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不知汝宁浪子坑他,藉草木掩身向西北角探去。他到底年轻,经验不够,见汝宁浪子话说得恳切,不疑有他,向警幻仙子的埋伏处撞去。
攀上一座树林密布的山岗,进入树林,他呼了一口长气,正想停下歇脚。蓦地,他感到心向下沉,暗叫“完了!”
前面不足三丈处,树后俏生生地出现两个女人的身影。前面那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眉目如画,健康的脸颊仅在眼角分略现皱纹。一双清澈的大眼冷电四射,依然显得年轻明亮,穿蜀锦青花衫裙,佩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绢帕包头,站在那儿飘飘若仙。
右方是一个少女,与在绵西渡口的李萱同样打扮,同样美艳,但脸上的神情显得老成些,身材也更为成熟。
“去问问这人是谁,兰儿。不关紧要的人,叫他不可随意乱闯。”半老徐娘向少女沉静地吩咐。
兰儿躬身道:“徒儿遵命。”
安平对兰儿的打扮不陌生,心中檩然。他聪明过人,听到“兰儿”两字,而兰儿又自称“徒儿”,警幻仙子的大门徒不是叫尹兰么?糟了!显然眼前这位半老徐娘就是警幻仙子,兰儿必是尹兰啦!
他想转身溜走,扭头一看,身后三丈右左的一颗树干旁,一个豹头环眼的中年人叉腰而立,虎视眈眈。不远处,也隐约可看到两名侍女藏在树后的身影,走不了啦!
“真是冤家路窄,命也!”他心中暗叫苦。
兰儿盈盈走近,在丈外止步,不住地向他打量。接着,她喜形于色,扭头笑道:“师父,不必问了。”
“为什么,你认识他?”师父讶然问。
“徒儿认识,他就是盛昌的三东主,换了装,并未易容,风尘仆仆,但掩不了他丰神俊逸的容光。”
“他怎么不乘坐骑?怪事,为师真不明白,你三位师妹加上玄清道长和江湖客三位高手,竟未能将他留下,却让他跑来这儿冒风险,叫他到后面歇息,不必吓唬他。”
“徒儿遵命。”
安平听半老徐娘的口气相当友善,忖道:“如果她是警幻仙子,看来该是个讲理的人。”
兰儿向他粲然一笑,客气地问:“爷台可是夏三东主么?”
安平知道无法否认,点头道:“正是区区。姑娘贵姓芳名,尚请……”
“妾姓尹,名兰,那旁就是家师,人称她老人家为警幻仙子。三东主受惊了,我那三位师妹必定惊扰了三东主的大驾。其实,家师并无恶意,只想与三东主和气地商量,请勿误会。目下此地凶险,将有恶斗,家师已在各处留下木牌,示意山海夜叉到此地解决早年的恩怨。山海夜叉已在午牌初到达山区,随时可能出现,为恐惊扰了三东主的大驾,请随妾到山后安全处先行歇息,与三东主商量的事,尔后再议,请随我来。”
安平怎肯跟她走?计上心来,他想重施故技,要擒住尹兰为人质,默默行功戒备,准备擒人,脸上神色不变,从容举步。
但他暗中运功的神情,却瞒不了冷眼旁观的警幻仙子,刚接近尹兰身侧不足五尺,警幻仙子突大叫:“小心他,兰儿。”声出,小指疾弹,青影倏飞,一闪而没。
安平听到“小心他”三个字,便知计谋落空,立即发难,扑上戟指便点尹兰的胁侧章门穴。左手五指如钩,急扣对方的肩井。
警幻仙子的五名弟子中,尹兰和曾蓉的功力最精纯,已获她的真传,尹兰尤其高明。安平的扑势如电光石火,奇快绝伦,五尺距离伸手可及,按理断无失手的可能。
但尹兰身形一挫,高不过三尺,突然飞退丈余。
同一瞬间,一段长仅及寸的小树枝从尹兰的顶门掠过,令人肉眼难辨,“噗”一声轻响,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安平的玄玑大穴。
安平做梦也未料到警幻仙子会从尹兰的身后发射树枝,猝不及防,等到他发现有奇快的青影从尹兰的顶门掠过时已距胸口不足一尺,任何超尘拔俗的高手,也无法闪避了,玄玑穴一麻,沉重的打击力令他的身躯冲势顿止,接着仰面便倒。
“先将他带……”警幻仙子挥手叫,叫声未完,又突然大喝道:“山海夜叉,老身久候多时。”
右面的树影中,传来刺耳的怪笑声:“桀桀桀桀!老夫也到了多时了,你我半斤八两,尔虞我诈,彼此彼此。咱们的恩怨数十载牵缠,你何必一定要毙了我这老魔才甘心?咱们都快进棺材了,何必再死缠不休呢?把百灵子的神丹分我一瓶,老夫马上拍拍手走路,如何?你的人多,老夫的朋友也不少,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何必呢?”
声落,山海夜叉的巨大身影徐徐出现在视线内。
警幻仙子泰然一笑,说:“时辰不早,老身算定你也该来了。老魔,四周的形势你摸清了没有。”
山海夜叉从容地走近,狞笑道:“花了一个半时辰,如果尚未摸清,老夫岂不是栽定了?”
“你本来就是栽定了。”
“不见得。好仙子。你那十来个朋友,只配摇旗呐喊,却派不上用场。如果我是你,便不会让他们出来丢人现眼平白送死,你行行好,放过他们功德无量。”
“真的?”
“老夫绝无戏言,你不信么?”
“老身确是不信。”
“好吧,老夫先让你看看我的朋友,看鬼道人那流三脚猫是否敢和老夫的朋友较量。喂!老友们。出来亮亮相。”
他的左后方,掠出一对脸黄肌瘦的老夫妇。接着怪笑震耳,矮树丛中又钻出一个瘦骨嶙峋的光头中年和尚,挟着一根金光耀目的禅杖,瘦脸像煞了风干的老猴。
山海夜叉伸手介引,得意地说:“仙子想必不会对老朋友陌生,勾魂使者西门俊夫妇,和百劫魔僧正一大师,都是魔道中的名宿。”
“哈哈哈哈!还有我呢,京师刘公公的护法大师,七僧八道的天龙神僧法明来也。”右后方的矮林中传出打雷似的笑声,钻出一个肥头大耳腹大如鼓的大和尚,挟着一根苍木禅杖,高大肥胖得像一条牯牛。
警幻仙子脸色微变,冷冷地说:“原来是天下第三僧来了,难怪山海夜叉有恃无恐。”
那时,正德皇帝对喇嘛僧特感兴趣,他自己称法王,京师有三名和尚被封为天下三僧,前两名是喇嘛的活佛。天龙僧出身五台,与喇嘛关系密切。皇帝老爷并不以法王为满足,正在下令给宫中豹房的活佛们,替他研究一个至高无上的佛号,至今未获决论。一年后,终于称为“大庆法王西天觉道圆明自在大定慧佛”,他才完全满意。因此,可见当时出家人吃香走红的程度。
人影一闪,一个灰影从后面十余大的矮林内射出,眨眼间便飞纵七八丈,起落间像一头大鸟,人到声到:“两湖水旱绿林江右总提调蟠天苍龙潘世光到。”
警幻仙子开始失惊了,但仍镇定地说:“三方之霸起事之日,该是九月重阳!距今不足三月,潘大寨主不在两湖筹划,竟远走山西趟这一蹚浑水,岂不失策?毕竟是草莽枭雄,并无大志,已注定作草寇的失败命运,看来定是大明皇朝命不该绝,天意也。”
“仙子请放心,潘某仅是顺道一走而已,此行正要入陕,与太白山大寨主摩云手杨兄磋商大计。呵呵!仙子似乎相当关心咱们的成败哩!”蟠天苍龙傲然地说。
那时,由于天下汹汹,草莽英雄们纷纷想利用有利的时势,壮大自己,谋取裂土分茅的机会,暗中支持的人,据说是刘太监。
两湖,指洞庭湖和鄱阳湖,天下水旱绿林和亡命之徒。上月端阳节在湖广沔阳聚会,决定了造反的大计。预定分为三处起事。中路是湖广和江西,西路是陕西和四川,南路是两广,约定九月重九日同时举事。
其中的内情极为复杂,据说原定北路由刘瑾发动,负责夺取京师重地,埋葬朱家的龙子龙孙。可惜,由于盗匪们内部的利害冲突,自私自利,不能坦诚相处。刘太监又因事稽延,不能及时策应。再就是宁夏的安化王认为羽翼未成,不宜妄动,拒绝起兵。安化王的军师孙景文更是个阴险人物,他反对让刘太监做皇帝,力主与刘太监虚与委蛇,不动声色。后来激怒了刘谨,派人到宁夏卫监视,更派走狗大理寺少卿周东前往度田,残杀安化王的死党,终于激起兵变,安化王愤而举事。杨一清和八虎之一的张永讨平了安化王,刘太监也就因此而受了磔尸的报应。
九月间三处草莽英雄举事,各自为政,前后闹了一年,反而败亡在刘太监之前。次年七月,贼首在沔阳州全部就戮。八月,刘太监被磔死,曾受刘贼陷害的人,以重金公开标售他的肉来生吞熟食,这是后事,与本书无关,只作概略交代。
警幻仙子倒不是怕蟠天苍龙的艺业了得,而是顾忌对方的党羽众多,两湖的大盗人数上万,其中高手如云,假如他们倾巢而至进攻她的幻海山庄,没有人可以逃脱这场大劫,后果可怕。
警幻仙子还不及答话,又掠出一个年约半百,只有一条右臂的瘦长灰衣人,腰带上插了一根银芒耀目的尺八如意,背上系了一只皮插袋,五支晶光闪闪的三尺追魂镖枪特别合眼,身法奇快。他是人到声到:“别忙打圆场,潘兄,还有兄弟我呢,请替兄弟引见。”
蟠天苍龙呵呵笑,说:“舒兄,你背上的追魂枪便是活招牌,还用得着引见么?除非仙子是个无名小辈,初出道的小女娃,不然绝不会不认识你追魂客舒徐。”
“哈哈!潘兄不是太抬举兄弟了么?人家仙子乃是位介于正邪之间自命侠义的名宿高手,怎会知道我这在江湖上鬼混的魔道无名小卒。”
蓦地,头顶上空枝叶簌簌而动,洪钟似的嗓音震耳:“哈哈哈哈!今天真是群魔聚会,我老不死的来得真不巧,打扰诸位的清兴,恕罪恕罪。”
声落,枝叶摇摇,左面树顶上四仰八叉地掉下一个灰影,距地尚有丈余,“噗”一声后脑勺碰上一根横枝,下身急坠,“噗”一声双脚落地,踉跄止住晃势,“叭”一声自己一掌拍在自己光秃秃的顶门上,怪叫道:“哎唷!还好,脑袋瓜没打破,好险,好险!”
是个年约古稀的干瘦老儿,顶门光光,左右后三方还剩下一圈稀疏斑白的头发。八字吊客眉,老眼眯成一条缝、小鼻子小嘴巴,留着稀疏的山羊胡,龇牙咧嘴,状极可怜而且可笑。灰直裰破破烂烂,握着一把破蒲扇,先拍拍身上的尘土,双脚一软,跌坐在树根下,不住喘气。看光景,他乃是个下半身早已埋入坟墓的糟老头儿,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身怀奇技异能的风尘奇人。
蟠天苍龙倒抽了一口凉气,骇然地叫:“破扇翁麦元仲,这婆娘居然请得动这个老怪物?”
南面的草丛中,钻出四个老少花子。老花子年约花甲,破百衲肮脏邋遢,满脸污秽,一双老眼精光闪亮,挟着一根打狗棍,三个小叫花年约十四五上下,最小的稚容未褪。老花子呵呵大笑,接口道:“麦老是路过此地的客人,听我老要饭的北丐如此这般一说,他存心要无赖,不请自来,要看看逐鹿辽壁寨,谁是获鹿的人。”
久不发话的警幻仙子发出一声娇啸,高叫道:“裴大侠,客人已经到了,诸位何不出面迎客?”
后面的树林中人形急飘,叫声震耳:“来啦!再不来未免太慢客了。”
随着叫声,接二连三地掠出十二名中年以上的男女。
追魂客急向蟠天苍龙低声道:“潘兄,再不动手……”
“但麦老狗可怕哪!”蟠天苍龙紧张地接口。
“快!我负责对付他。”
“好,小心了。”
蟠天苍龙急急说完,仰天发出一声长啸,伸手拔剑。他身材瘦小,兵刃却是重家伙,那是冲锋陷阵用的大剑,剑叶比江湖人所用的佩剑宽一倍有奇,长三尺六寸,可以砍劈刺挑,双手使用可当槊用。
山海夜叉挺盘龙杖首先抢出。大吼道:“杀!”
蟠天苍龙的啸声未落,他先前现身处的矮林中,呐喊声震耳,二十四名山西地区的悍匪蜂拥而出,潮水般冲来,刀枪的光芒耀目,声势汹汹。
追魂客一声不吭,乘乱欺近倚坐在树根下打盹的破扇翁,手动抢出,追魂标枪破空疾飞,厉啸刺耳,相距不足两丈,枪接二连三联珠飞射,恍若白练横空。他只有一条右手,居然将枪联珠发出,手法之快速纯熟,委实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了。
破扇翁似乎已睡着了,枪一闪即至。
第一枪破空而至,射向他的心坎。他身上向左一扭,“嚓”一声枪贯入树干,合抱大的巨树,枪贯树而出,只留八寸枪尾在外。
第二枪衔尾到达,刚好射向左侧他扭动的方向,眼看要贯穿心坎。
他似乎并未醒,下身前滑,像是沉睡滑下一般。
“嗤”一声厉啸,第二支银枪从他的头顶飞越,像是擦头皮而过,间不容发,危极险极。
标枪同时也擦树干侧方掠过,他居然仍未醒来。
第三支镖枪几乎衔接着第二支的尾部到达,准头略低半尺,射向他的咽喉。
追魂客掷出三支追魂镖枪,人亦急冲向上,银如意已拔在手中。一次连发三枪,在他来说,这一生中大概只用了三次左右,对付一流高手,绝不会超过两支,枪出人倒,发无不中,所以枪名追魂,人亦以追魂为号。
破扇翁像是南柯梦醒,左手向右一摆,半分不差地抓住了枪头尖,一摆之下,枪失了准头向右移,“嚓”的一声贯入树中。他怪叫一声,像被吓醒了,扭头睁大老花眼,盯着头侧光闪闪的枪柄,“哎”一声厉叫,慌忙爬起,叫嚷道:“大慈大悲救命王菩萨,救我一救。”
他伸手拔枪,枪应手而出。
扑近至丈内的追魂客心胆俱寒,顾不得丢人现眼,扭头撒腿狂奔,如见鬼魅,三两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中,丢下了山海夜叉一群人独自逃之夭夭。
另一面,同一瞬间,山海夜叉势如疯虎,盘龙杖十荡十决,罡风呼啸,雷声殷殷,把使用轻灵长剑的警幻仙子迫得八方游走,绕树避招。“呼”一声大震。枝叶摇晃,一棵合抱大的巨木,被他扫缺了三分之二,声势之猛,骇人听闻,恍若霸王再世,如果击实,巨树必定全折而倒。
树林中展开混战,四面分散,呐喊声如雷。山海夜叉的人多了一倍以上,二比一,每个人都是名宿高手,好一场武林罕见的恶斗。幸而倒林浓密,躲闪甚易。不然在接触的瞬间,可能便有人丧命。
破扇翁支起拔出的追魂枪,再次倚坐在树下打盹,似乎不觉得附近有人存在,歪着脖子逐渐入梦。怪!偏就没有人敢接近他。
近三十年来,江湖上有八个风云人物,经常在江湖中行走,名号响亮。武林无辈,江湖无岁,他们有些年纪老迈,有些正值英年,所行所事皆出人头地,挣来了震撼江湖的名号。八人中,四个是老一辈的名宿四个是近十年来方崛起的男女。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老一辈的先后退隐凋谢,后起之秀继续生长,开花、结实。像早年的八豪十六英、三堡五庄十二寨等等老一辈的英雄,已逐渐在人们的记忆里消失,即使仍然活在世间,已像是凋谢了的花,人老珠黄,起不了多少作用了。像幻海山庄的警幻仙子,曾是五庄中的人物,可是,她已经消失了往昔的光彩,只能培植下一代,寄望在下一代的身上,希望下一代能重振往昔逝去了的雄风。日前,她只能活在过去的往事里,从记忆中寻找旧日的恩恩怨怨,以便了结之后好安心地踏入坟墓。警幻仙子之所以找山海夜叉就是这种死灰复燃的感情在作怪。
目下在江湖中叫得响亮的八个人,武林朋友称他们是:“金带银剑,破扇竹箫,游龙逸凤,怒豹狂彪。”
前四人是老一辈的名宿,破扇翁麦元坤便是其中之一。这位老前辈游戏风尘,出没无常,有如神龙,是个侠义道的怪人,为人有点怪僻。江湖传闻说他是出身少林的俗家弟子,但是从没有人看见他到过嵩山参拜掌门大师,甚至不曾在嵩山附近出现过侠踪,所以有人认为他是少林的叛徒。正如有些人骂武当的祖师张三丰是少林的叛徒一般,不知是真是假,反正谣言止于智者,计较的人并不多。
双方的人皆是江湖的知名人物,对这位老怪物十分熟悉,大名鼎鼎的追魂客已亡命遁走,谁还敢去惹他?
恶斗激烈,可苦了穴道被制,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夏安平,沉重的脚踏在他身上,这滋味委实令他难以忍受。更要命的是他正在运真气自解穴道,好不容易刚将真气凝聚,还未进入经脉,被人一踏,便前功尽弃,甚至有岔气伤身的可怕危险。
练先天真气的人,假使想用真气解穴术,必须下二十年以上的苦功,而且必须是有大恒心大毅力肯苦练的人,方可有成。他年仅十九岁,竟然练至可用真气解穴的境地。可知他的先天秉赋如何超人,授艺的明师是如何高明了。
他咬紧牙关,准备再试。
“噗!”右胯骨突然被人踩了一脚,痛得他冷汗直冒。
“呔!”有人在身侧大吼,接着,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
他是俯身仆倒的,头埋在草中,看不见身旁的景物,不知谁在身侧交手。刀风剑气在背部呼啸,他感到彻体生寒,焦急万分。
不久,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远处传来:“好兔崽子们,算我老不死一份,小曼,杀啊!”
他精神一振,心说:“是绵西渡口的老人和少女来了,有救啦!”
蓦地,传来山海夜叉的吼声,语气十分焦灼:“快撤,竹箫老怪来了。”
接着是两声怪啸,脚步大乱,衣袂飘风之声大作。
有三个人从他身侧奔过,第四个人一脚踏在他的左肩上,接着被人踏翻,成了仰面朝天。
眼角人影一闪,山海夜叉正从他的左面奔来,到了他身侧却突然止步,扭头注视,“咦”了一声,一把挟起他向右飞掠,一跃三丈余,耳畔但听风声呼呼,眼前树木急闪而过,奇快无比。
“糟!我落在这老魔的手中了,看来凶多吉少。”他想。
他想运气解穴,根本不可能,胸胁被挟实,双脚在地面拖,起落间颠动十分猛烈,几乎令他透不过气来,怎能凝聚先天真气?连呼吸也感困难哩!胸骨像是已被夹碎,痛得他冷汗直流,真是苦也!
不知过了多久,感到身躯已停止颠动,头晕眼花中,突觉身躯向下一沉,不等他弄清是怎么回事,“砰”一声大震,重重地坠跌在坚硬的地面上,痛得他龇牙咧嘴,呻吟出声。
“先歇会儿,再到窰洞会合。”是山海夜叉的声音。
他听到四五个人席地坐下的声音,喘息声隐隐可闻。
“真倒霉!偏偏遇上这两个老怪物,破扇竹箫全来了。他妈的!我不相信这是巧合,定是那贼婆娘请来的。”是蟠天苍龙的声音,恨声不绝。
“潘兄,你不见泼妇也急急撤走么?不会是她请来的。再说,两个老不死从不卖泼妇的账,泼妇还不配将他们请来,再就是两个老怪物原是死对头,三年两载必定打打打闹闹拼上百个招,彼此不服气,岂会同时出面管闲事?”山海夜叉详加分析甚有见地。
“冯兄,难道咱们便罢手不成?”
“我在回程中等候,不抢到百灵神丹此事绝不罢手。”
“但……兄弟要往陕西,不能陪你一走了。”
“潘兄。到了潼关如果未能下手,不再劳驾你了,不能陪兄弟到潼关么?”
“这……”
“兄弟替你带来一个人,权算下潼关这段行程的代价,如何?”
“什么?”。
山海夜叉将安平拖过,说:“这人叫夏安平,是庐州府盛昌布庄和敬业钱庄的三东主……”他将从汝宁浪子二虎听来的消息说了,最后说:“潘兄与三厂的人有交情,天龙大师更是内厂的第一高手。敬业钱庄在各地有分号,三厂的朋友有些人在该钱庄兑换银票,贼泼妇必欲得之而甘心,我把他带来给你和天龙大师处理,不是很好么?”
蟠天苍龙点点头,说:“好,等天龙大师赶来时再说。兄弟陪你到潼关,过河后兄弟便不再奉陪了。”
衣袂风声凛然,天龙僧和百劫魔僧双双赶到。
这儿是辽壁寨西面的山区,相距约七八里,歇脚处是乎同上的树林,是山海夜叉事先选定作为临时聚会的地方,真正聚会的所在,是往南五里地的一座荒凉破窰洞。
蟠天苍龙将安平的事同天龙僧说明。安平被制的经过,在场的人大都亲自目击其事,不必多说。
天龙神僧解开安平的穴道,狠狠地向他打量,神情并不友好,久久方说:“小子,你很有种。”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安平忍气吞声地问:“大师的意思是……”
“你能逃过泼妇们在绵西渡口的拦截,紧不吐露在你店中兑银票的人,确是有种。”
“这是生意人的本分,何足为奇?”他无可奈何地答。
“小子,我警告你。”
“大师……”
“日后不管你受到何人的胁迫,假使你吐露咱们三厂爷们的身分,哼!你得死。如有风吹草动,惟你敬业钱庄是问。”
“大师明鉴,本庄当然恪守商德,绝不泄露持票人的姓名,但三厂的爷们在外走动,那能没有风吹草动的道理?岂能惟……”
“啪啪!”天龙给了他两耳光,打得他头晕,目眩,喝道:“闭嘴!你敢跟佛爷抗辩?”
“但……”他仍想抗辩。
天龙神僧又待动手打他,蟠天苍龙伸手虚拦,笑道:“大师请息怒,这人交给在下好了。”
“交给你?”
“是的,在下的弟兄,皆是刘公公暗中支持的人,刘公公经常由敬业钱庄拨发金银给兄弟们犒赏。假使把三东主拉下水,加盟江右群豪会,今后都是一家人,岂不两全其美?他就绝不会再吐露咱们的身分了。”
“也好,妙极了。”天龙神僧高兴地叫。
蟠天苍龙转向安平,笑道:“三东主,你意下如何?”
安平心中暗暗叫苦,硬着头皮说:“夏某是正当商人,绝不妄言生意以外的事。”
“哼!你知道你在向谁说话么?”蟠天苍龙恶狠狠地问。
“不管是谁,夏某……”
话未完,蟠天苍龙一拳捣出,把他打得倒退五六步。
山海夜叉在他后面把他扶住了,一掌将他推回说:“小子,难道你想生死两难不成?”
蟠天苍龙又是一拳,骂道:“这种贼骨头不打不识相,先让他吃吃苦头,他就不敢反抗了?”
两人你一拳我一拳,把安平打得外而后起,口中出血,骨头如被折散,痛楚难当。但他咬紧牙关,绝不出声。他知道在八名高手的环伺下,反抗只有换来更痛苦可怕的打击,只有咬紧牙关忍受方是上策。
挨了十来拳,他终于支援不住,“砰”一声倒地,浑身都软了,眼前金蝇飞舞,痛苦已令他麻木。
蟠天苍龙双手叉腰,一脚踏在他的左胯骨上,冷笑道:“小子,滋味如何,你答不答应?”
他已说不出话来,被踏处痛彻心脾,痛得他浑身不住抽搐,压力增加,他逐渐陷入昏迷境地,耳中的喝声如沉雷般传来,惊心动魄:“答不答应?答不答应?”
他已不知人间何世,痛苦地紧咬牙关抵受。
“答不答应?不然你得死!”蟠天苍龙的叫声可怕极了,每一个字皆令他心中的经脉抽紧。
蓦地,破扇翁的声音似乎从天空中传来。
“谁得死?死给我老不死的看看?”
“妙啊!原来他们躲在这儿。杀啊!”是竹箫老妖怪在叫。
第一个逃命的是山海夜叉,一跃三丈余。
第二个逃命的是天龙神僧,像兔子般飞窜。
蟠天苍龙也不慢,顾不了地上的安平,撤腿便跑,远出半里地还不敢回头瞧,逃时脚下重了些,安平痛得神智散乱,昏厥了。
不知经过了多久,痛楚将他拉回阳世,鼻中嗅到一阵奇异的幽香,感到有一只温柔的小手在他的头部和人中穴轻轻揉动。他睁开双目,突听到悦耳的银嗓子在耳畔响:“好了。爷爷,他醒来了。”
他心中一定,发出一声强忍痛楚的呻吟。接着,他听到竹箫老人低沉地说:“曼儿,给他服一颗八宝丹,告诉他不可挣扎转动,他的筋骨出奇地强健,醒得这么快,料必无妨。”
朦胧中,眼前模糊地出现一张出奇秀丽的少女脸孔,一只小手扶起他的头,有令他神智一清的清凉物体凑至口边,温柔的声音在耳畔低唤:“三东主,先饮一口水,以便吞服疗伤丹药。你受伤不轻,内腑几乎离位,如不耐心调治听话安静些,你会不易复元的。”
吞下丹丸,他强提一口气叹声说:“谢谢你,姑……娘……”
话未完,触动了伤处,只感到眼前发黑,五脏六腑似乎要向外翻转,疼痛难当。神智昏沉。
温柔的小手突然变成强韧有力的手,在他胸腹之间推拿,焦急的声音在向他埋怨:“你这人真糟糕,元气大伤,为何还要勉强说话呢?真是!”
“曼儿,不必用推拿术,那会加深他的痛苦。”竹箫老人叫。
久久,他觉得痛苦已减轻了许多,先前所嗅到的少女身上的特有的幽香已经消失,耳中听到不远处有叱喝的声音,心中一惊,扭头看去。
他所躺处,是一处溪畔的斜坡上,树林葱郁,身侧便有一棵古树。燠热已经消失,清风徐来,但并未感到凉爽,口干舌燥鼻中发烧,像是侧身在一座火炉内。看天色,约在申牌左右,树木的阴影拉得长长地。
小溪真是小,一线清流倒甚清澈,两岸绿草繁茂,显得分外地安详静谧。
但溪近岸的一排古树下,有先前在绵西渡口戏弄江湖客的老人和少女,与以及在斗场现身手执破蒲扇的破扇翁,相距在三丈左右,他看清了老人和少女的脸容,也发现老人的灰直泛衣摆下有物隆起,想必是老人成名的招牌竹箫了。
少女穿一身村姑打扮的花衫,梳着代表未婚少女的清丽三丫髻,眉目如画,未发育完全的身材焕发着青春活泼的气息,粉额上绽着笑意,一双钻石似的大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看年纪,绝不会超过二八年华。她挟着竹箫老人的手杖,颇饶兴趣地在一旁全神贯视。
两个老人席地相对而坐,正在比手划脚交谈。破扇翁的破扇插在后衣领上,笑道:“老无赖,咱们先前的收式,应接上啦!喀!这就是我最后收式接着反击的招势,‘急流转舵’反拍你的右胯,该你接招了。”
他一面说,一面上身右扭,右手后伸向左摇动手掌,状极可笑。
竹箫老人右掌后切,笑道:“老汉挥刀,切你的脉门。”
破扇翁扭正身躯,左掌背一拨,说:“反手闭门,打破你的酒糟鼻。”
“哈哈!”竹箫老人大笑,鼓掌道:“你以背向敌,岂不是授人以背么?这下子你输招了。”
“笑话!”破扇翁阴阳怪气地说,接着道:“招出身形转,其实是左手出招,刚好迎着你左移的中宫。”
“好,算你强带得有理,如果你居然能转过身躯,我的‘矮檐低头’避你的掌,嘻!有肉吃了,我的右手刚好探入你的左肋下,准能抓下你一块肉。”
“正相反,你不可能有机会出手,最后只能用‘矮檐低头’的前半招逃出掌背的一击而已。只怪你的收式下乘,能避拍却收不住势,自保已嫌勉强,哪有回手的余地?老无赖你还不承认失败?”
竹箫老人撇撇嘴,怪声怪气地说:“我知道你必定不服气,我当然也不会马虎了事,来吧!只有再来求证了。”
两人分别站起,先是并肩对立,破扇翁叫道:“准备,承前式。”
“少废话,发令。”竹箫老人笑叱。
“发!”破扇翁沉喝。
两人右肩同时前扭,又向后一振。一振的刹那间,真力倏发。“砰”一声响,双肩反撞,接着,一连串令人无法看清的迅疾招式互相拆解,捷如电光石火。
两人在一撞之下,同向左前方震飘。破扇翁在躯体震移的刹那间,身形右扭,右掌倏然后挥,叫:“急流转舵。”
同一瞬间,竹箫老人的右掌斜切急边叫:“老汉挥刀。”
几乎在同一刹那,破扇翁扭转了身形,左掌反拍竹箫老人的脸部,并叫道:“反手闭门。”
竹箫老人火速低头,右手探手出招,可是,半分之差,并未能抓中破扇翁的右肋,双方皆在这瞬间飘开了。
说来话长,其实是刹那间的事,所有的变化把式,全在向外震飘的刹那间完成,身躯悬空,在电光石火似的瞬息间出招化招拆解,局外人看来,必定认为不可能,但他们竟都办到了。
破扇翁身形稳下,大笑道:“怎样,服了吧?”
竹箫老人呵呵笑,说:“你还敢说服了?你这家伙果然奸猾过人,专会投机取巧。一撞之下,你用了七成劲,所以震飘的身法加快了些,不然,不抓出你一把老骨头。至少也可抓下一块肉,你敢不承认?”
破扇翁坐下了,怪叫道:“各执一词,反正自己心里明白,谁奸猾谁无赖咱们心中有数。你我都口中不服输,吵吵闹闹有个屁用,反正没有人替咱们作证说公道话。还是再来接下去。不到黄河心不死,你如不被打得趴下,是不会认输的。来罢,由这次的收式发招,仍该我进招。”
小姑娘猛顿拐杖,娇叫道:“麦老爷子,你有个完没有?”
破扇翁瞪了她一眼,撇着嘴说:“哟哟哟!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操的什么心?只斗了二十四招,早着哩!你如果担心你爷爷差劲落败,何不劝老无赖低头认输?哦!你是担心那小伙子的死活,是不?有咱们两个老不死的在,放心吧,他死不了,他要是想硬往鬼门关里闯,咱们便有本事将他抓回来。”
姑娘粉脸泛上酡红,顿脚娇嗔道:“老爷子,曼儿担心你们两位老人家哪!吃饱了没有事干,跑到这儿来斗嘴,何苦来哉?天色不早,该找地方安顿了,斗了好半天,难道酒虫儿不作怪么?”
破扇翁一蹦而起,摇头晃脑地说:“哎呀!小妮子不说倒还罢了,提起酒虫儿,它就蠢动造反啦,小丫头真缺德,走也,走也!”
竹箫老人一面向安平走来,一面说:“咱们三年后再在西海碰头,腊月时分可以涉冰到达海心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希望三年后你仍然健在人间现世。”
“哈哈!请放一万个心,你比我大五岁,必定是你先去见阎王。我已查过生死簿,三年后你我都死不了,但如果碰上不听阎王管辖的孤魂野鬼,找错了替死鬼光顾你我的臭皮囊,自然又当别论。老无赖,你请啦!这小子交给我。”
竹箫老人哼一声,说:“你别想,这小子是我救的。”
“见鬼!要不是我跟踪山海夜叉,你救个屁!”
“你少管闲事。”竹箫老人怪叫。
“不管不行,这小子很不错,我要收他做衣钵传人。”
“你倒是一厢情愿哩!”
“正是此意。”
“你情愿我却不情愿呢!你想收他做门人我也有此同感,彼此有志一同。人是我救的我有优先权。”
破扇翁一蹦三尺高,指着小姑娘跳脚嚷:“老无赖,你已有了两个孙儿一个孙女,还想贪心收徒?教三个小家伙已经够你忙的了,还想再加上一个?岂有此理。”
“你呢?快抱曾孙的人啦,难道不够忙么?少废话,滚你的!”
“麦老爷子,三东主肯与不肯还不知道,先别吵好不?”姑娘急急接口。
地上的安平虚弱地说:“两位老前辈的盛情,晚辈心领了。晚辈有事在身,俗务繁忙,委实无暇练武,尚请……”
“废话!”竹箫老人打断他的话,接着说:“不必为赚钱忙碌,金钱财帛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多了反而会引起横祸飞灾。目下你已招惹了幻海山庄和三厂的人,还有两湖的强盗土匪,假使你没有超人的艺业防身保命,试问你如何自全?你,在商场上大大的有名,江湖上的人对你的义行也甚为崇敬,你与那些为富不仁满身铜臭的人大为不同,且喜年岁甚轻,所以老夫认为必须助你一臂之力,传你一些防身保命的小技以防万一。告诉你,老夫不会破例收你为门人,我知道你不会有余暇练武,假使要收你做门人,你的年纪又嫌大了。练武人三更灯火五更鸡,不分寒暑埋头苦练,至少也需十年岁月,方可在江湖中行走历练,你认为容易么?你既不能追随我十年,我也不可能在你身边教十年。你已有了相当深厚的根基。我指点你一些防身小技便可以防身保命。还有,你知道我和老狡猾在江湖名号响亮,可知道山海夜叉一群人为何怕我们么?也许你误以为我两人必定具有翻山倒海之能,呼风唤雨神通广大。其实,山海夜叉的艺业,并不比我两人差多少。真要论修为,我两人当然深厚些,但毕竟岁月不饶人,自古英雄出少年,老一辈的人不宜于久斗,也不宜以毕生所聚的残余精力行硬碰硬的火拼。老年人如妄想和年青人争一日长短,那是愚蠢,所以说老不以筋骨为能,他们之所以怕我们,是怕我们闯荡一生,从生死存亡中所获得的经验,和一生所体会得来的机智。他们如果和我们动手,我们不会和他们拼命,不论他们如何进击,皆难损伤我们毫发,只要他们露出丝毫空隙,便会注定他们失败的命运,虽然他们人多势众,但他们休想困得住我们,也绝不可能永远聚集在一处对付我们神出鬼没的袭击。老狡猾有一手出类拔萃的小巧近身术,我有一些避实击虚的掌指绝学,要利用你养伤期间,送给你用来自卫制敌,聊算对你这次能谨守商德,不为威武所屈的豪气略表心意。不必多言,保住元气,老夫带你找地方养伤。老狡猾,走啊!”
破扇翁拍拍脑袋,怪笑道:“只要有老酒喝,天堂地狱我也跟你走,走!”
安平被竹箫老人抱起,他却焦急地说:“老前辈,明天是晚辈返乡的日子,可否……”
“性命交关,你还想到这些事?你真是不知好歹。”破扇翁接口叫。
小姑娘领先便走,迳奔辽壁寨,投宿元都观中,一住三天,安平方可勉强起床。这次所受的打击,令他心中产生无穷的反感,对那些江湖人无比的厌恶,种下了日后他专和江湖人作对的种子。
能够起床,他坚持请三人至家中小住,说是必须与家中的亲友见面,了却一场恩怨是非。
两人知道勉强不得,买了四匹坐骑代步,第四天一早,踏着朝阳缓缓北行。
汾州孝义县北面十四里;有一座有一二百户人家的小村,叫做田屯村,位于县义河的北岸。义河又叫行春川,发源于县百八十里的狐歧山,向东流入汾河。田屯村是至府城的要道,在当地已算是大镇集了。
村西有一条小径,西行可抵狐歧山,直达高唐山温泉镇。汾州府出下各地,温泉甚多,而以此地的温泉最为着名。本朝以前曾经是县,外温泉县,本朝撤县改设巡检司。提起温泉镇的南北二温泉,当地的人大多不会陌生,府城的富豪士绅,冬日至温泉镇避寒,皆需经过田屯村。因此,田屯村便成了三叉道口。
村西五六里,倚山傍水新建了一座小村寨,自建寨村迄今,仅过了六载寒暑,所以是相当年轻的村寨。
寨名夏家寨,是田屯村夏家分出的一房子孙,也就是夏安平的家园。
田屯村夏家人丁并不多,占田屯村总人口约八分之一强。他们的祖上是解州人,迁来年代不足百年。但与当地的村民相较,夏家是最富有的一族。据说,他们的祖先在解州以经营盐业致富,但迁来后,便放弃了这门致富的行业。
山西地瘠民贫,田屯村也不例外,村民耕种着行春川两岸的田地,经常受天灾人祸的煎熬。夏家是当地的富户,开辟了村西十里外的田地,益发显得贫富悬殊,与当地的人相处不太融洽。
夏安平的父亲夏青田,算起来是族中的小人物,而且是庶出,因此自小便遭受歧视,加以祖上所分下的田地并不多,可以说,他这一房是属于中下人家。
夏安平共有兄弟两人,他排行第二,自小聪明过人。夏青田不是种田的材料,田产也不多,由于是庶出,小老婆的儿子,在家中的地位相当可怜,仅比普通仆人稍高而已。因此,他自小便到府城依靠岳父度日。岳父家本富有,他有幸得进入学舍攻读。曾经在府学中出过风头。可惜,十五岁丧父,被迫辍学回乡,株守他所分得的田地,以致失去了登科出仕的机会。
夏安平兄弟俩,在父亲的陶冶下,也对种庄稼缺乏兴趣,热衷于读书取功名。
不幸的事终于在夏安平五岁时爆发,夏姓的子弟,和村中的杨姓子侄发生械斗,夏青田亦被波及,不得已只好携家小投奔岳父处暂避,他一个文弱书生怎配动手打架?因此,他得罪了同族的子弟,父老们也认为他贪生怕死,不谅解他,使他成了其他村民嘲笑的对象,也成了同姓子弟欺凌的目标,他只好将两个爱子留在府城,以免兄弟俩幼小的心灵受到摧残。
想不到因祸得福,碰上了贵人。夏安平年已五岁,人小鬼大,他已懂得父亲所处的逆境,暗中发愤改练筋骨。邻居是一位姓黄的大户,小主人黄昌龄已是十六岁的少年,家中不但请了教书的夫子,也请了武师教授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