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的另一端,展翅大鹏找到了右腿已废的乃兄翻天鹞子,咬牙切齿地向谷外走,口中不住发出咒骂声,不但咒骂秋华,也咒骂千里旋风。
秋华奋起应战,发觉黑煞女魅的轻功比他要高明半分,因此,他不用以快打快术周旋,接了九剑快攻,被迫退了五步,换了一次照面,立即改弦易辙,用上了以静制动术,先求自保,准备耗掉对方的真力,再乘机反击。
两人都珍惜自己的宝剑,避免剑锋相接,使用拍拨的招式时,尽可能用剑脊而不用剑锋。
秋华改用守势,但寓守于攻,并非挨打的局面,一面应付对方快速绝伦的狂攻,一面也找机会回敬三五招狠着。
“铮!铮铮!”剑脊相接的撞击声震耳,开始在比快速中拼内力了。
双方的内力相等,但黑煞女魅仍在快字上占了上风,秋华感到封架有点困难,稍一不留神,对方的剑影便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直到攻近身侧方能闪开,危机一再光临,令他穷于应付,险象横生。
但他稳住了,迎斗三十余招,有惊无险,终于打出了真火,绝招渐渐出现了。
秋华已额上见汗,接下了三招狂攻,对方最后一招“丹凤朝阳”行将使老,他一声低叱,招出“指天划地”,架开来剑奋身抢入,急取下盘立还颜色,等黑煞女魅变招侧闪,跟上再变“乱洒星罗”,抢制中宫突入。
黑煞女魅左闪,侧身欺近、进步闪招出招,“狂鹰展翼”拂向秋华的右胁背,迅捷无匹。
秋华收招旋身,“铮”一声架开剑急步盘入,顺势挑出,近身相搏了。
黑煞女魅一声轻笑,挫退振剑反击。她不愿和秋华近身拼命,以免两败俱伤,这瞬间的后退反击,绝招“风生肘腋”出手,在剑虹射到的前一瞬间,神奇地从凝霜剑的光华下吐出剑尖,锲入光华下方的空隙,攻至秋华的肘腋下。
秋华一声低吼,向左倾倒,光华折向,“唰”一声反击黑煞女魅的腰胁,两人皆攻向对方的要害。
剑气倏敛,人影乍分。
黑披风的一幅袂角,轻柔地飘然堕地。
秋华的右肘外侧,鲜血沁衣。
他站在丈外,扬了扬左手的飞刀,沉声说:“你比我轻灵,比我快捷,剑术也胜我一分,在下甘拜下风,但在下尚可和你一拼,以飞刀相辅,仍有三分胜算。你说吧,西海老前辈是不是你杀的?”
黑煞女魅呼吸有点不平静,急急地说:“你伤势怎样了?快先裹伤,我……我帮你……”
“不必了,些少皮肉之伤,在下受得了,仍有余力生死一决,我等你的答复。”他冷冷地说。
旁观的青袍人突向和尚低声说:“槎主,咱们难以胜他。”
“也不致于落败,他只仗宝剑利害而已。”和尚冷静地说。
“事急从权,此人不除,大祸将至,速用暗器偷袭,毙了他永除后患。”
“好,准备下手。”
两人尚未有所举动,终南木客突然叫:“咦!鹰犬来了。”
远远地,血雨剑的身影在树影中飘忽不定,箭衣大汉在后紧跟,以奇快的身法冉冉而来。
和尚脸色大变,懔然地说:“不好,咱们得走,不然便脱不了身,大祸临头。”
“这姓吴的呢?”青袍人问。
“先别管他。”
“如果他将名单交给血雨剑……”
“看样子不会的。出重赏的是紫云娘,四神各行其是,手段不同。紫云娘用的是双管齐下,血雨剑迷信自己的武力,不屑以重赏获取咱们的消息。”
“万一他……”
“先别管万一,咱们赶快入川,通知其他的人,设法阻止这见利忘义的小畜生和紫云娘见面,半途埋葬了他永绝后患。”
青袍人剑眉深锁,说:“听他和黑煞女魅的对话,似乎他不是杀西海怪客的人,咱们……”
“做贼的人,不会对捉贼的人自承是贼的。他和血雨剑走在一处,走的是四川道,还说要到云南。想想看,那多危险?紫云紫在四川,师兄在云南,这小狗的存心如何,不问可知。”
青袍人神色一懔,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凛然地说:“师兄去年几乎遭了毒手,毁了白龙庵,仅以身免,起因也是为了一个贪黩的贼和尚,和两个江湖败类。如不是能、贤两位师兄舍命相救,大事休矣!这次咱们决不可大意。走!鹰犬快到了,咱们星夜赶至四川,早日布置等他入川。”
两人举步便走,和尚向终南木客叫:“司徒施主,多谢施主襄助盛情,贫僧不克久留,即将离开,施主愿否同行?”
终南木客摇摇头,说:“老朽还有事,必须留下,问问吴小辈当日与舍侄结怨的经过。
两位不等事情解决……”
“贫僧不愿与鹰犬们周旋,必须及时离开。告辞了,后会有期。”
声落,两人已远出三丈外,如飞而去。
秋华仍在和黑煞女魅打交道。黑煞女魅收了剑,用平静轻柔的声音说:“吴壮士,假使我说出当日的真实情形,你肯相信么?”
秋华淡淡一笑,也平静地说:“依目前的情形看来,胜负之算是三比七,你该是胜家,你的话倒还可信。只要合情合理,在下自然接受你的解释。”
“谢谢你的信任,一句话,西海老前辈不是我杀的。”
“这算是解释?”他变色问。
“你听我解释,先别冲动好不?首先,我得告诉你,我与西海老前辈无冤无仇,我找他只为了向他打听一位前辈高人的消息。”
“你找谁?”
“痴僧法慈上人。”
“哦!那不是早年以一钵横渡岳州城陵矶口的法慈大师么?”
“正是他老人家。”
“他老人家已有三十年不见踪迹了,可能早已成佛啦!”
“不会的,论年岁,目下他老人家不过八十出头,以他老人家的修为来说,活至满寿并非奇事。”
“他与姑娘……”
“这是我的私事,请勿过问。那天在梁公祠,我晚到一步,先听到室中传出一声长笑,接着一声惊呼从后院传来,心知有异,赶忙到了后院,已是人去院空,便伸手拨开破窗板向里瞧,只消看第一眼,便知西海老前辈已遭了毒手。”
“姑娘……”
“我立即循足迹追出,发觉一匹健马刚奔上官道,马上有一位青衣人,伏鞍狂奔脸目难辨。你知道,马儿是不易追上的,追到停口镇,我只好放弃。恰好遇上了旱天雷经过,我便打消了重回宜禄镇的念头。直至目前为止,我只知暗害西海怪客的人,是一个青衣人而已。
近来江湖上传说你和小白龙是杀害西海怪客的凶手,我知道你两人那时在昭仁寺藏身,因此从未对你们两人怀疑,想不到你们反而怀疑我是凶手,真是从何说起?”
“这……这个……”秋华嗫嚅地说。
“我与西海老前辈素昧平生,只知他是老一辈的侠义名宿,行径怪异,除了少数几位武林耆宿外,极少与人打交道,也不屑与人结交。他的朋友少之又少,法慈大师绰号痴僧,正是他的好友之一,因此我向他打听消息。我在干州听说他曾在那儿逗留,花了几天工夫遍寻无着,猜想他可能己动身返回西海老家,因此跟踪西行,还没想到他真在宜禄镇逗留呢,我一个女儿家,不能胡乱向人打听消息,西海怪客死了,我寻找法慈大师的线索又断了一根,目前正……不必说了,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对不起,姑娘。”秋华苦笑着说。
“你信任我?”
“在下不能不信。”
“为什么?”
“在下深信姑娘决不至于使用化血迷香弹,那是一种极为歹毒的暗器,西海老前辈便是死在该种暗器之上的。姑娘可知道旱天雷到宜禄镇,也是为了西海老前辈么?”
“真的?”黑煞女魅惊问。
“半点不假,在下曾与他照过面。”
终南木客突然接口道:“世间使用化血迷香弹的人,前后计有三人,最近的一个姓李名权,绰号称天煞星,是汉阳府人氏,目前追随旱天雷在江湖出没,是旱天雷手下十大将之一。”
“那么,这……”黑煞女魅迟疑地叫。
“我会去找他的。”秋华恨恨地说。
“怎么?你要和旱天雷结怨?”黑煞女魅关心地问。
“西海老前辈是家师的好友,一度他老人家要收我做记名弟子,他惨死梁公祠,我岂能让天煞星消遥法外?”
终南木客突然说:“鹰犬快来了,你这些话最好别让他们听到。”
秋华向来路看去,血雨剑已到了半里外,正如飞掠来。
“他们是谁?”他向终南木客问。
终南木客愕然,不信地问:“什么?你和他们走在一道,竟不知他是谁?”
“谁跟他走在一道了?”秋华讶然反问。
“你不是……”
“我来找千里旋风要盘缠,他们后到,大概也是向千里旋风找麻烦的人。”
“老天,你竟不知他是谁哩!”终南木客讶然叫,又道:“云门僧和马二子错怪你了。”
“他到底是谁?谁又是云……”
“他就是四神的老二,血雨剑青伯巨,八成儿是向你讨名单的人。”终南木客抢着说,无意中打断秋华询问云门僧和马二子的事。
“他确是血雨剑青伯巨。”黑煞女魅接着说。
秋华大吃一惊,心中一懔,叫道:“这工于心计的老狐狸,可怕得紧,我还以为他要找花家兄弟的晦气呢!原来他其意在我,难怪说要我到鱼家谈谈,以便毫不费劲地对付我。对不起,我得走。”
说走便走,立即向外如飞而去。
黑煞女魅向林中一钻,悄然隐去。
终南木客也向外走,他的轻功没有秋华高明,不久便失去秋华的踪迹。后面,血雨剑快到了。他不愿和血雨剑照面,也向山林中一钻,躲一躲再说。
将接近鱼家,翻天鹞子兄弟俩躲在一处深草中,眼看秋华沿溪奔过,目送秋华去远,展翅大鹏说:“定然是千里旋风在弄鬼,设计坑害咱们,不杀他全家出出这口怨气,此恨难消。走!”
翻天鹞子按住他,说:“等会儿,血雨剑不会久留,咱们等人走光了,再和千里旋风算老账。先替我弄根拐杖,并将伤腿用木棍梆好。”
秋华到了鱼家的后栅口,劈面撞上两个箭衣大汉和千里旋风。
千里旋风上前迎住,叫道:“吴老弟,刚才多有得罪,那是事非得已,老弟休怪。请先到舍下歇歇脚,兄弟置酒向老弟陪罪。花家兄弟呢?”
秋华心中暗恨,但脸上神色从容,笑道:“在下有事,即将转赴凤翔,不再打拢老兄了,告辞。”
一名箭衣大汉含笑走近,若无其事地说:“老弟台祈勿有负鱼兄盛情,请入内一叙。在下霍彪,等会儿敝长上还有事向老弟请教呢!”
秋华暗作戒备,摇头道:“天色不早,在下尚须赶路呢,霍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请上复贵长上,在下深感盛情,容图后报,后会有期,再见。”
说完,抱拳一礼,举步便走。
小径必须经过庄院,他们所立处是庄后,距后栅门不远。按常情,他该入庄从前庄栅门出谷。但他岂敢重入虎穴?想绕庄左而过,因此举步时便离开了小径。
箭衣大汉见留不住人,变了脸,假意上前伸手挽留,一面笑道:“老弟,你这是何必呢?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咱们套一份交情,在鱼兄府上亲近亲近……”
近字刚落,手已将搭上秋华的左臂。
秋华已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危机,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该动手了。
他假意伸手推拒,箭衣大汉正中下怀,径自接握他的手,准备扣他的脉门。
箭衣大汉鬼迷心窍,以为秋华毫无防备,必可手到擒来,未免大意了些。同时,也没将秋华放在眼下,以为自己的艺业,比秋华高得不屑比较,擒一个小辈用不着三分劲,太容易了。
人防虎,虎亦防人,大汉忽略了这一点,注定了失败的命运,双手相接的刹那间,刚想扣上秋华的脉门,用擒拿术制人,突变已生。
秋华抢先动手,闪电似的反扣住对方的脉门,一扭一带,内劲发如山洪,右手急起急落,掌发捷如电闪。
箭衣大汉的艺业,确比秋华高明,但变生不测,高明也免不了上当,出其不意地被扣住脉门一扭一带,想反抗已力不从心“哎”一声惊叫,身躯随扭势左倾、前冲,百忙中急抬左手反击,但已毫无机会了。
“噗!”掌落在大汉的左颈根上,力道如山,奇重无比,如击败革。
另一名箭衣大汉火速拔剑,急冲而上。
秋华膝盖急抬,“噗”一声撞中半昏迷的大汉下颚,大汉“嗯”了一声,浑身都软了。
一不做二不休,他一把揪住大汉的衣领,扭身将人向挺剑扑来的箭衣大汉推掷。人出手,左手已拔出一把飞刀,喝声“打!”
千里旋风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
飞刀出手,他撒腿便跑,绕庄左急奔,一面叫:“太爷走了,后会有期。”
箭衣大汉发觉同伴飞撞而来,急忙撇剑,本能地闪在一旁,伸手急挽同伴撞来的身躯。
他右手有剑,左手想挽人,必须向右闪,便于出手,恰好落入秋华的算计中,飞刀一闪即至。
他总算了得,发觉芒影,也听到秋华的喝打声,知道不妙,百忙中止住了闪势,但已晚了一刹那。
“嗤!”飞刀射入右胯外侧,刀尖钉在胯骨上,巨大的撞击力,将他撞得立脚不牢,踉跄挫倒,厉声向千里旋风叫:“拦住他,拦住……”
秋华的去势如电火流光,已经窜出七八丈外,以轻功闻名的千里旋风,也休想追得上了。
秋华绕庄奔出谷口,心中大恨,心中忖道:“一两银子也没弄到手,几乎送掉老命,岂能甘心?姓鱼的,你休想安逸。”
他躲在一处可俯视小径的山嘴上,监视着至大散关的小道。
直至夜幕降临,怪,没发觉任何人离开。
百宝囊中带有干粮,他草草填饱肚子,等到天色尽黑,方潜下小径旁守候。
仍然没有人经过,他躲在草中白等了一夜。
次日一早,他又回到高处守候。果然不错,巳牌左有,血雨剑带了两名受了轻伤的手下,奔向大散关。
他直等到日色近午,方越野潜入大奥谷。
血雨剑带了四名手下,匆匆向大散关赶。两名手下的伤不碍事,经一夜将养,已无大碍。扑打伤在武林人来说,乃是家常便饭,外用推拿术发散淤积,内用伤药治疗受损的经脉肌肉,依然龙马精神。倒是挨了一飞刀的手下,骨伤了便有点讨厌,短期间好不了,必须派一个人扶着走。
血雨剑与一名手下走在后面,一面走一面闲聊。他说:“你们太小看了他,以致吃了大亏。想想看,他能毙了天残丐和阴手黄梁,岂是你们所想像的江湖小辈?虽说他用的是机智,出其不意杀了天残丐,似乎算不了什么真本事,但事实上艺业有时倒无关紧要,机智反比艺业可怕得多。你们已听到终南木客说过眉县恶斗的经过,依然如此大意,岂不是咎由自取么?下次碰上他,千万要小心。”
他的同伴,也就是被秋华一掌一膝打得昏天黑地的人,咬牙切齿地说:“大人明鉴,下次见面,请让属下对付他。”
“如果你擒不了他,我岂不是又费手脚?不过,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的。”
“大人,咱们到何处去追他?”
“入川。”血雨剑简要地说。
“他不是说要到凤翔府么?”
“这叫做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他用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到凤翔去干什么?”
“那……”
“在他未曾吐露口供之前,咱们自然很难猜出他入川的意向。”
“他真会找紫云娘面交名单领赏么?”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必须等他会见紫云娘之后再说。”
“大人要不要先知会紫云娘一声?”
“当然要,咱们火速入川,要紫云娘趁早预作准备,以防那些多管闲事的人杀他灭口。”
“谁要杀他。”
“名单的事,已经传遍江湖,闹得风风雨雨,你以为五雷谷追魂判罗奇那群人是好东西?哼!老实告诉你,那些武林名宿们,表面上说江湖人不问政事,其实心中多少有点同情那位遁隐佛门的失败皇帝,连张三丰也在与当今皇上闹别扭,不肯合作。不管名单是真是假,那些武林名宿既然知道风声,岂肯袖手旁观?必定会千方百计阻止他和紫云娘会面,他的处境岂能无险?这也就是本座希望先与他晤谈的缘故,可惜功亏一篑,被翻天鹞子兄弟坏了大事,这两个恶贼可恶极了。”
“怪!他为何无缘无故出手伤人逃走?”
“身在险地,怪他不得,只怪有千里旋风在旁,他定然是以为我们也是千里旋风的朋友,以至有此误会。咱们紧两步,希望赶在他前面入川,能在半途遇上当然更好。”
四人谈谈说说,奔向大散关。
秋华鬼精灵,他已回到鱼家附近了。
怪!似乎栅内无人,犬吠声凄厉,怎么不见人在内走动,难道连千里旋风也走了不成?
他心中疑云大起,加快了脚步。
栅门关得紧紧地,他越栅而入,并不打算隐起行踪。
上了栅顶,他心中一紧。
大门外,二十余名老少壮汉挤在厅门外面,提刀仗剑,却不敢进入。猎犬在人丛外面狂吠,四面奔窜。
“里面有变故。”他想。
他飘下木栅,立即隐起身形,从外围绕至大宅的东侧,小心翼翼地接近,突然飘身跃入后院。
后院也没有人,可听到前面穿堂内妇女们咒骂的声浪。他进入厢房,不由一怔。
房中已有先来的客人,竟然是戴了人皮面具的不速之客黑煞女魅,她正从壁缝中向堂屋张望,发觉秋华从窗门爬入,赶忙用手指挡在唇前,示意他噤声。
他伸手向外指指,表示要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黑煞女魅向他招手,让开壁缝请他来看。
他到了壁缝前,善意地向黑煞女魅微笑颔首表示谢意,由壁缝向外看去,不由一怔。
黑煞女魅几乎与他贴身而立,鼻中嗅入阵阵幽香,那是好洁的女孩子身上特有的暗香,极为醉人。他想:“看来,江湖传言定然不假,这位神秘的姹女,必定是个大姑娘。可是,她的艺业比我高深得多,年岁恐怕也要比我大得多。”
他接触过的女人为数不少,觉得这种幽香十分熟悉,并未介意。因为那时女孩子们所用的薰衣香料,种类并不多,似乎大都相差不远,薰衣香掺合着女孩子身上特有的体香,其芬芳的程度大同小异,不是经常接触的人,很难分辨出她们的异处来。
他的注意力,开始向外面厅堂的景象集中。
厅中有不少人,一位脸色凛然的老妇,两名村妇打扮的侍女、一个小丫头、一个小娃娃。
厅中侧,千里旋风绝望地站在堂下,悲愤地叉手而立,浑身在轻微战栗,双手并不因叉在腰间而停止痉挛,虎目中似要喷出火来,额上冷汗直流。
厅口挤满了人,但没有人敢向里闯。
翻天鹞子右脚膝盖已用木板夹住,裹了伤,右手支着拐杖,左手提着一把草叉。小娃娃不足三岁,天真地坐在他的脚下,不知大祸将临,他的草叉尖,遥指着小娃儿的背心。
展翅大鹏手提长剑,站在老妇身旁,眼中凶光暴射,随时可取老妇的性命。
两名村妇和小丫环,瑟缩在壁角,脸无人色,像是吓走了真魂。
“怎么回事?”秋华向黑煞女魅低声问。
“两贼以为千里旋风出卖了他们,因此窝里反啦。”黑煞女魅低声答。
“哦!原来如此。”
“你有何打算?”
“我正要找千里旋风兴师问罪。”
“岂不是正中下怀么?”
“不错。”秋华答。
“你作何打算?”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你想看结果?”
“有此打算。”
厅堂中,展翅大鹏发出一阵狞笑,说:“老弟,一切巧辩都是多余,昨天的事,比青天白日还明白,不必枉费唇舌了。总之,咱们兄弟俩没死,你必定十分失望。哼!花某为人凶残恶毒,睚眦必报,你早该知道咱们兄弟言出必行,而不及早防范,只能怪你该死了。”
千里旋风悲愤地大叫:“姓花的,你到底想怎样?”
“哈哈!想怎样?那得问你。”
“你说吧。”
“三个条件,不答应的话,你的老母爱妻弱子,一个也别想活。”
“你不要欺人太甚。”
翻天鹞子用草叉将小娃娃拨翻,小娃儿“哇”一声放声大哭。他狞笑着晃动着草叉说:
“如果欺人太甚,太爷早就宰了这小畜生啦。”
一名村妇急抢两步,想去抱小娃儿,展翅大鹏左手一扬,“啪”一声给了村妇一耳光,把村妇击倒在地,狞笑道:“你要找死,太爷给你一剑。”
千里旋风“哇”一声喷出一口血,厉叫道:“姓花的,有什么条件,你说吧。”
展翅大鹏仰天狂笑,笑完说:“其一,将你的金银珍宝快叫人拿来。”
千里旋风向堂内大叫道:“二婶,把珠宝箱和银箱叫人抬来。”
不久,堂后连续出来六名女人,带了两只尺余见方的首饰箱,一箱黄金,一箱白银,摆在展翅大鹏脚前,打开了箱盖。首饰箱中珠光宝气耀目,金银箱全是金银锭。
“两只首饰箱替我包上,再放十锭黄金在包裹内,快!”展翅大鹏狞笑着说。
仆妇不敢不听,用大布巾将首饰箱包好,再塞入十锭黄金,打点好方行退去。
“其二,叫阁下的人将刀剑丢在堂下,在下要将他们一个个捆上,以免他们追赶。”展翅大鹏意气飞扬地叫。
不等千里旋风回答,厅外全庄二十余名男人,全部将刀剑丢入厅内,有人去取来一大捆麻绳,乖乖地一个个走上堂来,让展翅大鹏逐一捆倒丢在堂下。
展翅大鹏狂笑不已,笑完说:“其三,拔你的剑,割断你自己的喉咙。”
千里旋风大叫道:“花芳,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死了,老母妻儿能活,你不死,老母妻儿没命。”展翅大鹏厉声说。
“花兄,你……你难道……”
“住口!如果不是咱们兄弟机警,昨日横尸八尺流血五步的人,便是咱们兄弟了。只死你一个人,你还噜嗦什么?咱们兄弟不是善男信女,今天只要你一个人死,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你还不满意?你动不动手,是不是先要看你的老母妻儿先走一步?”
千里旋风一咬牙,拔剑厉叫道:“你两人发誓不伤我老母妻儿,我便横剑自刎。”
“废话!你是不是昏了头,却叫咱们发起誓来了?”翻天鹞子怒叫。
“快动手,咱们答应不杀你的老母妻儿就是,你还等什么?”展翅大鹏沉喝,声色俱厉。
老妇突然伸手叫:“跃儿,你听着。”
“娘……”千里旋风惨叫,跪倒在地。
老妇扫了两贼一眼,凛然地说:“家门不幸,为娘的未能教养你成为一个安份守己有用的人,以至让你沦为盗贼,为娘死难瞑目。且喜你能改过从善,洗面革心从新做人,可惜天网恢恢,苍天不恕你往昔的罪孽,为娘的不怨天尤人,只怨自己罪孽深重咎由自取。你在外闯荡多年,该知道人心险恶,做贼时心狠手辣,丧尽天良,日夕恐惧恶报,因此更为残忍恶毒。他们要你死,决不会让你的家小活命,以免日后冤冤相报。因此,你走吧,不必以我们为念。日后好好做人,才不负为娘血溅家门的一番苦心。走!海阔天空,你……”
展翅大鹏不等他说完,一脚将她踢翻,怒吼道:“老太婆,你这老泼贱活得不耐烦,太爷先毙了你。”
“不许动手。”千里旋风情急大吼。
展翅大鹏不无顾忌,假使不能逼死千里旋风,即使杀了这些人质,必将激起千里旋风的怒火,情急拼命,他自己虽不怕千里旋风,但脚下不便的翻天鹞子,可能要把老命断送在这儿,这时千万不能鲁莽从事,必须先逼死千里旋风,对付这些老少妇孺便不费事了。他收了剑叫:“在下答应你的老母妻儿可以活命,发誓并无不可,但你必须死。”
老太婆吃力地爬起,向千里旋风叱道:“跃儿,你还不走?和这种没心肝的恶贼打交道,你难道想全家都横死在祖宗的神位前么?”
“娘……”千里旋风仰天长号,“哇”一声又喷出一口鲜血,泪下如雨。
厢房中的秋华突问黑煞女魅喃喃地低声说:“姑娘,你不可妄动,静候在下的消息。”
“你……”
“变起之后,你负责保护老太婆和小娃娃的安全。”
“你……你打算……”
“无暇多说,等会儿相机行事。”
他从原路退出,急趋大门前。
厅上,千里旋风哀号道:“娘!孩儿不孝,罪该万死,决不能自行惜命,眼看娘死在刀剑之下。”说完,咬牙切齿地站起,厉叫道:“花亮,你兄弟俩指天发下重誓,不伤鱼某的老母妻儿,我立即自刎。”
翻天鹞子向乃弟狞笑示意,然后高举草叉说:“皇天后土过往神灵同鉴,我翻天鹞子如果食言屠杀这些妇孺,日后天打雷劈鬼神报应。”
他说妇孺,并未指出是千里旋风的老母妻儿,显然心中已在转恶毒的念头。
展翅大鹏接着举起长剑,狞笑着说:“我展翅大鹏……”
蓦地,门外远处传来秋华的怒吼声:“怎么?鱼家的人都死光了不成?给我滚两个人出来答话,我四海游神算账来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杀你姓鱼的全家老少,难消昨日的深仇大恨。”
厅中的人,全都大吃一惊。
展翅大鹏的誓词,吓得咽回口中去了。
藏身厢房中的黑煞女魅,替厅内的老少妇孺捏一把冷汗,对秋华的举动,心中十分佩服。
展翅大鹏脸色大变,向乃兄说:“用这些家伙的命,向吴小狗换取咱们的安全。”
翻天鹞子颔首会意,向外叫:“吴老弟,姓鱼的全家老少,已经被咱们兄弟制住了,快来将他们置之死地出口恶气。”
声落,秋华的身影已出现在厅门口。
“咦!妙极了,怎么回事?你们两位还在这儿?”秋华欣然地叫。
展翅大鹏换上笑脸,接口道:“姓鱼的可恶,因此在下兄弟转来找他算账。人都在这儿,老弟看该如何处治,愚兄弟听候吩咐。”
千里旋风一声狂叫,疯狂地挺剑奔向秋华,口中不住溢血,似已陷入迷乱境地。
秋华向侧一闪,伸手一带,旋身出指,轻而易举地点中千里旋风的章门穴。已陷入狂乱境地的千里旋风,毫无反抗之力直冲出两丈外,“噗”一声仆倒在厅门外,用悲戚的声音呼号:“求求你们,留……留我母亲一……一命……”
秋华大踏步登堂,向两贼冷笑道:“翻天鹞子,在下已在昨天饶你一死,你竟敢又来插手管吴某的事,你,是不是活腻了?”
翻天鹞子打一冷战,懔然地说:“在下是……一番好意,助老弟铲……铲除姓鱼的全家……”
“呸!我四海游神,用得着你们这种无耻恶贼相助?见你的鬼,和你们站在一块儿,也有失吴某的身份。”
“老弟……”展翅大鹏急叫。
“住口!”秋华指着他说,稍顿又道:“你不服气是不是?论修为,你与我相差不远,但在下有宝剑,你已注定了非死不可。你们既然又来管吴某的闲事,不杀你们此恨难消。”
“老弟,咱们是诚心相助,并非有意管老弟的事。”
“真的?”
“兄弟如有一字虚言,天诛地灭。”
“但你们难道不知道吴某不许你们相助么?日后传出江湖,说吴某凭你两个恶贼的助力,方能除尽千里旋风的一门老少,我四海游神的名号还用叫?狗东西!你们是不是存心拆吴某的台,要在吴某脸上抹锅灰?混帐!”
“老弟请勿误会……”
“呸!你们给我快滚!我给你三声数,数尽人仍在厅中,太爷挖出你们的心肝来。
一!”
展翅大鹏伸手急抓盛金珠的包裹。
“二!”
展翅大鹏一手挽了翻天鹞子的胳膊,脸无人色仓皇向外逃。
“三!”
两贼飞逃出厅,急如漏网之鱼,只片刻间,便奔出十丈外,狼狈地奔向栅门。
“哈哈哈哈……”秋华仰天狂笑,向厢门招手。
黑煞女魅开门走出,笑道:“好!妙!高明。非如此不足以救老弱妇孺,佩服佩服。”
“姑娘夸奖了。”秋华欣然地说,接着神色一正,向惊呆了的老妇说:“鱼老太太,依你刚才的举动来说,你该有个好儿子。老太太,一错不可再错,好好管教令郎,上苍不会辜负你的。再就是此地不是安居之所,另找一处山明水秀之乡,好好安度岁月,把令郎的贼性改过来,不然将后悔莫及。两贼带走的金珠,我负责追回,十锭黄金我不客气,收归私囊,我有急需,不得不要。用令郎得来的不义之财,日后做些好事,也许可为令郎消去不少罪孽。”
说完,大踏步下堂,先替壮仅们解绑,再出厅一掌拍活千里旋风的穴道,提上堂来冷笑道:“鱼兄,我不追究你的既往,好自为之。”
千里旋风跪下崩角,老太太也哭泣着跪倒。
黑煞女魅一把搀起老太太,抢着说:“老太太,你保重,你向他下跪,折杀他了。他的话有道理,希望你早作打算。”
秋华说声“走!”狂风似的刮出厅门,黑煞女魅接着掠出,追踪两贼去了。
秋华一面走,一面问:“姑娘何去何从,能见告么?”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她笑答。
“姑娘贵姓芳名,能否见告?”
“目前无此必要。”她仍然避重就轻地答,轻笑一声,又道:“你这人很难得,很英雄,侠骨柔肠,而且豪气干云。”
“别骂人好不好?我这人最没出息。”他苦笑着说。
“你何必自暴自弃?我觉得你有点玩世不恭,有点放浪形骸。说得不好听,你在糟蹋自己,以做江湖浪子来作践自己,不想……”
“别说了,姑娘。”他烦躁地说。
“你入川有何打算?”她转过话锋问。
“西海怪客老前辈有些后事未了,我必须替他完成未竟之志,替他尽些心力。”
“是名单的事么?”
“名单我早就烧掉了。碎剐了我,也休想从我口中逼出有关名单中的一个字来。”
“你似乎不必……”
“死人的遗言是神圣的,我不再提这件事。姑娘,我觉得你很辛苦。”
“我辛苦?”黑煞女魅讶然问,感到莫名其妙。
秋华呵呵笑,轻松地说:“你整天戴着人皮面具,见人便变着嗓子说话,怎能不辛苦?
真亏你受得了。以我来说,别说变嗓说话,即使换用乡音,我也不习惯。”
“你很精明。”她笑着说。
“其实却笨得竟然怀疑你是杀西海老前辈的凶手。”
黑煞女魅突然扭头回望,似有所觉。
“怎么啦?”他问。
“你没发觉我们身后有人跟踪?”
“不必大惊小怪,这人已跟踪我不少日子了,总是在生死关头对我伸手相援,却又从不现身,不知有何用意。”他若无其事地说。
“我不信,我要找他。”
“不必了,他快得如同浮光掠影,更像幻形的幽灵。除非他肯现身,不然休想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快走!该追上这两个恶贼了。”
翻天鹞子兄弟俩逃出栅门,像是丧家之犬,奔出大奥谷口,向大散关急走。他们以为秋华真饶了他们的命,这次大奥谷之行总算收获甚丰。他们要赶回鬼迷店,找到笑无常重新定计,誓必将秋华擒住,不然决不放手。
翻天鹞子废了一条腿,奔了五里地,脚下已比常人快不了多少啦!
前面是一座山嘴,远远地,看到上面坐着一个黑衣女人的背影,不言不动像是石人,但一头青丝却随风飘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