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有两排木凳,坐了四大护法和离魂一剑夫妇。两侧排列着十六名大汉,一个个屹立如山。
乱石丛中,隐伏着暗中戒备的高手。前面的树林内,也布下了不少人,专等前来救人的人上钩。
木柱上绑着的人,赫然是报应神费浩,双手用牛筋索捆在柱后,一双脚也用牛筋索捆牢在木桩根部。柱顶有个铁环,刚好拴住头发。颈部附近,木椿上有两个小孔,穿了条软索,前面套住报应神的脖子,后面穿着一根木棍。只消看第一眼,便可看出这是一根行刑的绞椿。旋动木棍,绳索绞紧,受刑人的脖子受不了。通常施绞刑相当残忍,有五绞七绞九绞之分。五绞就是绞五次,绞至受刑人昏厥然后放松绞绳,用冷水将受刑人泼醒,再来第二次。有经验的行刑刽子手,绝不会在刑次未完之前先将受刑人绞死,比斩刑残忍多多,痛苦自不必说。
火眼毒猴不耐地抬头看了看天色,站起向门内叫:“高香主,是什么时候了?”
门内闪出一名大汉,躬身道:“护法容禀,已过了六支香,该是二更末三更初了。”
接着,闪出第二名大汉,捧着一具香盘,躬身呈上说:“请护法过目。”
所谓香盘,那是一种夜间的计时器,用一个长木盆作底,盛以烟灰,将十五支香平放在灰上,首尾互相交接,点燃后不怕风吹,比将香插在鼎中点燃准确得多。每三支香是一更,不必用人招呼照管了。
火眼毒猴瞥了香盘一眼,挥手令捧香的人退入门中,背着手踱至桩前,注视着报应神冷冷地说:“姓费的,你想通了吗?”
报应神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突然张口,“呸”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射向火眼毒猴。
火眼毒猴大袖一挥,一阵罡风随袖而起,浓痰向侧激射,飞走了。
“啪啪啪啪!”火眼毒猴连抽了报应神四耳光,冷笑道:“老狗!看你顽强到几时?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火刑和绞刑,都不是好撑的。坟坑已经给你挖好了,就等你的尸体入坑覆土。难道说,你真要等到会主到来时施刑方行吐实吗?你不必寄望有人救你,你已服下了毒丹,即使将你救出也是死路一条。说!缥缈仙子目下逃匿在何处?”
报应神闭上双目,不理不睬。
火眼毒猴勃然大怒,奔至柱后抓住绞棍便绞。
蟠龙客站起叫道:“金兄,绞死了他,咱们担当不起呢!”
火眼毒猴恨恨地放下绞棍,咬牙切齿地说:“等会见会主到来,老夫要亲自行刑,我偏不信他是铁打钢浇的人。”
六指琴魔不言不动,这时突然除去琴囊,将天雷琴放在膝上,抬头望去,左手一按,一阵奇异的弦声悠悠扬起。在音符跳动中,他低声吟道:“游遍天涯海角州,人心那似水长流?受恩深处宜先退,得意浓时便好休……”
活阎婆大为不耐,顿着脚说:“老琴魔,你少发些牢骚好不好?今晚咱们重任在身,你似乎漠不关心哩!”
六指琴魔不加理睬,劲健而又苍凉的音符随指而起,在天宇下萦回,令人心弦为之抖动共鸣。
活阎罗冷哼一声,伸手向天雷琴抓去。
“嗡”一声弦鸣,活阎婆身不由己,突然一蹦而起,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尖叫了一声。
六指琴魔瞥了她一眼,冷冷地说:“老虔婆,你最好少管老夫的闲事。要不,老夫要你跳天魔之舞,你信是不信?”
活阎婆脸色发青,厉叫道:“放下你那把魔琴,敢和老娘比划比划吗?”
六指琴魔缓缓站起,将天雷琴放在凳上,冷笑道:“有何不可?你以为你那两手三脚猫功夫,便可以吓唬老夫不成?”
活阎罗恼羞成怒,突然削出一掌。
六指琴魔立掌当胸,直砍而出,硬接反削而来的一掌。
“噗!”两人的掌下缘接实。六指琴魔上身一晃,接着踏进两步,反掌便拍。
活阎婆退了两步,削出的右掌颓然下垂,脸色大变,见六指琴魔跟上出招,吃了一惊,火速飞退了。
蟠龙剑客从中插入,赔笑道:“元仲兄,请不必计较,区区小事,千万不要因此伤了和气。”
六指琴魔退回原处,拾起天雷琴坐下,冷冷地说:“杜某久未在江湖中走动,大概那些江湖成名人物,都认为杜某已经老朽无用,快进棺材啦!茹大嫂想试试杜某是否配列会主身侧的八大护法,用心并无恶意。但茹大嫂,老夫警告你,不要管老夫的事,老夫希望不被打扰。”
说完,将琴放入琴盒,抱着琴盒倚在壁上闭目假寐。
活阎婆心有不甘,正想伸手拔剑,却被火眼毒猴摇手示意止住了。
由这次小冲突看来,四大护法中,彼此之间并无好感,都是些脾气古怪自视甚高的人,六指琴魔不与人合群,蟠龙剑客尚能居中调解。活阎婆和火眼毒猴显然合得来,而且火眼毒猴有控制活阎婆的潜力。
冲突已过,场面冷下来了。火眼毒猴不往来回踱步,抬头看了看天色,自语道:“怪事!会主怎么还没有来?看光景,今晚不会有人前来送死了。”一面说,一面接近了绞桩。
六指琴魔突然睁开双目,坐正身躯,徐徐取出天雷琴,低下头凝神倾听,似有所觉。
中海已经来了,正在茅屋右侧五六丈左右,伏在树林与怪石丛中,凝神注视着屋前的动静。在接近的一段时辰内,他已发现距茅屋半里地的范围内,到处皆有人潜伏戒备。他是从屋后近潭一面绕过的,居然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至茅屋五六丈左右了。
他身上插了一些树枝枯草,改变了人的形状,爬伏在石隙的枯藤蓑草中,可以看到屋前灯光下的景物。他前面三丈余一丛矮树前,两个黑衣人倚坐在树根下戒备,膝前植于土中的刀剑,映着灯光发出闪闪寒芒。中海发现了贼人,贼人却一无所知。
看了屋前的光景,他有点心中为难,看样子,想将木桩上的人救出,谈何容易?他只有耐心地等希望被他砍了一条腿的会主不再前来,那么,绞桩上的报应神必被解下押回茅屋囚禁,也许会有机会将人救走,不然便毫无希望。
他定下心情,注视着屋前的变化。
前面两个黑衣人打了个呵欠,左面的人徐徐站起,伸着懒腰低声说:“二哥,我到锦全兄那儿去走走,问问他随会主返回梓潼后有何打算。”
二哥仍然安坐不动,懒洋洋地说:“好,再问问姓张的家伙,他欠咱们的六十两金子该怎么还。这次返回梓潼总会,再不会找油水的机会了,他如果不在返回总会途中捞上一笔还债,小心咱们剥他的皮。三弟,好好警告他一番。”
三弟拔刀归鞘,应喏一声,大踏步向中海身侧走去,在距中海身侧不足八尺处越过,竟然毫无所觉。
中海藏身处十分隐蔽,他倒不担心被人发现,一面注视着茅屋前的变化,一面在思索下手的办法了。
他看到火眼毒猴走近了绞桩,绞桩上的报应神头部不住扭动。因为先前火眼毒猴曾经绞动过桂后的绞棍,绞绳一紧,松开时绞绳并未完全复原,勒在喉间令他有不适的感觉,所以扭动头部想将绞绳挣松。但头发已被柱端的发环绾住,脑袋不易挣动,脸部显出痛苦的神情。
火眼毒猴可能心肠很软,他伸手替报应神拉松了颈部的绞绳,默默地退回原处落坐,相距五六丈中海看得真切,心中一动。
谷口,铁掌拂云目送三十六名人影入谷,倒抽了一口凉气,忖道:“他们的大援到了,龙老弟双拳不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即使能将人救到手,也不易脱身,我何不立即放火?至少可以吸引这些人分他们的心,让龙老弟得以乘乱下手,岂不妙哉?”
他一咬牙,立即开始放火。
第三堆枯草点燃,第一堆已噼噼啪啪地烧将起来了。
蓦地,他看到谷口的树林中,射出两条黑影,到了第一堆火旁,动手砍下一根树枝,一面咒骂着一面用树枝打火堆。
他吸入一口气,悄然掩近,突然出现在一名大汉身后,铁掌疾挥,向对方的背心拍去。同时,右手的长剑脱手飞掷,射向另一名大汉。
两大汉专心扑灭火焰,未料到身后有人掩到,柴草的暴裂声不断响起,扰乱了他们的听觉。铁掌拂云虽然受伤不轻,但拼起死来同样可行雷霆一击。
“噗”一掌拍下,挨掌的人心脉立被震断,脊骨折裂,“砰”一声仆倒在余焰中挣扎。
“啊!”另一名大汉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双手抓住贯入左胁的长剑,蹦了两蹦,然后腾身掷倒在地。
火势未成前,谷中的中海已开始行动了。
他悄然退至三弟刚才经过的通路旁,除掉身上的枯草树枝,站起倚在石旁,只露出半截上身,模仿三弟的声音,压低嗓子低叫道:“二哥,快来。”
二哥抬起上身,懒洋洋地问:“三弟,干什么?”
“来嘛!锦全兄有事呢。”中海低答。
二哥挺身站起,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剑拂净尘土,一面走一面说:“鬼鬼祟祟,准不是好事。”
中海乘对方拂掉剑上尘土的刹那间,蹲下闪在身后。
二哥大概睡意仍浓,懒劲未消,无精打采地向前走,毫无戒心地经过石旁。
中海闪身而出,一掌劈在二哥的颈侧。
“噗!”二哥应掌昏倒。
“当!”长剑落地,发出不算低的声响。
这时,也就是六指琴魔取出天雷琴的时候,只有他听到了六丈外长剑落地的声音。风声呼啸,树梢的枝叶擦动声一阵比一阵紧,他居然发觉异声了。
中海将二哥拖至隐蔽处,剥下对方的黑衣穿上,换了对方的包头黑帕,从容到了先前二哥的把守处。这儿,已距离屋右侧不足四丈了。这四丈空间没有草木,只有一堆堆碎石。屋右侧的竹篱前,有两名黑衣人把守,要想接近极为困难。
他向左侧看去,隐约中,可看到水光,原来屋后距深潭只有三丈余,近潭处原先开辟了几块菜地这时早已荒废,长满了干枯的野草和藤蔓。
他向下一伏,用蛇行术向潭畔爬行,小心翼翼地慢慢爬行。他知道即使换了装,也不易接近茅屋的,只好设法从潭中接近屋后。
到了潭畔,老天!潭水好冷,冻彻心脾。他顾不了许多,悄然滑入水中。
到了屋后,拨开枯草爬上岸来。真妙!屋后没有警哨。他仍用蛇行术接近,距屋后不足一丈了。
蓦地,屋前有人大叫道:“不好,谷口起火啦。”
谷口红光渐盛,已可听到木材的隐约暴裂声。
他听到火眼毒猴大叫道:“糟!谷口被封,会主无法回来了。”
“准是有人在谷口放火。”蟠龙剑客接口说。
“糟了!咱们岂不是被困在这儿了?”活阎婆焦急地说。
“也可能把咱们活活烧死在这儿。”六指琴魔冷冷地说。
“废话!咱们这儿有四五丈的空地,烧得到咱们?”火眼毒猴不耐地叫。
“四丈,只要前面的巨树一倒下,相距便不到两丈了,既使有四丈,也会被烤死,信不信由你。”六指琴魔仍然冷冷地答。
“杜护法,依你之见呢……”火眼毒猴慌了手脚,急急地问。
“目下只有两条路保命。”
“那两条路?”
“砍倒四周的巨树……”
“那……怎么可能?”
“不可能也得可能,砍倒树在从这儿放火。”
“放火?”
“是的,先行烧出一段火路,以免被大火合围。”
“这……这岂不太过危险?”
“那就走第二条路,逃上山崖或者拆掉茅屋,用木材做成木排,逃到潭中暂避,等大火熄了之后再说。”
这时,附近大乱,埋伏在外的人纷纷撤回,叫嚷声大作。火眼毒猴暴跳着叫:“王八蛋!放火的家伙该死。”
穴指琴魔仍然冷冷地说:“会主想将救人的人诱来,逼入茅屋中用火烧他,岂知反而被人用火反击,真所谓弄巧反拙。”
火眼毒猴已无暇再听,大喝道:“大家齐心协力将前面的树砍倒。薛护法,请带人到东崖挖掘上崖的路。茹姥姥,带着费老狗,准备……”
前面林中传来一声胡哨,一名大汉叫道:“会主驾到!”
廾刻,林中白影出现,三十余名高手急急掠出,会主特有的尖疠叫声震耳传来:“金护法,谁在谷外放火。”
火眼毒蛇迎上行礼道:“属下不知外面的事。谷口有王香主等人把守,似乎未听到警讯传来。”
“由何处可以出谷?”
“东崖原先辟有便道,但已经坍毁了,可以派人重新挖掘蹬道,属下已派薛护法带人前往辟路了呢。”
会主已到了屋前,冷峻地说:“大地之龙把集会处闹了个翻天地覆,救走了铁掌拂云,这儿又有人前来放火,显然本会有奸细混迹其间,你给我严查。”
“是,属下将全力查出潜伏的奸细来。”
会主向绞桩上的报应神一指,说:“把人带上,跟我走。”
“另一……”
“你带上。火半个时辰以后方可烧到,不必急着撤走,先派人上崖准备缒索,听招呼再撤,不必自相惊扰。”
活阎婆已经将报应神解下,由两名大汉挟持,上前问:“会主是否将人立即带走?”
“交给英儿彦儿,随我来。”会主向身后的两男两女说。
两个英俊青年上前接过报应神,报应神毫无挣扎的表示,出奇地沉着。
躲在后屋角的中海,已经乘乱到了屋右侧,夹杂在十余名大汉中。他的衣着与贼人们相同,黑夜中没有人怀疑他的身分。
他冷静地注视着屋前的动静,看了报应神的举动,暗忖道:“我相信定然被我料中了,费前辈身上怎会毫无损伤,但愿被我料中,可不能上当哪!无论如何,我得冒这次险。”
“不必砍树了,我们可以从容上崖脱困。杜护法,你和金护法在这儿等候,听招呼再撤走,我带着人先走一步。”会主沉静地发令,三十六名高手向东走了。
英儿彦儿两人押着报应神走在最后。
中海心中冷笑,又瞧料了两分。
谷中火光冲天,木材爆裂声震耳欲聋。
中海并不跟踪会主,他冷静地蹲在屋角的怪石旁,脸背着火光,注视着火眼毒猴的一举一动。
会主走后不久,活阎婆也带了一批人走了。
火眼毒猴向两名大汉举手一挥,两大汉向西走。不久,一名大汉扛了一个大布囊返回,另一人手提长剑在后跟随,在火眼毒猴身侧低声嘀咕片刻,便始终跟在火眼毒猴身侧。
“把屋中的引火物搬走,丢入潭中。”火眼毒猴发令。
屋附近的人一阵乱,纷纷入屋搬出屋内埋藏的引火物。中海也动手搬,心中暗叫侥幸不止。假使是火起,他眼看报应神受刑,必定奋不顾身冒险救人。那么,在三面高手围攻与弓箭的攒射下,他除了退入茅屋之外,无路可走,必定和茅屋同归于尽,被烧成灰。
屋前,所有的人全在观火,他搬了两次引火物,发现木门外没有人,便悄然溜出。
屋外站了二十余人,全都抬头观火,只有六指琴魔独自坐在屋侧的木凳上,正悄悄地在一块树皮上摸索。
中海先挤近火眼毒猴身后,用手轻触大汉扛在肩上的大布囊,然后退至门侧,向六指琴魔低声说道:“杜老爷子,我是中海。”
六指琴魔似乎早已料到是他,用传音入密之术说:“收好,快走,危险。”
手一伸,将树皮递过。中海将树皮塞入怀中,递回一粒解毒丹,说:“解毒丹,必要时使用。费老前辈是不是在布囊中?”
“正是,但你不能冒险,快走……”
这时,火眼毒猴突然叫道:“咦!东崖上有人。”
“果然不错,东崖上有人,有人在放火,今晚来了不少人哩。”有人说。
火眼毒猴扭头叫道:“杜护法,能否将崖上的人弄下来?”
中海已先一步离开,踱至大汉身后了。
六指琴魔缓缓站起冷笑道:“东崖距这儿远在两里以外,老夫的琴音,仅可克制五十丈内的人畜,金护法,你以为老夫是剑仙吗?”
他一面说,一面缓步到了东首,向东崖方向走了三四丈,火眼毒猴叫道:“杜护法,会主撤走的法旨还未传来呢,你要走吗?”
六指琴魔在一块石块上坐下,笑道:“金护法请放心,老夫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中海不再迟疑,右手握了一把飞刀,一刀刺入在一旁保护的大汉命门穴,再一刀戮进扛着布囊的大汉胁肋,夺过布囊扭头便走。
“啊……哎……”扛布囊的大汉叫了两声,接着两人砰然倒地,立时惊动了所有的人。
火眼毒猴警觉性特高,闻声知警,大吼一声,找出短戟扭身便追。
“打!”中海大喝,飞刀脱手飞掷,立即拔剑。
真不巧,屋左右刚好涌出二十余名大汉,木门中也奔出三个黑影。往左右夺路势不可能,他只好先入屋再说。
飞刀击中奔出门口的一名黑影,另两人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只看到黑影冲到,彻骨奇寒的剑气已经及体。
“挡我者死!”中海怒吼,追电剑招出“分花拂柳”,两名黑影断成四段。
“在屋外结阵,他走不了。”火眼毒猴大吼。
茅屋两侧和前面迅速被堵住,两侧的人向屋后狂奔,准备合围。
警讯传出了,东崖下的会主立即回头。
中海冲出后门,看到院后两旁竹篱外有人抢近,已没有思索的余暇,他向潭畔飞逃,两起落便到了潭旁。
“唰”一声水响,钻入水中,浮带着布囊,向西北角游去。
“他由水中走了。”有人大叫。
“杜护法,快用琴音制他。”火眼毒猴大叫。
六指琴魔到了,冷冷地说:“金护法,人在水下,老夫的琴音无能为力。再说,如果将其制死在潭中,岂不前功尽弃?”
“别管他的死活,非制死他不可。再说,此人虽在水中,他还能不将头伸出水面换气不成?”
六指琴魔一手抱琴,作势扣动琴弦,说:“好吧!老夫试试……”
“不能试。”有人大叫。
“为什么?”火眼毒猴怒声问。
“他已将人救走,那人如果也被琴音制死,会主责怪下来,由谁负责?”
火眼毒猴心中迟疑,突又厉声问:“袁香主,你怎知被人救走了?”
袁香主讷讷地说:“属下是在土洞看守布囊的人,所以知道。”
“混帐!该死!你看了布囊里的人?”
袁香主打一冷战,战檩着说:“小的发觉布囊会动,无意中摸了摸,知道里面是人,猜想必定是那姓费的死囚而已。”
“你好大的狗胆,准是你泄露了本会的机密……”
“小……小的……”
“拿下他。常香主,快去请薛护法回来,在水中擒他。”
火眼毒猴怒吼,他知道手下的人不识水性,所以派人去请蟠龙剑客薛威,薛护法的水性据说相当高明。
忙乱间,会主到了,经过火眼毒猴一阵子解说,又耽误了不少时刻。会主听完大怒道:“什么?你们居然连来人是谁也弄不清?”
有人呈上中海遗落的飞刀,禀道:“禀会主,这种背部半开叉的飞刀,可能是大地之龙所使用的东西,今晚之人八成几是他。”
“先堵住潭口,他逃不了的。薛护法呢?”会主焦躁地问。
“薛护法在东崖领人辟路,已派人去请了。”
大火愈烧愈近,潭面通红一片,但仍难看清潭面的物体,只能从水波传来处猜出概略的位置。天气大冷,潭水彻骨奇寒,稍会水性的人受不了,不敢下去。
即使不怕冷,但听说是大地之龙,不怕死的人却怕死,更不敢下水追人。
等到蟠龙剑客赶来,耽误了不少时光。蟠龙剑客脱下外衣,脱掉快靴,只带了他的蟠龙剑,下潭而去。
中海水性不差,他带了布囊奋力游向西北角。糟了,这儿面临松软的坍崖,崖岸全是烂泥浆,想往上爬难似登天,爬上一步便坍下大堆碎石,仍然滑坠而下。
试了好几次,他绝了望,先放下不管,将报应神弄出来再说。
布囊中果然是报应神费浩,已经奄奄一息,浑身布满了伤痕,显然曾经饱受折磨,身上湿淋淋,手脚被牛筋索捆住,而且喝了不少水,已经人事不省,去死不远。
中海心中暗暗叫苦,老天爷,怎样将人带走?三面没有出路,潭口又被大批高手堵住,死定了。
他清晰地听到潭对面会主冷酷刺耳的声音:“准备捆扎木排,到水中去擒他。”
假使在天明前无法脱险,他必将葬身在潭中了,无论如何,他得设法逃生,在天色大明前脱险。
他喂了报应神一颗护心丹,撕布囊作带,将人背上,踏着崖岸的烂泥浆,先向西北摸索。
蓦地,他听到身后不远处,有脚拔出泥浆的声音,扭头一看,在朦胧火光中,看到一个仗剑追来的人。
崖岸峻峭,水边泥泞,人在水边走动,举步维艰,再高明的轻功也派不上用场,一不小心,便会滑入水中,他背上有人,不宜在水中相斗,只有暂行回避,跌跌撞撞地向西北急走。
追来的人是蟠龙剑客,老家伙背上没有负担,自然比中海快,不久便赶上了,哈哈狂笑道:“小辈,我蟠龙剑客来伺候你哪!”
中海知道不能再逃,立时转身拔剑出鞘,严阵以待,左手挟了一把飞刀,也哈哈狂笑道:“你一个人岂奈我何,咱们双龙相遇,必有一人尸沉潭底,不是你就是我。”
双方一步步迫近,形势对蟠龙剑客稍为不利,因为他的右侧倚崖,右手运剑受影响。中海左侧倚崖,更可用飞刀插入松土中支援身形。
狭路相逢,双方皆站在倾斜的烂泥浆上,稍一大意,便会失足深下潭中,没有旋回闪避的空间,等于是鼠斗于窟,力大者胜,任何神奥的剑术也无用武之地。
蟠龙剑客狞笑着迫近,手中的蟠龙宝剑反映着红色的光芒,剑身缕刻着的蟠龙图案,似乎在浮现腾升,跃然若动,剑身发出隐隐龙吟,显然他已将内力注入剑身了。他一寸寸迫近,剑尖轻摇,要找机会抢入,一面狞笑道:“小辈,你已走上了绝路,只有投降或许尚有生望,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何必那么愚蠢?”
中海也逐步挪进,冷笑道:“老匹夫,你是识时务的俊杰罗!世上最无耻的人,也就是你这种所谓识时务的俊杰,你如果不死,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步你的后尘,卖身投降做走……”
“呸!”蟠龙剑客怒吼,凶猛地进袭。
“铮铮铮!”双剑连触三次,吞吐中捷逾电闪,但谁也未能抢得中宫。
“撒手!”蟠龙剑客沉吟,旋剑猛绞。
“嘎!”错剑的锐啸声惊心动魄,火星激射,有的人剑受损了。
两人都用了全力,同时脚下一虚,同时滑倒。
中海背上有人,重心不易维持,右脚滑下,他只好向左倒,侧躺在泥泞的崖壁上,左手的飞刀插入泥中近尺,总算未滑下潭中。
蟠龙剑客下身滑入水中,该他走运,突然脚下踏实,踏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向上一窜,一声狂笑,挥剑急劈,当胸全力一击。
中海火速挥剑自保,“铮”一声暴响,挡开一剑。
蟠龙剑客奋起神威,踉跄挥剑,“铮铮铮”一阵暴响,一连六剑狠攻,皆被中海架开,枉费心机了。
中海侧躺在泥泞中,挥剑封架时身形震动,脚下不受力,渐向下滑,逐渐滑向蟠龙剑客的脚下,危机至矣!
蟠龙剑客脚下也不稳,只能狂乱地挥剑。
生死关头,谁也没有留意崖上有变化。
水声哗哗,对岸的人已经拆除了茅屋,用山藤捆扎了两艘木排,由二十余名稍识水性的人划动,加快地向剑鸣声暴响处划来。
一条用十余条山藤串连在一起的长藤,缓缓从上面挂下,下端赫然有个人影,重甸甸地。
中海的内力修为,由于两仪心法尚未练成,比蟠龙剑客相差一两分,更陷身在滑动的泥淖中,眼看要糟。
“铮”一声暴响,蟠龙剑客错开了他的剑,取得了中宫部位的剑尖徐徐下降,指向他的右肩井。
他全力推剑上架,身躯徐徐下滑。对方的剑光愈降愈近,压力奇大,左手插入泥中的飞刀,已经用不上劲了。生死须臾,命在顷刻。
蟠龙剑客双脚也用不上劲,急急地踏动想踏实浮泥下的坚土,但一时稳不住,所以用不上全劲。
正危急间,头顶上空突然响起一声低吼:“龙大哥,我来助你。”
蟠龙剑客大吃一惊,猛抬头便瞥见头顶上黑影顺崖下缒,碎土浮泥下堕如雨。一怔之下,手上力道骤减。
中海双脚已用不上劲,人急智生,猛地收回右脚,狠狠地蹬出。
“哎呀……”蟠龙剑客大叫,身躯飞起八尺,“嘭”一声水响,飞堕下潭。
黑影恰好降下,路璧的声音入耳:“龙大哥,你无恙吧?”
“是璧弟吗?”中海叫,人仍向水中滑。
路璧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向上拖,急叫道:“收剑,快上。”
蟠龙剑客从水下浮起,吃力地游来,一面大叫道:“弟兄们快来,大地之龙有人接应。”
木排已划至三丈内,有人大叫:“薛护法,先阻他一阻。”
“轰隆!”水响如雷,崖上有人用巨石向下抛掷,砸在木排前恍若雷震。
木排前面一名大汉一声沉喝,飞跃而上。
中海左手抓住了长藤,喝道:“小弟,你先上,快!”
路璧手足并用向上援升,中海抓起长藤向后急退。
“噗通!”飞跃而至的大汉落入水际泥淖,距中海还有四尺左右,脚下用不上劲,猛地向前一仆重心已失,只好向前仆倒。
中海下手不留情,在大汉尚未仆地的瞬间挥出一剑,拂过大汉的脸部。
“啊……”大汉狂叫一声,仆倒在泥淖中挣扎,向下急滑。
中海收了剑,向上爬升。上升丈余,下面有人到了。
“接飞刀!”他向下大喝。
刚想抓住长藤的贼人大吃一惊,中海的飞刀早就令龙虎风云会的人丧胆,比阎王帖子还可怕,听到飞刀两字,贼人已经胆落,急急放手躲闪,慌乱中脚下一滑,跌下潭中去了,而且更撞倒了刚向上纵的另一名贼人。
中海向上急升,升至四丈左右,下面有人抓住了长藤。他拔剑向下一挥,长藤应剑而折,下面的人带着半段长藤飞堕潭中去了。
“糟!没带弓箭。”木排上有人叫。
“轰隆!”暴响又起,第二块巨石砸中了木排,木排应声散开,贼人们惊惶地大叫,有人落水。
第二艘木排到了,有人用暗器向上射掷,但中海已攀上六七丈,暗器已无能为力。
“大地之龙上崖走了,快向崖上拦截。”有人向对岸大叫。
一部分贼人已上了东崖,但东崖的北端大火冲天,火封住了去路,无法从崖上飞越。相距在两里左右,即使想追也来不及了。
路璧首先登崖,三十丈高下,中海真力已竭,背上又有人,爬了十来丈已渐渐不支。路璧向下叫道:“龙大哥,抓牢,我们拖你上来。”
崖顶赫然有三个人,路璧、铁掌拂云,另一人赫然是松林铺的罗志超。三人合力将中海拉上,志超急急地说:“诸位请随我来,快走。”
无暇多说,四人展开脚程隐入林中深处。天狐谷大火冲天,足足烧了五天五夜,附近山区的林木付之一炬,龙虎风云会的巢穴瓦解冰消。
当夜,城中阎王的府第中,官兵和贼人激战了两个更次,双方死伤惨重。死剩的四猛兽只逃掉一个神鹰项义,阎君祥一家老少只剩下三名妇孺,奴婢星散,大厦付之一炬。这件事闹大了,官府中严拿龙虎风云会的人,行文天下,凡是该会的匪徒,一律格杀勿论。
次日凌晨,贼人们在西山的北麓一座小山聚会。会主大怒之下,由火眼毒猴带着贼人火速到梓潼总会布置,由第一副会主代会主掌理会务,他自己带了贴身的两男两女,飘然而去。
与会的人,有后到的玉麒麟父子一行九十六人。父子两只带了大总管八臂金刚萧哲,人熊欧文、怪熊欧武,其他的人留交火眼毒猴带走,五个人也悄然走了。
擒龙客带了一群贼人,带了从阎府劫来的十四驮金珠,取道潜返大巴山秘坛,随行的有断了一条腿的第二副会主万里孤鸿武永隆。
三天后,龙虎风云会的柬帖在江湖急速传递,说是该会定于三月十五日在梓潼大会天下群雄,邀请长春子的英雄会与天玄剑大地之龙前来一决生死。距会期不足三月,但已有充裕的时日让天下群雄从容赴会观礼了。
知道龙虎风云会的内主坛在大巴山的江湖人并不多,这些人深感意外,怎么总会不设在大巴山呢,报应神和中海天玄剑等人,皆知道他们的总会秘窟设在西倾山,突然又变成在梓潼,委实令人大惑不解,难道说,已从西倾山迁来梓潼不成?
梓潼,地属保宁府剑州管辖,剑州所属只有一县,是所谓川陕栈道的南端。
当年传说中的五丁开山,至此而止,五丁力士和入秦迎来的五美女,皆死在梓潼五妇山,栈道也在这儿终程,是一座当要冲的山城。柬帖上只说在梓潼,梓潼四周全是丛山峻岭,自南至北辖地一百六十里,会主并未指出确实的所在,岂不奇怪?
六指琴魔随着火眼毒猴先到梓潼,与中海失去联络。
西山山区靠近涪江左岸,中海一群人隐居在一家农舍中养伤。农舍的主人,是罗志超的一门远亲,招待得无微不至,地方幽静偏僻,不至于走漏消息。
报应神伤势沉重,他受尽了酷刑,咬着牙关坚不吐露缥缈仙子的下落,老命几乎不保。铁掌拂云年老体衰,伤势也不轻。中海元气大伤,也得休养。便暂且在这儿调养十天半月,等风声过后再作打算。
安顿下来,路璧方将及时赶来援手的经过道出。
原来路璧到了松林铺,找到罗志超兄弟,道出了来历,志超方知道昨晚阎家农庄失火的事,八成儿与中海有关。接着,路璧发现了擒龙客一群人经过村落,但他不认识这些大名鼎鼎的江湖人,心中虽有点疑惑,却不敢决定。直至入暮时分,玉麒麟父子到了,一行九十余人浩浩荡荡,路璧不再迟疑立即准备跟踪前往。
罗氏听说中海要深入西山铲除贼巢,到龙潭虎穴中救人,心中大为焦急,毅然命志超随路璧前往见机行事,因为志超对西山的地理甚为熟悉,有他前往,必定对中海有所帮助。志超得到乃母允许,立即与路璧启程。
岂知玉麒麟一群并不到西山,却在半途接到会主派来的信使,要他们在城外待命,候机协助擒龙客袭击阎府。
路璧心中一动,转而跟踪派来的信使,在信使返回西山途中,猝然袭击将其擒住加以拷问,方知白天中海在山区的所为,更问出会主在天狐谷谷底设伏的计谋。
志超知道天狐谷的地势,吃了一惊,将情形说出,两人决定奔向天狐谷,希望遇上中海告警。
他们来晚了,到达天狐谷时,谷中已闹得一塌糊涂,高手们正在各地狂搜。
路璧艺业不凡,四绝秀士的孙儿,岂同小可?强将手下无弱兵,他小小年纪已出人头地,立即暗中出手,擒了一名小贼,问出经过,两人迳奔谷底。
他们又来晚了一步,在谷口右山脊上了遇见了放火观变的铁掌拂云。志超立即将谷底的情形说出,由铁掌拂云在东崖通向西北的山脊上放火,阻止从东崖辟路而上的贼人到西北面拦截。
志超和路璧赶到潭西北,居高临下,可隐约分辨出下面的景况,便用山藤垂下相助,志超和铁掌拂云分别控制山藤和用巨石砸下,在千钧一发中助中海脱离险境。
中海心中感慨万端,想不到松林铺一念之慈,管了罗家一趟子闲事,居然绝处逢生,到头来罗志超竟在生死关头赶到,冥冥中似乎早有定数哩!
罗志超必须返回松林铺,将经过禀明乃母。中海一再道谢,请他代向罗氏致意,同时要志超不必再来,以免引起贼人的注意,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