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山沉吟片刻,说:“晚辈认为,可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既然这样,贫道便可以不管了。”大风道人说完,整衣而起。
“请问仙长,晚辈还能依限赶回山东吗?”
“呵呵!你认为能吗?”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与朋友交,岂能无信?晚辈将全力以赴。”
“那就好。”
“晚辈请仙长指示迷津。”
“呵呵!天机不可泄漏,点穿了,你岂不成了个废人信差?你只需问问自己是否已尽了心力不问其他。”
“这个……”
“记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古训,呵呵!后会有期,贫道走了,有人来了,呵呵……”
笑声摇曳,老道冉冉而去,眨眼间便失了踪。
“好一个神奇人物,费解,费解!”他苦笑着自语。
他听到了脚步声,转头一看,心兰正如飞而来,兴奋地大叫:“青山哥,怎样了?”
两侍女小剑小琴上前含笑行礼,退至一旁。
“心兰,等会儿告诉你。”他答着,目光落在急步而来的中州双奇身上。
大悲佛先到,合掌行礼道:“我佛慈悲贫僧与无尘居士,特来向施主领罪的。”
无尘居士也行礼道:“老弟台以德报怨,老朽无地自容,特来……”
他整衣而起,笑道:“两位前辈不必自责,那晚一时误会,说开了就算啦!哦!炼狱寨的事怎样了?”
大悲佛一阵惨然道:“如不是施主相助,恐怕我们将全军覆没,即使如此,咱们的人也死伤惨重,风尘四杰只救出一位穷神,华山二老亦受重伤,唉!真是天意。”
无尘居士则忧形于色地说:“逃脱了主凶无盐魔女,日后江湖仍不得太平,不归谷派在各地的爪牙,实力依然雄厚,等魔女出山时登高一呼,江湖上将重新掀起血雨腥风,冤冤相报永无尽期,后果委实令人不寒而栗。”
“诸位又如何打算?”
“魔女可能仍留在谷中,云中鹰王已派金鹰监视谷口四周,至今迄无讯息,因此咱们仍在探索中,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柏青山沉吟片刻,问道:“如果魔女不能出山,不归谷的爪牙,是否便群龙无首,不能为祸江湖?”
“是的,炼狱寨中的首脑人物,已经全部伏法,各地的爪牙失去统驭人物,蛇无头不行,不得不各自为计销声匿迹。”
“难道他们在外面没有主脑人物起而代之?”
“不会的,这件事,咱们早在两月前,便已放出风声,让他们的主脑人物能及时赶回,以便一网打尽,这次袭击如不是估错了对方的实力,本来是成功的。”
“原来如此。”柏青山若有所悟地说,他想起大风老道的话,有感而发。
“老弟曾否发现魔女的下落?”无尘居士问。
“不错。”
“那……”
“在下希望诸位高抬贵手,饶了魔女。”
大悲僧抽口冷气,悚然地说:“施主,这件事……施主知道饶了她的后果么?”
“知道。”
“那可能日后将有千百条性命,因此而断送掉,不知将有多少孤儿寡妇,因此而……”
“大师不要说了。”他胸有成竹地说。
大悲僧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既然施主坚持,老衲立即前往知会众人一声,就此撤走不再追索魔女了。”
柏青山淡淡一笑,说:“在下保证她今后永不会为害江湖,她将成为废人,大师满意了么?”
“真的?”
“真的。她一个丑女人,心性易变情有可原,大师能作得了主么?”
“不但老衲能作得了主,这些参与袭击的人中,只要是施主交代的事,任何人也可以作主,只消将话传出,保证没有人有丝毫怨言,他们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施主便请放心。”大悲僧神色肃穆地说。
柏青山将琴交到心兰手中,向众人说:“好,请诸位退在一旁。”
心兰不假思索地在一旁坐下,备琴以待防范意外。
柏青山向崖下走近,招手叫:“程寨主,你已经听了许久了何不出来谈谈?”
无盐魔女知道躲不住了,吸口气功行百脉,突然飞跃而出,七星剑似长虹经天,猛扑而上。
柏青山向侧一闪,喝道:“住手,你不愿听在下的忠告么?”
无盐魔女一扑落空,扭身叫:“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你该反省反省了,程寨主。”
无盐魔女眼都红了,一声怒叱,再次冲进,剑出“白虹经天”,凶狠地进击。
柏青山再次闪避,不敢用赤手空拳硬接。
他经过金针刺穴的劫难,重生后感到真气出现了异象,似乎平空精纯了许多,两仪神功的威力,大得连他自己也感到不安。
因此,他对这种特殊的进境抱着怀疑的态度,深恐这种异象会突然消失,那时岂不糟了?况且魔女的七星宝剑可破内家气功,用掌相搏凶多吉少,所以必须巧。
他斜身贴上魔女的右侧,伸手擒找对方的脉门。
魔女反应奇快,扭身招变“回风拂柳”,快极,光华一闪,剑光及体。
“哎呀!”大悲僧惊叫。
柏青山更快,虎腰一扭,鬼魅似的反而闪至魔女的身后,贴身而转如影附形。
“噗!”一声响,魔女的左膝弯挨了一踹。魔女向前一仆,一声怒啸,扭身反扑,剑出“回龙引凤”,剑气迸发如潮。
柏青山向下一挫,从剑下向侧逸走,“噗”一声响,一脚扫在魔女的右胫骨上。
魔女存心拼命,马步一乱,扭身一剑下劈,人剑同向下落。
柏青山却突然反退,“噗噗”两声,两脚飞踢,全踢在魔女的胁背上。
这次魔女浑如未觉,剑光一闪,“嗤”地一声,扫过他的左靴底,靴后跟脱落,危机间不容发。
这瞬间,柏青山的掌已拍出,如山潜劲骤发,掌风击中魔女的面部,势如疾风迅雷。
魔女已来不及用剑震散掌劲,灵犀甲也护不住五官,“哎”一声惊叫,掩面后退,一面舞剑自卫,在身四周布下了重重剑网,犹作困兽之斗。
柏青山摇摇头,退至心兰身旁说:“她已存心拼命,交手她必定毙命,请把雷琴给我,只有用雷琴制她就范了。”
琴音乍起,像是山雨光临。
无盐魔女一手掩住双目,一手疯狂地挥剑,形如疯狂八方冲突,厉叫声刺耳。
琴声渐紧,魔女剑舞得更急。
但见光华飞旋腾舞,附近飞沙走石,草叶纷飞。
终于,魔女慢下来了,满头大汗,脚下踉跄,气喘如牛,手虽不曾掩住双目,但目光已呈现疲态的散光。
“砰!”
她终于力尽倒地。
柏青山放下琴,一跃而上,一手抓剑,一手扣住双耳后的藏血穴。
魔女略加挣扎,终于昏厥了。
柏青山放手,取下了七星剑回到心兰身旁,低声说:“心兰,你将魔女抱到僻静处,脱下她身上穿的灵犀甲给我,破她的气门,用金钗刺她的手脚大筋,刺穿一孔便可,从附骨处轻轻下手,不可毁了,拜托拜托。”
“我听你的吩咐,青山哥,放心好了。”心兰柔声地说,她这时已经没有恨了,反而有点怜惜。
不久,她抱着魔女重回原处,将折好的灵犀甲递给柏青山,将魔女放下说:“难怪这魔女不怕刀砍剑劈,原来如此。”
柏青山在魔女的气门旁点了两指,方向大悲僧说:“目下她气门已毁,上下经脉亦经在下半闭,即使有艺臻化境的回春妙手郎中,也不能令她的气门复原了。人交给你们带走,切记不能杀她,找地方把她幽禁起来,让她终养余年,如果你们食言,休怪柏某翻脸不认人。”
大悲僧念了一声佛号,沉声道:“老衲将带她至桃林渡清净庵,交给菩提自在圣尼度化,如有恶意损伤她的情事,老衲愿粉身碎骨以谢天下,施主唯老衲是问。”
“好,两位可将她带走了。”
“谢谢老弟成全。”
无尘居士欠身称谢,抱起昏迷不醒的无盐魔女,偕大悲僧告辞走了。
柏青山目送两人去远,长叹一声,坐下说:“等他们撤走后,我们再出去,心兰,西玄妖道怎么说?”
心兰将迫问的口供一一说了,反问道:“青山哥,这些口供到底有何用意?到底谁需要万里孤鸿的解毒药?”
青山后悔不迭,唉声叹气地说:“真糟!我该早些去找灰衣使者的,天哪!只差两天工夫,从嘉兴到太湖两天便够了,这……鬼使神差,偏偏碰上这档子事,命也。”
心兰紧偎着他坐下,握住他的大手,关心地问:“哥,你到底说些什么?”
柏青山浑身一震,他第一次听到心兰如此亲密地称呼他,如在平时,他求之不得,高兴还来不及呢!
但他已是个将死的人,他已经下决心挥慧剑斩情丝,这亲密的叫声反而令他悚然而惊,这说明了姑娘并不因为他的有意疏远而知难而退,反而进一步表露自己的爱意。
他并不糊涂,心兰对他的痴情,他怎能不知道?数千里随后跟踪,舍死忘生入谷相救,如不真是……
“哥,不要怪我啊!你……你生气了?”心兰凤目含着泪水,幽幽地说着,似有无穷幽怨在心头。
“唉!我不生气,而且得谢谢你,现在,你赶快回嘉兴。”
“哥,你……你又赶我走?”
“你得回家,在江湖流浪,我一万个不放心。”
“我……”
小剑哼了一声,大声说:“小姐,请回避,小婢要问问他。”
“小剑,不许放肆!”心兰微愠地叫。
小剑不怕,气呼呼地说:“鼓不打不响,钟不敲不鸣,小婢得把话说得明白。”
“小剑你……”
小琴更放肆,一把挽起心兰,笑道:“小姐,小婢陪你到处走走,走啊!”
不管心兰肯不肯,连拖带拉,将心兰拉走了。
青山注视着鼓着香腮的小剑,困惑地问:“小剑,你要说些什么?”
小剑重重一哼了一声,恨恨地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痴心女子负心汉,半点不假,你知道我说谁?”
“你……”
“柏爷,你对我家小姐,真如此绝情么?”
“你胡说!”
“我不胡说,也不相信你是个木石人……”
“小剑,求你别说了。”他焦躁地叫。
“我要说,我要说个明明白白。请教,我家小姐的才貌与她对你的痴情,你到底有哪一点不满?”
“老天!你……”
“是不是柏爷家中已有妻室,所以如此决绝,大丈夫平生不二色是美德,我不怪你,只怪小姐命薄。”
“小剑,你……”
小剑毫不放松地说:“事实柏爷家中并无妻室,却一而再向我家小姐表示亲近,最后来个绝情绝义,将一颗痴爱你的心踩在脚下,这并不能表示你……”
“住口!”他尖叫。
小剑接口叫:“柏爷,到底为什么你这样残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青山被迫急了,一把抓住她沉声问:“你真要知道为什么?”
“小婢正在洗耳恭听柏爷的解释。”
“因为我曾被万里孤鸿的毒雾喷中,恐怕只有二三十天的寿命。我这次到江南,就是要找解药。目下,我为朋友两肋插刀,为道义将自己的生死置于度外,马上就得万里奔波赶至山东济南府。期限只有十余天,一天要赶七八百里,否则便误了朋友的性命。你说,我能带着你家小姐走么?”
“天哪!”小剑骇然叫。
“你家小姐一片痴心,我不是木石人,我也深深地爱她,但我不能自私,我是个将死的人,我激斗后为何昏厥?这就是原因。我要走了,请转告你家小姐,柏青山今生与她无缘,愿结来生缘,请她忘了我……”
英雄有泪不轻弹,他虎目中有了泪光。
他正想走,林影中闪出泪下如雨的心兰与小琴。心兰脸色苍白,一字一吐地说:“哥,你不能如此残忍地要求我忘了你,那是不可能的。今生缘未了,来生事渺茫。有了你这些话,费心兰死亦心甜。”
“心兰……”他掩面叫。
心兰沉静地走近,任着珠泪大串地碎在胸襟,幽幽地说:“他生未卜此生休,我要把握住你在世的美满时光,地老天荒……”
“心兰,我……”
“哥,我不追问你的事,我只知道我要不择手段来帮助你,走吧,我们出谷。”
她领先挽了青山的手,举步向出谷小径走去。
群雄仍在谷中,等候未到的人前来会合,接到他们之后,引起了一阵欢呼。
数十条好汉将他们围住了,向他们面致诚挚的谢意。
心兰突然举起双手,高叫道:“诸位前辈,请听小女子一言。”
众侠的目光向她集中,人声倏止。
她流目四顾,久久方说:“我青山哥不是挟恩要胁的人,小女子有一事请求诸位相助一臂之力,不知诸位肯否俯允?”
华山二老的黑衫客黎典元,腿上丢了一条肉,伤不算重,豪笑道:“费姑娘,你只要吩咐一声,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咱们这些人如果言行不符,神灵殛之。”
“青山哥目下要赶赴山东济南府,限期只有十余天,每天需赶六七百甚至千里路程,请问诸位是否找得到千里驹?”
关中群雄的坐骑皆留在广信府,怎会有千里驹?中原群侠未带坐骑,更是束手无策,彼此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心兰叹口气,说:“诸位无法可想,也就算了,我们到饶州去乘船,告辞。”
年轻人唐璧急叫道:“姑娘,且慢走!”
“哦!有事么?”
“兄弟认识龙王樊强,他的水上朋友遍天下,如果走水路,昼夜兼程,快舟一个时辰可走五十里,由云中鹰王派金鹰传信,穷神沿途照顾,请水路朋友相助,每一百里一站换船,沿大江出运河,直放京师走山东,十天半月保证可以到济南。”
穷神哈哈大笑道:“唐兄弟,你真傻,金鹰怎能传信?龙王樊强的水上牛角传音,一天可传三两千里,他只要发出要前面准备快舟的消息,沿途的朋友便会及时辗转相传,顷刻百里快得很呢。走,哪几位够情义的仁兄,愿随咱们陪伴柏老弟上山东?”
无尘居士笑道:“等后谷的天雨花闻人杰过来,叫他用飞鸽传书给江南镖局九江分局的朋友火速知会龙王樊强兄,派快船在湖口等候,保证水陆两途皆有人接应。”
柏青山大喜过望,诚恳地说:“诸位前辈慨然相助,柏某铭感五衷,大德不言谢,容图后报了。”
穷神哈哈狂笑道:“柏老弟,你这些后咱们担当不起。大丈夫恩怨分明,你老弟救了咱们这些无勇无谋的匹夫,铲除炼狱寨的万恶凶魔,不仅是间接救了无数江湖豪杰,也为世除害造福江湖,咱们只是稍尽绵薄而已,无法报答万一。我穷神这条命是你救的,为你而赴汤蹈火义不容辞。现在,咱们算算看有几位愿一同北上。一、二……”
“我算一份!”
登时有二三十个人同声叫。
大悲僧笑道:“慢来慢来,你们以为要这么多人去鸣锣鼓开道么?快舟除了水夫之外,最多只能乘坐十个人。你们可以自己问问,第一,须对此地熟悉。第二,沿途排除万难。其三,有时起旱须能一个时辰赶四十里的长途脚程。其四,任劳任怨敢于拼死,临机应变可以独当一面。即使诸位人人合此条件,咱们也只能去六个人。”
无尘居士接口道:“目下限于人数,只好谢绝自告奋勇的人。我和大悲大师,加上唐老弟、穷神、天雨花闻人兄,只差一个人了。”
云中鹰王笑道:“也许我的金鹰能派上用场,当然我这半个郎中沿途能照应伤病时疫,对不对呢?这份差事舍我其谁?”
六个人中,大悲僧辈高位尊,便成了当然的首脑人物,立即开始分配人手。
唐璧水性高明,对水路熟悉,负责与龙王樊强的朋友联络,应付水上的意外。
天雨花闻人杰,与天下各大镖局皆有交情,足迹遍及南北十三政司,负责与陆上的朋友打交道。
穷神是个吃八方的浪人,在风尘四杰中,论见识经验与黑白道朋友的交情,他稳坐第一把交椅,在江湖声誉极隆,由他应付江湖朋友,无往而不利。
大悲僧主持全局,责任重大。
无尘居士负责内部安排,包含了食宿及内部警戒。
云中鹰王主要是负郎中重责,一双金鹰相机而动。
柏青山去取回辟邪剑,天雨花闻人杰也就赶来了。
这位中原群雄中的佼佼人物,在江湖道上声誉极隆,潜势力极大。
上次无盐魔女万里追杀黑风帮的帮主公孙震,途经许州,碰上了无雨花的拜弟霹雳火的篷车,为了争路,魔女一怒之下,把霹雳火的十二名同伴杀了个七零八落,十三个人只逃掉一个马车夫。天雨花闻人杰闻耗带人追赶,在郑州赶上了,十八条英雄几乎全军尽没,与魔女结下了不解之仇,誓在必报。
天雨花年方半百,闯荡江湖三十年,饱历风霜见多识广,身材中等,表面上看,他的相貌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些。
他设在开封府的马车行,路线远及山东京师一带。重要的大站皆以信鸽传讯,消息传递极为快速,是全国设备最佳的少数车行之一,提起中原车行的车主天雨花闻人杰闻大爷,可说无人不晓,盛誉得来非易,他一听说要以快速舟车送柏青山与费姑娘到山东,拍着胸膛保证说:“从水路便可到山东,这条路我负责,咱们尽量赶。我这就派人把信鸽放出,命九江敝拜弟飞燕子徐老三,速与龙王樊兄联络,这就走。”
柏青山获得这群老江湖全力相助,兴奋万分,立即动身踏上万里归程。
本来他不愿心兰主婢跟来受风霜之苦,但心兰坚决地表示,要伴他返回山东故里。
群雄早已听心兰公开宣布她是青山的妻子,因此并未怀疑,将他们看成夫妇,谁也未留意两人的真实情形。
一阵好赶,次日一早便到了饶州府,在此地以重金雇快舟,扬帆驶入鄱阳湖。
船到湖口,接的人真多。
不归谷炼狱寨毁灭的消息,已由信鸽带到九江,信息立即以奇速向各地轰传,江湖上人心大快。
天雨花的三弟飞燕子与龙王樊强,带了不少慕名求见的水陆朋友,亲在码头迎迓,两艘快船早已立桨相候。
双方寒暄毕,船立即扬帆下航。
柏青山上了龙王的快船艇,彼此相见恨晚,极为投缘。
顺风顺流,船快逾奔马,大江行舟,不需换船,扬帆下航不用操桨,近午时分便赶了两百余里,进入安庆府地境。
飞燕子与龙王在安庆告别登岸,船继续下放。
船昼夜兼程,在镇江进入运河,船速锐减。每百里左右换舟,水上朋友以牛角声传讯,沿途早就有人接应,快舟不分昼夜皆在码头相候。
这天近午时分,船进入淮安府的管家湖。以北进入黄河一段河面,称为清江浦,起自管家湖北抵鸭程口。
河口没有四闸管制大河的水位,平时开启两座闸门通航,漕舟称便,是本朝新辟的旧沙河故道。
逆流上航,六支长桨经过半天的劳顿,已经慢下来了,六名水夫脸上皆带了倦容。
唐璧与柏青山坐在舱面上,抬头看了看天色,说:“午间便可渡过黄河,黄河对岸的运口镇有船在等候,晚间可进入徐州地境。今晚走一夜,明日午间可望进入山东地境啦!”
柏青山颇为放心,其实船行数千里,他既未受风霜之苦,也不曾操桨费劲,有这些义薄云天的武林豪杰相助,他深感欣慰。
这一生中,这次长途昼夜急赶,令他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他欣然一笑,说:“今天是四月十一,还有五天期限。兄弟做梦也未料到舟行如此快速,叹观止矣!这次承蒙诸位全力相助,委实感激不尽,不然,恐怕兄弟尚未赶到南京呢,也许累倒路旁,永远也到不了山东。”
穷神石玉恰好踱出舱面,笑道:“可惜无法找到凤阳的江湖大豪飞熊乐大爷帮忙,不然从扬州起旱,五天便可赶到济南哩!”
“有这么快?”柏青山讶然问。
“他与官府中有往来,有办法利用各地的急报站,每三四十里换乘,怎能不快?”
其实,从南京到京师,全程只有二千四百里,急报规定是每天四百里,南京至京师只需六天工夫。
后来正德年间,宁王在江西准备造反,在京师派有密探,传递朝廷的重要消息,从南昌到京师,前后只需十天,消息传递奇快绝伦,所谓八百里飞传,确有其事。一昼夜八百里,其实并不难办到。
当然,那只限于递送书信。
唐璧笑道:“石前辈,五天赶到京师,马可以换,人怎么吃得消?除非将柏兄打成包裹,逐站递送方能办到……咦!前面下来艘小客船,有点不对。”
河面宽仅二十余丈,水的流速并不大,上下的船只各靠左驶,彼此互不干扰,河面足够十余艘船同时航行。
但上游百步外的那艘船,却放乎中流,八支大桨运转如飞,毫无顾忌目中无人向下急驶,为了越过同方向行驶的船只,因此侵至上行的河道向下冲,声势甚猛。
柏青山的船桨也够长,长便可以令船速加快,因此所占的河面足有四丈左右,恰好有四十余艘漕船正向上航,用的是纤夫,沿河堤向上牵拖,虽说是靠岸上航,但这些运粮船体积庞大,装载量也大,所占的江面足有六丈以上,占了四分之一的河面。
这一来,柏青山的船必须走外侧,已接近河心了。
而对方下驶的小客船,却侵越了河心向下急驶。
双方如果互不相让,必将迎面相撞,柏青山的船小而轻,而且是向上航,不撞则已,撞则必定破裂沉没。
为首的水夫已看出危机,急叫道:“弟兄们,尽量向左靠,放慢些。”
说话间,双方对进,势如奔马,已接近至三十步左右。
上游的船,声势汹汹急泻而下,横冲直撞无所畏惧,像是开道的官船。
柏青山一怔抽出舱顶旁的长篙说:“右舷停桨,让他们先下。”
小客船的舱面,站了四名彪形青衣大汉,佩了刀,叉腰屹立,为首的人大吼道:“王八蛋狗养的!让开船航道,停桨!”
双方眼看要撞上,唐璧大怒道:“狗养的你骂人?你驶到咱们的航道……”
“撞翻他们!”大汉向后艄的艄公怒叫。
船首一扭,猛撞而下。
唐璧大惊,向前冲出。
柏青山已先一步纵出,长篙疾伸,斜搭上对方的船首,猛地身形下挫。
对方的船突然折回,斜冲而过,船舷几乎相擦。
柏青山的船右舷三支长桨已经挂上停住。
在哗叫声中,“克勒勒”一阵暴响,对方的右舷四支大桨,全被船舷擦折。
唐璧飞跃过船,大吼一声,双掌一分,撞入四大汉的中间,突下重手。
“砰砰!”倒了两名。
人影如怒鹰,飞回本舟,唐璧一去一回,两船恰好相错而过。
小客船一阵大乱,有人厉叫:“反了!这些狗东西胆大包天,竟打起咱们的人来了,快传出消息,叫老三拦住他们,转回去,追!”
后舱面上,无尘居士向云中鹰王说:“这些人怎么这样不讲理?看来咱们有麻烦了。”
前面的穷神叫道:“这些人是黄河蛟的爪牙,确是麻烦来了。”
黄河从河南流入南京地境,至淮安清江浦的西面清口,与淮河会合,从阜宁入海,这就是当年的黄河。
小客船转航向上追,只有四支桨,怎追得上?但消息以芦管传音传出了。
上航六七里上游,东岸的一处河湾中,从芦苇里冲出两艘梭形快艇,箭似的迎面拦截而来。
第一艘快艇上,一名穿水靠的大汉怒叫道:“停桨,亮万!”
大悲僧已出到舱面,亮声道:“中州大悲僧,借道。”
“靠岸交代。”
“贫僧要赶路。”
大汉哼了一声,大喝道:“弟兄们,准备捉鱼。”
舱中突然传出一阵急骤的琴声,势如疾风迅雷。
“哎……”
大汉厉叫,突然以手抱头,奋身向水中跳,一声水响,浑浊的河水吞没了他。
狂叫声大作,快艇上的人接二连三往下跳,快艇摇摇晃晃向下漂。
琴声徐疾,快船已向上驶出五六步外去了。
心兰在舷窗口以琴音制敌,她脸上毫无笑容。
柏青山拉开了舱门,心事重重地在她身侧坐下,柔声道:“心兰,恐怕我们要有麻烦了,我听说过黄河蛟这个大水贼,他的爪牙众多,在船上不安全,最好改走陆路,但我怕你吃不了这种苦。”
她脸上绽起笑意,伸手握住青山的大手说:“哥,我受得了,不要为了我要耽搁你的行程。”
“心兰……”
“哥,不要说。”她强颜欢笑地说,伸纤手掩住了他的嘴。
他默然,久久方说:“心兰,这几天来你太辛苦了,你似乎失眠多日,心事重重……”
“哥,我很怕,我很快乐,你不能乱猜。”她妩媚地笑答,其实她的心在沥血。
柏青山说是为朋友数千里奔波,并未将详情告诉她,而她的猜想却可怕得很,她认为心上人如此急赶,很可能是想赶回家中,与父母亲友诀别呢!怎不令她心痛?
她认为与心上人相处的时光,已经不多了,强颜欢笑的日子,也不会太多啦!
船从移风闸驶入黄河,正是春汛期间,浊水滔滔,风涛大作,两里阔的河面,浊浪排空而至,小快船开始在浪涛上跳跃,惊心动魄。
船向东北下放,斜向飞驶,冲向对岸的运口。
上游,四艘浪里钻快船,正鼓风而来,衔尾紧追。
柏青山出舱,一看形势便知不妙,迅即脱下衣裤,带了一把匕首,向众人说:“我下去阻止他们,咱们在运口镇见。”
唐璧一怔,问道:“柏兄,你的水性如何?”
“马马虎虎。”
“我先去。”
“不行,船上要你照顾。”
一声水响,他已钻入浪中,不久,他在上游百步外冒出水面,向唐璧挥手示意。
唐璧大喜,向大悲僧笑道:“黄河蛟碰上对手了,这位柏兄的水性骇人听闻,他比黄河鲤鱼要高明得多。”
大悲僧却忧心忡忡地说:“唐施主,他双拳难敌四手……”
“哈哈!大师外行了,水色浑浊,尺外不见物,人再多也派不上用场,放心啦!咱们到运口镇等他。”
船行似箭,向三里外的运口镇驶去。
大悲僧并不因唐璧的话而宽心,苦笑道:“他们的船势如奔马,柏施主怎阻得住他们?”
舱门口出来了罗衣胜雪的心兰姑娘,泰然地说:“青山哥家住小蓬莱,距登州八十里,他两个时辰可以横渡大海,水中的事不必为他担心。”
船下放里余,四艘浪里钻有一艘突然被大浪一掀,在哗叫声中,船底朝天,人全成了落汤之鸡四面漂浮。
只片刻间,第二艘也遭了同一命运。
“水下有人,下去护船。”有人狂叫。
“转南岸,不必追了。”有人下令。
船距运口镇码头尚有百十步,一声水响,柏青山像条大鱼般跃上舱面,抖落一身水珠,笑着道:“在这种浑浊的河流中,水性高明也英雄无用武之地,黄河蛟这次栽定了。”
穷神向码头一指,忧形于色地说:“瞧,他们并未认栽,码头上那十余名挑夫打扮的人,全是他们的眼线。”
唐璧的目光,落在码头北端最后一艘八桨梭形快艇上,船首有一名大汉,高举着三角杏黄旗佩了一把分水钩,正向他们挥手示意。
船梢控尾桨的中年人向坐在后艄的云中鹰王说:“北运河飞鱼关兄的船,已经在等候着接应了。”
运口镇,是北运河的第一站,也是漕舟渡过黄河后,在此验关停泊聚会的地方。
漕舟,那是向北京运送粮食的船,皆是官府征用的民船,南方的粮食,昼夜不断向北运至京师,每年不知要出多少人命案,每天都有船向上航,空的船队也不断驶回南方,如果带了货,须在淮安钞关查验。事实上,南下的船多数是空的,北方南运的物资,委实少得可怜。
两艘船靠上了,两船的主事人互相打招呼,大悲僧与柏青山向原船的人道谢,向新船的主事人道劳,略加寒暄,立即易舟。
码头上,来了两名童家营巡检司的官兵,喝道:“不许易舟,须报关查验。”
新舟的主事人一跃登岸,笑道:“三哥,怎么啦?”
三哥嘿嘿笑,反问道:“怎么?江老四你竟然赚起私货钱来了?”
“三哥,别开玩笑。”
“谁给你开玩笑了?”三哥沉下脸说。
江老四一怔,脸色一冷,冷冷地说:“胡巡检,有话你就说吧!”
“载的是什么人?”
码头上,立即围上不少看热闹的。
人丛中挤出一名方面大耳的中年人,应声道:“他们是关某的朋友,胡兄,借一步说话。”
“这个……”
“呵呵!兄弟的信用,胡兄难道就担待不起么?”
“关爷,不是在下……”
“是那几位吃八方的仁兄么?”关爷指着远处那几位叉手而立的挑夫问。
“这……关兄是明白人……”
“说开来彼此皆有不便,这样好了,兄弟负责与他们打交道,不致令胡兄为难,船先发怎么样?”
一名挑夫冷笑道:“南运河当家的传来了信息,刚才河心滚了咱们两条元宝,你关勇这条飞鱼,担待得起么?”
“哼!”
“别哼!你姓关的可是规矩人家,玩命玩法不是你老兄的专长,对不对?”
穷神哈哈狂笑,说:“关老弟,你就别管这档子闲事,我老要饭的留下来,看谁能把我老化子吃掉不成?”
“你是什么人?”挑夫沉声问。
“你别管老化子是谁,黄河蛟几个小蟊贼,反正吓不倒我老要饭的,我老要饭的算不了什么的,船上任何一位朋友,报出名号也可令那条泥鳅屁滚屁流。”
“在下却是不信。”
“不信?他们是……”
柏青山一跃上岸,笑道:“在下姓柏,山东柏青山,这样好了,咱们公事公办。请问这位胡巡检要查些什么?”
淮安府山东毗邻,是南北往来要冲。
柏青山在山东声威四播,从水路传来他在太湖的英雄略闻,早已在江湖不胫而走,成为江湖传奇性的人物。
这一报名号,胡巡检检沉得住气,但黄河蛟的爪牙却悚然而惊,脸色大变,互相一打眼色,接二连三溜之大吉。
胡巡检脸上一阵青,讪讪地说:“不用查了,但在下有件事奉告。”
“兄弟感激不尽。”
“他们已传出信息,从此地到宿迁一段河面,水上水下……唉!柏兄是明白人,请多保重,你们可以走了,得罪啦!告辞。”
柏青山悚然而惊,群贼上下齐来,明暗下手,他不要紧,要让姑娘主婢三人落水,那还像话?
他与唐璧两人,怎能在全程中上下招呼?
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他不能出半分差错。
他一咬牙,向飞鱼关勇问:“关兄,从此地起旱,能否买到坐骑?”
飞鱼关勇哼了一声,恨恨地说:“柏兄,兄弟担当得了,立即将兄弟找来……”
“不,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兄弟不希望关兄与黄河蛟结下不解之仇。”
“这……”
“关兄的盛情,兄弟心领了。”
飞鱼不住搓手,苦笑道:“柏兄,高邮郑兄将信息传来,要兄弟好好招呼客人,而……老夫兄弟如何向郑兄交代?这……”
“这件事与关兄无关,事出意外,尚请关兄向郑前辈加以解释。”
穷神也审慎地说:“关老弟,船上有柏老弟的夫人,真闹起来,水上水下确是棘手,这样好了,咱们到王家营镇起旱。”
“那么,兄弟领路。”
“好,咱们下船。”
飞鱼关勇说:“往此不远就是王家营镇,是陆路入京的大站。”
天雨花闻人杰大笑道:“兄弟的车只抵徐州,东北一线往东昌至济南。王家营镇是齐鲁车行跑车线路的南站,该地马少,但找车行的车可张罗,走吧!”
所有的人上了码头。
无尘居士突然低声说:“石兄,认识上面清河栈前那位仁兄么?”
穷神抬头一看,神色一变,冷冷说:“丐帮五大长老之一,宇内狂乞陆丹,五大长老中他是比四海团头古飞扬稍好些的货色。”
说话间,店前那位宇内狂乞已经不见了。
进入镇中唯一的大街,走在柏青山身后的心兰,突然伸手牵住柏青山的衣袖,跟上低声说:“青山哥,看看右首那条巷口……”
青山转首望去,只看到一个人的背影,是个壮实的青衣大汉,急走两步便消失在巷内了。
“你认识?”青山问。
“好像认识。”
“谁?”
“不知道。”
“呵呵!你顽皮……”
“不要笑。”
“哦!你不像是在……”
“他好像是纪少堡主的一个爪牙,我记得他的相貌,却从未问过纪少堡主那些爪牙的名号,因此不知是谁。”
提起纪少堡主,柏青山一肚子火,恨声道:“看样子,他阴魂不散,又要来找麻烦了。”
“他最好不要来找麻烦。”心兰悻悻地说,眉宇间涌现着杀机。
走在后面的云中鹰王看出两人的形色不寻常,笑道:“贤伉俪不像是说体己话,有事么?”
柏青山扭头道:“前辈知道有关光州天马集纪家堡的消息么?”
“哦!略有风闻,听说八方风雨纪堡主的长子,在江湖闯荡,倒也有声有色。老弟问起纪家堡……”
“纪少堡主是否有人在这一带活动?”
“我去问问关老弟。”
飞鱼关勇是本地的地头蛇,当然不含糊,云中鹰王一提起纪家堡,他便不假思索地说:“不错,纪少堡主从太湖来,半个时辰前船泊南码头,二十余人在镇中进食,可能还没离开,听说他们要起旱走徐州返回河南。”
柏青山赶忙说:“那么,我们快点离开。”
大悲佛已感到有点不对,问道:“柏施主,是不是怕纪家堡的人找麻烦?”
“在下与纪少堡主在浙江闹得很不愉快。”
“哦!天下第一堡的人,确是讨厌得很。”
“他如果真敢出头找麻烦,在下可以应付得了。”
无尘居士忧形于色地说,“他最好不要生事,不然确是麻烦。”
心兰哼了一声,凤目带煞地说:“这次他如果不死心,我要他后悔一辈子。”
说话间,众人急急出镇,洒开大步急赶。
远远地,王家营镇在望。
镇前的风水林中,人影依稀,有人在内藏身窥伺,不易看出是何路数。
众人不想耽搁,不加理睬迳奔镇口。
走在最后的云中鹰王却不动声色,发出一声呼哨。
两头金鹰突然从高空俯冲而下,改由林南掠入林中,巧妙地穿枝而入,从一个藏身树后的人身侧掠过,再侧飞从林西穿出,一飞冲天。
林中传出一声惊叫,人影闪动。
“是什么人?”无尘居士扭头问。
“是两个化子打扮的人,相当精明。”云中鹰王答。
穷神哼了一声,低声道:“看来,老要饭的要给他们三分颜色涂涂脸了。”
入镇到了齐鲁车行的南站站旁,由天雨花闻人杰入店打交道,车行的站主恰是天雨花的故交,一口答应帮忙。只片刻间,便接上了一部双头轻车,并且在附近的大户人家,借来了六匹健马。人熟好办事,只耽误了一刻工夫,便万事俱备,立即启程。
车马刚驰出镇口,车行的站主亲自追到,说出水贼已传出音讯,召请陆上的匪盗加以拦截。另一件不好的消息,是丐帮竟然以飞鸽传书,召集山东与京师一带的帮众,沿途发动袭击,要他们必须终止行程,必须留下来与这两股难缠的人物先行解决,不然凶险莫测。
大悲僧不是怕事的人,但为免麻烦,改变计划转奔沂州,改变路线穿山区到济南,但走沐阳而不走宿迁大道。
云中鹰王的一对金鹰,立即开始捕猎信鸽,总算派上了用场。
走沐阳道是小路,虽说小路仍可通车马。一阵好赶,夕阳西斜,车马驰入沐阳城,赶了一百八十里。
车马不比船,船不用自己费心,车马则需全部精力。因此必须歇息,不能昼夜兼程了。
次日城门一开,车马便又冲出城门口,向北急赶,以每个时辰五十里的奇速,不要命地飞赶着。
天雨花计算得相当精确,驾车的马与坐骑只赶一百里,预计在边界更换。
边界踏入山东的第一站是红花埠,那儿有两座马驿,道平驿与解村驿,找马匹更换容易得很,有金银则事无不成。
巳牌正末之间,山东边界在望。
无尘居士与唐璧双骑先行,在前面五六十步领先开道,每个时辰歇一次脚力,这时坐骑已有点吃不消了。
半里外的树林中,大路中间掘了一条小沟,里面埋了一根绊马绳,上面仍用泥土掩好,即使是仔细察看,也难发现路上有鬼。
绊马索的一端捆在一株大树干上,另一端在路对面圈在一株大树上,由两个青衣大汉所控制着。
只消用劲一拉,绊马索便会绷紧,从土中脱颖而出,高度恰好绊住马的膝盖附近。
左右的树林中,埋伏着三十六名凶悍人物,每个人皆隐伏在路两侧的树根下草丛中,利用草隙死盯着渐来渐近的人马。
高空中,两头金鹰突似流星般向下俯冲。
这两头受过训练的鸟中之王,看到了刀剑的闪光,自动地向下猛扑示警,主动地向下面的人袭击,像流星般穿云直下。
谁也没留意天空中有飞禽下搏,谁也没想到苍鹰敢向人袭击。
两声惨叫,罡风乍起,草叶纷飞,钢翅的扑扇声急骤,金鹰一落一起,快逾电光石火,一击奏功,立即斜冲而上,一飞冲天。
一声鹰鸣,马嘶震耳。
绊马索拉离地面,但两匹健马已在这千钧一发中勒住了,人立而起,距绊马索不足半尺。
无尘居士与唐璧得金鹰示警,及时勒住缰,立即兜转马头,向回路狂奔。
马车急冲而至,车声隆隆,也刹住了。
路两侧埋伏发动,三十四名大汉同时现身,有两人已被金鹰所伤,叫痛声刺耳。
车顶上,突然出现了心兰的身影,白衣飘飘端坐车顶,膝上搁了威震武林的至宝雷琴。
小琴小剑左右屹立戒备,小琴的叱喝声震耳:“诸位后退,我家小姐要对付他们。”
琴声叮咚,飞起六七声散乱的音符。
七匹健马退至车后,大悲僧大声道:“什么人在阳关大道设绊马索?出来交代清楚,说明来意。”
出来了一位豹头环眼的中年人,大声道:“山东道的好汉,黄河蛟的朋友,把在黄河撒野的人交出来,不然咱们敞开来算。我,刘一飞!”
“贫僧留下还你们的公道,其他的人要赶路,让开,休误了朋友们的行程。”
“少做梦,人全得留下,谁要是不服气,刘某等他出来,按江湖规矩解决,胜者有理。”
“你真要留人?”
“你该明白。”
“好,贫僧先与你解决。”
心兰大为不耐,叫道:“大师请退!他们人多,按江湖规矩,咱们每人得接下三场,如果他们用游斗术,两个时辰解决不了,至少耽误咱们百里行程。”
大悲僧仍不愿姑娘以琴音制敌惊世骇俗,说:“姑娘请稍候,老衲希望他们知难而退。”
“好,但大师不可出手。”她让步地说。
大悲僧转向刘一飞道:“刘施主,贫僧抱息事宁人之念,诚意向施主借路,尚请……”
“住口!秃驴少废话。”刘一飞蛮横地叫。
“施主为朋友两肋插刀,无可厚非,但总不能不问情由,不分是非……”
“闭上你的臭嘴!”
心兰忍无可忍,娇喝道:“大师请退,人岂能与畜生讲理?”
“你这泼妇说什么?”刘一飞厉声问。
大悲僧也知无可理喻,一跃而退。
刘一飞拔刀出鞘,大吼道:“兄弟们上,留一个算一个。”
一阵裂石穿云的琴声骤发,恰好与众贼的呐喊声齐飞,三十余人的呐喊声,不但掩不住琴音,似乎琴音反而更显得清越。
刘一飞一声狂叫,手抱头扭转狂奔,只奔出五六步,砰然摔倒在地。
只片刻间,三十四个人连滚带爬飞逃入林。
“启程。”心兰叫。
车声辚辚蹄声得得,向北绝尘而去。
一头金鹰突然从西面贴树梢飞了来,一声鹰鸣,铁爪一松,在云中鹰王的头顶上空丢下一件物体。
云中鹰王伸手接住,原来是一只死鸽。
他解下鸽书,略一变色道:“是丐帮传给泰山贼的书信,告知泰山贼速拦截对头柏青山。丐帮放鸽通常须放五只以上,以免误事,看来,信将传至泰山,咱们前面凶险重重。”
大悲僧勒住坐骑,说:“柏施主只有三天时限,而目下距济南尚有八百余里,绝不能有片刻逗留,现在唯一避免被人拦截的良策,是请柏青山独自化装易容上道,咱们先走诱敌,用金蝉脱壳计,由皇甫施主改扮为柏青山。”
唐璧哈哈大笑道:“如果要改扮柏兄,人选舍我其谁?皇甫前辈年纪不符,瞒不了贼人的。”
柏青山也知道大事不妙,目下他确是不能任何耽误,说是三天,其实只有二天半,他必须一昼夜走四百里以上,方能及时赶到卧牛寺应约。
因此他不得不同意大悲佛的计策,说:“形势迫人,晚辈的事确是不能有片刻耽误,只有劳驾诸位替晚辈冒风险了。大德不言谢,容图后报。晚辈这就易装,诸位到了郯城,便在城中藏身只要能吸引对方的注意便可,千万不可和这些亡命之徒冲突,等晚辈济南事了,再前来与诸位会合。”
无尘居士一跃下马,说:“此计可行,老弟快至树林中易装,老朽认为马可以不要了,老弟能赶路么?”
“能,事实两条腿要方便些。”
心兰提了包裹下车,说:“青山哥,我陪你走。”
“不,心兰……”
“我一昼夜赶四百里,小意思……”
“不行,你……”
心兰脸一沉,大声说:“青山哥,不要迫我。你也许有一千个理由赶我走,但我绝不离开你,除非你杀了我。”
“小姐,把琴带去,要不要小婢去伺候?”小琴高叫。
“不,你留在郯城,人愈少愈好。”心兰断然地说。
柏青山无奈,说道:“好吧,我两人一同赶路,但不能缺少坐骑。”
两人进入树林更衣,车与马先行动身向北飞驰。
不久,两人扮成村夫村妇,策马上路,雷琴仍由心兰系好背上,青山则带了行囊。
车与马在距郊城的五里亭,被一群化子爷拦住了,为首的人赫然是四海团头古飞扬,丐帮的五大长老之一。
这位仁兄上次被柏青山赶出山东逐走河南,把柏青山恨得牙痒痒的,认为是奇耻大辱,一直就在找机会报复,逃到河南之后,便开始准备,在其他四大长老前下功夫,搬弄是非拨风煽火,说动了四位长老,四出召集丐帮中的高手,不断向山东集中。
因为柏青山的行踪飘忽,不易追踪,他们便在山东守株待兔,希望柏青山能回到山东入阱进罗。
他的希望没落空,终于将柏青山等着了。
穷神石玉并不知丐帮何以与柏青山结怨,当然不肯让这群化子撒野,一怒之下,众人立即封垒,一言不合,开始相搏。
穷神名列风尘四杰,在江湖声誉甚隆,丐帮的人对他不无顾忌,有些不愿与他正面冲突,不战而退。六位江湖高手加上小琴小剑两侍女,把四十余名化子高手赶散,车马突围而走,直趋郯城。
在县城落店,他们不走了,客店位于县衙前街闹区,丐帮的人天胆也不敢在县衙前聚众行凶。
他们按计行事,吸引对方的注意,深居简出,假扮柏青山的唐璧更是昼间绝不出房。他们在等候柏青山的消息,认为必可让柏青山安全上路。
丐帮的信息传得十分快速,各地的高手纷纷向此地急赶。
可是,他们吸住了丐帮,却忽略了泰山贼。
从沂州至济南,虽说是一条大道,但所经的路线,却全是山区,蒙山、泰山,路上确是不好走,是绿林朋友的安乐窝,做没本钱买卖者的温床。后来江湖上有名的山东响马与教匪,皆是这一带山区培育出来的。
在大悲僧与丐帮的人在县城纠缠时,柏青山已和心兰在县城换了坐骑,出城北行,急如星火。这时,已是未牌初。
傍晚在沂州换坐骑,正式踏入了山区,在这里,他们共带了四匹马上路。
山路不好走,午牌时分,已先后损失了两匹坐骑,两人都有点乏了。
冲上一座陡坡,走在前面的柏青山不知地势,也由于天空中云淡星稀,皓月当头,视界可及半里外,未免大意了些,马儿向上飞驰,突然马前失蹄,坐骑一沉,出其不意将他向前扔出。
幸而已有过一次经验,他脱蹬飞射而出,财道:“小心失蹄……”
“砰!”
一声大震,马儿倒地不起。
后面的心兰来不及勒缰,百忙中向上跃起脱离鞍桥,飞落路旁。
“砰!”
心兰的坐骑也倒了,被前一匹坐骑绊倒的,相距太近,无法避免碰撞。
“心兰,你可无恙?”他奔下急问。
“不要紧,看看坐骑。”心兰沉着地说。
他检查马匹,苦笑道:“前蹄已折,两匹坐骑都完了。”
“糟!我们……”
“只有用腿走路,希望天亮时可找到人家买马。”
“那就走。”
他拔剑出鞘,刺死废了的坐骑,叹口气动身赶路。只赶了一个更次,两人都累了,赶得太急需要歇息。
他看看天色,说:“天快亮了,咱们找地方歇息,不能再赶了,不然明天便得躺下啦!”
刚倚树假寝,听到了蹄声,两人并不介意。
不久,两匹健马从南面飞驰而来,骑士伏鞍策马,急掠而过,黑夜中看不清身影,不知骑士的来路。
他确已倦了,倚坐树干上,不久便进入梦乡。
心兰则倚在他的怀中,比他睡得更沉。
马群不断地飞驰而过,他们不加理会,休息要紧。
一觉醒来,红日在天。
这天是四月十五日,距约会期仅有一天半,而他们距卧牛寺还有四百余里。
柏青山首先醒来,注视着偎在他怀中睡得正香甜的心兰,看了她那清澈的脸容,不由心潮一阵汹涌,无限怜惜地,轻抚着她的秀颊,轻轻叹息一声,自语道:“痴心的姑娘,我恐怕要辜负你了。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是我不得不慧剑斩情丝,君子爱人以德,我……唉!造化弄人我不得不如此待你了。”
他轻轻地挺身而起,佩上剑,正想唤醒心兰,蓦地,感到一阵心悸,没来由地心潮激荡,油然而生警兆。
他举目四顾,沉静地掖好袍袂,最后,目光落在路北山坡上的树林前缘,沉静地叫道:“什么人?不必鬼鬼祟祟,出来说话。”
心兰一惊而起,本能地一手抓剑,一手抓住琴囊,急声问:“青山哥,怎么了?”
“我们已身陷重围。”他沉静地说。
“是什么人?”
“不知道。”
心兰迅捷地佩上剑,熟练地取出了雷琴调弦。
北面的林缘,首先出现了十六名凶悍大汉。
接着,出来了三名身材像门神般的巨人,领先那人怪眼似铜铃,挟了一根精光闪亮的铁棍,吼道:“横行天下,立寨蒙山。我,蒙山山君飞豹卞豪,小子,你是什么人?”
柏青山哼了一声,亮声问:“卞当家,你要找什么人?”
“柏青山。”
“正是区区。”
“你来得好。”
“我柏家祖居沂州数百年,似乎从未与蒙山的好汉有过节。卞当家在蒙山建寨不足十年,柏家已经北迁,咱们似乎并无交往,但不知卞当家找柏某有何贵干?”
“卞某是受朋友之托,你不能怪我。”
“我不怪你,把你那位朋友叫出来。”
飞豹卞豪鼓掌三下,道:“瞧,卞某的朋友来了。”
路对面的树林中,钻出八名衣裤褴褛的化子爷。
柏青山哼了一声,他认得其中之一,那是四海团头古飞扬。
古飞扬啧啧笑,笑完说:“姓柏的,老要饭的早就说过,你在江湖上将寸步难行,不错吧?”
他也哈哈狂笑道:“柏某已从南半壁江山倦游归来,似乎游踪万里写意得很,一无梗阻,二无风险,你阁下的话,并不副实,对不对?你把蒙山的好汉请出来挡路,要卞当家替你挡灾,太说不过去吧?”
飞豹卞豪厉声接口道:“小辈,你说什么挡灾?说话给我小心了。”
他示意心兰准备动身,举步走上小径,大声道:“诸位,柏某要赶路,没有闲工夫与诸位磨牙,柏某请卞当家允许借路,尚请慨允。”
“你明知咱们不会允许的。”
“不允许又如何?”
“去年你在望鲁店管闲事,在塘官屯打了什么人?”
“哦!你是指泰山双雄展文展武兄弟俩?”
“在鲍山……”
“在下打发了泰山双雄的一些党羽爪牙。”
“这就够了,蒙山的英雄与泰山的好汉唇齿相依,你打了泰山的好汉,蒙山的英雄自不会坐视。所以即使不冲丐帮的梁子来出头,凭展兄昆仲与你的过节,咱们蒙山的英雄便有足够的理由留下你了。”飞豹声色俱厉地说。
“咱们丐帮的弟兄也打算埋葬了你。”四海团头恶狠狠地接口。
他向路南瞥了一眼,问道:“你们另一批人又是谁?”
“如果咱们留不住你,你就会知道是些什么人。”飞豹冷冷地说。
“是不是天下第一堡的人?”他又问。
“你先为应付咱们这两拨人操心吧。”飞豹叫。
他拔出辟邪剑,突然大吼道:“在下要夺路了,让我者生!”
心兰却冷冷地说:“青山哥,我打发他们,你先走,不能再耽误了。”
“不……”
“琴音一起,你便夺路。”心兰沉静地说着,立即盘膝坐下,琴置于膝上,双手十指作势操弦。
路南的树林中,有人大叫道:“毁那女人的琴,快下手,不然咱们死无葬身之地,不可有误了。”
蒙山贼中,有人悄然发出了三枚镖枪,这种枪可远及百步外,枪沉力猛,威力奇大,可惜长了些,容易被人及早发觉而可从容闪避。
三枪飞射心兰,划空而至。
同一瞬间,飞豹率手下众贼同时发动,怒吼如雷猛扑而至。四海团头也与丐帮的众化子大喝一声一拥而上。
琴声乍起,势如迅雷疾风。
柏青山接住了第一支镖枪,震飞另两枝,无法威胁心兰,远攻失效。
远攻失败,琴音大发神威,首先是四海团头下令撤走,八名化子早已有准备,塞住双耳跳下路旁的深沟,伏地潜行。
十九名蒙山的悍贼们,虽早已受到纪家堡的人事前的警告,但并未在意,根本不相信琴音会伤人,等到琴音入耳,想应变已来不及狂叫声乍起,十九个人开始互相残杀,缠成一团。
柏青山喝声“走”,挽了心兰向北飞奔。
越过山坡,林中钻出两个人,是天雨花和穷神,牵了四匹马。
穷神大叫道:“柏兄,快上马。”
“咦!你们也赶来了?”柏青山讶然问。
“咱们昨晚赶过了头。要不是金鹰指示你们的行踪,咱们白跑了呢。”天雨花兴奋地说。
头顶上空,果然看到一双金鹰在高空盘旋。
两人接过缰绳,飞身上马,四人四骑向北狂奔。
天雨花一马当先,一面说:“咱们在郯城牵制住不少贼人,为了万全,老朽与穷神先走一步沿途准备接应,发觉贼人已在沿途布下埋伏,咱们必须小心了。”
柏青山向前一指,说:“前面是紫金关,入关我便可找朋友帮忙了。”
到了一处岔路口,一声锣响,路旁钻出十余名青衣人,拉起了绊马索,拦住去路。
天雨花飞身下马,拔剑上前叫:“我挡住他们,诸位绕道走。”
他砍断了绊马索,人化狂风,卷入了人丛,杀开一条血路,将贼人迫回路侧。
穷神领先夺路,叫道:“闻人兄,快赶来会合。”
声落,三匹健马已冲过岔路口。
西面的小径蹄声如雷,十余名骑士飞骑驰出,衔尾狂追。
穷神策骑向右移,叫道:“两位先走,老化子挡追兵,快!”
柏青山不敢耽搁,高叫道:“前辈小心了,不可恋战,咱们前途见。”
“不必以我为念,快走吧!”穷神豪放地叫,兜转了马头,迎上潮水般涌来的人马,无畏地举起了打狗棍。
柏青山与心兰双骑飞驰,如飞而去。
他一面策马,一面咬牙切齿地说:“除非我死了,不然我会回来找这些狗东西算账。”
前面传来一声鹰鸣,两头金鹰自天空下搏,然后一飞冲天,急躁地飞鸣。
“前面有警,绕道。”他断然地说。
蒙山属青州府管辖,兑州府与青州府两地,可以说是柏青山的故乡,这一带的地势他了然于胸。
健马越野而走,穿林入伏绕道紫金关。
在紫金关换了坐骑,拼命赶,一口气赶到蒙阴城,找到朋友再找坐骑,驰入济南府泰安州地境。
日正当中,接近了徂徕山,距州城尚有四十里。
州南一带,不是泰山贼的势力范围,泰山贼的活动地区,是泰安州以北一带山区,因此,这一段路两人甚为放心。
马的脚力已有不济的现象,离开蒙阴,已奔驰了二百三十里,再不放慢脚程,马匹便会力竭而死了。
以目下的行程来说,到华不注山卧牛寺,余程只有两百四十余里,尽可从容赶到了。
大道沿山北而过,仍在山区趋赶,马匹浑身湿透,口吐白沫,举蹄甚感吃力。
他看到了徂徕山,心中一宽。
随即勒住坐骑下马说:“我们不必再赶了,牵着骑走几步,前面有座石沟口镇,到镇中换坐骑,以免累死这两匹可怜的马。”
心兰也心中不忍,说:“不如纵走算了,牵着也是累赘。”
“好,依你。”
两人解下鞍辔,丢在路旁,将两匹精疲力尽的马纵入山林中,徒步上路。
石沟镇只有十余户人家,位于山脚下的旱沟旁,一眼望去可看到远处的玲珑、独秀、才石诸峰。
进得镇来,柏青山剑眉深锁,低声说:“气氛不寻常,我们得小心了。”
“怎样不寻常?”心兰惑然问。
“你留心些,便可发现不对了。瞧,大多数人家的大门半掩,鸡犬惶乱,最令人起疑的是看不见村童在外嬉戏。”
心兰也悚然地说:“我发觉了,镇民故示镇静,不向我们注视,但却可察觉到他们失措惊惶的神情,青山哥,我们怎办?”
“希望是咱们疑心生暗鬼。”
“不会吧?”
“我们试试不加理睬,穿镇而过再说。”
两人定下神,匆匆通过镇中心,直向镇西的栅口走,表示无意在镇中逗留。
路旁的小食店中,钻出一名店伙,含笑上前,劈面拦住去路,拱手笑道:“两位客官辛苦了,晌午快过啦!该是进食歇脚的时光,何不到小店歇歇,进些食养足精神,耽误不了多少工夫,请啦!”
柏青山的目光向店中转,看不出任何异状,三两个店伙爬伏在柜上打瞌睡,灶间里烟火不很旺。
店堂内有八张食桌,没有客人。
他向心兰打眼色,向店伙说:“好吧,劳驾店家替咱们准备些食物。”
说完,领先向店门走去。
店伙抢前两步,赔笑道:“客官请店堂里坐,小的吩咐大师傅准备酒菜。”
他却站在灶间前,摇头道:“不必坐了,把橱里的卤牛肉与蹄筋替我包起来,再带上二十个包子馒头,在下要带着上路。”
他一面说,一面掏出一锭银子,向店伙手中一塞。
“客官,这……”店伙变色叫。
“快!贵店的东西到底卖不卖?”他大声问。
他两人不落店,只买食物带走,事极平常,店伙岂能拒绝?
店伙有点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店堂中,挺着大肚皮的大掌柜突然说:“小店的食物不外卖,客官请在店内食用,客官要买小店岂敢把财神爷往外撵?委实是店规所限,不便外卖,请进来歇歇。”
“不卖就拉倒。”柏青山冷冷地说,收回银子扭头就走。
“咦!客官慢走。”店伙张手急拦叫。
“你想怎样?”他虎目怒睁地问。
“客官不能……”
“你给我滚开!即使你们开的是黑店,也不能强将客人往店里拖,对不对?”
心兰突然纤手一抄,便扣住了店伙的右手脉门,冷笑问:“阁下,谁授意你留客的?”
大肚子掌柜一跃出柜,大笑道:“是我授意的,不错,大爷开的是黑店,要弄翻你们两头肥羊,哈哈……”
在狂笑声中,火杂杂抢出了店门,飞抢而至。
柏青山冷哼一声,突起发难,迎上双手齐出,招发“双风贯耳”。
肥掌柜不知是虚招,以“童子拜佛”化招。
快!快得令人目眩。
柏青山半途撤招,“噗”一声响,一脚挑在肥掌柜的肚皮上。
“哎……”
肥掌柜狂叫,仰面飞跌入店,声如雷震,砸倒了两副食桌。
同一瞬间,心兰将店伙扔飞两丈外,抢近灶头,将橱内的食物取出塞入怀中,顺手从琴囊中取出雷琴。
“先出去再说。”柏青山叫。
两人向镇西的栅门飞掠,但晚了一步,栅口一声长笑,两侧抢出十余大汉,其中赫然有纪少堡主。
店堂后厢飞出两个人影,是一僧一道。
僧人叫:“施主慢走,既入地狱门,来之则安之,阿弥陀佛!贫僧留客。”
几乎在同一瞬间,街两旁的门窗内,突然喷射出二十余道水柱,全向两人集中。
老道后发先至,一声长笑,一掌拍向断后的柏青山背心要害。
柏青山大惊,二十余道水柱不知是啥玩意,如果是毒汁,岂不一切都完了?变生仓卒,街道宽仅两丈,前后左右上下一齐下,大罗金仙也难逃此劫。
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间,他涌起另一念头:“和尚与老道为何并不怕毒汁?”
已无暇多想了,他向侧一跃,顺手一带心兰的手肘,“砰”一声大震,撞毁了一扇明窗,冲入一间木屋内,隐起了身形。
他俩逃过了老道一记急袭,但却避不开漫天彻地的毒汁喷洒,浑身上下湿透了。
“嘭啪!”
和尚与老道几乎同时失足滑倒在街心,狼狈已极,原来街面是大石板所砌成,沾上毒汁其滑无比,无法站牢。
柏青山伏在窗下,心兰却大喝一声,一掌拍翻一名持喷筒的青衣人。
不等她擒人问口供,柏青山已叫道:“是菜油,他们是专用来对付琴的。”
确是菜油,青衣人手中的喷筒也是草草剖木所制成的,可知对方并无充分的工夫准备对付他两人。
两人浑身油光闪亮,雷琴的丝弦经油一浸,成了废物,失去了作用。
“显然是纪少堡主在捣鬼。”心兰狠狠地说,一脚踏住了青衣人的小腹,真力徐徐而发。
“啊……”青衣人狂叫。
“你是纪家堡的人?”心兰问。
“是……是的,姑娘饶……饶命……”
柏青山哼了一声,问:“你们怎么来得比咱们还快?”
青衣人喘息着,哭丧着脸说:“少堡主与各地的绿林好汉皆有交情,咱们是沿途按站换马赶来的,比你们沿途买马要快些。”
“哦!外面来了些什么人?”
“小的不清楚。”
柏青山向外看,外面静悄悄,和尚和老道部失了踪,整个镇像是死镇,低声说:“我们从后面撤。”
心兰盛好失去效用的雷琴,一掌击昏了青衣大汉,两人向后门开溜。
镇后有一条通向徂徕山的小径,出了后门便是一处山坡,满山皆是松柏。徂徕山以松柏知名于天下,山附近也是松柏成林,不足为奇。
柏青山奔上山坡,讶然道:“咦!他们为何不在四周设伏?”
声落,山坡顶的松荫下,出现了纪少堡主的身影,狂笑道:“姓柏的,算定你该从此地出来,来得好。”
心兰银牙紧咬,向上急掠,怒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
“哈哈哈……”纪少堡主发出一阵狂笑,身形向下一伏,蓦尔失踪。
柏青山赶忙叫道:“不可追赶,小心上当。”
两人沿山坡的南端急走,然后践出西北角,想走上大路穿越树林,林尽眼前出现了一片乱石错落的峡谷。
为了践友之约,期限急迫,目下他们除了不顾一切赶路之外,别无他念,任何耽搁皆可影响行程,他们必须全力扔脱对方的纠缠,尽可能与对方保持距离,免被牵制住,便大事不妙。
一进入峡谷,柏青山心中檩檩,说:“不好恐怕他们故意留这条路给我们走的。”
“不会吧!”心兰意似不信地说,她根本就不曾发现任何可疑事物。
“迄今尚示有人现身拦截,可能么?快退!”柏青山断然地说。
身后,突传嘹亮的歌声:“天苍苍兮,海茫茫,登泰山而小天下兮,唯我独尊,小辈们,退不了啦!”
柏青山扭头一看,脸色一变!
十余丈外,跟来了一个鹤发童颜的高瘦老人,灰袍飘飘,长髯拂胸,佩了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一双老眼冷电四射,脚下轻灵,轻如鸿毛般飘然掠近。
他抱拳一礼,镇静地说:“晚辈柏青山,老前辈万安。”
“你认识我?”老人冷冷地问。
“晚辈猜想老前辈定是武林三老之一,天下闻名的‘神剑至尊’泰山老人独孤老前辈。”
“唔!你总算眼力不差。”
“老前辈夸奖了。”
“你知道你两人的处境么?”
“尚请老前辈明示。”
“老夫与八方风雨纪人杰小有交情。”
柏青山知道不能善了,但仍希望逢凶化吉说服这位亦正亦邪的老怪物,欠身道:“晚辈与纪堡主从未谋面,闻名而已,无缘识荆,自无恩怨过节可言。”
神剑至尊的目光,落在心兰身上,冷冷地说:“但你横刀夺爱,夺了纪少堡主的爱侣,老夫岂能置之不理?”
柏青山强忍心头怒火,沉静地说:“老前辈明鉴,纪少堡主一面之词,不足采信。”
“住口!你还敢强辩?”
“不是晚辈强辩,而是事实。费姑娘与纪少堡主乃是行道江湖所相识的朋友而已,他怎能一厢情愿地硬指费姑娘是他的爱侣?目下费姑娘在此,她……”
“住口!你说纪少堡主胡说么?”
“老前辈,费姑娘能不能表示意见?”
“男女间的事,没有女人表示意见的余地。”神剑至尊乖戾地说。
心兰忍无可忍,大声道:“天下间竟有你这种老悖无理的……”
“呸!你敢辱骂老夫?那还了得?”神剑至尊暴怒地叫,须眉皆张,似已怒极。
“你有什么了不起吗?哼,少吓唬人!”心兰毫不畏缩地顶回去。
“贱婢无礼,老夫要……”神剑至尊暴怒地说,一面说,一面举步迫进,长须无风自动,老眼凶光暴射,杀机怒涌。
柏青山知道要糟,事已临头,冲突无法避免,他也就把心一横,挡住去路沉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前辈,不可欺人太甚,老前辈年高德劭,理该留一条路给后生晚辈走,故而请前辈……”
“你小子竟敢教训起老夫来了?”
“晚辈不敢。”
“事实你却没将老夫放在眼下。”
“不平则鸣,晚辈……”
神剑至尊突然一闪即至,鸟爪似的大手无所顾忌地劈胸抓到。
柏青山向侧一闪,喝道:“慢来!老前辈自重。”
“老夫要废了你。”神剑至尊厉声说。
“咱们说清楚再交手,难道你就不珍惜你自己的声望、身分和地位,像痞棍流氓般出手乱来么?”
“哼!你想说些什么?”
“柏某与你公平一决,你胜了,柏青山认栽,如果你神剑至尊不幸失手,又待如何?”
“哼!你在做清秋大梦。”
“别管在下是否做梦,说事实。如果你失手,在下只要你置身事外,如何?”
“哼!你……”
“你敢是不敢?”
神剑至尊激怒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暴跳如雷地叫:“老夫答应你了……”
“老前辈是比剑呢?抑或是比划拳脚?”
“老夫由你选。”
“晚辈选剑。”
“你是不是找死?”
“老前辈以剑术名震天下,号称神剑至尊,晚辈不敢自甘菲薄,如不在剑上向老前辈教几招不传之秘,岂不虚度此生?老前辈请赐招。”
柏青山豪迈地说完,首先亮剑献剑,立下门户,冷然待敌。
神剑至尊一怔,定神看他的辟邪剑,由于他浑身皆被菜油所染污,剑鞘也因此而变色走样,直至剑出鞘,方看出剑身的原形,狭锋、无血槽、未开锋,毫不起眼。
“你是沂州柏家的子弟?”神剑至尊突然问,口气变了。
柏青山不知对方有何用意,答道:“不错,但寒舍已北迁蓬莱。”
“令尊如何称呼?”
“家父明伦公。”
神剑至尊哦了一声,淡淡一笑道:“父是英雄儿是好汉,不错,你手中的可是辟邪剑?令尊目下可好?”
“托福,家父目下隐居蓬莱,剑确是辟邪……”
“哦!令尊未将老夫的事告诉你?”
“不曾,家父从不谈论武林是非。”
神剑至尊点点头说:“令尊为人厚道,令人肃然起敬,你走吧!”
“老前辈……”
“老夫欠令尊一份情,而这份情只有令尊与老夫知道其中原委,既然令尊不说,老夫也就不再多言,总之,令尊是个可敬的人,你走吧,这一带没有人再敢冒犯你。”
“谢谢老前辈成全。”柏青山喜极收剑道谢。
“不必谢我,请代向令尊致意,不送了。”神剑至尊挥袖说着,转身飘然而去。
柏青山出了一身冷汗,一面走一面向心兰说:“两世为人,好险。真要和这老怪物碰运气,准倒霉,幸而他放过了我们。”
“他真有那么可怕么?”
“他是武林中以剑术神奇威震江湖的名宿,也是目下武林中硕果仅存的少数元老之一,为人乖戾性情莫测,亦正亦邪任性而为,天下间能接下他十招八招的人,屈指可数,我恐怕接不下他三招。”
“青山哥,你不能小看了自己呀!”心兰不以为然地说。
“心兰,满遭损,谦受益,收敛些总是好的,走!”
一口气奔了二十余里,果然平安无事。
接近二十里,后面隐隐传来急骤的蹄声。
“他们追来了。”心兰忧形于色地说。
“走泰山山区,避开他们。”柏青山断然地说。
“走山区你熟不熟?”
“熟,咱们加快。”
他们从南十里河向北岔出小河谷,走范家庄,从泰山的北面爬上牛山口。
本想从狼窝降下丘家庄高而庄,却发现西北角山下有不少青衣人走动,猜想可能是泰山贼,只好改走斜谷下山。
到了王爪谷,天色已经黑了。
到处都是荒山野林,兽吼声四起,加以天宇中云层厚,星月无光,心兰心中大急,忧虑地说道:“青山哥,晚间恐怕会迷路,怎办?”
柏青山颇有把握地说:“瞧咱们右首的小河,那就是绵阳川斜谷的上源,只要沿河向下走,便可到达中宫镇。中宫镇以北,村庄便多了,全是些小土岭。中宫镇距济南只有三十余里,我希望能赶到那儿歇息,你支持得住吗?”
“我支持得了。”
“还有三五十里……”
“三四百里我也支持得住。”心兰坚定地说。
“其实,如无意外,已经用不着赶路了,全程已不足八十里,明天早些走,一上午尽可以赶到的。”
“早些赶到岂不更好?明早不知云中鹰王的两头金鹰能找得到我们么?”心兰岔开了话题问着。
柏青山苦笑道:“如果前途无警,算是侥天之幸,假使前面有人拦截,也是意料中事。”
“为什么?”
“金鹰曾两次袭击示警,贼人并不傻,他们定然也循金鹰飞行的方向追赶,咱们从南十里河岔出,瞒不了有心人,毛病可能也出在金鹰上。”
“你是说……”
“他们可能先传出信息,同时跟踪追来,前后夹击,乃是情理中事。”
斜谷向东北延伸,中间一段称为王爪谷,南面的山峰是火焰山。
从历城六镇之一的中宫镇往泰山,必须走斜谷这条小径,可说是往来的要冲,但极少有人走动,谁也不愿在这一带无尽的山野中冒险,不但贼多,也有虎狼猛兽出没,火焰山的西面一带山脊,便是有名的狼窝。
因此游泰山的人,宁可走远些,先到泰安州,再从泰山的南面登山。
山谷最宽处仅有百十步,狭窄处仅可容两人行走,两侧峭崖如削,路右溪水一线,人行走其中,有时滑不留足。
两人小心地向下走,不敢丝毫大意。
正走间,左面的高崖上方,突传出一声异啸,山谷应鸣,令人悚然而惊。
柏青山心中一懔,低声道:“是人在发啸,危机来了。”
是的,危机来了,半夜三更,深山之中发啸,绝非好路数。
天宇中云层薄了些,皓月悄然钻出了云隙,洒下满地银光,视界一清。
前面一座三数丈高的崖顶,隐约中可看到一个人影,踞坐崖顶如同幽灵。
后面上方,传来了隐隐脚步声。
两人心中一紧,相挽住的手紧紧一握示意。
“恐怕难免一场生死恶斗了。”柏青山低声说。
心兰银牙紧咬,恨恨地说:“要不是纪小畜牲用诡计毁了我的琴弦,任何人也休想拦阻我们的。日后如不将那畜生废了,此恨难消。”
“我会去找他的。”青山也切齿说。
“哥,进呢?还是退?”
“前后皆有人,有进无退。”
“那么,闯。”
“且慢,万一敌势过强……”
“哥,没有万一,我们生死同命,虽无抉择,你为朋友道义守信诺,不惜万里奔波,已经尽了朋友之义,目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义无反顾。”
“我……”
“快,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要等后面的人追近,哥,杀出一条生路来。”
柏青山一咬牙,低声道:“心兰,记住,除非我不支,不然你绝不可出手,免我分心,我们闯了!”
说完,大踏步向下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他的虎目中杀机怒涌。
距高崖尚有有五六丈,崖上一声怪笑,声如枭啼,黑影飘然而降,是个黑袍人,拦在路中不言不动,月色下,可看出是个留八字须的人,佩了剑,雄壮魁伟,气概不凡,轻功已臻化境,三四丈高飘下轻如鸿毛,点尘不惊,落地腰不挫腿不弹,显然有意卖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