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大爷前进无路,后无退所,被中海一逼,一一吐实。
中海听说交花红的人是双头蛇陈魁,猛忆起秦岭道上小襄王手下的老贼双头蛇来。那次小襄王假冒白衣神君的名号掳劫金凤,就是双头蛇出的阴谋诡计。
他沉住气,仍想套出主使的人,压下汹涌的心潮问:“双头蛇陈魁,不是小襄王的狗头军师么?”
“是的,目下他高升任香堂的主坛执法,在会主手下供职,已不受成少会主管束,我的话句句是实,不信你可以随成少会主到湖广找双头蛇问问。”
“我会问的,不止问双头蛇,还得问其他的人,免得委屈你。老兄,除了双头蛇之外,另一人是谁?”
“另一人我不认识,只知他姓屈,还是听双头蛇叫他屈兄,所以知道姓屈。那人比我年长十来岁,长相阴沉而狞恶,像个从阴司地狱放出来的恶鬼。”
中海左手贴着墙角连连微扬,连扔三把飞刀。接着狂号声震耳传来,令人闻之毛骨悚然,“噗通通”一阵水响,奔来的四名持弓箭大汉,有三个中刀跌落池下去了。另一名箭手吓得浑身发抖,扭头狂奔,弓箭也丢了。
牟子飞心胆俱裂,骇然叫:“龙老弟,我答应还债,你怎么还杀我的人?你……”
中海脸色泛青,颊肉不住抽搐,大颗泪珠向下直落,用近乎嘶叫的声音问:“牟子飞,你真不知道那次你们杀的老夫妇是谁么?”
“我……我怎知道?你……”
“你知道鬼眼丧门目下在何处?”
“不……不知道。”
暗门中,闪出了两名大汉,左右一分,一名突然打出一枚钢镖,击中了瑟缩在墙角的最后一名保镖的小腹,保镖狂叫倒地,在地上翻滚哀号。
另一名大汉正想扑向牟子飞,中海厉叫:“不许动手!站在一旁。”
声如天雷狂震,把大汉吓了一跳,怔怔地问:“朋友,我夜枭孙德为何要听你的?”
中海大吼道:“我大地之龙的话,你非听不可。牟子飞,那次被你用虎爪分尸的老夫妇姓龙。”
牟子飞立时如被五雷轰顶,用半窒息的声音问:“你……你……姓……姓龙……”
“不错,我姓龙,绰号是大地之龙,你要知道鬼眼丧门陶宣的下落么?他死在福建黄泉坡,死在大豹的爪下,那是我大地之龙一手促成的,他已受到报应,九泉瞑目。被你们杀死的人,还在等你们偿还血债。”
牟子飞脸色死灰,用不像是人类的声音叫:“你……你姓……姓……龙……”
“那对无辜的老夫妇,是在下的双亲。”牟子飞扭头便跑,夜枭孙德和同伴同时双剑齐出,吼道:“血债血还,你的未日到了。”
“铮铮!”金芒疾闪,虎爪左右分张,两金剑全被扣住了,两人身形急退,虎口流血,摇摇欲坠。
牟子飞虎爪一挥,两枝剑便脱爪而飞,人向暗门口急窜,捷逾电闪。
“打!”中海沉喝。
牟子飞知道中海的飞刀厉害,火速仆倒。
岂知中海已算定他必伏倒避刀,飞刀已先取得必中的路线,半分不差,飞刀插入他的命门穴外方一寸处。
“啊……”他惨号着仆倒,丢掉虎爪向前爬,仍想爬入暗门。
夜枭孙德赶上一脚踏在他的腿弯上,冷笑道:“老贼,你认命吧,快打开藏珍室。”
夜枭的助手抓起一具尸体挡在身前,伸出钢鞭向扑来的中海喝道:“站住,咱们办完事之后便把人交给你。不然咱们宰了老狗,你将一切成空,血仇难报。”
中海不敢不站住,切齿咒骂道:“你这无耻狗贼!你要将姓命来换取珍宝么?大爷已经问出了口供,用不着牟老狗了。要命,你两个就给大爷快滚,要死,大爷不妨成全你们。”
夜枭将牟子飞提起向前推,急叫道:“龙兄,咱们好好商量。你为报仇咱们为财,何必何了和气喏!人给你,但必须请你老兄将开启藏珍室的机巧迫出,开启室门便成。”
蓦地,后面的暗门冷风凛凛,衣袂飘扬。平时,这道暗门是进风孔,经常有新鲜空气进入,如果有人闯入,进风孔自闭,风由水牢的喷雾口透入室中。
水池旁的喷雾口突然力道急减,喷啸声倏止。中海扭头一看,看到剩下的三名箭手,正恐怖地躲在池角的短墙下,一步步向进入地道的小门移。
谁都没留意这阵风是否有怪,连中海也大意了,他感到鼻中嗅入一般奇异的幽香,吃了一惊,讶然叫:“咦!什么香?这是……嗯……”
话未完,他倏然地感到头重脚轻,眼前发晕,似乎灯光突然朦胧,所看到的景物都在旋转,“砰砰”一声摔倒在地。昏厥前片刻,他看到暗门里窜出三个人影,夜枭的朦胧身影已在他倒地之前先倒了。
暗门中窜出的三个人,为首的是白二爷,其次是天香姑娘和一名侍女。
天香姑娘的手中,仍抓着她施放迷魂香的紫巾,奔近牟子飞先将一些药末涂向牟子飞的口鼻,急叫道:“二叔,快替爹起刀裹伤。”
伤还未裹好,牟子飞已经苏醒,狂怒地叫:“扶我起来,这恶贼并未打算一刀要我的命,射中命门穴旁,他定然想剐我消恨,我要他好受。”
白二爷脸色泛青,急急地说:“大哥,先别管这家伙的事,大事不好。”
“怎么了?”牟子飞惊问。
“今晚两贼秃带了六个人同来,而狂丐却带了几个可怕的高手到了。第一起四个人引走了成公子第二批有二个人,由兵刃上猜出,定然是神驮杨彪和白衣神君。他们可能是追踪成公子而来的,十六煞神死了十名之多,人熊欧文被神驼的苍木盘龙杖击伤吐血,金钟罩也护不了身。”
“他们人呢?”
“追成公子去了,庄院仍在火海中,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去而复来?咱们……”
“先别管他们,你去照顾上面的人救火,万一事急时可以进入地道暂避,他们绝不会久留的。”
“龙师父是怎么回事?”白二爷注视着不远处的中海问。
“贤弟没看到刚才的事?”
“没有,小弟和侄女刚到暗门附近,便看到你被人所制,天香侄女便开启风门施放迷魂香。”
天香已替乃父包扎停当,向中海奔去,正想将解毒药抹上中海的口鼻,牟子飞见状大吼道:“住手!开启地牢,将他扣上剥皮柱之后再将他弄醒。”
“爹,你……”天香讶然惊叫。
“他,他果然是来杀你爹的凶手。快,别废话,你难道不知射我的飞刀是他所发的么?”牟子飞狂怒地叫。
白二爷一怔,久久方说:“大哥,要我帮忙么?”
“你走,我一个人够了。”牟子飞挥手说。其实,他不愿白二爷在场,怕中海醒来时说出他的真姓名。”
“好,小弟告辞。”白二爷只好告退。
“把她也带走。”牟子飞指着侍女说。
白二爷带着侍女走了,水池旁的三名箭手站在池旁,趑趄着不知如何是好。
牟子飞闭上暗门拾起去在暗处的虎爪,向天香低声说:“准备迷香,放翻水牢刑手。”
“爹……”
“不必多问,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走向壁间,按向一块方砖。方砖退下,现出砖下方的空孔,伸手入内推动一根铁柱,一面向水池旁的箭手叫:“赵老弟,你们过来帮帮忙。”
三名箭手指了指水池,说:“东主,两个和尚还未沉下去哩!”
“别管他们,池壁其滑如油,深有六丈,如果他们能逃生的话,早就逃上来了,你们阻不了他们的。这样好了,放下闸板。”
机轮声轧轧沉响,池侧壁间与池同大的一块巨型包铁闸板徐徐放下,厚约尺五六,有九根铁链扣吊,沉重无比。
三名前手直待闸板将水池盖实,方推上墙壁上的扳手,向这儿奔来。
先前牟子飞扳动内壁铁柱的左侧,此时出现了一座六尺高三尺宽的秘门,墙向内移,在四尺后停住了,人如进入,须从两侧的空隙折入室内,在外向里看,视线会被壁门所裆。
三箭手刚一走近便踉跄倒地。
牟子飞冷笑道:“孩子,刚才姓龙的狗东西已将为父的真名号说出,这几个人全听见了,他们不死,为父将大祸临头。你去开启水牢盖,将这些人丢入水牢永绝后患。”
“爹,龙……”
“我要亲自料理他,看看是谁泄漏了我的底细。如果是双头蛇,那老狗他总有一天会受到报应。”
“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问。总之,姓能的一天不死,为父一天不平安。”
天香不敢再问,走向开启闸板的机捩。闸板放下容易,升起困难,她一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出了一身香汗,方将闸板升起。
池中,两个和尚已是奄奄一息,用裤子罩上空气做浮筒,为生命作艰苦的挣扎。
裤浮筒不太管用,气泄得特别快,而他们肚中装满了水,力道已尽,每次重新罩气,必定再灌入不少池水入肚。看来,两个家伙快完蛋了。
她毫不动容,转身去拖被迷昏的人,一次拖两个,五个人分三次丢,费了不少工夫。
牟子飞将中海拖入之后,地牢门却为了准备让天香在处理了水牢的事之后再进来,所以并未关闭上。
而她却并不急于进入地牢,因为她不愿亲见中海被乃父用酷刑虐死,尽管中海已经拒婚,她仍然难将中海忘怀。眼不见为净,她只好藉故留在室外。
“噗通通……”水击如雷,水柱上冲,两具尸体落水。
巴图活佛相距最近,一阵动荡,裤子做的浮筒向外荡,气体迅速泄出。巴图活佛“咕噜噜”喝了几口水,狼狈地重新做成一个浮筒,大叫道:“放我一条生路,贫僧发誓立即退出中原。”声落,人向下沉,好半晌方重新浮出水面。
天香站在池旁,冷笑道:“秃驴,你说的倒蛮轻松,将你的尸骨沉埋在牢底喂鱼虾,不比放你返回故土好得多么?”
“放了我,我的朋友不会来找你们,不然,日后你们将后悔无及。”
“欢迎你的朋友前来送死,你不用指望了。”她冷笑着答,转身去拖另两具尸体。
地牢中,中海悠然醒来,首先,他看到眼前站着脸色狰狞、眼神怨毒的虎爪追魂牟子飞。他想动但已经不可能了,身入牢笼,大劫临头。
这是一座地方不小的地底牢房,右首一列共有三座铁栅小间,里面还有四个奄奄一息的囚犯。左面是刑室,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刑具。有上吊刑的吊环。有可打入铁箍的头箍。有四面有栓索的灌水台,有中有压膝板的老虎凳。有拉松筋骨的阎王架……那一列刑具架上,有各式利刀,从细长而薄的分肉刀至砍脑袋的厚重刽刀,样样俱备。
皮鞭、荆条、夹肉竹板、碎骨槌、脚板钢刷、脑凿……每一件刑具,皆令人望之心寒,魂飞魄散的。
他所站处,是一处下面有一深约半尺,圆径五尺余的浅坑,顶壁垂下一根木桩,两侧各有一条设有钢环的铁柱。他的头发被木柱上方的钢环扣系得结结实实,双手外分,左右铁柱上的钢环扣紧他的手腕,用牛筋纹得紧紧地。脚下也有两个钢环,分别以牛筋栓牢。除非有九牛二虎之力,不然休想脱身。
他那插着飞刀皮护腰搁在靠壁根的钉板台侧,衣裤尽脱,只留下一条犊鼻裤掩住下体,地底温暖他居然感到浑身发冷。
“完了!我落在老狗的手上了,当初我该一飞刀毙了他的。”他在心中暗叫,后悔不迭。
身前不远,牟子飞正在系围裙,像个屠夫,壁根火刑炉炭火熊熊,烙具已在炉中发出可怖的红光了。
牟子飞系好防污围裙,在中海面前咬牙切齿地一站,脸色狰狞已极,先“噼噼啪啪”给了中海四记阴阳耳光,然后泛起阴毒的冷笑。
他以饱含怨毒的眼神盯着中海,问:“姓龙的,你知道你目下的处境么?”
中海已看清了四周的环境,绝了望,知道死期已近,反而倒无所谓了!死,也要死得英雄些,冷冷地说:“这儿是阁下的地牢刑室,先前只道你隐姓埋名已经改邢归正了,看了这座地牢刑室,原来你暗中仍在为非作歹。”
牟子飞阴阴一笑,毫不隐瞒地说:“不错,牟某仍在为非作歹,不然的话,下半世那会有好日子过,你以为有了田地便够开销了么,不够的,官府的钱粮丁役你该知道负担不轻呢,再说,早年我那些朋友仍在世间浪荡,他们一天不死,我的身分便会有暴露之虞,因此我必须替他们打算,请他们早日离开这乱七八糟的尘世。”
“哦!原来如此,难道你一口气杀了嵩高庄六十四个……”
“你大概还不知道泰山村,那座鸟村死得更多。”
“今晚贵村大概也得陪上不少命了。”
“哈哈哈哈!”牟子飞狂笑,声如枭啼,笑完说:“请放心,死的绝不是我牟家的人,多死几个不打紧,我这座藏珍秘室金银如山,要人多的是,有金银可使鬼推磨,你知道今晚来袭的人又死了多少,外面的水牢有两个喇嘛和尚,他两人必定喂王八,而你,哈哈,告诉你,目前你所站之处叫做剥皮柱,你知道我要怎样对待你么?”
中海呵呵笑,哼了一声说:“人死如灯灭,怎样死法在下毫不在乎,至于你呢,我相信不久之后你必将报应临头。”
“你不在乎,我倒在乎呢,你听着。我要先将你折磨得死去活来,然后剥下你的皮,做我那匹乌云盖雪神驹的鞍子,当然啦,大爷不敢自诩是剥皮能手,但只须用些心机,保证你皮离体人仍不致断气,不然就不配叫虎爪迫魂牟子飞。”
“哦!你居然以剥皮能手自豪,可见你已经人性全失,天下间该死的人不少,而你却是受到恶报的……”
“叭叭叭叭!”牟子飞怒吼着抽了中海四耳光,手未停,刀伤突被震动,痛得他龇牙咧嘴,脚下站不稳,向前一栽,仆在中海的身上。
中海吸入一口气,默运神功,心说:“老狗,你也活不成。”
他等待着牟子飞抬起头来,果然不错,老家伙的手撑着他的肩胸挣扎着站稳,这瞬间,他突然喷出一口痰,袭向牟子飞的眉心。
真不巧,牟子飞脚下未站稳,下面的积血斜坑壁大滑,猛地打一个踉跄,身体突然下挫。
“嗤”一声轻啸,牟子飞的顶门被已注入内力的痰擦过,擦掉了一层油皮,而且裂了一道口子,鲜血沁出,头发掉了一缕。
“哎……呀!”牟子飞惊叫,惊出一身冷汗,滑跌在地。
“可惜,这老狗命不该绝。”中海在心中狂叫。
牟子飞无名火起,怒吼着爬起,在刑具架上拔出一条虎舌鞭,狂怒地厉吼:“你这该化骨扬灰的狗王八,我看你还有什么伎俩可以施展,大爷教你尝尝万刺攒体的滋味。”
“叭!”虎舌鞭抽在中海的右胸,鞭吸在上面了。
虎舌鞭长仅尺余,宽有三寸,鞭面有无数四分长的小针,一鞭抽下,针刺入肉中,一抖鞭,鞭便突然蹦起,中鞭处会出现无数针孔,沁出点点血珠。
“叭叭!”一连几鞭,中海的胸膛立时血流满身。
他痛得浑身抽搐,肌肉都在跳动,钢牙锉得格支支地怪响,仍然咒骂道:“老狗,你岂奈我何,这一来。你的人皮马鞍大概没有希望了。”
“叭叭!”两鞭抽到胁下,痛得他大汗直冒,体内像有千万条毒蛇在攒咬不已。
“大爷不要你的皮做马鞍,大爷已有三具人皮马鞍了,今天要将你锉骨扬灰,方消心头之恨,说谁告诉你大爷的真身分的?”牟子飞狂怒地叫。
人皮马鞍,天下间不是没有,那些凶残恶毒的大奸巨豪,不时会想出这种恶毒残忍的花样来对付他们的仇人,食肉寝皮已不是奇闻了,后一代的皇帝正德,就有六具人皮马鞍,那时,朝延的刑律严禁剥皮,但正德皇帝却不管祖示律训,照剥不误,六具人皮马鞍,有一具制得最精巧,那是用流贼赵燧的皮所造的,正德皇帝每次巡幸宣府,坐骑的鞍镫,就是制得最精的那一具。
中海怎能说是穷学究所透露的消息,说:“在下已经告诉过你,鬼眼丧门已受到报应,当然是他所说的,还用问么?”
“呸!鬼眼丧门根本就不知道大爷的事,你说不说?”
中海懒得作答,不再开口。
“叭叭叭!”牟子飞咬牙切齿地猛抽三下虎舌鞭,中海成了个血人,居然连哼也没哼一声。
“好,大爷要烙掉你一身皮肉,看你受不受得了。”牟子飞切齿叫,走向火炉,抓起一根火红的烙铁,走近中海身前,“呸”一声吐口痰在烙铁上,“嗤”一声怪响,痰立刻化为一阵白烟,他将烙铁伸近中海鲜血淋漓的胸口,狞笑道:“如果我是你,还是招了的好,免得死前痛苦。”
中海突然哈哈一笑,道:“世间只有你牟子飞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只有你是卑鄙无耻的匹夫狗贼,你配与龙某相比么?可耻!”
牟子飞被怒火冲昏了头,咬牙切齿地将烙铁掀出。
且回头表表水牢旁的事。
天香将五个昏迷的人丢入水牢,接着又将其他的尸体丢下,大功告成,最后一具尸体下水,下面的巴图活佛仍在含糊地叫嚷:“放我一条生路,贫僧誓效犬马,为仆为奴在所不辞……”
秘门入口处,鬼魅似的闪出一个灰影,像个无形质的幽灵,进入厅中悄然无声。
天香只顾站在池边向下看,没想到身后来了人,整了整衫裙,向下叫道:“你这人真奇怪,怕死怕得出人意料之外,名列五妖魔之一,江湖上谁不知你血魔巴图的大名,你竟如此怕死,真是辱没了天下练武的朋友……”
话未完,“噗”一声响,她的右耳门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击,被人一把抓住丢在地上人事不省。
灰衣蒙面人恻耳倾听,听到刑室中泄出来咒骂声,循声急掠,小心翼翼地进入了地牢。
中海面向外,已经看清了来人,因此哈哈一笑,把牟子飞骂得怒火如焚,激动得耳朵失去了作用,烙铁刚动,手肘便被后面的灰衣蒙面人抓住了,像一把巨钳,钳得他整条膀子完全麻木。
接着,一只大手扣住了他的后颈,食中指压住他的左右耳门,他想挣扎,却力不从心,不但浑身脱力,而且逐渐陷入昏迷境地,霎眼的功夫,就已人事不省。
灰衣蒙面人丢掉牟子飞,检过龙中海的皮护腰,拔出一把飞刀,割断绞着中海手上的牛筋结,一面苦笑道:“老化子若是晚来一步,你这大意的家伙岂不完了?”
“谢谢你,老爷子。”中海也摇摇头苦笑答。
来人是狂丐西门守成,看了中海的伤势,抽口冷气问:“老弟,你受得了么?”
“不打紧,皮肉之伤而已。”中海硬着头皮答。
狂丐拖着昏厥了的牟子飞,说:“来,咱们也要他尝尝烙铁的滋味,他透露了口风么?”
中海摇手阻止狂丐动烙铁,说:“他招了,果然是虎爪追魂牟子飞,收买他的人是双头蛇陈魁,还有一个凶手他只知道姓屈,老爷子,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再折磨他呢?”
“也好,我把他弄醒,也可教他死得明白,死而无怨。”说完,拉脱了牟子飞双手关节,再在脊心拍了一掌。
牟子飞悠然醒来,第一眼便看到身旁浑身是血的中海,还以为中海仍在剥皮柱上呢,想用手撑起上身,手却不听指挥,腰部的刀伤却痛得他“哎”一声狂叫。
“用你的脚站起来,牟子飞。”中海切齿叫。
牟子飞不是笨虫,立时惊得毛骨悚然,忘了痛楚,猛地一蹦而起,神智倏清,撒腿便跑,一面狂叫:“天香,快来,快……”
狂丐在怀中一探,掏出藏在衣内的鸠首杖,点在牟子飞的嘴中,叱道:“鬼叫什么,退回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跑得了么?别做梦啦。”
囚牢中突然有人厉叫:“两位爷台高抬贵手,把这恶贼交给我们治他。”
中海一把抓起牟子飞,双手将人高举过顶,答道:“对不起,咱们救诸位出险,但这人不能交给你们,他必须偿回他所欠的血债。”
声落,将牟子飞向两丈外的钉板抛去。
牟子飞双手脱臼,腰伤奇痛,想挣扎根本力不从心,发出一连串如鬼号般的狂叫,飞向钉板。
钉板方圆一丈,上面安置了无数八寸长的三棱钢钉,人向下坠,“噗”一声掼倒在上面,可以想像得到必定够惨。
“啊……”牟子飞惨号,声如狼号,片刻便断了气。
中海穿回自己的衣裤,不理会身上的伤势,他还能支援,肌肉的痛苦他受得了。
“太便宜他了,老弟。”狂丐说。
“一死百了,虐死他岂不显得我们也是凶残恶毒的人么?老爷子,该走了,带囚牢中的几个人走,外面怎样了?”中海问。
“出去再说,这时不便对你详叙。”狂丐答,走向囚牢。
囚牢中困了六个人,恢复自由后向两人道谢,然后在刑具架上各找趁手的兵刃,涌出了刑室。
水池中,巴图活佛仍在气息奄奄地叫:“放我一……条……生……路……”
站在水牢房,中海心中一动,奔返刑室取来一条长绳,打个活套往池中丢。
狂丐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问:“老弟,你要救他们?”
“是的,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呀!”中海平静地答。
“不行,难道说,你要救这两个妖魔出来造孽,杀那些无辜,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俱是神憎鬼厌杀人如麻的凶僧。”
中海站在池旁,向下叫:“两位大师肯否发誓不再造孽,不然在下只好见死不救了。”
枯骨魔僧早就说不出话来了,身躯已在缓缓下沉,巴图活佛稍好些,庞大的肥胖的身躯仍在不停地挣扎,大概要比魔僧的水性高些,因此仍能支持,还能用裤子做浮筒。
他侧转脑袋向上叫:“除了叫我和尚死,我什么都干。”
狂丐向中海摇头苦笑道:“你听,这家伙就是这种人,我感到奇怪,龙虎风云会为何无法将他们罗致在手中?”
“老爷子,不管他是何种卑鄙恶贼,咱们今晚总算得到他们不少帮助,不救他们于心难安,我们竭尽所能劝他们改邪归正,假使他们仍然在江湖造孽,小可深信他们会受到天谴报应的。”
“好吧,交给我,依你。”狂丐无可奈何地答,接过中海的绳结。
六名在死牢放出的囚徒,大概早日就已受尽酷刑,这时虽然仍能行走,但一个个脚不稳,举动艰难,全站在池旁相候,要等狂丐和中海带他们出困,其中一人突然发现池侧的天香扭动了一下,走近将她翻转。
他大叫道:“好哇!是恶贼的女儿。”
中海扭头一看,急叫道:“住手……”
可是,来不及了,那人手中的刑槌已经击下,总算不错,旁立的一个瘦长大汉将刽刀挥出,“铮”一声大震,刑槌落点偏移,“噗”一声击在天香的左肩上,肩骨可能碎了,但免了脑袋开花之厄难。
中海奔近看了看天香的伤势,不悦地说:“老兄,老贼作孽活该受报,你又何必迁怒在一个女孩子头上,在下真后悔不该救你出来。”
那人惶恐地躬身道:“恩公,你不知道这贼女人多可恶,在地方上横行,比她的父亲好不了多少,行走江湖期间,迷魂香下不知收了多少人的命,她若是不死,今后将会变本加厉为害人间,再说,日后恩公在江湖行走,后果可怕,她定然要小襄王全力与恩公为难,恩公岂不步步荆棘?”
“阁下是谁,怎知她有迷魂香与小襄王的事?”中海问。
“在下姓刘,单名隆,江湖匪号飞锤。早年与牟老狗是朋友,对牟老狗的身世知之甚详,三天前在颖州被他骗来,如不是在下熬刑不招另一朋友的下落,怕不早已被他丢入水牢中了。”
中海在天香的头上拔下一支金簪,刺入她的气门穴。天香已昏迷不醒,毫无所觉。
丢下金簪,他说:“在下已破了她的气门,兄台亦击碎了她的肩头骨,谅她亦不能再行为害江湖,咱们岂能乘人之危赶尽杀绝?”
飞锤刘隆低下头,惭愧地说:“恩公刚才熬刑受苦,生死在呼吸间,这时依然有如此宏量,在下惭愧。”
这时,狂丐已将巴图活佛拉了上来。巴图像个喝饱了水的蠢猪,躺在地上哼哼哈哈,不住地将水呕出,狂丐的绳索再次放下池中,许久方将枯骨魔僧套住,吊上池来。
枯骨魔僧已是奄奄一息,由狂丐挤出他腹中的积水,好半天才逐渐恢复元气。
巴图活佛已可站起,看清了中海,抽口冷气道:“咦!你不是龙郎中么?为何救我?”
中海淡淡一笑,说:“不错,在下姓龙,隐名深入邱老贼的府中,目的乃在追查早年一桩血案的主凶,因此与大师利害冲突,希望大师休怪。”
“那老狗呢?”
“在下杀了他。”
“好,贫僧得找他的后人算账。”
“怎么?大师仍然不忘血腥?”
“这鸟池害贫僧好苦,明知贫僧不谙水性,他用这种下面全是软泥的水牢来对付贫僧,不杀他几个人此恨难消。”
“你发誓不再造孽的,难道又忘了不成?”
巴图活佛只好摇着大光头苦笑,道:“好吧,贫僧只好放手。施主,你救了我,我和尚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日后当图后报。请教施主的真名号,日后……”
一旁的枯骨魔僧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接口道:“这人我认识,他叫龙中海。至于拖咱们上来的人,是狂丐西门守成。奇怪,他们两人大概昏了头,竟救起我们两个妖魔来了,不知他们怀有什么古怪的鬼念头哩!”
狂丐“呸”一声吐了他一口痰,怪叫道:“滚你的蛋!如果不是龙老弟大仁大义认为见死不救于心有愧,坚持救你两个秃驴出险,我狂丐才懒得管你们的死活哩。滚!你这不知好歹的秃驴,日后再要是在江湖上杀人放火,我老要饭的绝不饶你。”
枯骨魔僧冷冷地瞥了狂丐一眼,在怀中掏出一颗青玉骷髅珠,递给中海说:“施主的救命大德,不敢或忘。这是贫僧的信物,日后如需用贫僧之处,请将此珠送至巴山宏法禅寺,当有报命,后会有期。”
“大师打算回巴山隐修么?”中海问。
“不,贫僧要行脚天下,找机会要小襄王的命。你大概没忘掉鬼愁岭夺剑诀的事,那小狗率领一大群狐群狗党,将贫僧送入狼窝,几乎送掉老命,我岂肯就此甘休?在那次事件发生之前,龙虎风云会已派人和贫僧交涉,要贫僧听他们驱策,贫僧拒绝了,难怪小襄王那次穷追不舍,要获我而后甘心,原来他是龙虎风云会的少会主。贫僧要慢慢找机会剥了他,施主不反对吧?”
巴图活佛也说:“龙虎风云会对咱们这些无牵无挂的孤魂野鬼,他们是无可奈何的,除了用威迫利诱的手段外,无所施其技。其实,他们却永远无法网罗到我这种人,任何优厚的条件,也不会令贫僧动心,贫僧永不会放弃消遥自在的生活,永不会让人牵着鼻子走。龙施主,请记住,施主如果光临甘凉一带,贫僧愿为施主效劳。”
中海当然不反对枯骨魔僧找小襄王拼命,也不想到边外找巴图活佛帮忙,但狂丐却说:“巴图活佛,在西倾山附近,你可有什么朋友么?”
“你有何指教?”巴图问。
“如果有,老要饭的倒想借重你和尚的鼎力。”
“你要多少人?”巴图活佛傲然地问。
中海接口道:“龙虎风云会的秘窟在西倾山,大师如果肯找他们,根本不用在中原找。”
“真的?”
“法兄,龙施主的话,足以采信。”枯骨魔僧接口。
“龙施主,你希望贫僧怎么办?”巴图向中海问。
“大师如肯帮忙,就请在西倾山尽量牵制住龙虎风云会的人,使他们有内顾之忧,感激不尽。”
巴图活佛指了指昏迷不醒的天香,问:“你能答应贫僧……”
“什么?你……”
“施主别误会,贫僧要在这丫头口中套出老狗的藏金所在,保证不伤她一根汗毛。得了珍宝,贫僧立即西退,用金银招请朋友到西倾山捣风云会的后路。”
狂丐哈哈大笑,说:“和尚,老要饭的助你一臂套出供来,并和你一同西行,怎样?”
“那当然好。”巴图活佛答,又向中海问:“龙施主今后作可打算?”
“在下还得在江湖上走走。”
巴图活佛指了指屋顶,说:“刚才贫僧掉下水牢,剑掉在上面了,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剑,名叫追电。施主既然要在江湖走动,何不将剑找到仗以行道?那把剑是贫僧在大宁剑潭山找到的,贫僧不善用剑,送给你吧。”说完解下剑鞘双手递过。
“谢谢大师厚赐,我上去找找看。”
狂丐向他挥手示意,说:“老弟,你先走,咱们老地方见。”
第二天,平邱集的后村仍在燃烧,邱大爷的四兄弟只有白二爷活着,但也断了一条腿,死伤惨重,小襄王的人不知逃到何处去了。三村争田的事,无形中烟消云散。
前集未受波及,因为集上住的都是生意人,有些人根本就反对邱大爷四兄弟谋夺邻村田地的乖张举措。同时,邱府大火,必定是有武艺高强的人到了,谁敢外出管闲事送死?因此家家闭户,相戒不敢外出,致未遭波及。
一早,龙郎中又回到了先前住过的客店投宿,关起门养伤。他一个人落店,行囊和小叫驴全丢掉了。
入暮时分,一匹骏马奔向庄门,一名黑衣骑士入室请见。中海认得来人是十六煞神之一,但毫不在意地接见,双方行礼毕,中海开门见山地问:“老兄,少会主目下何在?在下正在等候消息呢。”
驴士吁出一口长气,说:“少会主已启程赴归德府,要在下面陈口信。”
“昨晚是怎么回事?”中海试探地问。
“龙兄昨晚难道……”
“在下昨晚在金碧楼下秘室,对外面的事毫无所知。”
“哦!说来也真够丢人,少会主从没有像昨晚那么狼狈过。昨晚不但两个魔僧来了,狂丐也曾出现。而盯咱们梢的人,其中竟有神驼杨彪和白衣神君,还有几个功力奇高的蒙面人,咱们栽得够惨,十六煞神死了十个,连人熊欧爷都重伤吐血。”
“白衣神君来了?”中海讶然问。
“是的,虽则他也和其余的人一般蒙了脸,但他的银锋剑却逃不过行家的眼下。”
“不错,他的银锋剑削铁如泥,银芒辉目,一看便知。”
“因此,少会主对龙兄有点生疑。在下与龙兄谈不上交情,但由少会主口中知道兄台早年的行事,十分佩服兄台的为人。所以奉命传少会主的口信,同时对兄台掬诚忠告,幸勿相疑。”
“少会主怎么说?”中海问。
“要兄台速至麒麟山庄报到。喏!这是金云玉版副令,要兄台持副令前往,凭副令方可入庄。”
副令比金云玉版令小了一倍,只有寸余大小。中海纳入怀中,笑问:“敢问兄合适才所说的忠告又是怎么回事?”
“少会主为人工于心计,他疑心你和白衣神君仍有往来,且知道你艺业不凡,因此要诱你到麒麟山庄加以囚禁。”
“哦!因此他不要在下参与归德府的事么?”
“正是此意,归德府的事,关系着本会,也关系着麒麟山庄的安危,所以不要你同行。”
“到底是怎么回事?”
“恕难奉告,兄台不问也罢。言尽于此,兄台必须早作打算,告辞。”
“且慢!少会主难道对昨晚的事就此罢手不成?”
“不!已飞骑传信召集会友,全力搏杀狂丐、白衣神君、神驼。恐怕会不甚乐观,那几个家伙行踪飘忽,不易追踪。”
“召请那些会友来?”
“三生恐怕要来?”
“会主自己为何不来?”
骑士神色一怔,说:“会主已带了大批高手,前往四川办事,龙兄,在下已经说得太多,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中海仍不死心,继续探问:“会主既已入川,为何少会主不一同前往?”
“少会主奉命在江湖走动,以吸引江湖同道的注意。至于会主的行踪,在下也是偶然在少会主口中知道些少而已。时候不早,告辞。”说完,急急走了。
中海返回房中,将煞神所说的话仔细思量,方安心养伤,整天足不出户。经过一天一夜的休养,服了不少疗伤药物。入暮时分,店伙将灯掌来。遣走店伙,他将追电剑在灯光下细瞧。剑身虽甚细小形同钢刺,但沉重而坚韧,芒尾吞吐,冷气森森,略一抖动,但见电虹闪辉,风雷隐隐。看锋口并不锐利,他有点惑然,信手挥向桌角,“喀”一声剑弹起老高,桌角只出现深不足三分的痕迹而已。
“咦!怎么回事?”他讶然低叫。
他亲眼看到巴图活佛用这把剑击破铁窗,如同摧枯拉朽,怎么到了他的手上便砍木不入了?再说看剑靶上的篆文,确是追电二字。看剑上所发的光芒冷电,怎么看也不像是柄废物。
他一咬牙,内力注入剑身,再次挥出。“嗤”一声轻响,手上毫不着力,桌角飞出老远,切口光亮整齐。
他猛地醒悟,自语道:“难怪剑身窄厚,原来这把剑必须注入内力方可绝壁穿铜断金切玉,功深一分,便多一分威力,我倒得好好使用,方可体会出它的妙处来。”
他在橱中取出十二根蜡烛,分别点燃安放在四周高低不同的方向。这是他练飞刀的标的,每天他必须练三次以上。
他站在房中间,剑垂在身旁,吸入一口气,凝神屹立。
人影一闪,烛火摇摇,他已旋退五六步,原先放在身后的三支蜡烛火减芯断。剑虹倏敛,他屹立在熄了蜡烛后方,剑尖斜指,身形已经转正,似乎刚才并未发生过任何事,只不过熄了三支蜡烛而已。
“很趁手,果是好剑。”他喃喃自语,目光落在已熄灭了的蜡烛上。
三枝熄烛中,一支烛芯整齐地从已燃处折断,一支残芯中分,一支残芯被压在溶解了的烛油上,正在逐渐凝固中。显然,他在这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用了三种手法,分别将烛火击灭。
蓦地,剑虹再闪,人影飘摇,风雷声隐隐,似乎满室都是银虹,只听“得得”之声连珠怪响,室中光线倏暗。
人影再止,剑虹倏灭。他站在西北角,凝神屹立。此刻九支燃着的蜡烛已经全部熄灭。有五支的后面壁板中,各插了一把明晃晃的飞刀。另四支是被剑击灭的,每枝烛的残芯皆从中分开,只是有两支残芯的右一半断了。
“再过些时日,我会得心应手的。”他喃喃自语。
×
×
×
三更天,他到了嵩高庄北面与狂丐约会的地方。这地方在夜间很不好找,但他居然能毫不费劲地找到了。
“咦!老爷子早就该来了呀!”他自语。
平野中目力可以及远,但夜黑如墨,冷风呼呼,附近看不见任何生物。
蓦地,南面嵩高庄方向,四条黑影宛若星跳丸掷,飞掠而来。他向下一伏,心中一懔,暗叫道:“不好!西门老爷子危矣!”
他掌心分扣了四把飞刀,贴地迎上。近了,双方相迎奇快飞比。等对方接近至四丈左右,他突然站直喝道:“站住!相好的。”
“是中海么?”是狂丐的声音,但见四条黑影同时伏了下去。
他不敢大意,也伏下隐身,问:“是西门老爷子么?其他三人是谁?”
四黑影全站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龙老弟,你好,伤势怎么样了?”
“天!是侯大叔。”中海叫,收了飞刀奔上,行礼道:“吓了小可一大跳,还以为有人跟踪西门老爷子来了呢。”
白衣神君在江湖行道期间,不分昼夜皆穿一袭白衣,但今夜居然穿灰袍,可知他已经真的隐身闯荡了。
另一个高大的黑影走近呵呵大笑道:“老弟,还记得驼子我么?”
中海恭敬地行礼,笑道:“老伯,你老人家也隐起身形啦!一向可好?”
神驼长吁一口气,苦笑道:“别提哦!飞燕荆萍在黄泉坡逃掉,种下了祸根,龙虎风云会出动大批高手,连黑旗令主的爪牙也在其中,到处追踪我老驼子,不隐起身形怎行?真要命,黑旗令主加入了龙虎风云会,大为不妙。”
狂丐拍拍另一名黑影的肩膀,向中海说:“老弟,见过鬼丐常真,你们不算陌生。”
中海行礼毕,笑道:“常老伯上次在鬼愁岭,曾经呵护小可度过难关……”
“好了好了,坐下谈,别废话。”狂丐急急打岔,席地坐下又道:“昨晚三丐聚会,白衣神君一代高人,居然仍被小襄王溜掉,很不好受哩。咱们且先言归正传,商定今后的行止。”
“老爷子已将……”中海接口。
“当然,我已将长春子的事说给他们听了,为了未来的江湖大劫,他们自然义不容辞。”狂丐抢着说。
白衣神君沉重地说:“我跟踪小襄王已有两月之久,查出不少龙虎风云的党羽,可是,却始终未能证实他们的会主是谁,只知是一个从未以真面目示人的怪物。听老弟所说,如果会主确是毒娘子北宫云娘,事情就相当辣手。那老泼妇本身的艺业本就不在咱们任何人之下,更获得长春子的真传,再加上她所用的毒物,咱们如果和她硬拼,难难难,必定凶多吉少。”
“咱们合数人之力,拼了她永除后患。”鬼丐大叫。
狂丐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老兄,这怎么可以?须知我一向虽然为人狂放,目无余子,但遇上这件辣手的事,也狂不起来了呢。”
“依你之见,又待如何?”神驼问。
白衣神君接口道:“白天我和狂丐谈过,守成兄甚有见地。别说咱们无法追踪他们的会主,那老泼妇神出鬼没……”
“小可打听出来了,老恶妇已经带了大批高手入川。”中海忍不住插口道。
“入川?四川有什么人值得老毒妇亲自前往一走?”狂丐问。
“小可不知,透露消息的人也不知其详。”
白衣神君摇手阻止两人再说,苦笑道:“即使咱们成功,拼死了老毒妇,又有何用?别认为老毒妇死了,龙虎风云会便会瓦解冰消,长春子可以另外抬出一个人来接替会主。俗话说:蛇无头不行;如不除去长春子,尽杀那些会众有个屁用。请问,杀长春子的人选,谁能胜任?”
五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狂丐叹口气说:“龙老弟也许能胜任……”
“他?”另三人同声叫。
狂丐并不敢将中海已获电剑婆婆真传的事说出,恐怕人多口杂,露消息就一切都完了。只好说道:“难在他内力仍差,虽有神剑在手,仍然太过冒险。因此,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让龙老弟有苦练气功的机会,也许可以制妖道的死命。”
“然则妖道的剑也是神物,谁能近身制他的死命?”神驼问。
白衣神君接口道:“因此,我认为目下必须及早进行的事有三。其一,守成兄明日即会同巴图活佛和枯骨魔僧至大峪山主火速请他的岳父四绝秀士出面应变。其二,咱个分别追踪龙虎风云会的巨魁,杀一个算一个,剪除羽翼也算是釜底抽薪的权宜办法。其三,咱们多邀请几个朋友,打入龙虎风云会卧底,相机行事,策反会众,传递消息。这件事守成兄已经着手进行,昨晚在地牢救出的六个人,飞锤刘隆已经打入会中卧底。”
中海将金云玉板副令取出,将小襄王命他至麒麟山庄报到的事说了,最后说:“不管如何凶险,小可必须入虎穴一行,双头蛇陈魁既是香堂主坛执法,必定不会经常在江湖中走动,不易碰上,唯一可接近的办法就是投身该会。一方面可伺机诛除些妖道,一方面可以找双头蛇报却杀父之仇,公私两便。”
“双头蛇是你杀父仇人?”白衣神君讶然问。
中海将虎爪追魂的口供说了,又道:“龙虎风云会的秘窟设在湖广,极可能设在麒麟山庄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可决定冒险一行。”
鬼丐发话道:“龙老弟此举理所应为,亲仇不报,何以为人?何况又可以公私两便呢!那毒娘子北宫云娘所以能广罗羽翼,使天下群豪不敢不听命于她,必定除了挟人质以胁迫琴痴等人就范之外,便是以慢性的毒药来控制那些无家室之累的人,不得不防。老弟既然要身入虎穴,必须及早防范。老朽有一好友,名唤回春居士丘宪,一生沉浸于研究毒物凡四十余年,他的解毒药敢说天下无双。目下他隐居在九宫山,易名邱诚。老朽修书一封交老弟携往,将获益非浅。”
“多谢老伯成全,一切有劳老伯了。”中海感伤地答。
白衣神君站起整衣说:“时候不早,咱们就此决定,今晚咱们四个所定的计谋,绝不可漏,今后各行其事,人前见面亦形同陌路,除非有十万火急的事,不可聚会见面。有事可到洛阳邙山上清宫找上清老道,他是个世外奇人,是我的知交好友,他会和诸位联络的。同时我也想花些工夫找缥缈仙子,有她出面,长春子何足道哉?”
“好,咱们就此分手。龙老弟今晚在小店等我,我会将致送回春居士的手书带给你。后会有期,咱个小心珍重。”鬼丐说完,相互行礼而别,各奔前程。
平邱集只剩下两个残废了的白二爷和天香姑娘,再也不敢向嵩高庄泰山村生事了。第三天,中海买了一匹骏马,从容西行。
到了归德,打听出龙虎风云会的人已在昨晚飞骑南下陈州,留下一些眼线催促后到的人赶赴陈州会合。他心中一动,便连夜抄道向陈州飞赶。他已从狂丐口中知道那晚夜袭平邱集时,陈州三英曾经伴随狂丐前往,因此打算找到陈州三侠打听消息,看看小襄王到陈州有何图谋。
陈州三侠的老大寒剑李如陵,家住南门外陈侯弩台东面不远,附近共有十来户农合。三更天,一匹栗色健马沿小径奔入村中,在李府前的广场止蹄。门灯光线微弱,只看到马上的骑士一身漆黑。黑头巾、黑帕蒙面、黑缎披风,剑悬在腰下,在披风下摆可看到半截剑鞘。一双冷电四射的大眼,在黑夜中明亮得有如午夜朗星。
蹄声倏止,骑士从容下马,将绳搭在栓马桩上,举目打量四周,看清了门灯上的“李”字,点点头,稳健地踏上了台阶。
大木门突然开了一条缝,接着闪出一个白发老苍头,站在门廊上向下看,吃惊地后退两步,强打精神问:“三更半夜,爷台隐起本来面目登门,请问有何指教?”
黑衣蒙面人高大健壮,上了阶比老苍头高出尺余,阴森森鬼气冲天,像是午夜中突然从阴司来到凡间的幽灵,令人望之不寒而栗。
幽灵站在八尺外,冷冷地说:“相烦通报李大侠一声,故人求见。”
“故人?爷台是……是……”
“去!少废话,你一字不改地将话传到就是。”幽灵冷叱。
门内暗影中人影一闪,出来一个庄稼汉打扮的中年人,堵在门口瞪了幽灵一眼,哼了一声说:“阁下高姓大名,仙乡何处?说出来也好让小可传禀,阁下岂能仅凭故人二字……哎……哎!”
“叭叭”两声爆响,庄稼汉劈胸挨了一掌,倒撞在门上,撞开了大门,跌入门内去了。
“快去禀报!”幽灵向老苍头叱喝。
门内有一座照壁,庄稼汉跌在照壁下狂叫。接着,两侧接二连三抢出四个人,最后一人是寒剑李如陵,手中抓了一把连鞘长剑,迎上沉声问:“尊驾贵姓?出手伤人,未免太说不过去吧?”
幽灵摘掉蒙面巾,冷笑道:“李兄,还记得龙某么?”
狂丐为人小心谨慎,在嵩高庄并未将中海的内情告诉陈州三侠。那晚夜袭平邱集,陈州三侠只负责听小襄王的人引出,并不知金碧楼所发生的变故。
寒剑李如陵大吃一惊,火速拔剑叫:“阁下意欲何为?你说吧。”
中海退下阶,点手道:“别叫嚷,下来,咱们好好谈谈。”
左右两名大汉正要向下抢,李如陵喝止道:“你们退,不许妄动,我如果有三长两短,替我收尸便成,不许插手。”
他感到浑身发冷,强按心头恐怖向下走。中海退向广场中心,离大门已有六七丈之遥。
“三村争田的事已了,尊驾来陈州……”李如陵硬着头皮问。
“住口!进招。”中海冷叱。
李如陵一声叱喝,招出“灵蛇吐信”,奋勇抢攻。
中海的披风徐扬,追电剑出鞘,“叮”一声脆响,李如陵的长剑立被震开,电芒再闪,追电剑的光华已乘势锲入,到了李如陵的胸口。
李如陵疾退三步,向左急飘,摆脱了追袭而来的剑尖,反击中海的右胁,应变端地迅捷绝伦。
“来得好!”中海轻叫,剑向下拂,“铮”一声暴响,李如陵的剑被拂出空门,光华熠熠的剑影又攻近右肩。
李如陵的身手果然了得,挫腰吸腹疾退一步,以攻还攻,错身再攻“云横秦岭”,向中海的腰胁反击。
三照面两盘旋,各攻五招以上,剑影飞腾中,不时暴出数声双剑相触的清鸣,龙吟震耳,人影急剧地进退旋走,罡风凛凛。
李如陵已看出中海的剑有异,映着微弱的灯光,只看到闪烁的光华,看不清剑身,心理上的威胁已令他无法将剑术完全发挥。但硬接了四五剑,自己的剑居然完好无恙,不由胆气一壮,一声长啸,开始放手进击,将寒剑的绝招滔滔不绝地攻出,势如狂风暴雨,十招之后,看上去似乎已主宰了全局,剑影出没在中海的身影前后吞吐,每一剑皆似乎要击中中海的要害。可是,他心中却暗暗焦急,这种极耗真力的狂攻,支持不了多久,而对方的神奇身法和从容化解的剑术,神奥得令他难以捉摸,不由他不心惊胆跳。
他心中雪亮,狂攻至十六招之后,他知道,大势去矣!
中海从容挥剑,潇洒地移动身形,脚下凝实稳健,手中剑轻灵地挥,将攻来的狂野狠招一一化解,不时攻出一两手神来之剑,必定将李如陵的绝招迫得半途而废,毫无发挥威力的机会。
“着!”他突然低叱。
“叮!”李如陵的剑向右下方飘开。“唰!”电芒一闪,李如陵的右胸襟出现了三寸长的裂痕。
人影乍分,飘退丈外的李如陵满头冷汗,恐惧地问:“你……你为何不……不杀我?”
中海疾冲而上,一剑点出道:“接招!”
李如陵向侧闪,回敬了一剑叫:“还你!”
“叮”一声脆响,中海振出一剑,再次点出低问:“小襄王大批人马下陈州,四更后先头人马将到,显然是为你们陈州三侠而来,你为何不及早走避?”
李如陵一怔,手下一慢。
“继续进招。”中海低喝,剑影连续飞射。
李如陵不敢不接,一面化招一面说:“他们不是为在下而来。”
“为谁?”
“不知道,听说是一个时男时女的女人。”
“那女人目下在何处?”
“听说她从归德到开封,转许州大道下湖广。小襄王一群人抄捷径从陈州赶,可能是先到汝宁府预设伏兵以资堵截。”
中海又攻了五剑,说:“为了防范于未然起见,阁下尚宜走避为上。假使他们顺便来要你的命,你逃得了么?此刻还来得及,走吧。江湖大劫已临,如想苟全性命,必须迁居退隐。今晚之事,阁下如果泄漏消息,在下必定杀你灭口。后会有期,珍重。”
声落,剑虹倏敛,黑影化为魅影,一闪便到了栓马糟前,抄起绳上马,驰入茫茫夜幕之中,蹄声逐渐去远,消失在南端的官道尽头。
李如陵抹掉满头冷汗,呆在阶下的老苍头叫:“陈伯,快派人通知周、张两家,四更之前必须离开宅院,不然大祸立至。十万火急,快!”
欲速则不达,半点不假。中海急于查出小襄王要擒捉的人是谁,希望赶到前面及时警告那位时男时女的人,连夜急赶,赶来赶去赶迷了路,在陈州与汝宁交界处的丘陵地带,乱冲胡撞找不到正路啦!鬼使神差地,他走上了西平道。
由陈州到汝宁府,须经由陈州管辖的商水县,转由汝宁所辖的上蔡县南下。两县交界处,是丘陵平野所构成的起伏平原。这一带的道路都宽大而平坦,分不出那一条是官道,看去都差不多,稍一不留心路旁的路碑,便极易迷路。
官道原向西南伸展,在太平庄向南折,西南伸出一条大道,可达汝宁府西平县。由于分岔道在庄中,路碑树立在路旁的墙根下,晚间赶路更加不易发现。
中海昼伏夜行,晚三更离开陈州,昼间在商水落店。初更天起程,过了太平庄,向西平的大路急驰,南辕北辙,反而向相反的方向,走不了十里地,通向各处村庄的岔道愈来愈多,他只能见路就走迷失在三县交界处的丘陵地里了。
那些岔道时南时北,转东折西,天上彤云密布,夜风凛冽,黑沉沉地伸手不见五指,虽时届初九,但天上不见星月,无法分辨方向,他策马在丘陵中乱转,不知身在何处,他自己也有点发现不对了。
看看东方发白,按行程,该已到达汝宁附近了,怎么这一带连一个大点儿的村庄都没有?他想落店,便开始留心找村镇。可是走了四五里,还不见有村影。
他驻马在一座高阜的南端,阜高约十丈余,占地约两三里,密密麻麻地长了不少森林。这一段道路比以往所经过的道路窄小了许多,似乎不是大道,但地面上也可看到蹄痕和规迹。附近全是旷野,迎风吹来一阵羊粪臭和羊身上特有的气。道路升向岗顶,进入了森林。
他想:“不管怎样,等会所看到的第一座村庄,就是我的宿处,希望小襄王一群家伙没有这么快赶来。”
到了岗下,他在森林前下马,凝神查看四周。东方已现鱼肚白,黎明前的阵黑已过,视界可远及里外,但他仍然毫无所见,便将马系在一株树枝上,独自进入林中。
他进入林木深处,先盘坐在一株巨树下练气,之后是练飞刀,最后是练剑。这是他日常的功课,不管如何忙碌,每天他必须练三次,艺业突飞猛进。
他之所以敢和小襄王及麒麟双豪论长短,不得不归功于他的苦练有成。
他已能完全领悟驭使追电剑的秘诀,唯一的缺憾,是这把剑刃嫌窄了些,假使不想击毁对方的兵刃,转变锋刃太容易了,反而有点难以收发由心。同时,用这把剑反而不易发挥电剑婆婆所传的电剑心诀。
渐渐地天色大明,他在树下倚干调息片刻。
蓦地,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踏叶之声,扭头一看,十数丈外,一个白发如银的老头儿点着一根枣木杖,摇摇晃晃地从岗下向上走,似乎并未看到隐在树后的他。
“唔!有人,附近一定会村落。”他自语。
老头儿一步一晃晃,渐渐走近。白眉、白发白须,满脸皱纹,老眼昏花,脸色苍褐,确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中海直待老人家走近,方现身拱手道:“老爷子请了,你老人家早。”
老人愕然抬头,眯着老花眼吃惊地问:“小哥儿,你……”
“小可是赶路的人,迷了路,特请老爷子指示路途。”
“哦!原来小哥儿是迷路的人,难怪会跑到老龙丘上逗留了。哥儿要问的是那条路?”
“小可要到汝宁府府城。”
“噢!小哥儿,你从何处来?”
“陈州。”
“那……那你走错路了,要多走一百二十里才到府城。”
“多走一百二十里?”
“是的,由陈州到汝宁,你本该走上蔡,目前你只有走西平,转回头同样远近,不如将错就错地由西平南下算了。看小哥儿身带宝剑,会不会是练武的英雄好汉?”
“小可闯荡江湖行医营生,救人而不杀人,只不过略具防身小技,根本谈不上什么英雄好汉。”
老人不住地向他打量,点头道:“挟技行医,老汉确信哥儿是个好医生。”
“老丈过奖了。打扰老丈,请问附近可有客店么?”
“有,有。这座岗叫做老龙丘,丘西有一座小镇,叫做太康缜,那儿就有客店。天色大明,正是赶路的好时光,哥儿为何要落店?”
“小可贪赶路程,错了宿头,昨晚奔波了一夜,人疲马乏,必须养养力,所以要落店。”
“哦!原来如此。哥儿,在太康镇落店,听老朽良言相劝,千万不可多管闲事。”
“老丈请放心,小可外乡过客,怎敢管他人闲事?听老丈话中之意,难道太康镇有惊扰商旅的事么?”
老人长吁一口气,苦笑道:“商旅过往,如果不管闲事,倒也将就得过去。镇中共有两百余户人家,其中分为两大族,南北相持,打打杀杀闹了五六年,血案时生,如果再有外人加入,不啻火上添油,更加不可收拾。”
“老丈能说说经过么?”中海问。
“四下无人,小哥又是外地人,说也无妨。太康镇中有钱有势的两大族,镇南姓卫,镇北姓徐,中间则是守本分的各姓商贾和农户。卫姓以卫振明为首,包销许、汝、裕、陈四州的盐和茶,总店则是设在平西,他本人在家乡纳福,招纳亡命,横行州县。
“徐姓以徐福春为首,是地方的有名士绅,结交官府,鱼肉乡里,豢养了一大群闲汉,专一惹事生非。俗语说,一山不容二虎;这座村子有了两头虎狼,而且势均力敌,想想看,那多糟,那还会有好日子过?双方都想将对方赶走,棋逢对手,互不相让。只苦了镇中的人,不但不敢说任何一方的闲话,只稍口气上稍为不慎,大祸立至,更须防备两方的人冲突时遭到无妄之灾,经常出人命。
“苦的是双方都希望获得镇民的支援,不许迁离,没有人敢迁到外地谋生。富贵不还乡,如着锦衣夜行,两句话的意思,是说有财有势,便得在人前神气,如果镇民都走光了,还有什么可神气的?这就是不许镇民迁走的原因。”
中海淡淡一笑,道:“只要他们不将镇民弄个家破人亡,任由两虎相斗也不是坏事嘛!”
老人摇摇头,愤愤地说:“他们两虎相斗,遭殃的全是镇民,只要一方看这人不顺眼,便诬指这人是对方的奸细,不家破人亡才怪,前后已经死了不少家了!”
“难道镇民不会设法和两姓对抗么?”
“谁敢出头?两姓的人以高价请来不少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全是些穷凶恶极的人,镇民又全都是本分的小民,难道玩命不顾家么?”
“老丈,你老人家呢?就这么袖手旁观么?”中海含笑问。
“我?”老人愕然问,接着摇摇头,向岗上一指,又道:“老汉不是镇上的人,住在老龙丘的西麓,一家子养羊为生,我的羊群也不向太康县的方向放。”
“老丈,小可指的不是这些。”
“你意何所指?”
“老丈贵姓?高龄大概不下八十了吧?”
“老朽姓邹,名已早亡,年届九六了。”
“常人若届古稀之年,即使养生有术,目中必有红丝,而老丈虽故意眯目示昏,但难逃小可一双眼睛,清而瞳仁宛如点漆,红丝不落,必是俱有上乘玄门练气术的名宿,难道小可看错了么?”
邹老丈不再眯起双眼,凝神注视着中海,久久方问:“哥儿高姓大名?”
“小姓龙名中海。”
“你管不管这档子闲事?”
“老丈,你呢?”
邹老人摇摇头,无限感慨地说:“练气的人年过八十,如同流水下滩,有下无上……能保持所获的成就,已是万幸,何况老朽已年近百岁,想管也力不从心了。同时,你自然不知老朽的督脉已伤,腰脊无法挺直。脊为身之柱,柱不能支,怎能不自量力地妄自出面管闲事枉送性命?”
中海低头沉吟片刻。
“化解两方的纷争,用武乃是下策。老丈年高辈尊,若能出面排解,化干戈为玉帛……”
“不可能的,哥儿。除非两方俱皆死伤殆尽,不可能要他们化干戈为玉帛。”邹老人抢着说。
“哦!那么,就让他们两败俱伤好了。”
“哥儿的意思是……”
“噢!小可外乡人不愿卷入漩涡,小可要走了。”
邹老人笑笑,向岗上指,说:“老朽的家在丘的那一边,倚山傍水茅舍两问,只有一个老伴一个小孙。如果你认为不辜负大好头颅,认为行侠仗义除恶锄奸方算是男儿本色,那么,欢迎光临寒合。”说完,点着枣木杖颤巍巍地走了。
中海目送老人去远,淡淡一笑,向系马处走去,一面自语道:“两败俱伤,两败俱伤……伤……当然,我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先看看再说。”
丘顶阔约里余,下坡时驻马向下看,暗喝了一声采,自语道:“好一座独得天厚的镇集,难怪两姓的人皆想独占其利。”
镇集距丘麓约有三里地,居高临下看得十分真切。那是一座四周丘陵围绕的盆地,中间展开二三十里的方圆,一条略带黄色的小河流蜿蜒其间,丘陵上森林密布,平原上开垦的田地只占五分之一左右,其他全是果林和树丛,远处的岗阜下,不时可发现三两栋屋舍点缀其间。
太康镇位于小河的西岸,右面是老龙丘。镇四周果林密布,花木掩映。镇中槐树成行,柳树款摆,虽则所有树叶行将落尽,但不难想像春天临时,这座镇集是怎样一副面目。
镇集向南北延伸,共有五条大道在镇中会合,分别可达西华、临颖、郾城、西平、上蔡。镇南北的房屋比镇中段的房屋宏丽得多,楼台亭阁十分神气。田野和河畔羊群散布,巨大的张角大黄牛在各处徘徊;谁相信这样和平安详的镇集,会像一座隐有无穷凶险的火山?
中海驻马站在岗顶打量着四周的形势,久久方策马向下走。
太康镇虽有通向五座县城的大道,但并不是往来必经的要冲,往来的大都是附近村落的人,和一些往来五县的行商,所以并不繁华,显得冷清清地。
的答的蹄声从东面传来。镇中心的关王庙左侧,平安客栈兼卖酒食的店门前,两个村夫抬头向蹄声传来处看去,一个脱口喝道:“好健壮的汉子,只是马太蹩脚。”
另一个村夫低叫道:“大牛,你闭上嘴好不?这人恐怕是他们请来的打手,你没看到他的剑?被他听到,可能误会你挖苦他,有你受的了。”
“好,不说就不说,咱们进去喝两杯。”
中海从容策马进入镇中,镇民全向他注目,他安坐雕鞍,留意左右的动静,不理会镇民投来的目光。
关王庙是镇中心,也是镇民集会的地方,前面有块四五亩大的广场,有三条街在这见会合,店屋林立,但街上人并不多,疏疏落落有点冷清,三五个赶路的人匆匆过缜,很少在镇中流连的人。
还未驰出街口,便看到庙左的平安客栈,酒帘子迎风招展。客栈对面,有一座换蹄掌的店子,店前设有栓坐骑的钉掌架三座,显然店面不小。第一座架上,栓了一匹健马,只有一名师父,正安静而又紧张地替马的右后蹄修掌,被栓白马儿有点不安静。
中海从街南向关王庙广场走,正想驰向平安客栈。蓦地,北街蹄声如雷,八匹骏马狂奔而至。他心中一动,便驰向换蹄铁的店门。
街上的人纷纷走避,八匹健马将到,马上的骑士一色青劲装,带有杀人的家伙。
中海在店前下马,将绳抛给迎出的两名店伙,说:“劳驾,换后蹄。”
“遵命,爷台请至店中小坐。”伙计含笑招呼。
“不,在下要在对面喝两杯,稍停还得落店,马儿替我照顾一下。”
店伙脸色一变,低声道:“要落店不如另走一家,平安客栈有麻烦。”
“有麻烦?为什么?”中海惑然问。
“瞧,八匹马来自徐府。平安老店昨晚来了两个外乡人,听说与徐府的一名打手过去有怨,今晨被人认出,可能要将人带走。”
八匹马在平安客栈前刹住蹄,八骑士飞跃下马,将绳挽在栓马桩上,狂风似的卷入店中。
中海淡淡一笑,问:“带人?带到何处?”
“徐爷在镇北三里地有一座别墅,带到那儿……客官,请里面坐。”店伙惶然地改变话题。
“说下去,老兄。”中海追问。
店伙扭头就走,中海一把抓住他,喝道:“说!”
“客官,请……请饶……饶了小……小的……”店伙苍白着脸低叫。
中海只好放手,转身向对面的平安客栈走去。刚举步,店中人声震耳,帘子一掀,三名骑士已奔出店门。接着两名骑士架着一个衣着褴褛的中年人,连拖带拉地抢出。
四周的镇民逐渐奔来看热闹,站得远远地张望。
中海迈着稳重的步子,一步步向街心走去。
所有的目光,由店门转向中海集中,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细,皆被他的怪异举动所吸引。有些人知道他是过往行旅,皆不由替他捏一把冷汗。
褴褛大汉脸色苍黄,显然有病在身,虽被两名骑士所挟,仍在拼命挣扎不想走。
接着,帘子在掀,两名大汉闪出将帘子拉起,一个貌美如花的村姑踏出店门,脸色苍白,但依然楚楚动人,被身后两名骑士用手捉住后心,押出店来。
“察!察!察!察!……”龙中海的快靴故意下得甚重,踏在坚硬的街面上,清晰入耳。
村姑的目光落在中海的脸上,吃了一惊,接着冷冷一笑,状极不屑。
中海看清了村姑的脸容,也愕然一呆,脚下稍一迟疑,然后再往店门走,自语道:“难道说,小襄王所追逐的人是她?”
骑士们全出来了,为首的骑士喝道:“绑!”
有人从马上取来了牛筋索,先绑褴褛大汉。大汉抓住索圈上颈的刹那间空隙,突然一脚疾飞。
“哎……”一名骑士骤不及防,右膝挨了一脚,立脚不牢,滚倒在地。
另一骑士勃然大怒,一掌拍中大汉的左耳门,大汉“嗯”了一声,昏了过去。
忙乱中,没有人注意到轻摇着马鞭走近的中海。被踢倒的骑士真不巧,滚到中海脚前。
中海视如未见,一脚踏下,正好踏在骑士的左手食中两指上,立即皮裂骨扁。
“哎……哟!”骑士痛得没命狂叫起来。
这一声狂叫,立即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其他七名骑士吃了一惊,接着竖眉瞪眼。
“噢!对不起,对不起,踩痛了么?”中海后退一步,含笑歉身道歉。
手指被踏碎的骑士怒火焚心,狼狈地站起,怪眼怒突,咬牙切齿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拳横飞。
中海伸左手一拨,右掌发如电闪,“叭”一声就是一耳光抽出。骑士“啊”一声狂叫,大牙往口外直跳,被击倒在地。
第二名骑士见状,大吼一声,飞步抢到,伸手拔刀。
中海向前欺近,不退反进,马鞭连抽两记,骑士拔刀的手无力地下垂,“哎”一声厉叫,扭头鼠窜。
中海沉下脸,向奔来的两名骑士叱道:“再敢猖狂,在下要废了你们的胳臂。”
两骑士怎会听得进耳?同声虎吼,两支剑发如狂风,左右齐上。
中海向后退,退到街心,冷冷地盯住冲上的人。
“毙了你!”右面攻上的骑士怒吼,剑出“白虹贯日”攻上盘。左面骑士招出“狂风掠地”,从下盘卷入。
光华一闪,左右分张,快!快得令人眼花。旁观的人只看到中海的身影急剧地闪动了两次,一道奇异的光华左右分射。
“啊……”两骑士分向两侧急退,“当当”两声,两支长剑失手坠地,两人的右肩窝鲜血像喷泉般涌出。
中海用奇快的手法拔剑,伤人后又用奇快的手法收剑入鞘,仍然轻摇着马鞭,向店门走去。
四周人声吵杂。议论纷纷。
中海步履从容,到了店前的阶下,泰然向上走。
被制住的村姑,此时脸上泛起一层迷惘的神色。
四名骑士被击垮,另四名抽不出手来,同时也被中海的艺业所震,吓得挟着人向两侧惶然地退走了。
中海不加理会,向店门走,伸手一掀帘子,扭头向右面架住褴褛大汉的两人问:“老兄们,你们抓他有何道理?”
一名骑士惊得额上冒汗,不敢不答,说:“这家伙是湖广的一名水贼,所以要……”
“住口!你们凭什么认为他是水贼,阁下可是公门中人?”
“这……这……”
“还有这位村姑,难道也是水贼么?”
骑士不敢再胡乱答话,抽口冷气说:“这女人与这家伙同行,因此……”
“哼!岂有此理!”中海不悦地喝叱。
另一名骑士一看风色不对,接口道:“这人姓广名斌,确是湖广大名鼎鼎的水贼,绰号叫分水犀,咱们奉主人手谕前来拿人,尊驾出门人,还是少管闲事为妙,太康镇徐福春大爷岂是好相与的?”
中海一脚跨入店中,说:“你们该走了,在下最喜欢管闲事,更不在乎什么乌龟王八大爷。”
骑士们火速奔向马匹,中海又叫:“把人放下,还有解散气功的药也一并留下。”声落,后脚挪入店中。
一名骑士挟了半昏迷的分水犀,突然飞跃上马,马儿迅速地兜转。
门帘一动,银虹破空疾飞,冷叱震耳:“下来,朋友。”
“啊……”骑士狂叫,手一松,分水犀“砰”一声跌落马下。他自己晃了两晃,伸手一摸右胁背摸到一把飞刀柄。不摸还好,摸到刀柄立即神意大乱,摇摇晃晃也向下坠。
中海站在门前,轻摇着马鞭,冷然扫了众人一眼,向另一名骑士冷冷地说:“老兄,劳驾,把飞刀替我拔回来。”
骑士趑趄不前,不知如何是好。
“你没聋吧?老兄。”中海加上一句。
三丈五六外一飞刀便将人射下马来,端地骇人听闻,这一手把所有的人全都吓得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直打冷颤。骑士如受催眠,乖乖地在同伴身上取下飞刀送上。
中海接过飞刀,在靴底擦掉血迹,冷冷地瞥了众人一眼,入店而去,帘中传出他清亮的语音:“谅你们几个小辈也擒不住分水犀,必定是买通店家,在食物中下了解散气功的药物,赶快将解药留下,等药力行开你们方可离开,不然休怪在下心狠手辣。”
大厅的左首开了一座门,里面方是卖酒的地方。中海踏入大厅,看到长柜台后瑟缩着四名店伙,他叫:“叫掌柜的过来说话。”
四伙计脸色有如死灰,不停地发抖。一名年约二十余岁的青年人奔出柜外,“噗”一声便在中海面前跪倒,不住叩头道:“请爷台高抬贵手,饶了小店吧!”
“咦!怎么回事?在下不明白你老弟的意思,请起来说话。”中海将店伙扶起平静地说。
店伙不住颤抖,恐惧地说:“下药计算客人,不是家父的……”
“令尊何人?”
“小店的掌柜。”
“请令尊前来答话。”
“家父昨晚接到那两位客人,他两位已先有病缠身。小店是本分人,但徐府的曹师父吩附下来,不敢不遵……”
“如果不遵他们敢怎样?难道杀你们不成?”中海怒气勃勃地问。
店伙打一冷战,结结巴巴低声地说:“他……他们会……会的,不……不杀则……则已,杀则老老……老少并……并除,便……便不会有……有人出头申……申冤了。爷……爷台可……可以打……打听,看本镇到……到底前……前后失踪了多……多少家?爷台可以到各……各处走走,凡是店……店门上……上封的……的店子,都……都是绝……绝了后死……死光了的……”
中海不再问,从门缝中瞥了外面的人一眼。八骑士已将负伤的人弄上马背。分水犀和村姑大概在试行运气。
他向左面的卖酒处走去,门内十来个食客纷纷让道。厅中设有十来副座头,面对街心设有一列明窗,他在窗下的座头落坐,可以看清街景,也可监视店前八骑士的举动。
落了坐,他向送来茶水的店伙大声叫:“来两壶有蒙汗药的好酒,送上吃了会中毒的四色菜肴。快,老兄,在下肚子饿了,酒虫儿也在造反。”
“客官取笑了,小……小店……”店伙尴尬地搓手答话。
“谁取笑贵店了?贵店既然可计算那两个男女,为何又畏首畏尾不敢计算在下?”
“这……这……药是……是曹……曹师父送……送来的……”
“去!派人去叫曹师父再弄一份来,废话少说。”
店伙屈膝求道:“爷台,念在小店……”
中海一把将他拉起,推向窗前,指着对面两家门上贴了封条的店低声问:“说,那两家店是怎么回事?”
店伙左右看看,方放心地低声道:“上首那家毁在徐爷手中,下首那家被卫爷将人弄走了,原因是他两家在关王庙庙会那一天,公然指摘两府的人横行乡里,欺凌镇民。爷台已经闯下了大祸,还是及早远走为上……”
“哦!上酒菜,没你的事。等会儿两府的人来找我,你最好少说废话。”
外面蹄声大作,八骑士走了。片刻,分水犀和村姑进入听中,直向中海桌前走来。
中海脱下披风放了马鞭,冷冷地注视着两人走近。
两人同时行礼,分水犀感激地说:“兄台鼎力援手,铭感五衷。请教兄台高姓大……”
中海向村姑一指,抢着说:“这位姑娘知道,何不问她?”
分水犀一怔,转向村姑惑然地用目光询问。
“他叫大地之龙,姓海名龙。”村姑低下螓首低声答。
镇南端卫府至镇北端徐府,相距不足半里地。平安客栈发生事故,消息传得很快。八骑士的马冲出十来家店面,徐府的接应人马已经来了。
同时,镇南卫府的人马也已经接近至三二十丈内。双方几乎同时到达,有热闹可看了。
双方的领队人皆约束手下,分别在两侧下马。卫府的领队是二总管卫存宗,是卫府的管外事红人,镇民叫他做笑里藏刀。他带了三名劲装大汉,大剌剌地进入了店门。
徐府的人早到一步,由做师爷威镇八方王瑞率领,带着三名打手,其中就有过去曾是绿林大盗,目下任职打手的赤炼蛇周轲。
消息传得真快,几乎所有的镇民全都来了,附近的店门全挤满了人,大闺女老太婆们则躲在阁楼的窗后偷偷地向下瞄,议论纷纷。
中海的座位倚窗,面向进入酒间的门,侧方可看清街上的景况,毫不在意,眼看有人进店,他却向分水犀说:“名号不错,但姓名是假的。足下快走开,别打扰了在下的酒兴。”又向村姑冷冷地说道:“一别三月,姑娘一向可好?咱们之间那段过节,也许日后会有结算的一天。”
姑娘仍不敢抬头,幽幽地说:“恩公饶子午断魂李叔的事,小女子已经知道了。刚才见恩公出现还以为恩公记前隙,与那些恶贼……”
中海挥挥手,阻止她往下说,不耐地叫:“好了,好了,别说了。那时,在下真想杀尽子午断魂全家,当然也要找你算帐。过去的事,如果你不再挂怀,在下也不愿和你计较,连子午断魂父女我都饶了他们,当然对你更不必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