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死中求生,扔出了飞爪百链索,人仍向下飞堕,随水下泻。
链索一振,他身躯一顿,只感到肢体如裂,气血脱体,昏眩和奇痛无情的向他冲击,眼前一无所见。
但他的求生意志特别坚强,双手疾伸,抓住了链索,向上拉,以便减轻腰带上疼痛,凶猛沉重的水力,冲得他无法抬头用劲。
总算他命不该绝,身在瀑布的边沿,身躯被水冲得不住转动、摇摆,有时会摆离瀑布,让他呼吸。
良久,昏眩感退去,眼中已可分辨景物了,旁边就是绝壁,下面两丈左右,便是瀑底。瀑布冲在下面的河床上,水花水柱激起两丈多高,然后沿倾斜峻急的河道狂泻而下,直至二十丈的谷底深渊。抬头上望,他已经被冲下二十丈左右了,飞爪抓在瀑布外侧的石缝中,救了他的命,假使没抓牢,或者他不是在瀑布旁跌下,落在河床底部,不粉身碎骨也会变成扁鸭。
他等到精力恢复,双脚一磴,人便向外荡,离开了瀑布,荡出丈余贴在石壁上了。
石壁上青苔滑不留手,幸而岩石倒是不少,他丢掉链索,开始向下爬,爬下了河床的石崖。
他仔细打量下面这段二十丈余长的湍急河道,不错,没有向上冲腾的水浪,证明河底没有阻道的巨石,两侧山崖无法攀越,他只好从急流中脱身。
他解下湿辘辘的包裹,改紧在胸前,向下一滑。顺水向下漂流,他的水性了得,胸前又有包囊护身,只片刻间,便平安到达湖中,包裹在河底摩擦,这时已完全毁坏不见了。
他游向湖心,横渡四里阔的湖面,到达西北角出水口,这一带水势平静,他鼓勇顺流而下,河流在群山中转折,愈来愈凶险,但他小心翼翼向下游,深信总会流到有村寨的地方。
流出出水口,由于水势平缓,他感到心中一懈,精力迅速地消失,先前在生死存亡中挣扎,求生的意念令他付出了全部精力。水冲、碰撞、攀爬、急泳,他无意想到其他的事,唯一的念头是赶快脱险求生。这时,命拾回来了,逃出了死神的掌心,精力也全部付出了,紧张恐怖的感觉消失无踪,精神一松,毛病都来了。
首先感到无比的疲乏、困倦。其次,力道逐渐消失,手脚不灵光了。最后,最令他痛苦的尸毒又在体内发作啦!假使在逃生时发作,他早就粉身碎骨,活不到现在。
昏眩感刚开始冲击,他大吃一惊,河宽约十五六丈,两侧全是悬崖削壁,下面深不可测,水面虽平缓,但下面的流速似乎很急,由山壁激起的回波逆流,也想当凶险,尸毒在这时发作,不是死路一条吗?
河流愈来愈窄,河床也逐渐大幅度的下降,水流开始汹涌了,绕过一道山壁,河面急剧下降,激流冲向一座河湾,然后向左一折,形成一座险滩,水声轰隆而鸣。
他在昏沉中冲向河湾,眼前黑暗徐徐掩到,痛苦开始了。他心中发冷,奋力前冲,并绝望的大叫:“苍天保佑我,我不能死在这儿,不能!”
双手一阵急划中,突然触及河沟上搁着一段枯树,枯树的一端浮在河面,被他抓住了,一冲之下,水力将他往下带,带动了枯树,枯树滑下河中,人和树同向下游冲去。
他在死中求生,双手抓住枯木,利用神智仍清的片刻,解腰带将自己绑在枯树上。刚绑好,由于疲劳过度,他终于昏厥在枯树上人事不省。
不知经过了多久,他在一阵刺骨奇寒中悠然醒来。
他发现天色已经快黑了,自己身处在一座绵长的山谷中心的河滩上,下身和枯木的另一端仍泡在水中,河水奇冷。落崖是午间,他在水中竟泡了将近三个时辰。
“这是什么地方?仍是无尽的群山哪!”他喃喃地叫。
用麻木的手解开腰带,拖着快失去知觉的下身,他挣扎着爬上滩岸,这是河谷中的碎石滩,奇石嶙峋,野草零星,散布在石缝和滩上的泥沙上,远处半里外是山麓的丛林,河左右全是连绵起伏高入云里的峰峦,兽吼声此起彼落,这里是没有人烟的洪荒世界。肚中饥饿,但他已无法走动觅食,找到一处石旁的草丛,脱下衣裤靴巾晒在石上,在饥火中烧中沉沉睡去。
天亮了,他在饥饿中醒来,晒在石上的衣裤仍是湿淋淋地,两双插有暗器和幻电剑的皮囊泡得皮涨,和短统靴一般湿淋淋,百宝囊中全是水,火折子失了效,路引融化了,娟姑娘留给的纱巾皱成一团,上面的字迹不见了。
“真够狼狈的。”他想。
活动活动筋骨,还好,没成残废,他看到赤裸的身躯上疤痕累累,不由摇头苦笑,每一块疤痕,都证明他曾经和死神打过一次交道。
他先不管其他的事,开始打坐练炁极气功,足足练了一个时辰,方从浑然忘我中返回现实。
首先他必须找食物压下饥火,便伸手到身后石旁去摸碧玉屠龙剑。在荒山中寻食,不带兵刃怎行?
剑失了踪,手捞了个空,他吃了一惊,扭头一看碧芒入目,有人说:“好剑!虽不能削铁如泥,却可抗拒千古神刀的砍击。”
那是一个赤着上身,肌色如古铜的雄壮中年人,像一头发育完成了的雄狮。国字脸庞,剑眉虎目,大八字黑胡,身畔倚着一柄沉重巨大的鹤嘴锄,粗大的胳膊肌肉如坟如丘,持剑下指,虎目中冷电四射,冷然打量着文昌的赤裸身躯。文昌的身材同样高大雄壮,但色泽淡红,没有大汉的古铜色泽,看去似是一白一黑,大汉生得结实些。
“人同样好。”文昌泰然地答,在剑尖前,他毫不在意,其实心中有点紧张,他必须冷静的应变,必须找到机会脱出剑尖的控制,坐在地下等剑尖刺入,划不来。说完,作势站起。
大汉哼了一声,手伸出半分,剑尖贴肌了,说:“不许动,小子!这把宝剑尖和锋都不太锐,但刺破你的咽喉却不费吹灰之力,我还不想你死的太快,乖乖地坐好,少打歪主意。”
文昌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仍不放弃找脱身的机会,却不敢妄动,碧玉屠龙剑冷气森森,剑气直迫内腑,他岂敢妄动?咧嘴淡淡一笑,说:“看兄台的器宇风貌,绝不是低三下四的无名小卒,却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迫人。委实令人失望,这把剑确是宝剑,点在咽喉下确是令人毛骨悚然,挪开点好不好?我不欣赏你这种威胁手法。”
大汉似乎一怔,被文昌沉静从容的神情所惊,说:“你这小子还笑?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文昌确是在笑,撇着嘴问:“老兄,你宝剑在手,还怕我这赤手空拳身无寸铁的人?呵呵!我未免大估高你了。”
大汉徐徐收回剑尖,怪叫道:“好小子!你比当年的我更狂更不畏死。”
文昌本想乘机掠走,但机会已愈来愈多,用不着担心了,死神已离开了他,笑意更浓,说:“不错,在下确是狂,更不畏死,昨日午间从三十余丈飞瀑上堕下,飘流半天,幸而不死,死有何惊哉?我饿得心中发慌,你知道,像我这种十九岁的少年人,一天一夜未进饮食确是残忍的事,怎样?有吃的吗?”
大汉将左手剑鞘举起,碧芒一闪,掷剑入鞘,手法极为高明,说:“听你说,定然是从三山飞瀑跌下绝谷湖的人,流了近百里而不死,确是福大命大。”
文昌已缓缓站起,突然接口道:“在下闯过不少鬼门关,大鬼不敢拘,小鬼不敢留,当然福大命大。你他妈的壮得像条大牯牛,掷剑入鞘的手法证明了你不是庸手,却用剑指着在下的喉咙上抖威风,岂有此理?我揍你。”
声落拳出,猱身猛扑,铁拳如电,出手不留情,“砰砰砰”三拳击实,两中左右颊一中小腹。
大汉“嗯”了一声,被击退三步,口角现出了血迹,一声狂吼,丢掉剑凶猛反扑,左拳右掌捷如电耀霆击,在刹那间回敬了三拳两掌。“噗啪噗拍噗”连声暴响,抢回退出的三步,夺回八尺地盘。
文昌三拳得手,满以为大汉定爬不起来,心中一高兴,未免疏忽了些,手中一慢,正想张口大笑,却未料到大汉突然回敬,速度惊人,凶猛结实的打击接二连三,一拳拳在胸腹肩劲记记落实,打得他难格难架,晕头转向回手乏力,最后一掌他用肘斜撞硬接,方被震出,脱离对方的拳掌威力圈。
大汉用拳肩撩下口角的血迹,咬着牙叫:“好小子,你的拳头够快够重,相当高明。”
文昌的口角,也流出了血迹,双手箕张作势欲扑,一步步迫进,也咆哮着说:“你也不弱,咱们分个高下。”
大汉却摇手叫:“不必了,咱们棋逢敌手,打起来势必两败俱伤,不但耽误了你重回花花世界的行程,也耽误了我的庄稼,拾起你的零碎,到我那儿去填你的五藏庙。”他伸出粗大的手,又道:“相见也是有缘,咱们交个朋友。”
文昌收了势,走近说:“一言为定,在下正需要朋友。”
两条粗胳膊则挽上,使用劲向前压扭,浑身肌肉崩得虬龙怒突,脚下逐渐下沉,拼上了劲。
两人力道相当,半斤八两。片刻之后,身上开始冒汗,相对一笑,方徐徐撤劲,大汉放手,转身拾回鹤嘴大锄,说:“去罢!不必穿衣,三十里外才有人烟,目前这儿除了禽兽之外,便是我两个孤魂野鬼。”
“没有人烟,最妙不过。”文昌答,将衣物拾掇抱起来就走。
河谷左面,绕过山嘴,便可看到一条向东北行的小河谷,群峰夹峙之中,一线清流蜿蜒而出,与大河流会合,向南一泻而下。
两河汇合处左面的奇峰下,有一块伸入河畔的小平原,大约十余亩,近山脚处怪石嵯峨建了一座小木星,平原上,种了无数高约八尺的蜀葵,一株株挺拔粗壮,大过海碗。远看倒不见奇,但走近便看出异处,茎间的花大逾饭碗,瓣有十数层,全是重瓣上品,这时正是蜀葵的花期,花团锦簇美不胜收,按五方排列,每一方有一种颜色,朱红、紫红、绯红、白、黄,登高一望,一片黛绿中,五色花海争奇斗艳。
左面山坡,巨大的古木全被砍倒。树根有些已被挖出,开出一片灰土坡田。文昌指着前面的花海,笑道:“老兄,这些玩意儿就是你的庄稼?”
“不错,我化了八年心血,才种出这些名种蜀葵。”大汉面有喜色的答。
“观赏呢,抑是是卖钱?”
“不许问。”大汉变色的叫。
“抱歉,我多问了。”文昌耸耸眉,笑答。
两人穿过花丛,进入用巨木茅草所搭的木屋,屋中都是些粗糙台凳,两侧有木架,上面搁着砍刀巨斧花锄猎叉等物。
一张兽皮大床旁边搁了一张大弓两袋箭,一把古色斑斓的古剑,后一进是厨厕,有用竹竿导来的山泉。
大汉将鹤嘴放上木架,打开两扇沉重的木窗,道:“这儿就是我的家,厅房卧塌全在一块儿,你贵姓?我替你弄些食物来。”
文昌将杂物放在门外的石堆上,一面说:“我姓蔡,叫文昌,食物多弄些,我觉得可以吞下一条牛,肚中咕咕叫。”
不久,大汉取出一些山芋、野葛根、黄精,和一条鹿腿,两双山鸡,全是用水烹熟了的,放在木桌上,拖过两条木凳,坐下说:“吃呀,还是热的。”他用手撕肉,大口往嘴里装吞下一块肉,又道:“我姓张,名华。你怎会跌下绝谷湖的?那儿接近栈道,却从未有人烟出现过。”
“她妈的!别提了,几个老王八诱我到那儿交手,一不小心便被打下飞瀑,假使我不是福大命大,早就粉身碎骨和阎王爷攀亲啦!”文昌答,抓起熟山鸡大口往肚里装,连骨带肉一起啃。
“你准备几时重回花花世界?”张华问。
“不!你几时离开?”文昌反问。
“你问我离开?”
“是的,我想鸠占鹊巢,这地方确是不错,是隐居的好所在。”
“喝!你小子想占我的巢?”
“我的意思是……假使你愿离开的话,我却求之不得,我不想在近期重入江湖,安逸三两年。我可以替你照顾那些鬼花……”
“住口!不许提我的花,我也不想走,你来早了些,晚来两年的话,我便留你在这儿与鬼为邻,与蛇虫禽兽为伍,你高兴怎样都行。”
“真不巧,我也想在两年后再走,早来了两年。”
“你真不想重回江湖?”
“我为何骗人?”
“躲避仇家?”
“不!练功驱毒,我被人用歹毒的掌力击伤。”
张华吞了几个山芋,说:“你很豪爽,这样吧,今晚做一张床,有的是木料,留下来咱们做伴,两年后各走各路,怎样?”
文昌伸过一只鸡腿,笑道:“先谢谢你收容,敬你一腿。请注意,我的腿上功夫不弱,日后打起来,你要小心我的腿。”
“别忘了我的拳掌,咱们半斤八两。”张华抓过鸡腿答。
食毕,张华到了屋外,说:“你有两年时间,我必须先将附近的地势和你一说。沿河流往南,三十里有一个山窝里的小村,叫做安谷场,属剑州江油县管辖,其实却接近龙川宣抚司,这条河,是涪江的支流,由这儿向东南五十里,便可到小剑山。小剑山东距大剑山三十里,你该知道你目下身何处。在这儿,没有米吃,每三个月,我到安谷场购些油盐和日用品,除了山药黄精,吃不到菜蔬,飞禽走兽满坑满谷,取之不尽。再者,先告诉你,隐身深山绝域的人,必有他自己的隐衷,不必问。我只能告诉你,八年前,我和一个心爱的女孩子闹翻,那时我二十五岁,血气方刚眼高于顶,也放浪形骸。我另一个好友,在江湖中名声不太好,也穷追这个女孩子,却不想徐图,竟欲霸王硬上弓,惹火了那女娃娃,一怒之下从大剑山打到小剑山,那时,我也闻风赶到,左右为难。论功力,两个大男人联手,也斗不过那女娃娃,我也无法劝阻,我那位朋友没命飞逃,逃到这儿吃了一剑,就死在近水际的河岸旁,女孩子余怒未消,恶狠狠找上了我,我爱她是一片真心,除了诉说满腔爱念之外,我没和她动手。她刺了我一剑,说我花言巧语,说男人都不是东西。又说,假使我真是问心无愧,不是虚情假意,便在这儿等上十年,我确是真心爱他的,便留在这儿了,一住八年毫无怨忧,她是四川人,最爱蜀葵花,所以我种了一大堆,你只要知道这些便够了。”
文昌哈哈笑,说:“张兄,你守上十年,她是否答应等你十来年?”
“没说过,但我知道她会的。”
“她怎知你果真在这儿苦守十年?”
“那是我的事,她是否知道,那是她的事。”
“一厢情愿?”
“你少管!”张华大叫。
“好!好!少管。傻子。”
“收回你的话!”张华咬牙怒叫,要动手了。
“好,收回就收回,你不傻,一点也不傻。咱们还有两年相处,打不得。”文昌含笑答,一场风暴无形而散。
张华回屋取出砍刀,说:“我替你做床,你可以歇上一天,但不可乱跑,河对岸二十里外有一座山谷,住了一个怪老人,手腿十分高明,剑术通玄,不时会溜到这儿迫我动手印证,性情古怪,遇上他够你受的,最好看见他便溜入林中躲避。”
“你斗不过他?”文昌若无其事的信口问。
“不行,他只用两个指头运剑,我便只有招架之功。”
“我倒想斗他一斗。”
“有机会的,只要你不怕挨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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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不是太短暂的日子,江湖中由于炼狱谷高手齐出,寻找亡命客蔡文昌,因而凶魔敛迹,江湖平静了。谁也不知炼狱谷的人找文昌有何用意,恩耶?仇耶?不知道,不知最好不究,落得无事一身轻松。
非我人妖目的已达,谁也不再找他。
七幻道和冷蝎高飞,在江湖广又决斗了两次,不分胜负。
无尽谷和九宫堡,先后火拼了三次,没有结果,黑白两道两败俱伤。
鬼魑山堂仍暗中死缠黑魅谷真,因为他并未能证实黑魅已将半幅秋山烟雨图送给了文昌。
七幻道仍在筹措他的建立大观宫的计划,奔走江湖不择手段找金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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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流,两年快过去了。
现在的文昌,不但和张华结了深厚的交情,也和对岸的怪老人相处得不错。
怪老人自称姓梅名壁,不仅剑术通玄,内力也超凡人圣,练有一种极为诡异的阴柔掌力,可以隔纸熔金,全力一击,可以碎碑摧树。他极为赏识文昌的魔幻三剑,在起初两月中,拼斗了十二次之多,文昌奈何不了他,他也无法化解文昌的魔幻三剑,两人竟打出了交情,反而成了忘年之交,互相切磋,也指导文昌用功。
两年来,文昌在内力修为上进境惊人,已将体内的余毒迫至经脉末梢,但未能排出体外,他必须重出江湖,找到练有可以排出体内杂物神功的明师,或者找到了千载交藤拾回自己的性命了。
将近两年中,奇毒不再威胁他,但他知道,假使有外物诱发体内的遗毒,也就是他的死期到了,他必须为自己的生命奋斗,呆在荒山中是无望的。
炁极气功已出现高原现象,进至一定限度便停止不前,进步极缓,他知道,那是体内余毒在作怪,全身经脉不彻底畅通,想练至三花聚顶的境界,那是不可能的事,因此他目下仍难禁受不怕任何可破内家气功的兵刃和掌力的打击。
但一般说来,两年的时光使他的功力突飞猛进,剑术更是进境惊人,魔幻三剑的精微所在已被他彻底摸清,已得到剑道神髓了。
早春正月末梢,张华首先离开了,十年之期已满,不见他心爱的女孩子前来,他忍不住了,首途踏入茫茫大江湖,去找他心目中的爱侣。
第二个离开的是怪老人,临行他告诉文昌,要文昌再练炁极气功三年或两载,必须突破目下的高原现象,不然将日趋下游,功力将日渐退步,在江湖闯荡,是无法静下心练功的。
但文昌不以为然,反而提前离开了。
二月壬申,是初一,距他来到两年之日尚差两个月,为了赶快寻名师和千载交藤,他毅然结束离开了木屋,张华走了不过五天,没有了同伴,也是离开原因之一,三个人走了两个,他不走怎成。
跨过升仙桥,距四川的首府成都整整十里,向右一条小溪,通向一座被茂林修竹围绕的小村庄。这座小村庄座落在稻田的中央,看不清里面的情况,田中水满,但还未到插秧的时节,农夫们驱赶着牛只,在田中忙碌。
文昌打扮得像个落魄江湖人,青布包头,青直裰,青布夹灯笼裤,爬山虎快靴,背包里拟囊,腰带上系着不起眼的碧玉屠龙剑,这几天,为了置行装和填肚子,身上的银子只剩下五两啦!他无法将自己打扮得像样些,必须找门路补充行囊了。
他站在三岔路上,向里外的小村庄虔诚的合掌垂首,喃喃的低祷道:“施姑娘,祝福你平安,人世滔滔,只有你是个不属于这世间的凡人,我虔诚的为你祝福。”
路旁,两个老农奇怪的注视着他。他走近两位老农,抱拳行礼道:“两位老丈请了,小可向两位打问一些琐事。”
一名老农寿眉抖动,悚然问:“客官要打问些什么?小老儿希望能为客官效劳。”
“请问这儿可是驷马桥村?”
“这儿正是驷马桥村,喏!送客观不是就在这桥头吗?司马相加的题石就在那儿。”
“啊!那么前面这座小村就是施家村了。”
“客官,那正是施家村,小老儿就是施家村的人。”
“前年初春,曾任陕西右参政的施大人携眷返乡,目下不知景况如何?”
老农突然高兴的笑了,说:“那是小老儿的族侄,去年已由祠堂公举他作村长,目下精神朗健,比早年作官受闲气好多了。”
文昌不能问施姑娘的事,一个不认识的人打问别人的闺女,怎成?反正施大人已经到家,其他的事不必过贝了,抱拳一礼,说:“多谢老丈指教,小可告辞。”
另一个老农突然叹口气,自语道:“做官如不昧良心,当然受气,但做一个善良小民,又何尝真正的快活?”
文昌听出话中有因,扭头问:“请问老丈莫非贵村也有麻烦?”
“麻烦怎能没有?”
“老丈可肯见告?老丈不可怀疑小可外地人心怀不善,小可乃是西安府人,早年受施大人照顾,途经贵地,只想知道施大人是否健朗安泰,别无他意。”
“哈哈!看客官堂堂一表,满脸正气,怎会是为非作歹之徒?今年初正,我那侄孙女玉英,由她爹陪同赶城西南三里李太守祠进香,遇见了东门恶霸言康,麻烦……”
“有何麻烦?”文昌急问。
“那狗东西已四十出头,第二天便遣媒前来胡闹,要聚我那侄孙女为第五房姬妾……”
“可恶!”文昌突然大叫。
两老人吃了一惊,但仍往下说:“我那侄孙女被迫在月初带小弟远走他方,到夔州府云县避祸去了,目下方能太平无事了。”
“那姓言的老狗是何来路?”
“乃是府城之霸,人称他为锦城之虎,与蜀王府有交情,所以不怕一个退职的参政。”
“他住在哪儿?”
“东门外江畔,批把门巷和望江楼之间。在码头附近,他有一座当铺,和两处货行,有十八条大船,专跑成都重庆两府。在城内,更有五座药局,四间绸缎庄。”
文昌举步便走,走了三五步,扭头沉声说:“请转告施大人放心,言老狗在这几天中,必受天谴,报应临头。”
说完,拔腿狂奔。两个老人张目结舌,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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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也叫锦城,城中街道整齐,白石路面令人耳目一新。城郊,风景如画,茂林、修竹、奇花,点缀得如诗如画。城里城外,花树荫街,妆楼临水,每一家宅第,不论贫富,如果没有花树幽篁点缀,便不算是成都的子民。城外大江环绕,城内二江穿城,城内外交通,陵上共有七桥,号七星,都是秦朝太守李冰的手泽,每一座桥都有名称,像南江桥、万里桥、市桥等等。水上,四通八达,城内外皆可行舟,是一座四周有百里平畴的水城。这儿的花木如锦,最着名是山茶、原砂落雪海棠花、桐花、芙蓉、旌节花、千叶刺榆、考勤乐花等等,而本城的织锦缎更为天下知名,九壁锦天下无双。
商业区在东门内外,是水陆码头的所在地。
望江楼,在东门城外,这儿是水陆码头的繁华区中心,是饯别亲友的好地方,也是唐朝名妓薛涛的故居,楼下有浣笺亭、薛涛井。粉红色只可写八行的小笺,便是这位名妓所造的名贵产品薛涛笺。其实,薛涛笺不一定是粉红色的,当时称为薛涛十笺,特别光润匀洁十分名贵。
从望江楼往左走,有吟诗楼、濯锦楼、浣笺亭,再过去便是枇杷门巷。锦城之虎言康的府第,便在距望江楼不远处,背城面江,占地约有三里方圆,府第连云,亭台花楼,高挂起一块大扁,大书“云阳郡言”。这说明他是古云阳郡三姓之一,三姓是委、言、幸,都是怪姓。
文昌怒火上冲,他自己可以忍受别人所加给他的污蔑,却无法忍受任何人加在施姑娘身上的侮辱。施姑娘在他的心目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神,锦城之虎是什么东西?岂有此理!这家伙真是不想活了。
施姑娘到云阳避祸,必定是到白头山炼狱谷找方小娟去了,他倒是放心了,决定先杀锦城之虎言康再说。
他气冲冲地进入北门,想从皇城的东西转出东大街,岂知他在气头上,不想问路,走错了。
通过十来条大街,前面街道已尽,一条小河出现眼前,河流仅六丈左右,一条小桥横跨两岸,下面流水悠悠,桥上行人寥落。河两岸,柳树成荫,一丛丛修竹迎面摇晃,三五艘小舟悠闲地上下漂浮,桨声咿哑。
他也不找人问问,走上了木桥。
蓦地,对岸街角传出几声怒吼,桥上的行人全部惊疑地吼声传来处看去。
他不管别人的闲事,已是近午时分,天空中阴沉沉地,像要下雨,必须先寻客店安身,然后再行找锦城之虎算账的大计。
街口拥出十余个青布包头的大汉,狂风似的追着一个吊客眉迷糊眼的中年人。中年人脚下零乱,口角有血迹,显然已受伤不轻,吃力的奔上桥头,追的人已经快要接近身后,吼声刺耳:“要活的,别让他跳河,淹死了太便宜了他。”
中年人拼全力向前急行,后面的人抓了空,不等中年人行出三步,追的人突然腾身飞扑,抱住了中年人的双腿,贴地仆到。
“唉……”中年人大叫,向前仆倒。
两个人全倒了,后面人一拥而上。
真巧,中年人的肩膀十分接近文昌的左脚旁,拥上的人必须绕过文昌,方可抢入,奔得最快的家伙不愿绕,一把抓住文昌向外推,一面大吼:“滚开!龟儿子。”
文昌正在火头上,信手一把抓住来人的胸衣,左手一把抓住对辺的腰带,一声怒叫,将人凌空抛出,飞越扶拦向河里掉,“噗通”暴响声中水花飞溅,好汉落水。
后面的人大吃一惊,有人大叫:“贼党来了!上!抓住他。老二,快下去救老七。”
叫声中,四个人同向前扑,气势汹汹,像是饿狗抢骨,文昌一声狂笑,喝声“来得好!”双掌疾伸,“分花拂柳”,左右猛拨,然后,“左冲拳”发如电闪,“右插花”回攻右首。
“喀勒勒”一阵暴响,木扶栏左右俱断,被击倒的三个人冲倒了扶拦,“噗通通”接二连三往河里掉,“唉哟哟”惊叫声乍起,四个人不堪一击。
一不做二不休,文昌当众扑出,一名大汉首当其冲,居然反应够快,左掌上拨,右掌来一招“冲天炮”,仰攻文昌的脸门,因为文昌个儿太高,所以仰攻。
文昌右脚切入,闪电似的扣住大汉的右手脉门,用两分劲反扭,大汉“唉”一声狂叫,大旋身向后转,脑袋向下俯,屁股向上翘。
“滚!”文昌大吼,飞走一脚,踢住大汉的屁股蛋,大汉“砰”一声向前冲,冲倒了一名同伴,两人抱成一团跌倒,鬼叫连天。
十四个人一照面,五个落水两个在地下爬,另外七个人脸色大变,扭头便跑,有人叫:“叫黄师傅来捉贼,快……”
确是快,眨眼间便逃回对岸,文昌扭头扶起中年人,挟住问他:“老兄,支持得住吗?”
中年人的吊客眉挂得更低更难看,脸色青灰,虚弱的说:“兄弟,你快走吧,等会他们……别连……连累了你,我还挺……挺得住。”
“他们是些什么人?”文昌问。
“锦城药局的伙计,言大爷的爪牙。”
文昌心中大喜,问:“他们为何打你?”
“贱内重病在身,吃该店的药,前后花了几百两银子,已经罗致俱尽,贱内的病一无起色。适才至药局恳求账房先生方便,岂知……”
文昌挟着人往回走,一面说:“忍着点,咱们从长计议,尊驾的住宅在何处?走!”
这人自称姓王名守,是一名船伙计,家住东南角城根下,本来该由对岸向左走,但追急了只好过桥逃命。文昌挟着人沿河往左走,从另一座桥直趋王守的住宅。
这是一栋贫苦民的木屋,肮脏零乱。王守的妻子患的是胸满腹涨,下身水肿,一求便知是营养不良,水肿加上脚气病。
文昌先替王守用推血过宫术疏导所受的打击,再替他的妻子用针,在阴陵泉、三里下针,更在涌泉穴合下。开了一下单方,掏出剩下的五两银子,说:“嫂夫人的病不要紧,服三次药便可以,以后注意调理,吃得好些不药可癒,这儿你不能耽下去了,这老狗会来找你,你有地方暂时藏身吗?”
王守咬牙切齿地说:“小可已无路可走,只好铤而走险。我一位朋友在岷江之鳌手下混日子,早就劝我入伙,小可顾虑太多,一直没听他的话。好!我走。恩公……”
“别管我,我送你一程。”文昌答,心中大喜,可找到路子接近岷江水贼了。
王守背着他的妻子,毫无留恋地踢门而出,直趋江边,向靠在码头上的一只小艇叫道:“五哥,送我出城,劳驾。”
小舟穿越东南角进入外江,下放华阳。
小舟顺流而去,王守安置了妻子,在船头替文昌引见,并向所遭遇的事故向五哥说了,文昌说了姓,没通名。
五哥姓林,名双全,年有四十余,豺头环眼,身体结实而粗壮。他一面划桨,一面向文昌道:“老弟,你的口音像是关外人?”
“不错,在下西安府人。”
“西安府有一位近年崛起的豪杰,与老弟你是本家,叫亡命客蔡文昌,老弟……”
“在下正是亡命客蔡文昌。”
“我的老天!我……我没问……问错?”林双全张口结巴地叫,桨也忘了划。
文昌找出幻电剑一扬,再取出一枚银羽三棱箭,说:“你没听错,这些玩意大概曾经见过。”
林双全突然爬倒磕头,惊喜地叫:“恕林某有眼无珠,罪过罪过。”
文昌拉起他,自己亲自划桨笑道:“在下冒昧,林兄包涵。”
林双全神采焕发,接过桨说:“普天之下,论英雄豪杰,在我们水陆黑道朋友中,只敬仰兄台一人。敝舵主氓江之鳌任光,久仰兄台大名,只恨无缘拜谒尊颜,不知兄弟可肯给小可为兄台引见舵主的光荣吗?”
“贵舵主目前在何处?”文昌问。
“原来安舵在眉州青神县青衣河,目下就在下游不远。”
“理该拜望贵舵主,相烦林兄引见。”
林双全大喜,往下说:“首先,兄台定然乐意知道敝长上的立场,我们这些人不是水寇,只收些水钱餬口,不属任何人管辖,黑旗令主管不了我们四川水上朋友的事和买卖,我们这些人,上至舵把子,下至望水夫,都是好兄弟,也都是乡亲,除非我们愿意,没有人敢于躯策我们的人,其次,便是关于锦城之虎言老狗的事,那家伙有十条大船,养了一批身手高明的水陆打手,一向不将我们这批人放在眼下,舵把子早就想请他吃板刀面,只是没有机会下手。早些天,那龟儿子的爪牙翻江鼠严镇远,竟弄翻了我们四条船,舵把子一怒之下,已经集中全力要报仇雪恨。明天一早,龟儿子的十八条船装满药材下放重庆府,我们要一网打尽。”
文昌呵呵大笑,笑完说:“你们真疯,那龟儿子家财数千万,弄了他十八条船,像是拔了他一根汗毛,有屁用,他还用重金请来一些亡命和你们拼老命,呵呵!最好的办法就是割断他的喉咙。在下拜会了贵舵主之后,今晚到成都去搬他的金银,不鸣则已,鸣者惊人,要干,就干个痛快。”
不久,小舟折入了一处丛竹密布的河湾,驳入小河道。丛竹密布的河岸上,突然传来一声怪叫,有人大吼:“慢来!哥子,格老子风浪好大。”
林双全呵呵大笑,举起手左右一挥,叫:“哥子,风歇,浪头大。快传信息,亡命客蔡文昌驾到。”
竹丛中,竹哨长鸣,三长一短。小舟轻快的向里滑,左盘右折逐渐深入。
不久,五艘快艇如飞而来。第一艘小舟上,一个身披半褡,下穿短裤,青布包头,背系双股短叉的精壮大汉,站在船头手搭凉棚向这儿瞧,竹哨传信只能传出来了要人的消息,却不知来者是谁,所以他不住眺望。
林双全划艇迎上,大叫道:“亡命客蔡英雄,前来拜会舵把子。”
精壮大汉吃了一惊,突然大叫:“哥子们,迎客!”
五条小舟一字排开,一声叱喝,每条小舟之上的八支桨,全都向两侧架起,像是长了八条长腿,五条小舟排列的整整齐齐,在水面漂浮。
“那一位是亡命客蔡老哥?在下岷江之鳌任光。”精壮大汉高叫。
文昌站立在船头,抱拳行礼道:“江湖后学蔡文昌,特地前来拜会任舵主。”
任光突然飞跃而起,小舟仅略一浮动。他像一头海鸥,轻灵的飞掠三丈空间,落在文昌身前,小舟略沉,但人屹立如山,伸出大手怪叫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只恨无缘识荆,幸会幸会。老天!老兄为何不先派人前来知会一声?”
文昌也伸出大手,两条胳膀一抄,把住了,笑道:“来得鲁莽,舵主海涵。”
“别客套,请也请不到你老兄的大驾哪!双全,加快些。”
六条小舟如脱弦之箭,向内河飞驶。
文昌在岷江之鳌口中,终于发掘他与锦城之虎中间的秘密。原来锦城之虎言康野心勃勃,不但要一把抓住岷江上下游的财源,更想组成一批黑道潜势力,替他卖命撑腰,但岷江早已由任光一群人盘据,必须收买或暗中干掉任光才能如意,可是,任光不是用金钱可以收买得了的英雄人物,暗中派人暗杀,也找不到出没无常的任光,因此一来,锦城之虎只好明里动手,出动爪牙和任光的弟兄为难,抓住了一律格杀,见船就沉。
岷江之鳌任光不是省油灯,也高手齐出,奋起周旋,数百弟兄悄然到达成都附近,准备动手一决雌雄。
但府城中不能动手,动手必定引起官府的注意,在蜀王府附近,官员们提心吊胆,一切以蜀王的安全为要务,风吹草动,也会令知府大人心惊胆跳。假使有匪徒敢在府城火拼,还了得?即使出动全府的军民大举围剿甚至罢市,府大人也会办到的。因此,绝不可在府城附近公然火拼。而锦城之虎奸似鬼,他自己在府城纳福,只派遣爪牙出面,任光确是无计可行,只好在先弄十八艘货船上打主意。
锦城之虎有三个忠实走狗,都是了不起的水陆高手,有一个更是出身峨嵋的了不起的人物,叫白发苍猿羊官。另一个是江湖恶贼鬼影子孙明,是去年投入锦城之虎府第的恶贼。第三个走狗叫翻江鳌于靖,水上能耐出类拔萃,身材像个大肉球,尖脑袋凸大嘴,力大无穷,可以不用手便将小舟弄翻。
文昌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官府为难,他认为,锦城之虎料定岷江之鳌绝不敢在城中动手,府第中戒备不会太紧密,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人手留在宅院中,高手必定留在当铺药局,或者在大押上押货,正好动手。
天色刚黑,数十艘快艇鼓桨上航,除了破水的声音之外,快艇中静寂如死。
三更初,所有的快艇先后在对岸河湾中会齐,一一躲入江岸的芦苇中,然后有三条快艇,悄然从枇杷门巷江岸向下趟。
城门入黑即闭,城外没有夜市。远处望江楼下,近百艘大小船只静悄悄,船中灯火明灭,船外人影隐隐。
三艘快艇在锦城之虎的地段外停泊,半搁在竹丛旁的浅水中。文昌领先跃上江岸,向紧跟身后的岷江之鳌说:“任舵主,请记住,不留活口。在下也知太残忍,但势在必行,不得不如此。但进入宅院之后。如不是练家子,制住便了,不可乱杀。我先走一步,舵主可分派人手包围宅院,听招呼再入室行事。”
声落,他像一个幽灵,没入花树丛中。
不久,前面出现了丈余高的围墙,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不探道,不问路,大胆地飘身而入,进入花圃暗处,果树森森的外花园中。过了花园,接近了屋旁的一座假山,远远地,便看到两个更夫高举着灯笼,打着三更两点的更绑,沿屋旁小径走来。看光景,小径在假山前,两个更夫必定经过这儿绕出前面的广厦。
锦城之虎府第连云,大大小小不下四十间,分散在各处,家丁并不多,所以只能看到各处的灯光,却听不到人声,夜风料峭,除了更夫鬼影俱无。
文昌藏身在假山后,两个更夫一前一后逐渐走近。
“笃笃笃!嘭嘭!”三更两点。
文昌悄然欺近后面的更夫,声息全无,神不知鬼不觉到了更夫的身后,伸出巨灵之掌,从颈后猛扣。他的手大指长,一扣之下,拇、中两指不偏不倚,扣住更夫的耳后双藏血穴。左手疾伸,接住了更梆,将昏倒了的更夫轻轻放倒,往前跟进。
前面的更夫不知身后换了人,左手提灯挟着鼓,左手举鼓锤,等候同伴打三更,他打点。
没听到同伴打更绑的声音,他感到奇怪,信口问:“老四,你又想偷懒了……嗯……”声出人到,他右耳门挨了文昌一劈掌,怎能不倒?
文昌接住了灯笼,将人拖向假山后放倒,一捏人中穴,再在灵台穴上拍了一掌,更夫便徐徐醒来。
文昌一把扣住对方的咽喉,将灯笼迫进对方的双目,右膝压上对方的肚腹,低声喝道:“想活,乖乖地听在下摆布;想死,你可以挣扎大叫救命。蝼蚁尚且贪生,你不会嫌活腻了的。”
更夫心胆俱裂,嘎声叫:“好汉,有话好说,轻……轻些……”
文昌手指略松,往下问:“言老狗住在何处?你不会令我失望吧?”
“在……在后面近……近江旁的……的赏……赏江阁。”
“假使你说谎呢?我怎么信得过你?”文昌厉声低问。
“好汉……可以回……回来杀……杀我。”
“护院教师和老狗的爪牙白发苍猿现在何处?”
“在……在装货的大……大船上。”
“这一带设有机关埋伏吗?”
“赏江阁下……下面,设……设有陷坑和……和串地锦。”
“你带路。”
“小人……人不……不敢。”
“那么,大爷要杀你,不敢也得敢。”
“好,小人……小人领路。”
文昌在更夫的哑穴上拍了一掌,递过灯笼说:“你哑穴被制,叫不来了。希望你自爱些,在下确是不想杀打更的,但如果你玩花样将命看得不值钱,在下必定教你下地狱。走!更鼓继续往下打。”
更夫浑身颤抖,几乎脚不是他自己的,一步一挪,乖乖地强压心头在前领路。
岷江之鳌率领的人,全在颈下围了一条白巾为记,上身精赤,只穿一条犊鼻裤,文昌并未赤着上身,他穿半褡,也在颈上围了白巾。将近赏江阁,他将灯笼向后晃了两次圆圈。不久,岷江之鳌到了。
“先把住所有的大宅,伺机入屋制人。任舵主,派八位哥子跟着我。”文昌低声交代。
不片刻,其他的更夫和看门护院全都制住了,各处都有用更夫的灯笼传来信号。
锦城之虎该倒霉,二更天他才从望江楼返回府第,一天之内,他主持火拼岷江之鳌的大计,所有的高手全留在十八艘大船上,准备明早下航大举。他做梦也未料到,岷江之鳌的消息比他灵通,棋高一招抢先下手,更到了一个胆大包天的亡命客蔡文昌,直捣他的内府赏江阁心脏重地擒贼擒王。
赏江阁面向江南,楼高三层,飞檐兽角高挑,雕梁画栋极尽奢华,比远处的胜地望江楼更为辉煌。原来这儿有三名身手高明的护院值夜,但真正在外巡视的只有一名,其余两人在阁下睡大头觉。二层是欢宴宾客的所在,没有人住。三楼伸向江心,但事实与头二层分开的阁楼,安置着两位夫人和十数名歌妓美女。平时,徐了锦城之虎本人之外,不许任何男仆接近,虽三岁小儿也不行,只有十来名仆妇丫鬟上下招呼。
文昌挽着更夫领先踏向赏江阁的大门台阶,其余的人分布左右近藏身,事先已摸清了陷坑埋伏的所在,伺机入楼。夜色茫茫,月黑风高,正是动手的好机会。
岷江之鳌派人在江边,用孔明灯向对岸打出了灯号。对岸悄然滑出数十条大舟,箭似向赏江阁下驶来。
文昌刚踏上台阶,虚掩的大门闪出一个黑凛凛大汉,走到门外便厉声道:“呔!打更值夜的是谁,怎么乱闯?”
“大事不好!”文昌低答,向上急走。
“怎么……哎……”大汉惊叫,一支银羽三棱箭已射入他的咽喉,只叫了半声,根本没听清文昌所答的话,糊里糊涂便一命呜呼。
文昌也大出意外,想不到一名相当了得的护院如此草包不中用。他猛地大旋身劈出一拍,将身后的更夫击倒,抓起更夫的领巾绑上手脚,向后低叫:“上!”声出人闪,掠入一灯如豆的外厅,顺手取回尸体上的银羽箭。
岷江之鳌应声率人抢入,逐屋向里搜去。
不久,三楼临江的一面,灯光不住闪动。一群小舟循光迅速地靠了岸,无数水贼蜂拥而上。
不久,小舟盛满金钱宝物,悄然向下游发航。
赏江阁的右侧不远,是一度占地约十余亩的梅林,中间堆起了一库巨大的假山,山左下方是荷池,山右高处建了一座古色古香的阁亭,一块大匾高悬门上,有两个漆金大字“梅亭”。
亭下,约有四十名男妇老幼,全都捆住了手脚,用衣衫包住头。亭中,锦城之虎座在一张虎皮交椅上,脑袋不在脖子上,脚挂在飞檐下。亭柱上,有人用鲜血写了十个大字:“为富不仁,武断乡曲者戒。”
赏江阁三楼锦城之虎的华丽房间里,一座烛台在堆满了易燃衣物的大床上,火焰下一寸左右,靠了一朵红纸花。假使灯烛燃至下一寸,必定将纸花引燃,纸花也必定引燃下面的衣物,不问可知,赏江阁必将被火星光顾,一寸烛,需要两刻时间,那时,小舟群顺江而下,该已到了华阳附近了。
赏江阁在四更时大火冲霄,白发苍猿闻讯率人赶到时,已经不可收拾了。
锦城之虎暴死梅亭,脑袋高悬亭角的消息传出,府城大震,官府有一阵好忙。
白发苍猿怒火如焚,问清更夫所看的情况,明白了九分,第二天朝霞初现,十八艘大船向下游急放。他知道,岷江之鳌不会放过他,必定不顾一切前来下手斩草除根。江湖之间的利害冲突,恩怨分明,尖锐而毫无妥协的余地,不是你死我活绝不会轻易罢手,更没有不了了之的情形发生。
文昌不管白发苍猿的事,但岷江之鳌怎肯罢手?用江湖道义向文昌促请,文昌便卷入了是非之中。当然啦!夜劫赏江阁的事是他策划的,他没有理由一走了之丢下不管,他必须处理善后。
白发苍猿的船速度缓慢,徐徐下放,要招引岷江之鳌前来上钩。
第三天,船过嘉定州,始终不见岷江之鳌的爪牙出现。白发苍猿有他的打算,四川他已无法立足,早晚要栽在岷江之鳌手中,他无法用一生的精力从事日久提防煞星上门的防范工作。唯一可靠的做法,是将岷江之鳌宰了。如果不可能,便利用十八艘大船值两三千两银子的货物,作为日后开创基业的本钱。树倒猢狲散,锦城之虎死了,他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他是个江湖无赖,如果真是英雄,也不会替府城人人侧目的恶霸锦城之虎作伥。
过了叙州府,便超过了岷江之鳌的地段。白发苍猿感到十分失望。也感到十分欣慰,失望的是未能一报登门做案蔑视他白发苍猿的奇耻大辱,欣慰的是用不着和岷江之鳌拼命了。
叙州府以下,称大江,不是岷江之鳌的势力范围,这一段直到重庆府,水上朋友立不住脚,是官府防范极严的平静江面。所以事实上,这一段行程是三不管的平静地带。重庆府以下,便有江湖朋友横行了,从三峡始,直至南京的上游,靠水吃饭的英雄好汉多如牛毛。
十八艘小舟浩浩荡荡过了叙州府,白发苍猿吁出一口气,放下了心事,警觉心松弛下来了。
两艘小舟从叙州府开出,顺江下放,距大船群约有两里地,以稍快于大船的航速行驶,眼看接近了大船群。
小舟中段设有竹船篷,看不清船中的景象。第一艘小舟中,船中靠舱门处坐着蔡文昌和岷江之鳌,盯视着前面鱼贯行驶的大船暗影。文昌身上穿了黑油绸水靠,脸上泛起微笑,向岷江之鳖说:“任舵主,这一段江面不禁夜航?”
“是的,所以他们不在叙州府过夜。”岷江之鳌答。
“下游最适于动手的地方在何处?”
“泸州江安县的长滩,或者绵水口附近。”
“船到那儿该是什么时光?”
“明日午间。”
“午间不行。再往下呢?”
“必须到合江县附近才可下手。”
“好,咱们决定在合江下手,超过他们,咱们在前面等,请打发兄弟们的小舟在重庆府等候。”
岷江之鳌哈哈大笑,说:“老弟请放心,船到重庆府,我保证三峡的分水鲤陈业陈舵主已在那儿恭候老弟大驾,他会派最好的快舟伴送老弟至湖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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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弦月已经降下了西山头,夜风萧萧,汹涌的江流呜咽,已经是三更正了。十八艘大船乘风破浪东下,破水声打破四周的沉寂。船头的夜航灯不住摇晃,掌舵老大目不转瞬地注视着前面的滚滚江流。船首,每一条船上都有两名守夜人,不住低声细语,诉说着过去的风月遗痕。
蓦地,第一艘大船船头突向左一摆,船身一阵摇晃。舵楼上的舵公,突然大叫道:“糟了!糟了!舵断了!”
船首两个守夜人已发现不对,一个大声咒骂:“你他妈的是个死人?船要翻哩!舵柄断了,你龟儿子不知道赶快换一根?”
“不是舵柄,是舵,舵不见了,舵……”舵公绝望地叫。
江流湍急,没有舵,船成了无主宰的水上落叶,扭来扭去,时横时直,速度锐减。
舱中大乱,人声鼎沸,水夫们向外跑,乱成一团,丢了舵,在船家来说,一辈子也难碰上一次,碰上了不手忙脚乱才怪,加上江流湍急,不乱才是奇迹。
第二艘大船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黑夜中看不真切,等发现前面大船的夜行灯转了头,舵公才着了慌,火速扳舵柄向左推,或从右方超越,一面竭力大叫:“左满舵!龟儿子你……哎呀!怎……”
这位舵公想叫前面的大船往左移,他自己却在一推之下,手上突然感到压力骤失,连人带舵柄冲在左舷上,“砰”一声大震,倒在舵楼上鬼叫连天。原来他的舵也不见了,舵轴空转,用力过猛,怎不大糟?
船上大乱,水夫和货客全都惊起向舱外窜。
“哎呀!糟!糟!撞上了。”有人惊惶地叫。
果然撞上了,轰然一声大震,船首拦腰撞上前船的右舷,船板折裂声惊天动地,狂叫尖号之声震耳欲聋。
第三艘大船的舵公,在前面惊叫声还未传到之前,正手扶舵柄举目远眺,还不知大祸将至。
一个黑影从后舵爬上了舵楼,是岷江之鳌,像一只狸猫轻灵地从右面攀上,突然翻入舵楼。
舵手恰好扭头回望,突然发现有人入舵,惊叫道:“咦!你……你是谁?你……嗯!”
岷江之鳌一闪即至,一掌击中舵手的左太阳穴,膝盖急抬,“噢”一声顶中舵手的小腹,两记沉重的打击,舵手怎吃得消?应声倒地。
岷江之鳌掌握了舵柄,船以直线撞向前面两船的中间,势逾奔马,以万钧之威向前猛冲。
前面的惊叫声传到,舱中大乱,有人冲出船首,便发现危机已迫在眉睫。有两个大汉惊叫,向后艄飞惊,一面大叫:“怎么啦!为何不转舵?为……”
“轰”一声大震,三条船撞在一块儿,第一艘大船开始解体,有不少人纷纷被抛落水中。
岷江之鳌一声不吭,丢掉舵柄,以龟鹰入水的身法向江心飞跃,水花一旋,形影俱杳。
第四艘大船开始有人奔出,突然有人大叫:“不好,底舱进水,糟了!船底有……有古怪,有古……”
“水下有人弄鬼,有人弄鬼……”另一人大叫。
船逐寸下沉,抢救已来不及了,虽然绕过了三条大船相撞的地方,但走不了三五里,水已漏进了舱面。
十八条大船中,只有三条能安然冲出危境,未受到损害。
第一艘脱险的大船,舱面血肉横飞。那是第八艘船,白发苍猿坐镇的宝舟。
江面大乱,前后的大船都先后出事,叫号声雷动,他的船倒平安无事,但所有的人已全部惊起,在船首瞪着眼。所有的水夫各就各位,八支大桨架起了。
舱面上,白发苍猿白发飘飘,火眼中厉光闪闪。论年纪,他不过四十出头,但天生的少年白发令他显得苍老了许多,一双火眼和窄腮突嘴的怪相,令他得了白发苍猿的外号。在峨嵋俗家门人中。他是个最争气也没出息的一个。争气的是他所学有成,技压同门师兄弟,没出息的是他在江湖混了一二十年,依然两手空空,做大户人家的护院保镖,所赚来的银子不够他买酒喝。他为何有火眼?大概是酒喝得太多的缘故。
他左首,站着鬼影子孙明。这家伙答应了七幻道向文昌夺那四颗珍珠,但他怎敢向敢于与宇内十三怪物做对的文昌动手?离开了西安府,便逃到四川找地方安身,进入了锦城之虎的府第,主要是想避避风头,免得七幻道要他的老命。
右首,站着身材臃肿怪异的翻江鳖于靖。这家伙不愧是水上高手,看了前面的船只撞毁的撞毁,下沉的下沉,便知道岷江之鳌来了,火速脱掉衣裤,抓起一把分水刀,向船后大叫道:“右满舵,右舷倒桨,左桨加快,冲上河滩。”又扭头叫:“岷江之鳌王八蛋来了,弟兄们注意舱面,在下在水中……”
黑夜中,除了自保之外,无能为力,无法兼顾其他船手,他要下去护自己的船。声未落,一条黑影突然踏上了船首,舱面火把照亮,人影一出便纤毫俱现。
那是一个身穿青绸油水靠的高个青年人,背上有剑,玉面朱唇,大眼睛神光炯炯,那傲世者的略带讽嘲性的笑容,令人感到从他身上发生一种可以慑人的无形气质,有三分桀骜,七分慓悍,站在船首的舱板上,水淋淋地向众人傲然冷笑,不等众人定下神,昂然举步踏进。
一名冒失鬼大概自命不凡,冲上伸手便抓,一面叫:“什么人?拿下你再说……哎……”
狂叫声摇曳而下,“噗通”两声水响,冒失鬼飞下了江心。众人只感到来人大手一伸一扔,便将人扔下水中,全都大吃一惊。白发苍猿晃身迎出,沉喝道:“阁下是岷江之鳌的……”
“在下是任舵主的朋友。”来人朗声答。
“尊姓大名?”
“亡命客蔡文昌。”
众人脸色大变。白发苍猿火眼乱翻,大吼道:“你一个江湖晚辈,好大的狗胆……”
文昌用一声冷哼打断他的话,突然晃身抢入,铁拳上下齐攻,连攻五拳。
白发苍猿不愧是出身禅门正宗的峨嵋弟子,双掌急如狂风暴雨,化去五拳更回敬了三掌,两人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换了两次方位,似乎势均力敌。
但明眼人已一眼看出白发苍猿棋差一着,文昌的拳风隐有风雷之声,力道凶猛无比,两次换方位,都是白发苍猿处于被动,化招时略现错乱,也不敢正面化招,所回敬的三掌,都是在飘掠盘旋中抽冷子出手的。
鬼影子孙明狡诈似鬼,他一听是蔡文昌便感到心中发毛,近两年来,文昌失去踪迹,目下再次重现江湖,比往昔当然更了得,他怎敢对自己的老命开玩笑,一声不响便往舱口退,溜之大吉。
翻江鳖已看出危机,再往下拖,白发苍猿危矣!他一摆分水力,抢出大吼道:“弟兄们上,收拾了这小辈。”
舱面不够宽阔,高手相搏,不但进退如风,盘旋以电,圈子也大,怎能容得下几个人合围动手?但翻江鳖已发出众多为胜的呼喝,其余的人不敢不上,只有两面一分,冒险包抄,刀剑飞舞中,一拥而上。
文昌一声长啸,撤下碧玉屠龙剑,碧光一闪,从右面抄出的两名大汉便感到冷森森的剑飞已经压体,同声虎吼,两把分水钩狂野地拂出自卫。
“铮铮”两声铿锵金鸣乍响,两把分水钩飞上了半空,两大汉感到碧芒已临面门,百忙中火速后退,“噗”一声,臂部撞在船舷上,重心立失,惊叫一声,翻跌下江中去了。
文昌以奇快的身法将右面的人迫下江中,立刻回身反扑,剑向后挥,沉喝震耳欲聋叫:“你也下去,滚!”
“铮”一声暴响,白发苍猿追袭文昌的长剑向上荡,碧芒一吞,剑尖已光临咽喉之前了。
“不见得。”翻江鳖怒吼,像一个光珠从下滚入。假使文昌宰了白发苍猿,双腿便可能送给翻江鳖了。
“你先下也并无不可。”文昌沉此,剑向下落。
“铮铮铮!”分水刀连挥三刀,砍在下沉的碧芒上,火星直冒,分水刀出现了三个缺口。
翻江鳖只感到虎口如同火烙,有血沁出,奇大的反震力从刀上循臂震向心脏,马步虚浮,连退五尺,吃力地旋出碧芒的光罩圈,脸色大变,额上青筋跳动。
“呔!”文昌吼声震耳。
“啊……”左面两名大汉狂叫,向后退,“砰砰”两声沉响,撞倒在舷墙之下,爬不起来了。
船夫们不敢出面,舱面上动手的人,全是锦城之虎的手下,片刻间便折损了四名,只有六名高手在场了。
文昌以奇快的身法左右急截,一面和中间的白发苍猿及翻江鳖硬抢,凶悍如狮,碧芒飞腾。
船头堆物甚多,四名把桨水夫已经丢下大桨躲到后面去了。前面门如火如荼,刀光剑影飞腾。后艄突又传出杀声,岷江之鳌率人爬上了船坊,控制了舵楼,舵又向左岸急驶,那儿泊有接应的小舟。
船首大局已去,文昌一把剑主宰了全局,六名好汉包括了白发苍猿和翻江鳖,已无法近身相搏,只能在外圈游斗,激斗似已过去,在找机会重新再来致命一击了。
这时,翻江鳖反占船首,白发苍猿堵住船舱一面,左右各有两名大汉,六种刀器摇举,脚下缓缓移动。
文昌站立在中间,右脚急移两步,右侧的两名大汉火速退向一侧,不敢进招。
“呔!”文昌沉叫,突向船首回头猛扑。
“铮铮铮!”金铁交鸣乍响,翻江鳖连挥三刀,方将袭来的一剑化解,一退再退,已到了船首江神宝座之前,已是船首尖端,再退便会下江了。
白发苍猿了得,抓住机会立刻扑上,剑影飞旋而出,慑人心魄的剑气厉声刺耳,无数的剑尖攻向文昌的后心,“流星逐月”绝招出手,果然凶猛泼辣,锐不可当。
文昌本可将翻江鳖迫落江中,但身后剑气压体,船也这时向左扭,浮沉中脚下不易控制,如果再出一剑,必定难以照顾身后,虽不至于落江,也必定失去地利身处危局,毫无疑问会失去有利的局面。
“来的好!”他大喝,大旋身一剑疾挥,“当”一声崩开袭到后心的剑影,乘势踏进,“魔幻三剑”出手,但见碧芒连闪,连人带剑往对方剑影上钻入,碧芒再吐。
“唰”一声,翻江鳖的分水刀砍中了文昌先前的虎影,文昌已不在那儿,一刀落空,刀尖距文昌的背心还差三寸,这一刀白用了。
同一那间,“啊”一声厉叫飞起,白发苍猿的一条右臂,连同长剑跌落在舱面上。
也似在同一那间,碧芒回头反扑,“当”一声暴响,火星激射,人影倏止。
翻江鳖一刀落空,立刻再迫进,刚跃进两步,碧芒已指向他的胸口鸠尾大穴,他只好全力一刀砍向碧芒。岂知砍中了碧芒,碧芒并未格开,刀反而往侧方反震,碧芒已经贴肌。他为了保命,只好双手运刀,全力推刀相抗。哪知不但没将碧芒推开,剑尖反而入穴三分,冷冰冰的剑气,令他心胆俱裂,闭下眼站稳,绝望地说:“命该如此,不死在水中却死在船上。”
另一名大汉见有机可乘,悄然冲上一刀猛挥。
文昌收回剑,沉喝道:“下去!在水中等我。”
喝声暴起,人化龙腾,纵上丈余方回头反扑,“铮铮”两声金鸣,接着是一声惨叫声。
高手在群殴中,必须眼观四面八方。大汉从后进招,逃不过文昌的神目,让钢刀掠过脚下,碧玉屠龙剑凌空反击。大汉百忙中挥刀招架,已来不及了,两刀没封住,碧芒已在第三刀将出的刹那间击中了大汉的天灵盖。
白发苍猿的右臂已断,不得不逃命,向后奔向舱门,恰好遇上伸出双股短叉的岷江之鳌,叱声入耳:“姓羊的,你的末日到了。”
文昌的喝声,也同时到达:“任舵主,饶了他,让他纠合峨嵋门人,找我亡命客蔡文昌,不必赶尽杀绝。”
接着,水声震天,翻江鳖和文昌先后跃入水中。
岷江之鳌突然一闪而至。
白发苍猿已知大事不妙,忍痛奔向船舷要往水里跳。
双股短叉幻化一道电芒,飞射白发苍猿后心,“噗”一声贯入脊心,白发苍猿砰然倒地。
岷江之鳌向前一脚踏住白发苍猿,抓住叉柄冷笑道:“你这龟儿子早就存心要拔我这眼中钉,我怎能饶你?斩草不除根,萌芽复又生,蔡兄弟乃是任某的好朋友,他对头满天下,已经够麻烦了,任某岂能让你再纠合峨嵋门人和他为敌?你该认命了。”
双股短叉拔出,鲜血激射,白发苍猿吁出一口长气,身躯一阵痉挛。过来一名赤膀大汉,抓起尸体丢下江心。
另三名大汉已陷入包围,仍在死撑。岷江之鳌大吼道:“斩草除根,不留活口。”
他向水中注视,黑夜中,看不出水中的情景,但他却看到十丈外上游有人浮沉,文昌的幻电小剑光芒隐隐,时隐时现,他是个重友情的人,生怕文昌放走了翻江鳖,后患无穷,忙向身旁的手下叮咛一番,飞跃下水。
文昌和翻江鳖正在追逐,翻江鳖试了两次,发现文昌的水性比他高得多,手中的小剑近身了两次,他的分水刀已被砍断了三寸刀尖,令他毛骨悚然。
之后,他开始逃命,从水面遁上江底,再从江底浮下江面,一阵追逐,他仍难脱身。但在黑夜中,躲闪极易,水底更黑,伸手不见五指,文昌想迫近进招也非易事。
翻江鳖全力逃命,向江底急潜。后面,文昌像条鱼,衔尾紧追,两人之间,相距约在五尺左右。
下到江底,翻江鳖用脚一蹬江底巨石,从相反方向反射,只刹那间,便远到丈外。文昌刹不住势,扭头反追,已经失去了翻江鳖的踪迹了。
翻江鳖水下能耐果然了得,他抱住一块江底巨石,手脚平贴,不用劲不划水,文昌便听不出水声,向上寻找。
片刻,翻江鳖放了手,随手漂流,漂了二十余丈,吞了两口水压气,直至确实知道已脱离了险境,方慢慢浮出水面。
黑夜中,他看到上游十余丈有剑光,吓得浑身发冷,吸满了气再朝下潜,急如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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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亡命客重现江湖的消息,便由他的口中传出。江湖大震,峨嵋的门人,大举搜索岷江之鳌,但岷江之鳌早已将锦城之虎的无数金银珠宝均分了,散了伙,天下茫茫,何处不可容身?峨嵋门人白忙了一场。但他们不死心,大批高手纷纷东下,要寻找亡命客蔡文昌算账。
文昌在重庆府换船,一叶轻舟下放三峡。他这次从四川下行,首先是要探听施姑娘的消息,姑娘已到了云阳,据猜想,姑娘定然是炼狱谷暂避风头。但在未证实之前,他仍难放下心事,必须到云阳走走。
他这一艘轻舟,是三峡之雄分水鲤陈业的快艇。陈业安舵重庆府,早接到岷江之鳌传来的手书,一切安排停当,盛意款待来客,一见如故。
文昌在重庆府逗留三天,立刻告辞出川。分水鲤和岷江之鳌亲送出忠州,殷殷道别而回。
轻舟下有八名专走三峡的水中高手,舟行似箭,直放云阳。当天入暮时分,在云阳上岸。三峡禁止夜航,必须在这儿泊舟过夜。
文昌忆起方小山曾经说过,要找他可至城里三峡药行使成。晚膳罢,他交代划舟人一声,换了一身青直裰,独自进入南门。云阳城的南门,须在二更正关闭,与其他州县不同,因为这儿是上下船只的宿站泊所,为了方便船上的客商,所以开放到二更。
这是一座北山南水的小城,前俯大江,江对岸是张飞庙,据说张飞的脑袋就葬在那儿。北面和东面,星罗棋布建了三十余口盐井。城南码头下,泊了数百艘大小船只,却有三分之一是运盐船,盐在这儿装船,上放湖广西南。
由于是舟船的停泊所,而且盛产井盐,云阳事实上不比东面的府城差,入夜市面相当的繁华。
三峡药行在南大街,距城门不过十间铺面,很好找,一问便知。
如果在这儿看见任何一个江湖人,向他打听白头山炼狱谷的去向,他必可如数家珍地告诉你该如何走法,最后也必定好意地告诉你,还是不去的为好。当然啦,假使是炼狱谷方家的朋友,又当别论。
文昌不想到炼狱谷,他不愿在生死未定余毒未除的今日,跑到炼狱谷博取方家的怜悯,更不想在这时重见方姑娘,使自己的心中激起波澜,虽则方姑娘的倩影仍经常打扰着他的安宁和梦境,但他不能也不愿在这时相见。他处身在人丛之中,一面忖道:“快两年了,也许,她和小山弟已料定我死已不在人间了。江湖人的命运,注定是可悲的,在生死难料的今天,我不愿再见他们。能令人怀念,总算不枉在人间走一场,不知他们是否仍在怀念我呢?”
他却不知,为了他的失踪,炼狱谷的人大举重出江湖,几乎闹翻了天。
在谷中一楝小楼中,方姑娘正和施姑娘,虔诚地在观音大士的圣像前敬上一炷香,正用感情的声音向大士祝祷他的平安。
方小山已经长成了,成了一个健壮的少年,昨天才从湖广返回谷中,仆仆风尘心中沉重。同回的还有黑铁塔,他成了炼狱谷的上宾。他的伤已经早就养好,他和方小山走遍了万水千山,但文昌的音讯却如同石沉大海,两人的心情十分沉重,打算过了三五天,再到江湖中打听。
谁也没想到文昌已到了云阳,鬼使神差错过了。
鬼影于孙明已逃到湖广,不敢把消息外传。
翻江鳖逃向峨嵋,还未将文昌的事传出,所以江湖中还不知道亡命客重现江湖的消息。等到消息传到云阳炼狱谷,已是半月后的事了,炼狱谷的人大举入川,双方背道而驰,又错过了。
文昌问清了三峡药行的所在,向店中走去。
三峡药行规模并不大,左边是柜台,药柜巨大,一名掌柜先生、五名伙计。里间,是两名大夫,病人就诊十分方便,并且两位大夫的名气在云阳十分响亮。但在外表看,谁也不知三峡药行会是炼狱谷的联络站。
别小看了这家药行,所有的人全是了不起的高手,外表看去全都是一团和气的生意人,事实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
文昌踏入了店门,伙计们正在忙。三名伙计在为客人捡药,两名在后面用大铡刀切药。
掌柜先生年约花甲,红光满面一团和气,戴了四方平定帽,长衫飘飘,外面加了一件短袄。对柜内向进门的文昌含笑点头,说:“客官请坐,小店能为客官效劳吗?”
文昌在柜前的长凳上落座,双手支着柜面,目光不在意地向药柜上浏览,指头指向了“跌打万应丸”的大瓶说:“劳驾,请为小可包二十颗。”
“二十颗?”掌柜先生一怔,又道:“跌打损伤轻者每服一丸,重者二丸,最多三丸必可复原,客官……”
文昌突然压低声音道:“小可奉施公所差,特来请询贵谷方谷主,家小姐目下景况如何。”
掌柜先生又是一怔,不住朝文昌打量。文昌生得英俊,雄壮如狮,玉面红唇,确不像个下人。
“咦!尊驾是……”掌柜先生开口问。
“小可仍是成都施府的护院。”
“施府怎会有护院?老弟,你……”
“先生有所不知,自从锦城之虎闹事之后,敝长上深怀戒心,所以请了五名护院,小可便是其一了。”
“施大人目下可好?老弟台尊姓大名?”
“施大人目下尚称朗健。小可姓文,名武。”文昌信口胡诌,面不改色。
掌柜先生找不出破绽,就只好说:“施姑娘昨夜到达敝地,今天已派人护送入谷,文老弟不远千里到来,请到内间待茶。”
文昌心里一块大石落地,摇头道:“小可不再打扰先生了。请转告家小姐,锦城之虎已遭横死,赏江阁化为瓦砾场,已没凶险之忧。至于是否在近期返回成都,悉由谷主定夺。对,少谷主小山弟目下可好?”
“少谷主也是昨日返谷。”文昌心悬好友安危,他走遍了天涯海角,心里忧郁万分。掌柜先生“啊”一声问道:“老弟怎知少谷主叫方小山?”
“从施大人口里知道的,在下告辞了。”文昌站起双拳一礼,一身轻松地踏出了店门,扬长去了。
少谷主方小山名字是乳名,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掌柜先生不愧是老江湖,立刻起疑。按常情论,方嵩父女不可能把底细完全告知施大人,施大人也不会告诉一个请来的护院,他立即召来一名伙计,吩咐道:“晓平,快!盯住那人,务必查明底细。”
文昌出了店,也知道掌柜的起了疑心,但还不知已被盯梢,向南门急走。
正走着,对面街灯光下出现了两个极为熟悉的身影,他吃了一惊,赶忙向人丛里一闪,低下了头,脚下加快。
前一人是个高大狰狞的红衣喇嘛,铜铃眼中碧光闪闪,手上拿着一根极重的紫金降龙杖,天!是碧眼青狮巴隆活佛。
在巴隆活佛后面五六丈,是一个幽灵似的女人,一身黛绿衣裙,腰系长剑。半点不假,是几乎要了他的命的冷蝎高飞,她脸上冷冰冰,别没表情,看情形,她定是盯上了巴隆活佛,毫没顾虑地近身盯梢,好大的胆子。
文昌对这两个家伙,可说恨之切骨,但衡量自己目下的造诣,任何一人他也惹不起。越过了两人,他心里越发冒火,心说:“不给他们一点脸色看看,怎消得下这口恶气?”
他愈想愈火,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开始转身反盯住前面两个人,一面在心里打主意报复。如果光明正大的动手,他有自知之明,只能接下三招两式,搞得不好反会丢掉小命,不可妄动。
摸清了两人的去向,他开始从对街超越,走在巴隆活佛的前面十多丈外。他身上未带碧玉屠龙剑,穿的是小民百姓的贱服直裰,除了高大雄壮之外,并未扎眼。
机会来了,前面有一家鱼店,锅炉设在店门口,一锅滚油青烟直冒,锅中炸的小鱼已成焦黄,掌锅师傅正将一个黑黄色的竹捞把炸好的小鱼起锅。
他急步入店,把一锭银子放在灶上,抓起两团麻布说:“大师傅,帮个忙,十两银子给你,这锅油卖给我。”
不管大师傅肯不肯,两手端起油锅奔出店门。大师傅和两名伙计呆住了,莫名其妙,抓起银子一看,确定是十两纹银。
“疯子!疯子!十两银子买一锅油,龟儿子定是疯子。”大师傅手足无措地怪叫。
文昌脚步放慢,等候巴隆活佛到来,油香四溢,锅离火油却在沸沸扬扬。
行人逐渐少了,越往前走的人越少,履声橐橐,碧眼青狮已接近身后了。
由于行人渐少,冷蝎高飞拉近了些、已在八九丈外。文昌侧首看去,心中暗叫可惜。
在对街盯梢的药店伙计晓平,感到莫名其妙。这位自称是施府的护院大个儿,行径太古怪啦!端着一锅油满街走,干啥?
碧眼青狮已到了身后不足一丈,是时候了。
文昌一直等到附近已没有行人,觑个真切,沉着地功行双臂,徐徐半转身躯,双手一送,就把沸腾的油泼向碧眼青狮,同时大叫道:“贼喇嘛!有你快活的。”
碧眼青狮的目光,本来是不住向两侧看望,想寻一家有美女的住宿以便今晚安身,并未留意前面有人计算他。
也是他命不该绝,正好转头向前,同时,文昌是先出声后泼油,按武林规矩出手,无形中救了他的狗命。
他的功力已臻化境,同时早已闻到油香,知道不妙,不敢用掌反击,滚油来势汹汹,已近身直接泼来,左右闪避都难脱身,唯一的办法是往后退,他一声怪叫,右大袖下振,罡风发以殷雷,人向后上方飞退。
可惜,距离太近,文昌也用了全力,碧眼青狮未能全部避开油的袭击,下身被不少的滚油泼中。幸而红衣的下摆又宽又大,护身神功在仓促间也发挥了五成的威力,被袍摆所阻,未能近身。但两足却遭了殃,滚油一沾长裤,热力直逼肌肤,膝以下踝以上立刻皮破泡起。
“啊……”他一声狂叫,人向下落,立足不牢,突然坐倒在地。“当”一声大震,紫金降龙杖砸在青石街上火花四溅。
文昌也吃了一惊,没想到碧眼青狮如此了得,竟能避此一劫,一不做二不休,往街心闪出,想绕过滚油地面扑向倒地的碧眼青狮。
可惜迟了些,后面的冷蝎高飞已经到了。
店铺的灯光明亮,文昌的脸容无所遁形。
冷蝎高飞本来奔向碧眼青狮,突见文昌出现,粉面一沉,扑上叫,“恶盗,你竟未死在洛阳祝家,今晚你的末日……”
文昌心中一惊,这鬼女人眼力果然了得,目下碧玉屠龙剑不在手,想硬拼已无机会,他就好暂避风头。
随手把油锅劈面扔出,怒叫道:“贱母狗,大爷日后寻你,会让你耻辱中死去,大爷定报洛阳数剑之恨。”
“铮”一声暴响,冷蝎高飞用飞快的剑法撤剑挥接,油锅迎剑碎裂,铁片飞射,口中叫道:“恶贼纳命!”
文昌跑入一家店门内,扭头叫:“贱母狗!大爷会有剥光你的一天,为期不远了。今晚如果不是碧眼青狮走在你的前面,你就是受报的人。再会了。”
“你走得了?”冷蝎高飞厉叫,飞扑上来。
文昌冲进木立手足无措的店伙丛,跑入室内叫:“快拦住那发癫乱找男人的女疯子,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他消失在内厅,奔上楼破窗走了。
冷蝎高飞也随着厉喝之声追入室内,但文昌的人影已杳。
这时候,对街突然跑出一个身穿八卦袍披鹤氅的老道,一把扶起怒吼如雷的碧眼青狮,怪叫道:“巴隆道友,你……你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