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时分,远处山径人出现了第一个人影。小径穿过遮天蔽日的松林,不易看清回来了多少人。
人群渐近,发现墙上的人打扮有异,又没发出盘问的警号,所有的人全部大惊失色,脚下一慢。
共有四十余人,受伤的还留在后面。这些人在三个时辰中,足足赶了百余里。速度惊人,一个个浑身大汗,雾气蒸腾。
距庄门还有半里地,走在前面年约花甲上下,形如猿猴的庄主千手神猿,发出一声长啸,接着大吼道:“什么人站在墙上?门楼谁在值班?”
门楼高有三层,不见人踪,只有左右寨墙上分站着两个穿棉直裰的人,但却看不清面貌。
千手神猿大吃一惊,向身后一位身材雄伟、年约半百、留了三绺长髯,眼神锐利,人才一表的人叫道:“王总管,大事不好,庄门大开……”
蓦地,庄内传出暴雷似的大吼:“迎客!贵宾到了。”
庄主变成贵宾,反客为主啦!千手神猿心胆俱寒,一声怒啸,向庄门狂奔。四十余名高手来势如风,脚步声沉重,可知他们已到了真力已竭的地步了。
未到庄门,庄内先前的叫声又传到:“贵宾不可乱闯,赶快利用机会调息,养精蓄锐,以便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斗。”
千手神猿首先闯入庄门,踉跄站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脱口颤声叫:“完了!……完……了……”
松海楼前面,原是观艺台的长廊下,右面有二十八名被绑了双手的俘虏,其中有千手魔君和白无常。左廊下,是二十名妇女和小娃儿,其中有千手神猿的妻子,和青云居士的发妻万小乔,她坐在一张大环椅内。
宽大的门阶上,安平迎风而立,宛若玉树临风。
似乎不见有其他的人,只有安平单人独剑昂然卓立。
松海楼的台阶,距庄门足有百丈,远着呢!千手神猿带着人向前狂奔。安平背手屹立如山,目迎来人接近。
“万杰兄,冷静些!”追随在身后的不老书生大叫,一把将他拉住了。
相距四十丈外,遥遥相对。
千手神猿身后的人陆续到达,两翼分张。这些人中,熟面孔有不老书生夫妇和他们的爱女香珠、瘦灵官五湖浪子父子、五亡命中的老四老五拚命二郎和霹雳斧、江湖八高手中的怒豹狂彪。陌生的人甚多,有槐荫庄的大总管冲霄鹤白起凤,槐荫庄四豪。万松庄的八大领庄,他们是庄附近三十里内掌领各地田庄的得力庄头,是千手神猿忠心耿耿的好助手。还有万松庄的名义上的六名武馆教师师爷,全都是拳头上可以站人,胳膊上可以跑马的武林高手。
只是,蟠龙堡的人却不在其中。
熟面孔中,除了千手神猿之外,全是安平的手下败将,群殴也许有用,一比一这些人谁也禁不起安平全力一击,丝毫占不了便宜。
“这家伙的其他同伴呢?”瘦灵官紧张地问。
“全藏身在附近屋中,不知他有何用意。”千手神猿沮丧地说,心中大乱。
“咱们怎办?”不老书生征询主人的意见。
“只有放手一拚了。”千手神猿咬牙切齿地说。
“万庄主,别忘了宝眷已在夏小狗的身后。”玉面狐仙提醒说。
“咱们是一败涂地,大事去矣!”千手神猿恨声叫。
三庄主万俊的相貌,与乃兄千手神猿十分神似,只是年轻十八岁而已。他倒沉得住气,冷静地说:“咱们先占住门楼,等候妹夫到来再说。妹夫他们前往宝庆迎接雪峰四灵,按行程来算,不久当可赶回了。”
“好,先退回门楼。”
四十余名高手不战而退,被安平一个人吓住了。
安平未加阻止,另一位正主儿未到,他不打算立时动手。同时,他早定下了妙计,要将千手神猿迫得心中发虚,以便谈判时占优势。他举手一挥。大厅内白影盈盈出现,出来了皓姑娘,两人并肩徐行,像是游山玩水的,先从广场的西面巡视。松海楼坐北朝南,楼的左右后三方,栽了不少枝干盘虬、奇形怪状的古松,每一株皆大有两人合抱,但高仅三丈左右,如龙似蛇,形态奇古。楼前的观艺台,四周栽的是松,广场至庄门有一条笔直宽敞的大道,两旁所植的也是松。
他俩沿广场西面的松荫巡视,到了庄门的大道止步,向二十丈外的庄门楼信目浏览,良久方从东面折回。他那平静安详的神态,令所有的高手们莫测高深,竟然不敢冲出拦截,只能咬牙切齿地目随他俩悠悠地来去。
回到松海楼,不久,神笔客的朋友押着数十名庄丁,开始在观艺台前大兴土木,挖了不少八尺长三尺宽的五尺深的大坑,台左树起了二十八根木柱。
不久,二十八名人质被拴在木柱上了。
接着,二十八名妇孺被带至台右,排成一列坐下。
大冷天,晒晒太阳倒不错,但晒久了可不是滋味啦!何况是被人强迫的?不久,妇孺们开始不安静了。
台前,安上了一把环椅,铺了一块大红毡,两名赤着上身,肌肉如坟如丘的大汉,抱着沉重的厚刃薄锋鬼头刀,站在红毡上凛如天神,只消一眼便可看出,那是行刑场的两名刽子手。
观艺台上,排列着三把虎皮交椅,只坐了两个人,一左一右,左是安平,右是皓姑娘。
“请监斩官就座。”安平以乍雷般的嗓音大吼。
厅门出现了织女星的身形,她凤目带煞,带着八名侍女,迳趋观艺台。安平与皓姑娘站起相迎,扶织女星就座,八侍女在座后列队相护。
“请行刑官就位。”安平再次大吼。
厅内大踏步走出三个人,领先的神笔客赤着上身红巾包头,红腰带,抱着一光亮耀目的大砍刀,红绸子迎风飞扬。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打扮的人,只是不带刀,原来他们是负责安置人犯的副刽子手。
神笔客在台前向台下行礼,然后在大环椅上落坐。
“带死囚!”安平再叫。
松海楼的第二层,前廊下出现了八名青衣大汉,每人手中有一具画角。
画角长鸣声中,凄厉的角声动人心弦,两名副刽子解下第一根木柱上的一名中年人,连拖带拉到了红毡上,喝声:“跪!”分架着囚犯的双手向下揿,一脚踹在囚犯的腿弯上,囚犯哀叫着跪下了。两名副刽子手火速绑上囚犯的双手,一掌劈在囚犯的颈根上,囚犯不再挣扎了。
安平客串阴阳生,大叫道:“未牌正,准备行刑。”
画角声二起,接着鼓声一擂。
门楼上的千手神猿激动得快疯了,大吼一声,跃下楼来,疯狂地冲向松海楼,其他的人不得不跟下,四十余名高手潮水般向前冲。
安平冷笑一声,笑道:“看谁沉不住气,有热闹可看了。”
他一声长啸,两厢的廊下涌出了老少群雄,在刑场两侧分列,严阵以待。
神笔客请来助拳的朋友,从库房中弄到十余把强弩,分左右列阵。箭上弦刀出鞘,恶战一触即发。双魔形如厉鬼,各戴了一顶黑头罩,站在安平两侧护驾。九地人魔的一百二十斤铁童子乌光闪亮,令人望之心惊。
安平从容下台,在双魔的卫护下举步迎出。等对方冲到广场中心,他举手大喝道:“第一名的人质死囚,万松庄主的师弟,千手魔君凌如飞,时辰已到,行刑!”
神笔客大吼一声,推椅而起,刽刀高举,作势拖刀。
楼上的画角手举起画角就唇,鼓声乍起,接着刺耳的破锣声划空而过。
“住手!”狂奔着的千手神猿拚全力厉叫,似乎有点声嘶力竭,显示出他内心焦虑与不安。
钢刀及颈的瞬间,安平的喝声传到:“停刑!”
千手魔君已吓软了,哀叫道:“师……师兄,救……救我……”
千手神猿在十丈外止步,面对十余张待发的强弩,他不敢再接近。四十余名高手脚下迟疑站住。
安平在双魔的护卫下,徐徐举步迎出,相距五丈止步。首先向目眦欲裂,须发皆张的千手神猿笑问:“呵呵!阁下定然是千手神猿万庄主,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会,小可三生有幸。区区夏安平,来意彼此心照不宣,不必多费唇舌了,是么?”
他谈笑自若,言词锋利,令对方的武林群豪暗暗心惊,千手神猿强抑心头怒火,厉声问:“在未正式谈判之前,你为何不按江湖规矩先杀人质?”
“呵呵,你阁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肯对面商量,在下难道要在下大红帖请阁下出面谈判么?”
“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在下认为,已用不着谈判了。”
“你……为甚么?”
“其一,你阁下没有谈判的诚意。”
“在下如无诚意,便不会与你多说了。”
“其二,阁下已失去谈判的地位了。夏某认为,谈判必需以互惠为首要,请教,阁下何利于我?”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千手神猿抽着冷气硬着头皮问。
“你阁下早已知道夏某是为敝友牛郎星而来。而阁下却任令瘦灵官将牛郎星押解至槐荫庄,你等于是有意置亲戚朋友于死地,为了成全瘦灵官,你根本不在乎二十八个人质的死活,既然牛郎星已不在你手中,还有甚可谈的?我知道你为争一口气,便可以不顾亲友的死活,那么,在下只好成全你,先杀人质了。当然啦!兄弟如手足,夫妻如衣服,你的手足和衣服都在夏某手中,在下替你砍掉手足,撕破衣服,看你还能在江湖上称雄道霸否?行刑官,候令行刑。”
“得令!”神笔客怪声怪调地叫。
“且慢,你讲不讲江湖规矩?”千手神猿厉叫。
“哈哈哈……”安平仰天在笑,声震九霄,笑完说:“阁下,你问问你左右那些曾一再迫害夏某的人,问问他们何时曾和夏某讲过江湖规矩?再问问他们,夏某在何处得罪了他们,为何要不远千里追踪,一定要置夏某于死地?为甚么?为甚么?叫五湖浪子出来问问,在庐山,夏某将他认作古道热肠的好朋友,他却口蜜腹剑,暗杀群殴无所不用其极,不惜出卖消息给三厂的鹰犬,纠合那些所谓侠义英雄,数千里追杀不休,从九江南迄赣州府,数千里旅程,因此而枉死了多少人,多少人做了他的替死鬼,叫他出来说个明白!”
他声色俱厉,杀机怒涌,完全变了一个人,脸上的安详和蔼的神情一扫而光,像一头怒豹。
五湖浪子不敢出来,站在瘦灵官身后叫道:“你这厮是个淫贼,身为侠义道门人,理该为世除害。”
“你如何证明夏某是淫贼?”安平冷冷地问。
“在庐山竹楼,你奸杀两个女人。”五湖浪子不假思索地大叫。
安平扭头向织女星示意叫道:“牛大嫂,告诉他竹楼中杀两侍女的凶手是谁,再请幸逃大难的韩含英与这罪魁对证。”
织女星身后的八侍女中,就有韩含英在内。她急掠而出,柳眉倒竖,右眼圆睁,将那天的经过一一说了,最后切齿叫:“妙手飞花本就是为江湖所不齿的淫贼,你和他称兄弟,居然还敢自称侠义门人,世间最无耻的畜生,也比你姓杜的高贵得多,你这披着人皮的畜生,你还配做人么?”
千手神猿倏然转身,眼中凶光暴射,死瞪着五湖浪子,一字一吐地问:“杜贤侄这女人的话你听清了?”
“小侄听清了。”五湖浪子硬着头皮答。
“是真的?”
“她们串通了的……”
“串通?织女星的侍女被奸杀,双星怎会成为夏安平的好友?夏安平会到我万松庄来讨人?”
“小侄的话并无虚假,那天根本就没有这个女人在场。”
安平重重地哼了上声,怒叫道:“万庄主,这畜生既然不承认,在下立即派人将三厂的人请来,和这畜生对证。”
千手神猿不是笨蛋,察言观色便知谁是谁非了,岂敢招来三厂的人对证?三厂的人正准备攻入万松庄哩!他仰天吸入一口气,转身道:“不必了,万某已知道谁是谁非了。”
庄门口人影倏现,蟠龙堡的人终于返庄了。
来人总数不下五十人之多,大部分是狄如柏请来的朋友,其余的是蟠龙堡的精锐。
走在前面的是蟠龙堡老堡主,青云居士狄如柏,年约五十余,剑眉虎目,留着三绺长髯,脸如满月,肤色红润,看上去像是四十岁的壮年人,人才一表,相貌堂堂,穿紫劲装,外罩玄狐袄,梳道士髻,头发丝毫未现灰白,佩剑,挂囊,雄壮如狮,威风凛凛。游龙剑客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左侧,有四个白发如银的老者,梳道髻,穿一袭很像道袍的宽大夹袍,大袖飘飘,点着寿星杖。高瘦的身材,衬上瘦骨嶙峋的脸部,大有仙风道骨的味道。四人脸貌相似,身材相等年岁相若,像兄弟。其实,老年人脸貌,如果穿着打扮相同,大多相貌相差不远,不一定是兄弟。
这四个人,江湖朋友对他们的名号并不陌生,但见过他们庐山真面目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尤其是年轻的一代,更不知他们是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名宿雪峰山四灵。他们的姓和名绰号是五爪龙虞仁、火凤夏义、铁背龟房礼、祥麟柯信。四个都是湘南人,隐居在雪山,出身门派无人得悉,却是白道英雄中的侠义人物,在江湖行道二十年便隐入雪峰修仙学道,不再在江湖游荡了。青云居士能将他们请来,显然神通广大。
五十名高手中,有游龙剑客的师父流虹剑豪温统,和温统的师兄黄石大师。师兄弟俩都是秘密采花的淫贼,目前他们的恶迹并未被江湖人揭发。黄石大师看安平这一面没有辉老在内,胆气一壮。在黄仙寺瓦面,他被辉老莫名其妙地打落屋下,可说是望影心惊,辉老不在,他胆子就大啦!
蟠龙堡的人,与千手神猿会合了。安平目力超人,突然虎目放光,抢出两步正待张口大叫,却又止住了,喜悦地退回原地,扭头向观艺台上的皓姑娘看去,皓姑娘神色雍容,安坐不动,正不住地向人群打量。
右厅的窗户内,突然传出一声娇呼,随即沉寂。
竹箫老人突然老泪纵横,颊肉抽动。
紫髯翁和爱子欧阳春激动地抢出,却被竹箫老人拉住了。
这一切,完全落在安平眼中,他呼出一口长气,遥向皓姑娘喃喃低语道:“她不认识了,十六年啦!十六年,多漫长的岁月哪!”
双方列阵。四灵的老大五爪龙“咦”了一声,用杖向紫髯翁和破扇竹箫遥指,用洪钟似的嗓音叫:“咦!怎么?果然是你们?”
破扇翁哈哈大笑,说:“五爪龙,二十年不见,你倒认得我们,难得难得。你以为咱们是谁?是假冒的破扇竹箫不成?”
“你们这……这不是窝里反么?侠义道相残,成何体统?是你们招引三厂鹰犬和绿林大盗前来生事的?”五爪龙微愠地叫。
“别慌别慌,且听听我老不死将前因后果……”
青云居士心虚,大吼道:“官兵将至,绿林狠贼亦将光临,迟延不得。四位老前辈,请不必和他们浪费唇舌了。杰哥,下令进攻。”不等他冲出,千手神猿万杰大喝道:“且慢!我的好妹夫,你看清咱们亲友的处境了么?”
“生死存亡在即,自身尚且难保,亲友何足道哉?杀!”
千手神猿勃然大怒,拔剑吼道:“狄如柏!你竟然是这种人,万某瞎了眼,你给我乖乖地安静些。”
青云居士一惊,讶然问:“咦!杰哥,你怎么啦?”
“怎么啦?哼!你不要残废的发妻,我却要可怜的四妹,今天的事,由我这个主人处理,不许妄动。”
安平冷笑一声,接口问:“请教万庄主如何处理法?最好请游龙剑客和五湖浪子出来还我公道。”
“万某敢作敢当,希望你我能面对面解决。”千手神猿说。
“那么,先还夏某的人质,再面对面解决。”
“人质……”
“万庄主,在下是认真的,要不要先看看令师弟的人头落地?如果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等着瞧好了。”
“人质不在我手……”
“那么叫瘦灵官出来答话。”
“万某是主人……”
“行刑官,行刑!”安平大喝。
“且慢!”五爪龙大喝,又问:“是怎么回事?”
安平不认识四灵,不知不惧,他朗声说:“双方都扣有人质,万庄主坚拒交换,在下只好处置人质了。”
“老夫不许你胡来。”
“你要阻小可么?”
“正是此意。”
“好吧,你来阻阻看。”安平心中有气,态度自然不友好。
五爪龙大吼一声,一纵四丈抡杖飞扑而上。
竹箫老人正待抢出,却被紫髯翁含笑挽住了。
安平冷然矗立,挥手示意双魔后退,直待五爪龙扑近,方拔剑出招。
五爪龙盛怒之下,一面扑上一面怒吼:“小子无礼……”
礼字未落,杖已扫到,直取安平双足,风雷乍起,他小看了安平,毫无顾忌地出招攻上。
安平不退反进,抢出拔剑、出招、缩腿撞入,左手拔匕点出,一气呵成,快逾电光石火。寒影剑一挥之下,寿星杖立折。
五爪龙吃了一惊,抽手便待劈出。一时大意轻敌,一世英名尽付东流。
不等他出掌,光华四射的屠龙断犀匕,已点在他的胸腹之间,安平的身形倏止,冷叱震耳:“屠龙断犀匕可屠龙断犀,老伯最好安静些。”
五爪龙急得老脸通红,倒抽一口凉气。
蓦地,右面的松林中,出现了两个灰袍老者,相距太远,看不清面貌,叫声到先一步传到:“夏安平,不可对敝友无礼。老夫商山二圣。”
安平飞退八尺,行礼道:“对不起,请恕晚辈无状。”
五爪龙长叹一声,沮丧地说:“罢了!老夫是自取其辱。你叫夏安平?”
“晚辈夏安平,前庐州府敬业钱庄的三东主。晚辈是生意人,被这些侠义门人迫害,从山西追杀至江西,生死须臾,有冤无处投诉,老前辈请在旁细听,晚辈将前因后果一一详述。假使老前辈能主持公道,晚辈感激不尽。”
商山二圣走近,安平趋前行礼请安,请两位老人家先与雪峰四灵寒暄。
万松庄的人开始不安了。大名鼎鼎的五爪龙,被安平出其不意所制,尽够吓得住胆小朋友的胆子了。
安平不管对方的骚动,将从山西道直至目前的事朗朗道来。
雪峰四灵狠狠地盯了青云居士一眼,冷冷地说:“狄如柏,夏小哥的话,以乎与你所说的完全不同呢。如果不是夏小哥请求内行厂的鹰犬和绿林巨寇放手,万松庄今天恐怕不是这种局面了,对么?”
“老前辈,事实是官兵即将到来,绿林巨寇也将到达。姓夏的显然与三厂的人暗地勾结……”青云居士仍在强辩。
安平示意神笔客将千手魔君带出,朗声说:“这位千手魔君凌如飞,是万松庄主的师弟,是西厂的第一位档头。游龙剑客在玉笥山火焚群雄,激怒了三厂,内行厂召来兵攻打蟠龙堡,若不是千手魔君及时通风报信,蟠龙堡能逃出多少人?阁下名令智昏,不思图报,反而无视于千手魔君的死活,挑唆万庄主下令进击,于心何忍?你说夏某与三厂勾结可以问问千手魔君,赣州道上死了多少两厂的人。他千手魔君是唯一的生还者,叫他说好了。”
他替魔君解了绑,向前一推。
千手魔君软弱地向前走,向千手神猿痛苦地说:“师兄,你……你是天下间最……最愚蠢的人,叫……叫那位姓……姓狄的滚……滚到天涯海角,不然你……你会死……死在他的手中的。”
青云居士脸色大变。向后退。
五爪龙大喝一声,怒叫道:“站住!狄如柏,老夫念在令师长眉佛的交情,被你的血口喷人谎言所惑,几乎身败名裂。你这厮陷长辈于不义,罪该万死。派人去请你的师父来,看那老和尚会不会用门规处治你这畜生!”
“家……家师现在岳州府静安寺入关,让晚辈前往请来,请宽限六日,恳请恩准。”青云居士哭丧着脸说。
厅门口,辉老一家老少开始抢出。
人群开始骚动,三庄请来的朋友开始溜到一旁,他们不齿三位庄主的为人,已有一半人离开了原地,袖手作壁上观。
“好,把你的家人留下,你去请,六日后此地见。”五爪龙怒声叫。
竹箫老人举步走出,但已有人占了先。青云居士身后转出一个村夫打扮,留了三绺短须的中年人,看衣着,显得老气横秋。看脸容,却是慈眉善目,天圆地方的中年长者,腰带上悬了一把长剑,徐徐举步走出叫:“狄庄主,你想不顾家小,独自逃至海角天涯藏身么?不可能了!”
青云居士吃了一惊,讶然叫:“咦!华回春兄,你怎么胡言乱语?”
华回春淡淡一笑,和蔼地说:“狄庄主,长眉佛云深大师,已于八年前西返灵山,涅盘在岳州府巴陵县东的圆通寺,断气前片刻,少林的高僧昙慧长老恰在其时到达圆通寺挂单,认出云深大师,正准备央求主持大师依礼超度,尸体却神秘的失了踪,原来是你阁下将尸体丢入寺中的圣井罗汉井。”
“胡说!你……”狄如柏变色厉叫。
华回春淡淡一笑,依然从容和蔼地说:“你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你盗尸灭迹之际,宝刹婆罗树下正有一个沙弥远远地注视着一切,他认得你是蟠龙堡的堡主,害怕得不敢声张。直至昙慧大师走后,方禀知主持宏法,捞出尸体偷埋在寺后了事。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欺师灭祖的人必定会受到报应的。”
“你……你胡说八道。呸!你一个江湖小混混前来投靠狄某,狄某好意收留你在身边以客礼相待,你却忘恩负义含血喷人,你是何居心?”青云居士怒吼,暴跳如雷。
“庄主稍安毋躁,我当然不是江湖小混混,我也不是落魄投靠的人,当然也不姓华,也不叫回春。”
“你……你是谁?你……”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十年前,不!十一年前,在下潜入贵庄,潜入望月楼,要和阁下一叙,因为那时在下已花了五年岁月,打听江湖上有关坏人名节的一重公案,已经证实事出有因,查有实据,完全是出于阁下恶毒无比的心地所造成的风波。可是,那晚没碰上你……”
“你到底是谁?”青云居士厉声抢问。
“别急,等会儿你就知道了,那是十一年前的六月初一,在下记得十分清楚。因为那天小徒返村与亲友聚会的第十天,小徒返村为期半月,我必须在五天之内赶回,迢迢万里,必须赶快办事,五日之期恐难赶回,因此,日子记得十分清楚。那天你不在家,却碰上了令师,令师倒很讲理,由在下带令师参观阁下的望月楼,楼上的秘柜中,藏了无数闺阁女儿的衣物金饰,一人一盒,标以姓名身分,共有九十二盒之多,这是你用来向知交好友炫耀的信物,却不知坏了多少女人的名节。其中有十二盒没藏有该女的饰物,显然是有意乱人心意,藉以坏人名节,以满足你的私欲,也报复那十二位没被弄到手的女人。十二盒闺秀名盒中,其中有一盒标明是武林三侠女之一,姓彭名清月,某年某月曾携手于某地,巫山云雨神女会襄王。令师不愿在下生事,直率地要求在下期以十年,令师两年后成佛,死在圆通寺。三年前在下已探出详情,但不愿失信于云深大师。因此,在下只好等候十年约满。本来去年六月初一,十年之期届满,但小徒恰好出事,未克分身。在下原拟等到今年六月初一日,再与阁下一谈,因此约定小徒六月六日于黄鹤楼下见面,如果在下不能赴六月之约,便永不再见了。因为在下单人独剑,似乎实力悬殊,很难有制胜的把握。在下改名换姓投靠贵庄,用意在此。”
安平蓦地大叫道:“师父,你老人家该早些告诉徒儿。”
这位华回春,正是安平的恩师严春,也就是辉老的爱子严华,皓姑娘的生父。
台上的皓姑娘一蹦而起,飞奔而下。
严华呵呵一笑,泰然地说:“孩子,为师的事,必须亲手解决。”
“你……你到底是谁?”狄如柏惶然叫。
严华向竹箫老人遥遥行礼,叫道:“岳父,请你老人家告诉他华儿是谁。”
青云居士如见鬼魅,恐怖地向后退。
严华脸色一沉,冷冷地说:“你存心恶毒,追求不遂,恶毒地散布谣言,污辱我妻名节一十九年。严某忍辱离家十六载,就为了要等到这一天,为我爱妻一洗污名。狄庄主,拔剑!”
安平一跃而前,大叫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让徒儿生擒下这人面兽心贼,活剥了他。”
不管严华肯是不肯,一声长啸,拔剑飞扑而上。
“铮铮铮!”两人电光石火似的连接三剑,人影飘摇。
人丛大乱,雪峰四灵两面一分,同声大喝道:“闲人散开,谁都不许溜走或插手,谁敢不听,便是向咱们雪峰四灵挑战。”
皓姑娘只喊了一声“爹”,便哭倒在严华的怀中。严华先是莫名其妙,十六年不见,离开时姑娘年仅两龄,怎会认得?她又不与辉老一家人在一处,难怪他莫名其妙。
斗场中,两把剑凶狠地纠缠,剑气迸射,光华耀目。安平不能下杀手,他要生擒青云居士。
狠拼二十余招,他抓住机会了,乘对方一招“飞花点翠”余势将尽的刹那间,出剑用上了剑锋,“叮”一声轻响,青云居士的剑断了尺余剑身。
光华再闪,“唰”一声轻啸,寒影剑从青云居士的鼻尖前拂过,接着“嗤”一声轻响,青云居士的右上臂衣裂皮开。
“哎呀!”青云居士惊叫,火速暴退。
安平如影附形迫进,“唰”一声轻啸,青云居士的右胯裤破皮伤。几乎在同一瞬间,安平一声低叱,光华倏吐倏吞。
“啊!”青云居士惶然叫,左肩窝出现了剑孔。
安平用奇快的手法收剑入鞘,猱身抢入擒人。
青云居士大吼一声,断剑脱手掷射。
安平伸手一抄,抓住了掠耳而过的断剑。
几乎在同一瞬间,严华大喝道:“小心暗器!”
叫晚了,青云居士威震武林的一手三暗器已发出。双方相距不足五尺,怎能躲开?
“噗噗噗噗……”暗器着肉声联珠暴响。
九颗打穴珠全打在安平的丹田穴附近,五把连珠飞刀击中在胸前的鸠尾和七坎要穴,六块飞蝗石则击在安平的皮护腰上下。
安平的身躯便退了两步,暗器的打击力道推动了他的马步。他也利用扭身的劲道化去沉重的潜劲。
青云居士扭头飞奔,他必须逃命。
安平冷哼一声,手一动,屠龙断犀匕已经出手,划出一道快速光孤,下沉、回旋、反飞、入手。
青云居士只纵出八尺,左脚一挫,突然失足仆倒,左脚的膝后大筋断掉了。
不等他着地,安平到了,一把扣住他的右手向上抖,右拳斜飞,“砰”一声击中他左颊。
“哎……”青云居士狂叫,反掌劈在安平的胸前,人向上翻。
安平退了一步,双掌急如骤雨,“噗噗噗噗”四劈掌力道如山,全劈在青云居士的颈根,左右锁骨全折。
这瞬间,游龙剑客突然飞纵而至,剑似长虹经天,攻向安平的背心。
安平似若未见,右手抓住开始后倒的青云居士向上带。蓦地向左一闪。
“嗤!”游龙剑客的剑从安平的肋下透过。外衣破而皮肉未伤,险之又险。而游龙剑客的剑尖,却贯入青云居士的左胸外侧。
安平丢了青云居士,左扭、出肘、转身,“噗”地一声闷响,随着剑势几乎贴上他背脊的游龙剑客,胸前蔽骨应肘断裂,“哎”一声狂叫,丢剑仰面急退,脚下一虚,仰面便倒,在地上挣扎着叫号。
双方交手捷逾闪电,变化太快,没看清的人多的是,只片刻间,青云居士父子先后倒地。
青云居士脸色死灰地踉跄站起,浑身是血。厉叫道:“严华,你……你……我好……好恨,你……你不该叫……叫徒弟来……来杀我,我……我死也不……不够光……光彩。”
安平迫近,伸手便抓。
“安平,饶了他,任他自生自灭。”
安平收手转身,向远处的千手神猿叫:“万庄主,带着你的人与贵庄的人会合,赶快带了家小逃命去吧,万松庄早晚要毁的。希望经过这次教训,你能修心养性改了你的护短刚愎的毛躁个性,至于令师弟千手魔君你得好好管教他,他如果将赣州道埋伏的事说出,夏某要走遍天涯海角,找到他零刀碎剐。你走吧,人质全给你。”
万杰一言不发,远远地抱拳行礼,招呼手下奔向刑场。
瘦灵官想溜走,安平大喝道:“瘦灵官,站住!你父子如果能逃得性命,除非月从西起,听候处治也许还可活命。”
“你……你想怎样?”瘦灵官心胆俱裂地问,腿在发抖。
“你父子留下做人质,给你一月限期,叫你的大总管将牛郎星平安送到此地,在下借住万松庄一月。过期不至,或者牛郎星有了三长两短,你父子俩准备人头落地,尸喂野兽,在下再到贵庄杀个鸡犬不留。你听着,在下言出必行。”
“这……这……”瘦灵官脸色死灰地叫,语不成声。
“别罗唆,丢剑!”安平沉喝,向人走去。
槐荫庄的人倒还够义气,十几个人不约而同撤剑戒备。
双魔哈哈狂笑,同声叫:“他们人多,咱们算一份。”
“云窝众女不甘人后,上!”紫云娘厉叫。
“杀!杀光他们!”神笔客悲愤地大叫。
群情汹汹,喊声震耳。
“解剑!丢过来。”安平一面接近,一面大喝。
瘦灵官是安平的手下败将,眼看安平用以气驭匕术制住青云居士,眼看狠毒的一手三暗器在五尺内,竟伤不了安平,还不知安平有白蛟软甲护身,以为安平已练成金刚不坏法体,心中早已丧胆,怎敢挺身而斗?
“朋友们,咱们认栽。”他向属下叫,叫声中,他解下绿虹剑,乖乖地丢在地上,向安平说:“阁下,要杀就请动手,不必等到一月之后了。”
“你不愿交换性命?”安平厉声问。
“牛郎星已不在我手中了。”瘦灵官脸色死灰地说。
“你说甚么?”安平骇然问。
“前天在下接到从河南送来的书信,说在半月前,押送牛郎星的人在许州遇上了华山的两个小辈华山双彪,无意中因让道的事起了冲突,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为了守秘,在下只派了两个人秘密押解牛郎星,用山轿抬送至九江,再在九江乘船赴武昌。从武昌起旱,乘的是马车。无人知道被迷药弄昏而且化装易容的俘虏是牛郎星。华山双彪的艺业入不了流,但对付押解的人却十分厉害,而且出其不意便先击倒一个押解的人。两人一死一重伤,连人带车被华山双彪顺手牵羊弄走了。”
安平心中一宽,至少有下落了。华山双彪,正是在绵西渡口,他仗义解围救出的两个武师,是友非敌,日后尽可向双彪打听。
“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他追问。
瘦灵官在怀中取出书信,丢过说:“这是在下许州的朋友,妙手神偷的来信。他在途中救了那个重伤的押解人,派人将信送来知会,信中说出牛郎星被劫走的详情。”
安平展开细看片刻,冷笑道:“那么,在下只好将你押送到许州,找妙手神偷对证。总之。牛郎星一日不知下落,你老兄便受一日罪。假使证实牛郎星不幸身死,那也就是你老兄父子的死期。”
“杜某头可断身可流,绝不甘心受辱,你动手好了。”
“算了!老兄,你这些话连三岁的小娃娃都骗不了,你如果真不怕死,早就该横剑自尽了,但你却没有死,还有,在下得请教五湖浪子天奇兄,你苦苦迫害在下,为了甚么?”
“在下无话可说。”五湖浪子顽强地说。
槐荫庄的人已全部解除了武装,退出三丈外,只有瘦灵官父子留在当地。四周的人,目光全注视着当中的三个人,目不转瞬地倾听双方的话。
辉老一家子关心安平,还未细说前情往事。
安平已在妙手飞花口中知道这恶贼的底细,只是存心折辱他而已,要他亲自招供方肯罢休。
“啪啪!”安平手起掌发,以空前快速的手法,抽了他两耳光,大喝道:“你说不说?”
五湖浪子口中血出!几乎被击倒,遥指着皓姑娘,用近乎虚脱而恐惧的声音叫:“她,她,为……为了她。”
安平摇头苦笑,转身往回走,一面自语道:“果真是为色伤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一对难父难儿,为一母一女,不但毁了自己,也枉死了无数冤魂。色之一字,可怕极了。我卷入了这场漩涡,真是不值得……哦!说错了,真是值得。”
他接触到姑娘送来的无限深情目光,本来说不值得的,突又改口说道值得了。
“请两位老爷子将这两个家伙囚上。”他向双魔说,接着扭头大吼道:“夏某郑重警告三庄的侠义英雄们,既往不咎,夏某不想和诸位打交道,谁要不死心再找麻烦,休怨夏安平剑下绝情,寒影凶剑将大发神威,诸位可以走了。”
庄门方向突然奔来三个人影,叫声震耳:“夏老弟,留几个狗东西给我。”
安平吁出一口长气,向双魔说:“不必两位老爷子劳神了。”又转向喜极若狂的织女星说:“牛大嫂,用绿虹剑赔偿牛大哥所失的三刃剑,让这一对难父难子滚蛋算啦!兄弟不想多开杀戒,能和平解决,于愿足矣!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宏毅!”织女星未加回答,高叫着向奔来的三个人迎去。
安平松了一口气,自语道:“绵西渡头管了一次闲事,想不到无心插柳柳成阴,华山双彪居然帮了我一次大忙,真是好心有好报,苍天有眼。”
蓦地,身侧传来皓姑娘甜甜地、温柔的笑语:“啊!安平哥,你不是也认为苍天有眼么?”
“呵呵!可被你捉住把柄了,你的耳朵好尖。”安平笑着说。
“哥,走吧,快去向爹爹请安。”她微笑着说。
他心中一跳,简单的一个哥字,亲昵得离了谱,令他心潮汹涌,也令他平空感到有些昏眩。
“我想,她是我的,我会像师父一般,不许她受到任何委屈,因为我深深地爱她。”他喃喃自语,目光中充满了无比的温柔感情,用目光诉说无穷尽的情意。
“哥,该宽心了,走吧!”她用梦幻也似的醉迷声音低唤。
厅口,紫髯翁的大嗓门似乍雷般传来:“朋友们,到里面坐,请万庄主派人备酒来。”
“四位老哥,别难过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哪!”是破扇翁的声音,他在向雪峰四灵促驾入厅。
阳光普照,冰雪将解,春光快到了。
(全书完,本书采用“好读网”重校过的文本,感谢“好读网”诸君的辛苦努力,向你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