,这样怎会问出结果?他只好认栽。
撵走了鸨婆,廊尽头站着病秃龙公孙化及,向他摇头道:“老兄台,客栈人多嘴杂,不禁闲人进出,还是迁地为良吧。”
“在下得考虑考虑。”他盛怒未消地说。
走道匆匆奔来一名店伙,急叫道:“公子爷,有人打了你的乌骓马。”
他一惊,迳奔马厩。
姓官的老人躲在一旁暗笑,这老家伙不姓官而姓宫,正是一枝花称之为官前辈的人,冲崔长青奔出的背影笑道:“饶你崔长青英雄了得,也逃不过老夫的巧安排。略施小计,便要手忙脚乱。”
入暮时分,他被宫老人安顿在城外东北角里外的一座农舍中,乌骓马上了厩,也心中一宽,向宫老人由衷地道谢,总算获得一时的清静。
宫老人推说城中有事待办,不克久留,须在城门关闭前返城,含笑告辞走了。
老家伙并不回城,悄然奔向城北,在一座树林中,会见了躲在那儿的一枝花与两名大汉。
“宫前辈,怎样了?”一枝花问。
宫前辈喜形于色,得意洋洋地说:“略施小计,一切顺利。梁龙回来了吗?”
“不曾。”
“哦!这家伙可能误事。”
“不会吧,晚辈亲见他带走了连城璧。”
“你敢保证他不在半途转念?”
“这……”
“林家的小狗消息如何?”
“今晚他们皆留在城内有所行动,牧庄三塚的李家,只有燕京老农一家子。”
“妙极了,咱们天黑便动手。”
“太早了……”
“早才好,出其不意,保证成功。现在,咱们先进食。”宫前辈欣然地说。
一名大汉在树岔上取下一个大荷包,两葫芦酒。摆在地下笑道:“对,先进食,死也得做个饱鬼。”
“呸!你说这些晦气话触霉头吗?”一枝花居然正正经经地说。
宫前辈抓起酒葫芦,扭脱塞嘴笑道:“卜义,你口说不信鬼神,心里面却神鬼皆信。不要和我争辩,填五脏庙要紧。等会见动起手来,万一不够机警,很可能偷鸡不着蚀把米,燕京老农李仲先,手底下硬朗不可轻侮。”
一枝花冷笑道:“他手底下再硬朗,也逃不过晚辈的暗器。”
“老天,你千万别用暗器,你怕那几枚桃花镖别人认不出来吗?告诉你,千万藏拙些,即使到了生死关头,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在,你那要命的桃花镖最好藏得稳稳的,对大家都好。”宫前辈半警告半玩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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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星光暗淡,月色无光。
三人换穿了夜行衣,黑巾蒙面,悄然到达城北的牧庄三塚。
牧庄三塚,是荒野中的三座大坟,据说是蔺相如、廉颇、李牧三位先贤的坟墓,每坟相距百尺,附近荒草萋萋,野林孤寂。塚东北,是六七栋农舍,衔接东北一带平畴沃野。
犬吠声乍起,夜行人接近了第一家农舍。
农家子弟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入夜后灯火甚少。犬吠声一起,农舍内仅有的两盏灯倏然熄灭,瓦面上,一个黑影端坐屋脊中心,用洪钟似的嗓音豪笑道:“朋友,不要偷偷摸摸了,省些劲,走近来吧。不然休怪老夫慢客。哈哈哈哈!”
一枝花长身而起,两起落便到了屋侧,一鹤冲天扶摇直上瓦面,突然脱口叫:“咦!你不是京老农。”
是个老态龙钟的老花子,站起说:“老农不在家,赶兔子去了。你阁下亮万。”
“你为何不亮万?”
“我老花子算得是半个主人,也是撵兔子的能手。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你不亮万,老夫也藏起名号不露白,从不做赔本生意。”
“崔长青。”
“什么?你是崔长青?”
“怎么?你不服气?”
“好,就算你是崔长青,那两位呢?他们龟缩不出,是不是还要请一次?话说在前面,那两位仁兄还想往屋子里跑,千万不要轻试,那里面有几头吓死人的猛狮,送两只兔子进去,还不够塞牙缝,还是乖乖现身妥当些。”
一枝花不知老花子的话是真是假,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情势显然不利,必须速战速决,猛地急速冲进,剑出“寒梅吐蕊”,出其不意突下杀手。
老花子一声长笑,跳至一旁避开一击,笑道:“敢在我北丐面前递剑的人,似乎并不多见,这剑真险,危极。”
一枝花大骇,心中发冷。江湖上南乞北丐的名号,简直可以吓破黑道好汉的胆,这两个游戏风尘艺臻化境的奇人,连少林寺的三位长老也让他们三分。
他心中一虚,大喝一声,又是一剑点出。
老花子大袖一挥,突向刺来的剑卷去。
一枝花这一招是虚招,以进为退,突然收招身影下挫,斜窜丈外飘落屋下溜之大吉。
老花子反而一怔,忘了追袭,自语道:“丫头说这厮接了一记拂云掌而毛发未伤,世玉贤侄也说这人如何胆大了不得,怎么竟然是个胆小如鼠见不得人的怕死鬼?”
两团火球突向茅屋的院子里扔,两个黑影扔了火球便溜。
几头巨型黑犬咆哮连声,随后狂追。
救火要紧,茅屋的人并未追出。老花子一跃而下,但一枝花已远出十丈外去了,发狂般钻入矮林,一闪不见,不易追赶了。
入侵的人逃掉了,纵火亦劳而无功。现场留下一幅蒙面巾,一具不小心遗落的鸡鸣五鼓返魂香喷管。
北丐大怒,向在屋内候机捉贼的中年人怒吼。
“果然不错,这小畜生是专为紫云丫头而来的,原来是个下五门淫贼,老夫非找到他活劈了他不可。”
说找就找,不由分说,扭头怒冲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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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中,客人将崔长青与妓女冲突的事,作为茶余酒后的话题,此中又有人存心不良添油加酱,煽火拨风,因此自然成为不可告人的笑柄。老花子来得正是时候,中伤的谣言加上崔长青已经离店的事实,可把老花子气得真发狠,几乎气炸了肺。
罪名落实,崔长青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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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器店的内堂秘室中,三更初。
一枝花、宫前辈、梁龙、三位壮年人,与刚到不久的韩家的四杰,济济一堂群魔乱舞。
韩家四杰是三男一女,四兄妹的排名是龙、凤、狮、虎。老大韩龙与梁龙同名,年岁也相若,是个脸目阴沉,心狠手辣,贪如狼,狠如豹的高大长脸人。老二韩凤已是三十岁的人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姿色不见佳,但身材丰满凹凸分明极为喷火。
“话讲在前面,在下另有条件。”韩龙大声说。
梁龙用一只连城璧把韩家四杰请来,本来就心中大痛极不乐意,一听韩龙另有条件,立即引起他的反感,变色道:“老天!韩兄,你还有条件?”
“怎么,不能有?”韩虎阴森森地问。这位韩老四身材最矮小,却是脾气最暴躁的一个。
“咱们可是讲好了的……”
“讲好了就不能改?”
“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