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忙着应酬,文俊不在乎,梅春冰可吃不消,要不是文俊在古洞取来玉浆给他做饮料,他真难以应付。
午后,仆人来报:“翠园主人东方平回拜梅先生。”
小霸王梅文俊怒打东方兄弟,以致离家出走,乃是尽人皆知之事,双方家长都为了这事心中内疚。翠园主人家中楼高院深,极烽与外界往来,园中不留外客,主人也甚少在家。这些年来,双方从未过往,仅在途中相遇时,略为点头问好而已。昨日梅家父子登门拜望,翠园主人恰好不在家,父子三人留下拜帖即行返回,想不到他会突然上门回拜。
文俊早已摸清翠园主人的根柢,而且向东方兄弟拼过老命,他知道兄弟俩已随阴山天魔走了,所以敢登门拜望,他知道东方平是老江湖,故而十分小心免露行藏,略一整衣,与乃父一同迎出来。东方平带了一名健仆,满脸春风步行而来。
他父子俩长揖迎客,梅春冰含笑道:“应昌公移玉枉愿,蓬荜生辉;年来疏于拜候,尚请见谅。”东方平表字应昌,故春冰称他应昌公。
文俊也上前行礼,恭敬地说道:“东方老伯万安,小侄文俊,久疏问候,老伯海涵。”
东方平眼中阴鸷之光已经隐去,回了一揖,掀须朗笑,打量了文俊半晌,说道:“春冰兄恭喜了,令郎失踪四年余,骤然安返,出落得恍如临风玉树,可喜可贺。”又向文俊道:“贤侄,如果不是你脸上那双凤目依稀可辨,在外真不敢相认呢。”
春冰含笑让客,在大厅落坐,文俊在旁立陪,仆人奉上香茗,春冰打开话匣,说道:“犬子日前返家,昨日专诚至尊府拜候,适吾兄离府未归,不克致候,吾兄不吝移玉蜗居,愧不敢当。”
“兄弟自荆州赶回,得知令郎安返故里,特赶来致贺。”又对文俊道:“贤侄,你一别多年不知在何处如意?”
“小侄游踪四海,至各地书院请拜名贤,惜四年于兹,依然学无所成。好教老伯见笑。”
“你于四年前突然失踪,急坏了多少人,贤侄,你能平平安安返家,我也可安心了。”
“小侄当年无知,误伤英群两兄,承蒙不究,小侄铭感五衷,但不知英群两兄目下可好。”
东方平长叹一声,惨然地说道:“他俩人离家经年,至今音讯杳然,目下生死难料,好教人担心。我相识满天下,竟无一人知道他们的讯息,亦是怪事。这次为小女婚事至荆州一行,想不到我那亲翁反而在汉中见过他俩一面,怪的是时至今日,他俩仍未返家。”
文俊没做声,他不能将内情说出露出马脚。春冰却说:“恭喜吾兄,据说令媛行将远适荆州,不知那家儿郎有此厚福?”
“那是荆州长湖徐家,小女目下寄居荆州亲友家中,下月初兄弟即至荆州为其完礼。本来婚期定于前天初十,但徐亲家为了宵小所乘,因孙女之事大起风波,不得不将婚期礼延至下月初。兄弟为了此事,大为烦恼。”
他这一说,文俊却心中狂跳。东方玉将成为自己的义弟妇已无疑问。因孙女之事大起风波,显然指的是义妹廷芝,难道说她又惹下什么麻烦了?
听东方平的口气,绝不是他的两个难兄难弟的兴风作浪,那么,是昆仑派在其中捣鬼?他想起了剑圣半途袭击之事,已料中五六分,不甲一阵烦躁,恨不得插翅飞到长湖一看究竟。
幸好东方平并未注意他的神情,继续往下说道:“世间欺世盗名之徒,比比皆是,无风作浪这种人确是可厌。我那未来小婿倒是令人满意,亲家一门大小亦无可非议。只是他那些三朋九友,都是大名鼎鼎大有名望之人,却令人不敢领教。”
春冰正色道:“朋友非类,理他则甚,吾兄大可放心。”
“兄弟当然放心,只是看不过心里难受而已。”
三人又说了一些俗事,东方平起身告辞。文俊父子送出院门外,东方平拍拍文俊的肩膀说道:“贤侄,咱们毗邻而居,极少亲近,有空请光临舍下,也好增进你我之间的交情,目下我子女皆远离膝下,甚感寂寞,有空来吧!贤侄。”
“小侄有暇,当亲往拜候,并向伯母问安。”
客人一走,文俊坐立不安,虎目中神光倏现,玉面上泛重重杀机,他端起茶杯,在厅中踱来踱去。
梅春冰突然发觉他神态失常,他那罩上一层寒霜的脸色,和那炯炯发异彩的眼睛,令人悚然而惊,不由大骇。
文俊心有所思,并未发现父亲的骇异神色,他心说:“八成儿是昆仑门人无耻地迫害芝妹,这一群卑劣动物,假使真如此无耻,哼!昆仑将万劫不复。”
“得”一声脆响,接着了阵“沙沙”之声,他手中茶杯,成了一把粉屑。
文俊也顿时惊觉失态,神色一弛,正色向父亲说道:“爹,请恕孩儿失态,碎杯之事,千万别让人知道。”
“孩子,你回家之时箭衣佩剑,今日赤手碎杯成粉,你……你非常人。”
“孩儿目下不便将详情禀告,但请爹爹守口如瓶,孩儿在外四年余,所行所事正大光明,俯仰之间可质鬼神,这点爹爹大可放心。”
“孩子,为父双目不盲,你眸正神情满脸正气,我万分信赖于你。”
“孩儿重任在身,明晨即须远行,短期内不可能在家长侍膝下承欢,尚望爹爹恕孩子不孝之罪。一待事了,孩儿当尽速赶回。”
他踏入穿堂,突又回身叮咛道:“爹爹与弟弟每晚饮用的奇香乳汁,乃是无价至宝,一滴之量,万金难求,可生死人而肉白骨,切记按日服完,千万别让外人知道,不然将有大祸。孩儿书房之内尚留有一瓶,非至生死关头,不可用以救人,即或一用,亦不可令人看见,至要至要。”
当天下午入暮时分,父子俩又至各处辞行,托言游学中州,须三年两载方能返回故里。
午夜一分,一个淡淡黑影离开了庄院。
文俊去心似箭,换了一袭褐衣,脸上涂上一层薄薄的锅烟,头裹青巾,一路昼伏夜行,向荆州急赶。
两夜之间,他赶了八百里,他在十三日的午夜离开保康,十五日清晨便到了荆州。荆州市面安谧如恒,他落店休息片刻,饱餐一顿,出东门缓缓向徐家湾走去。
徐家湾九现云龙徐大爷庄中,笼罩着一重愁云惨雾,庄中住了不少客人,大部分是牛鼻子老道。
湖湾之傍,有一双人影在低声私语,看背影,都是俗家打扮,其中之一是年登古稀,目光阴鸷的老人,腰带下悬着一把缅刀,胁下吊挂一个革囊。他就是昊天堡的智多星,子母飞环方士侠呢。另一个也是老头儿,后脑从左耳根到玉枕骨,有一道光秃秃的创疤,他是昊天堡中,在天残剑下逃得一命的海天一叟卫恭,那剑疤就是文俊留给他的终生纪念。
海天一叟轻声道:“方老弟,你这一着棋,看来确是高明。”
子母飞环自负地说道:“要不是如此,昆仑派怎会与咱们走一条路?龙虎真人那老杂毛,已经传下令谕,半年之内,不准与那小子为难,只有这样才能引那小子找上昆仑弟子,他们又焉能不出手自卫?”
“万一老杂毛不速而至,岂不前功尽弃?徐老匹的儿孙辈并不算是昆仑门人,老杂毛自然不会过问人家儿女之事,这把火就烧不起来了。”
“卫兄大可放心,老杂毛恐怕早就到了西昆仑啦,他准备闭关参修上乖剑道之事,已够他忙的了,怎会在这时赶来?假使他急于闭关,出现中原恐是三年以后的事了。”
“剑圣那家伙靠得住么?”
“绝对可靠。试想看,昆仑弟子中,剑圣那家伙最为狂傲,自命不凡,且无半分容人之量,由他那剑圣的名号中,可以看出他自负高做到如何程度了。而在两次较剑中,全败在那后生小子之手,表面上他不得不遵从掌门令谕,骨子里却将那小子恨之入骨,无时不在打主意洗雪前耻,食肉寝皮这难消心头之恨,千手如来宏观法兄在汉中府略施挑拨,他便落入彀中,这条妙计他全力进行就是明证,所以绝对可靠。”
“那小子万一不来呢?”
“会的,在灵官庙的昊天堡你不见他和那丫头的亲热劲,和狂怒的狠劲?天下间情之一字,足可令英雄豪杰洒热血抛头颅。”
“昆仑这一群,并无佼佼出群的高手,连剑圣也挡不住那小子十招;那小子一来,我想,哼!一切枉然。”
子母飞环桀桀冷笑道:“卫兄,你真够笨,那小子定可将这些蠢材全行兵解,事情闹得愈大愈好,龙虎真人受得了,昆仑门人岂肯甘休?这次到中原的门人,只是在东昆仑几个货色,而真正的绝世名宿,却是在西昆仑修真;你想,龙虎真人往西昆仑用意何在?半年内不准找那小子生事的用意何在?嘿嘿?我倒希望那小子能将他们杀光,干脆咱们也在暗中下手,帮那小子一个忙,驱狼吞虎之计,才算是万分圆满无憾。”
两人商量半晌,方掩住身形绕到庄院北面入庄。
良久,五丈外丛草中,一道灰影以低矮的身法,借水草掩住身形悄悄走了。细心的人可以看出,灰影头顶光光,还可看出前额之上,有四行戒疤的形影。
文俊踏着晨曦,走入徐家湾,村中人一个个表情沉重,面带愁容,不时向东面的徐家庄院偷觑一眼,对进入的陌生人甚是注意。文俊身穿褐衫,身背包裹,脸上黝黑,毫不起眼,但也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一出徐家湾,就可看见徐家庄院前那座大松林,松林前缘,有两个老道倚在树上低声说话,眼睛却注视着进入庄院的小径。文俊伛偻着背,踏着沉重的步伐,沿小径直趋松林。
这两个老道直待文俊到了身前丈余,其中之一方站正发话:“无量寿佛!看施主满脸风尘,定是远道而来,莫非是找仁义大爷有要事商量么?”
“小可由宜昌来,奉敝东主之命,前来禀明大爷有关店务之事。”
“哦!”老道听他一口土腔,倒未怀疑、接着说道:“你由荆州经过,可曾见到一个身材高大,穿一身蓝色或白色箭衣,肩下挂蓝色革囊,腰插破剑的少年么?”
文俊故意沉思片刻,摇摇头,打着土腔答道:“荆州人真多,唔!好像没看这么一个人,道爷要找他有事么?”
老道不耐地说道:“别问有事没事,快进去!”
另一老道走近阻止道:“且慢!你的脚下,唔!靴子倒是真够派头。”说着,伸手便抓文俊右手脉门。
文俊脚下穿的是蓝色薄底快靴,他虽将尘土掩住本来颜面,可是那精工缝制的形式,却瞒不住老江湖。那年头,大明天子有令,庶民不准穿靴,尤其是华丽的靴子;北方寒冷,也只准穿牛皮直缝靴。那老道确是细心,在靴上看出了毛病。
文俊一看马脚已露,只好先动手再说,对方五指一搭上腕脉,他若无其事一翻掌,反将老道扣住,右足飞浇,足尖点在他的胸前鸩尾穴,同一瞬间,左手扣指一弹,一缕劲风击中另一老道鸩尾穴,两老道乖乖躺倒。
他一动手,林后突然响起金锣的狂鸣,他脱口自怨:“糟!我该留心附近的暗桩,该死!”他知道暗中混入已不可能,索性明干。既然知道是昆仑门人捣鬼,他火啦!剑圣在汉中府传言,半年内不向他报复,但不到一月,剑圣就在天河口附近,与千手如来、道圣、道通、海天一叟、苗成等六人,乘夜偷袭他和三音妙尼,在武当也和玉道人一同出手。现在,他们又挟天子以令诸候,又找他的麻烦了,他怎能不气?
他急怒交加,不动脑筋思索如何设法混入,竟然兴起明闯之念,以致被制于人而不知谋取主动。他火速将包裹扔入林中草丛,褪去外面褐衣破裤,现出里面的蓝色劲装,将天残剑插好,向庄门急闯。
他一进庄门,朱漆门扉突然大开,闪出两手赤手空拳的老道,和一个雄壮青年人,老道他不认识,年轻人是在汉中府曾经见过的铁胆郎君葛云鹏。
“文俊兄,别来无恙。”葛云鹏拦住门外先行礼招呼。
文俊只好站住,回了一揖,冷冰冰地说道:“托福,葛兄倒记得在下,难得。”
“足下虽容易前来,但穿着打扮一目了然,岂有不记得之理?”
原来文俊虽然恢复原来装扮,但脸上黑烟并未洗掉。文俊的语音冷峻无比的道:“阁下拦住去路意欲何为?”
“汉中府本派掌门曾颁下令谕,不许敝派弟子与足下交往,徐家师祖叔乃是昆仑门人,足下难道尚须在下解说么?”
“是否与在下交往,乃是阁下昆仑派之事;但在下的义弟妹,却非昆仑门下,在下找的是义弟妹,与贵派毫无关连,阁下用不着这儿自讨没趣。”
“梅兄此言差矣!徐家师祖叔身列昆仑门墙,师门恩怨,无可化解,与足下自然是势同水火,而他老人家的儿孙辈,断无与敌结交之可能。足下既然深爱义弟妹,交情固然无可非议,但他俩岂能置亲于不顾,甘冒大不韪与足下交往么?祖孙三代之间,何以善后?令人骨肉相残,乃是世间最不人道之事,梅兄乃人中骏龙,请自三思。”
文俊被说得呆住了,长吸一口气,做声不得。
“梅兄如强欲入庄,在下有自知之明,不敢拦阻,请自便。”
文俊沉吟片刻,突然转身大踏步走了。
铁胆郎君返身入庄,劈面撞见剑圣和海天一叟、子母飞环两人匆匆赶来,剑圣急问道:“那小畜牲呢?”
“禀师祖爷,他不入庄自行离去了。”
“什么?”剑圣吹胡子瞪眼睛大吼道:“你怎么不激他入庄?”
“禀师祖叔,葛师侄确已出言激他,可是那小辈不予置理,冷哼连声竟自走了。”是随伴的两个空手老道插口。
“哼!你为何不出手拦他?”剑圣指着老道怒吼。
“弟子遵守师祖叔吩咐,不敢妄自出手。”
“死人!他走了就该动手呀!”
“弟子未奉钧谕,不敢冒破坏令谕之罪,而引致大祸,累及师门。”
剑圣跺足大恨道:“混蛋!你这没用的废物。”
“弟子无能,乞师祖叔让弟子回山苦修。”两老道同声说。
“滚你的!”
“谢师祖叔恩典,弟子即行拾掇西返。”两老道行礼退下。
剑圣突然说道:“且慢!我在此地的一切所为,不许你在掌门之前道及。”
“弟子既返甘州,恐不能遇见掌门师尊,师祖叔大可放心。”两老道毫无表情地走了。
子母飞环不怀好意地说道:“仙长难道就此罢手不成?”
“笑话,他非入彀不可,徐家湾已布下十面埋伏,贫道不信会功败垂成。我们快赶!”
“方老弟和道长请便,老朽立等佳音。”海天一叟乘机撤身,他的一双狗眼轻瞥铁胆郎君一眼。
“走!”剑圣声出人闪,向前急追。
海天一叟等两人走远,对铁胆郎君阴恻恻地说道:“好小子,你这欺师灭祖的罪名闹大了。那小子盛气而来,断无不入庄之理,是你透出口风,告诉他这儿危机重重,把他吓跑了的。”说着,渐向铁胆郎君走近。
铁胆郎君若无其事的屹立,冷冷地说道:“卫老儿,你想你的挑拨离间恶毒诡计,在昆仑门下之前可以得逞么?哼!未免太天真了。”
“别忘了,贵门下四大护法中,无一不是火爆性儿,急欲制恨海狂龙于死,老朽身为局外人为贵派仗义助拳,一无所求,请问四大护法信你抑或信我?”
“你也别忘了,本派弟子任谁皆和阁下与那姓方的,全是昊天堡的余孽,只不过碍于师祖爷金面,不好发作而已。你更不可忘了,师祖爷与你和那姓方的,彼此之间各怀互相利用之念,你真以为本派堂堂名门,能和塞北人魔携手合作么?你简直在做梦。”
“你这些话,老夫全盘算过了,但有一事你却并未计及。”他一面说,一面有意无意间将进入庄院的甬道阻住了。
“你像真够自信的。”
“不错,你可知那位方老弟,献计在湖边练武场设埋伏,将庄院中的人全集中东面的用意?”
“集中全力对付恨海狂龙,在下记得这么说的。”
“你猜对了一半,请看,这儿花花木成荫,距大厅有五十丈之遥,大厅与及左近一无人迹,唯有你我在此,阁下难道没想到后果么?”
“阁下心怀叵测,瞒不了我铁胆郎君。”
“瞒不了是一回事,事实上你已身中奇毒,只消你用劲出声呼叫,真气即行闭死经脉,不信你不妨试试,保证你的声音一到喉间即可倒下。老夫的功力,你该心里有数,在庄内放上一把火暗中乘乱下手杀人。”他掏出一把黑白棋子,接着往下说:“毒药和棋子,都是那小狗的拿手玩艺。这一来,贵派不是与恨海狂龙不共戴天么?”
铁胆郎君骇然变色,因为他乘间暗中运气,发觉呼吸略一沉重,气海即行一窒,他怎得不惊呢?额上大汗如雨。“好毒的心肠!你这……”他刚想破口大骂,稍用些劲,便感到气往内流,不能出声,眼前渐黑。
“要不毒,怎能在昊天堡中坐一把交椅?小娃,你可怨我不得。”
“哈哈……”一阵笑声乍起,在十丈外花丛直冲云霄,接着传来一个宏亮的嗓音说道:“牛鼻子,你可相信我和尚的话了罢?可笑你们这一群所谓修真之士,愚蠢得真是无可救药。且慢,别妄动,老鬼身上可散发闭气毒药,没有解药最好避远些。”
海天一叟吃了一惊,知道大事不妙,形迹一露,大大的糟。他有自知之明,昆仑的四大护法他只能以一敌一,再不走只有倒霉,不待对方说完,龙头拐往臂下一挟,展开奇快的轻功,他向庄外奔去,一出庄门,他心中喊叫一声“苦也!”
庄门与松林不同,半弧形排出四个老道,正是昆仑的四大护法,无影仙太风、火真人太火、璇玑道人太云、雷电手太雷,风火云雷全到了。
四老道的右首,站着一个窝囊老和尚,眯着眼,裂着嘴,似笑非笑地盯着海天一叟。他就是江湖多管闲事,与文俊大闹氲氤山庄的脏和尚。
雷电手为人最为急躁,他已听清海天一叟与铁胆郎君的对话,早已按捺不住,大吼一声撤下一把银芒闪缩的长剑,拦住去路恶狠狠地说道:“狗东西,你好歹毒的心肠啊,好卑鄙的嫁祸毒针,昊天堡的这东西到底不是人。”骂完,作势扑出。
无影仙也撤下长剑叫道:“师弟,屏住呼吸!”
“他走不了,让我来!”火真人不慌不忙地将两人拦住,取出悬在胁下的一支长有三尺,粗如鸭卵的如火短棍,对海天一叟道:“阁下是俯首就擒呢?抑或是想尝尝本真人的雷火棒的滋味?两条路,任你抉择。”
“哈哈!”海天一叟知道走不了,强作大笑道:“卫某远没将诸位放在心上,凭你们几块料想留下卫某,可笑之极!”极字一落,龙首拐反扔而出,乘势向右急窜,捷逾流矢,晃眼间便逸出三丈外。
昆仑四大护法岂会上当?他一动四人亦动,劈面撞上璿玑道人,银剑幻出千朵剑花,剑啸震耳,向海天一叟扑到。老鬼冷哼一声,身随拐转,收龙首现杖尾,一杖扔出,响起一声金铁交鸣,两人同被震退一步。
海天一叟心中一凛,暗说:“这杂毛竟能以长剑震开我的重兵刃,端的名不虚传,我得走!”他想走便走,仍向右急闪。
旋矾道人怎肯让他脱身,剑闪万丈银红,一招“落叶飞花”截出,攻敌首点敌腹迅若惊雷。
海天一叟唯有出招反击,别无他途。另三名老道在一旁仗剑戒备,将老鬼围在当中,两人剑来剑往,缠斗三十照面,但听罡风怒发,只见人影飞腾,端的是势均力敌,棋逢敌手。不久,庄院中响起锣声,昆仑弟子纷纷向庄外赶。
在廷芝的绣闺内,恰于其时展开了生离死别的场面。
文俊被铁胆郎君苦心孤指,以一顿利害攸关的说词把他劝走,本来决定一走了之的。但一入松林,目光落在已被制住的两名老道身上,恨意油然又生,忖道:“这些人如此卑鄙,难道这就罢了不成?不!我得入庄一看芝妹,如果这些人硬要阻拦,哼!”
他抚摸着天残剑柄,面涌杀机,虎目中神光倏现,展开御气蹑空盖世绝学,向庄北绕道掠去了,他一走,剑圣和子母飞环便到了。
剑圣解了两老道的穴道,询问经过和文俊的去向。两老道只将点穴道之事说出,余事一概茫然,因为他们人事不省,自然不知文俊的去向。剑圣和子母飞环问不出所以然,只好越过徐家湾村落,向荆州方向急赶。
文俊绕至庄院北面,这一带他十分熟悉,剑圣将人布置在东面近长湖的演武场左近,庄中除了庄丁,并无高手驻守。庄丁们虽学了几手防身功夫,怎能发现文俊的身形?被他毫无阻碍地进行入了廷芝的香闺。
香闺里没有廷芝的身影,大概也到了演武场去了,文俊不动声色,坐在了绣榻旁软榻上等候。这里是内院女眷所居的楼房,是男人的禁地;在这儿绝对完全,没有人会发觉有陌生人敢于进入这禁地。不久,外面金锣狂鸣,人声汹涌。文俊置之不理,凝神倾听着香闺外的声音。
良久,走廊里传来了轻灵的足音,愈来愈近,文俊倏然站起,闪在流苏销金帐后。
房门悄悄地推开,幽灵似的飘入一个人影,那是廷芝。她浑身一色蓝,蓝衣蓝裙,蓝色的坎肩,垂至胸前的流苏,也是蓝。腰胁下裙带之侧,插着一把连鞘匕首。
她那凤目之下,已消失了往昔明媚的光辉,眼圈红肿,眼神涣散,茫然地向前直视。往昔吹弹得破的芙蓉嫩颊,泛出了苍白之色,消瘦了不少。
房门并未随手关上,她目光徐徐由左面庄台扫向右侧书案,最后落在绣榻之上。突然她扑向绣榻,伏在绣裳上低声饮泣。房门无声地合上,姑娘毫无所觉。突然她感到一只温暖而颤抖的大手,轻轻地按上了她耸动着的粉肩。
姑娘虽深陷于悲痛之中,但神智仍清,首先她已嗅到一缕至为熟悉令她永铭心坎的幽香,不由心弦为之狂震,肩上大手一落,她轻呼一声,霍地翻身坐起,眼前蓝光耀目,她意乱情迷地抱住文俊,放声大哭。
文俊一手挽住她的细腰,一手抚着她头上的三丫髻,颤声说道:“芝妹,苦了你了!”
“哥,这……这不是梦么?”她抑住哭声,抬起螓首惨然问。
“芝妹,我终于来了,可是……”
“我梦寐之中希望你来,可是又不希望你来,相见不如不见,徒增心中悲痛。”
“我知道你内心沉痛,可是我情难自己。”
“哥,你来了也好,自此一别,唯愿缘结他生。”
“芝妹,你说什么呀?”他惊骇地扶正她的娇躯,神色紧张地问。
廷芝强抑悲伤,注视着他的俊目,又道:“你我今生无缘,唯有缘结来生。师门仇怨深结,势同水火,爷爷是昆仑弟子,师门戒律也不敢故违,那种结果将是人间惨事,我……我怎能要看爷爷受门规处治,冒天下大不韪,不顾骨肉之情,谋一已之福呢?”
“想不到昆仑门下,以侠义道扬名天下的名门大派,竟也如许卑……对不起,我失言了。这样吧,我们可以结伴隐居名山大泽,遁世清修……”
姑娘打断他的话道:“哥,那不可能的。他们似我为要胁,唯爷爷是问,假使我不别而行,爷爷将受门规处治。哥,我不能置爷爷于不顾,逆女之名将受天下人唾骂。”
“天下人自顾不暇。难道说,昆仑就不怕天残剑奇惨的报复?只要他们敢于动此地一草一木,东西昆仑将血流成河,用他们的血,洗清他们的罪恶之手,恨海狂龙……什么人?”他突然向房门低喝,又说:“休得自误!”他的手按在天残剑鞘上,虎目中罩上一层浓霜,转身放开芝姑娘,目注房门眼现异彩。
房门轻轻推开,现出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婆,和一个明艳照人的少女。文俊认得,老太婆是鹤鸣峰下现身,助他一臂的白发婆婆,少女是翠园公主东方玉,他未来的义弟妇。
“姨婆婆,”廷芝低首轻唤:“玉姐,请进来坐。”她苍白的秀颊,染上了酡红。一个大闰女的闰房,出现了一个大男人,她脸皮再厚,也羞得不敢抬头。
白发婆婆没有答她,却向文俊正色道:“哥儿,芝丫头的话,确是事实。再退一万步说,即使你能诛尽昆仑门人,但他爷爷却难于九泉瞑目。君子爱人以德,你爱芝丫头,怎能忍心陷她于不义?即使她愿随你浪迹天涯,有生之年,她亦将梦寐难安,终生痛苦,无法消除内疚之心,哥儿愿你三思。”
芝姑娘一声悲鸣,伏在枕上痛哭出声。
文俊钢牙挫得格吱格吱的响,后面上泛起痛苦的神色。他长吁一口气,恨恨地说道:“罢了,希望日后别教我撞上昆仑门人。”
“哥儿……”
“不会主动动手,但愿他们自爱。”
“俊哥……”
“四载余结义之情,当年山盟海誓之爱,芝妹,今从此绝。我会将你永铭心坎,唯愿缘结他生。”
“俊哥,待一年半载之后,我将随姨婆婆皈依佛门,青灯贝叶以了余生。江湖险恶,人心鬼域,别后愿你珍重,勿以我为念。”
文俊悲从中来,虎目挂下两行清泪道:“芝妹……你如果皈依三宝,我将终生难安。好好听爷爷安排,别太苦了自己。请转告芳弟,我祝福他。”
他深注廷芝一眼,幽幽一叹,一咬牙大踏步出房,突对东方玉沉声道:“玉姑娘,请归告令尊,令兄东方英群两人,已随阴山天魔出关,不久或许会在中原称雄道霸。他两目下功力,足可跻身绝顶高手之林。令兄与我恨海狂龙之间,因芝妹之故曾于汉中府较量过,请转告令兄一声,今后休得再找恨海狂龙,不然将后悔无及。”说完,蓝影一晃,形影具缈。只有廷芝的哀哭声,震荡在空间里。
东方玉对这脸上黝黑的高大蓝衣人,感到莫名其妙,他怎会知道她的姓名,恨海狂龙不是一个俊美少年么?怎么却变得如此黝黑难看呢?
文俊以绝世轻功越出庄院,心中哀痛与仇恨交煎,形如疯虎向西急掠。
庄门前,突然传出一声垂死的哀号,海天一叟浑身是火,倒在地上四处乱滚。一旁晕死着两名老道,那是璇玑道人和雷电手。他们大概是步出铁胆郎君的后尘,中了闭气之毒。文俊眼角已将场中景象看清,但他心中痛恨昆仑门人,懒得管他们的闲事,迳自向荆州赶去。
徐家湾村落前半里,有一条小河钩,他扑至沟边,伏下将头埋在清澈的流水里,许久方抬起头,恨恨地自语道:“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在江西我已知她是昆仑门人,明知这段结缘之情将成过眼云烟,为何又眼巴巴地千里赴援,牵惹这许多麻烦,昆仑门人也大过无耻,未免欺人太甚,好教我进退两难,我能不顾一切以血报复么?”
“不!”他心中在替自己回答:“爱屋及乌,我不能让她为难,我不能负她。”他洗净手脸的黑灰,紧了紧背上包裹,甩开大步,向荆州走去,一面心中暗忖:“七星山会期还早着里,我得先到阎王谷一走,阎王令主杀师逆贼,活得太久了。”
他肯定的认为,以蛊菌毒暗害双龙之人,必定是阎王令主所为,只消抓着圣手华佗,自会水落石出,不怕他不承认。正走间,突然见里外官道尽头,现了一群人影,正向这儿联袂而来。他虎目神光突现,面泛杀机,暗说:“这杂毛可恶!我真得好好教训他!”他冷哼一声,大踏步向前迎去。
剑圣和子女母飞环一阵急赶,将近荆州,一路之上不时询问道上行人,是否看见一个蓝衫挂剑少年经过,回答皆令他俩失望,谁也没见过这么一位蓝装少年。
正当他们将要返回徐家湾时,突见由荆州方向来了一大群老少僧人。剑圣大喜,对子母飞环说道:“方施主,我们的实力,足以让恨海狂龙丧胆了。”
“道长眼力确是高明,峨嵋的监寺五老来了三位。少林弟子一向极少出现江湖,想不到达魔师三僧竟然莅临,委实异数。”
“方施主见多识广,一眼便出你们的身分,贫道佩服。”
来的一众僧人,都是有道高僧,共有十六人之多,峨嵋监寺五老,都是掌门笑面如来法性的师弟,这次来了排名第一的法生,老四法行,和老五法尘。这监寺五老,在武林的名望高人一等功臻化境,嫉恶如仇,可是他们极少在江湖行走,在四川活动的妖魔鬼怪,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胡来。
少林自大明统一天下,颁布了许多有关寺庙的禁令,最度少林头痛的是,未成年的人不准出家,收容的僧人如敢故违而被查出,脑袋准会搬家。其次是胆廷祟奉喇嘛,中原的十宗不吃香,所以少林僧人只好闭门苦修,不问外事。
达摩院三僧,是超字辈僧人中,功力佼佼出群的高手,方能荣膺达摩院知客僧,接待慕名而来,瞻仰达摩祖师圣迹的天下英雄豪杰,与达官显贵。三僧的法号是超缘、超若、超常。少林寺僧侣近千,职司分明,内外各异,艺业各有专精,所以虽辈分相同,但功力相差极为悬殊。以丧身将台谷的超乘、宗、觉、果,与幸保首领的超明来说,比起达摩院三僧,相差简直不可以道里计,同时超字辈弟子,修为相去天壤。目下少林掌门超尘,已是超字辈门人,不但年岁相差甚远,功力更不可同日而语。
除了六名甚有名望的僧人外,其余十人在武林无籍籍之名,大概他们极少在江湖露面,故剑圣对他们皆感到陌生。一群僧人也看清这一道一俗,彼此皆有一面之缘,不算陌生。
双方都紧走两步,行礼相见,少林超缘首先向剑圣发话:“真道友东来中原,老衲日前方知故友行踪,特此程赶来礼会,并问候贵门仙驾圣寿无疆。”
“贫道俗务缠身,未克分身亲诣嵩岱,一谒贵掌门法驾,道兄海涵。”剑圣喜悦地答,并向法生大师道:“法生道兄铄健如昔,想必已参透大乘,可喜可贺。一别转瞬十年,久未通音问候,想不到竟来此不期而遇。道兄极少行道江湖,清修峨嵋金顶,在湖广能与道兄相遇,大出贫道意外。”
超缘脸色铁青,沉声道:“老衲由襄阳,惊闻敝师弟超乘等人,于武当山将台谷,惨死于恨海狂龙之天残剑下。为此,老衲亲诣三元宫拜望玉道人道友,不想玉道人恰于日前已动身北上关洛,据说已传出玉简法帖,召集六派掌门人聚会江南省黄山。而武当的道友们,对将台惨案皆讳莫如深。老衲与敝师弟超乘,原得崆峒乾坤一剑玄真仙长之玉柬,示知四十余年前大闹六大门派山门的天残剑,已再次肆虐武林,恨海狂龙仗天残剑焚南崆峒,行将重与我六大门派为敌,故奉敝掌长大师法谕,到江湖一控虚实。想不到老衲迟发三日,敝师弟等已遭毒手。老衲在武当未得其详,风闻道友于徐家湾等候恨海狂龙,因而冒昧前来拜会,一看究竟;在荆州恰逢法生法亦闻讯赶来,故而结伴而来,老衲倒得破戒与恨海狂龙一算血仇,至于天残剑倒是次要。”
剑圣正想说话,法生已抢着说道:“月前恨海狂龙火焚昊天堡,敝师弟因与少林的觉非大师适逢其会,即行返报掌门法驾,得知天残剑目前的主人,较当年恨海狂人功力更高,而且胸愤仇恨,更具危险性。敝派于四十余年前,虽遭恨海狂人骚扰,但我派有错在先,并无追究之意。半月前,昊天堡主宇宙神龙闻人杰,突然光临峨嵋,力除利害,促敝派掌门共参为武林诛害之举,但敝掌门不愿重惹是非,唯有婉言回绝,仅派贫僧率师弟七人下山,一探武林动静,别无他意,亦无与恨海狂龙为敌之念,特先行表白。”
说到这儿,轻蔑地瞥了子母飞环一眼,不屑地说道:“敝师弟法因与少林觉非大师,均目睹贵派在灵官庙与恨海狂龙冲突之经过,贫道不敢妄论孰是孰非;但贵派与昊天堡势不两立,却是尽人皆知之事,恨海狂龙火烧昊天堡,直接替贵派拼尽全力,而道友却与昊天堡的方檀樾并肩而行,实令贫僧大惑不解,惊诧莫名,此中缘故安在,道友何以告我?”
剑圣窘得老脸发赤,呐呐地说:“闻人杰毁我昆仑门下的庄院,双凶同时现身,联手……”
法生冷冷地语气中饱含不平地接口道:“那次也是恨海狂龙冒死援手,要不是蓬莱神山三仙门人及时现身,恨海狂龙也将陪殉贵派门人。”
“那是恨海狂龙适逢其会,各行其是,并非有意助本派却敌。”剑圣强辩,又道:“闻人堡主与恨海狂龙,有杀师大恨牵涉其间,亦是尽人皆知之事。”
“因此,道友就可名正言顺与昊天堡合作啦!”法生嘲讽地说,并淡淡一笑。
“方施主并未与敝派为敌,寄迹昊天堡亦只是权宜之计,今与闻人杰已断绝交往,愿助敝派一臂之力,法兄怎能不分皂白,血口喷人?”
法生故装愚昧地捧腹大笑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贫僧未免少见多怪了,呵呵!少见多怪,血口喷人一语,道友说得是。但不知道友可候着恨海狂龙么?”
面含阴笑的子母飞环插口道:“那小子就由这儿向荆州逃了。天残剑四十余年后,力闯六大门派山门,相信峨嵋对此事不无耿耿,大师在此说此无关宏旨若无其事地话,方某真大出意料之外。”
“方檀越与真道友果然不愧称武林翘楚,能将恨海狂龙赶得逃向荆州,贫僧佩服得紧,呵呵佩服得紧。”
超缘一看双方要闹僵,忙接口道:“老衲与法生兄由荆州来,并未发现传说中穿蓝衣佩天残剑之人,可能仍在后面,你我何不向长湖一搜?”
剑圣乘机下台道:“缘大师所料不差,如果不遇,诸位大师请至徐家湾,贫道聊尽东道了。”
“诸位请先!贫道倒想一开眼界,但得先行言明,贫僧未奉师门法谕,不敢妄动无名,不尽之处,诸位休怪。”法生合掌退下,却未留意子母飞环向剑圣递眼色。
剑圣说声“请!”与子母飞环伴随超缘,同徐家湾往回赶。不到一里地,子母飞环眼尖,已看清远处大踏步而来的梅文俊,他先向剑圣冲左右后侧的法生一呶嘴,说:“这小子果然落在后面,瞧!他那狂傲之态,似乎他的武功可登天下第一一般。”
众僧人闻声远望,果见一里外蓝色身影,昂首阔步而来,似乎并未将任何人放在眼下。
剑圣神色一紧地说道:“果然是他!咱们小心了。”
法生喃喃自语道:“阿弥陀佛,法因师弟形容并未过分。师弟们,遵守师门法谕,不可妄生是非,不得为师门招祸。”他领先缓下步伐,在一丈后跟进。
双方愈来愈近,文俊毫无所惧,迎面撞到,虎目在剑圣和子母飞环脸上不屑地搜索。子母飞环心怀叵测,不等少林僧人开口,蓦地一扬左手,一枚拳头大小,银光闪闪的飞环脱腕飞出,去势如电直射文俊胸前七坎大穴。
文俊冷哼一声,不闪不避,不退反进,急逾电闪,伸虎掌猛抓飞环,“卡卡”两声,飞环在文俊掌中突然爆炸,中间爆出两个锋犀利刃,比母环略细的子环,可是文俊虎掌坚如铁石,内力惊人,那一抓之力,足可化铁为泥,飞环怎禁他一抓?三只环立成铁粉。
子母飞环本来有一手飞环绝技,一出三枚,三三变九,一流高手亦难逃毒手。可是他今天只发一枚,环出即飘身急退,方向正是后面的峨嵋众僧,剑圣早知他的用意,就是先行出手,引发文俊的无名火,诱入峨嵋众僧之中。这么一来,文俊势必出手伤人,峨嵋僧人焉能置身事外。
文俊果然上当,捏碎飞环,如影附近猛扑,快逾电光石火。法生蓦地一惊,喝声“退!”首先向右跃开,让开了母环的退路。可是他身后的七名师弟,却出其不意闪避不及,只能临危旋身,吸腹扔肩向两旁一分,在间不容发中让过子母飞环退势奇急的身躯。
蓦地里响起数声闷哼,人影纷飞,方便铲向两旁脱手飞落,蓝影已扑过人丛,法生跌足骇叫道:“我多么愚蠢哪!中了狗贼移祸之计了,师弟们,别妄动,先救人要紧。”
原来文俊来势逾电,他认为这些僧人们,都是剑圣和子母飞环请来助拳的人,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左右一分,将阻路的三名僧人震得内脏重伤,直飞出两侧丈远近,身形渐进,直取子母飞环。
剑圣大吼一声,闪电似拔剑出手,在旁截出。“先擒下他!”少林僧超缘心被油蒙,也同时大喝,八把收埋曝尸的方便铲,向文俊的背影递去。
文俊身形奇快,快得令子母飞环魂飞胆落,他只觉蓝影像一道炫目的光亮,一闪便到了眼前,他临危自救,身在半空双掌齐挥,左二右三五枚闪闪发亮的飞环脱手飞射,双手急出一招“如封似闭”,想将蓝影阻住。
五只飞环齐出,那是他破天荒第一次如此使用,过去最多不过用上三枚,尽够将比他更强的对头收拾掉了。而且双方距离又近,躲闪的机会绝无可可能,五三共有十五枚可以裂石切金的白金环,想完全避开那是不可能之事。
文俊知道这家伙飞环了得,刚才已试他的腕力和飞环爆炸的威势,果然不可轻视。这次他不再冒险,体内先天真气引发了六合须弥功,突然向外一迸。
正前方留一空隙,力道不向前爆,左掌一探,右手戟二指疾挥。子母飞环狂叫一声,左掌齐腕折断,接着“蓬”一声闷响,文俊的左掌拍在他的右胸上,身躯飞跌三丈外,眼看活不成了。
同时,怒吼之声震耳欲聋,十五枚飞环被六合须弥功震飞,以更为凌厉的声势,锐啸刺耳,向两旁飞射,剑圣首当真冲,他顾命要紧,一剑振出无数青芒,剑气丝丝中,三枚子母白金环被他浑雄的内力,震得偏向而飞,也幸而相距甚远,不然将被六合须弥功波及。
扑来的少林僧人,也双铲并施,在叱喝中将飞来的白环全行击落,生死间不容发,好险!
文俊击来子母飞环方士侠,身形骤转,响起一声清越的龙吟,天残剑光华耀目生花,一招“怒海藏针”急似奔电,攻向剑圣青茫茫的剑影。剑圣是天残剑下的亡魂,光华一到,他斗志全消,赶忙旋身撤剑,摆脱四周光华所发的吸力,向左飞退。
无奈文俊来得太快,不等他定下身形,另一招“七星联珠”已临顶门,他骇然失色,身形在一发千钧中向左急转,昆仑绝学龙腾大九式中的“旋龙遁影”用上了,眨眼间便到了文俊身后。
“着!”文俊蓦地大吼,一招“回龙引凤”向后点出,身形向后急闪,刚好截住剑圣所攻出的“鸿钧三旋”,这招玄天神剑中的绝学,急如星火,厉若惊雷,在剑圣手中发出,大有功参造化鬼神莫测之机。
可有他所遇的龙韬十二剑,“回龙引凤”正好突然截住他旋转的方向,出其不意抢制机先,牛鼻子如不变招,刚好撞上天残剑。
剑圣名不虚传,硬生将身躯钉住,斜里一剑振出。双剑交错,剑气丝丝刺耳,响起一声朗吟。文俊手腕略挫,剑圣被震退八尺,青芒一敛,他发觉青芒蒙蒙宝剑,缺了一粒豆大的缺口,手腕酸麻,真气为之一窒,两人拼了内家真力。两人奇快绝伦换了三招,一旁的十六名和尚骇然色变。等他们喘过一口气,形势突变。
老道刚吸入一口气,强压翻涌腾跃的丹田气血,光华疾闪,随着文俊的冷哼攻到。一照面间,文俊紧攻五剑,把老道迫退了两丈余,“着!”文俊阴森森的叱喝,攻出一招,“梅花三弄”。
牛鼻子手忙脚乱,挥出一招“乱石崩云”,挫身运剑,以进为退,在光华临腹的瞬间,百十朵剑花狂振,迎着光华飞射,身形急撤。他快,文俊何尝慢了?嗤一声响,光华贯入青芒蒙蒙中最后一朵梅花,将牛鼻子的头上九梁冠击成粉碎,一发之差,脑袋幸未开花。
文俊的灵官庙力拼剑圣十招,最后以大周天剑法取胜,心里大是不服,他不信龙韬十二剑胜不了玄天神剑。在这一段时日里,他又参悟龙韬十二剑不少精微之处,故而攻势绵绵而出,抢进机先。他不愿取剑圣的老命,所以剑势略向上扬,击碎他的九梁冠,给他一次危极险极,惊心动魄的教训。
他收剑不追,天残剑光华收敛,昂然屹立,看着披头散发的剑圣,用冷似寒冰的语气说道:“下次相逢,在下不再和你客气,凭你这块料,哼,还得再下二十年苦功!”他扫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僧众,发出一声长啸,蓝影一闪,流星似的向荆州方向飞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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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东门外,也有一群人向徐家湾走,最先那人身法异常轻灵,宛若行云流水,络腮灰胡迎风飘飘,招风耳摇摇若动,绿色团花罩袍下,不时现出一把朱红如火的剑鞘盛囊。他,正是宇宙神龙闻人杰。
法生用救伤丹救了三名师弟,目睹文俊以凶猛凌厉的剑法,将剑圣的九梁冠击碎,不由慨然道:“看来这场武林劫境在所难免。法因师弟所料不差,此子技绝群伦,艺臻化境,但满腹激仇一怒而天下危;虽则面冷心慈,但在爱恨交煎之下,势必愤事,尤为可怕。我得回山禀明掌门,峨嵋如想置身事外,唯有召回门下弟子,不问江湖是非一途,免得为人所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他饱含深意地瞥了剑圣和超缘一眼,合掌唱出一声佛号,默默地行告别之礼,参起师弟们缓缓地向荆州走了。
他想返回峨嵋禀明掌门,召回门下置身事外,可是晚了一步,大错已成,半途中三位师弟的内伤恶化,沿途耽搁,最后在叙州柏树岭伏龙居士家中,耽误十日;峨嵋掌门笑面如来法性,已经应武当掌门的玉简法帖之名,到黄山应约去了。世间事冥冥中似有主宰,半点不由人,由于法生这一耽误,峨嵋几乎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少林僧人超缘,虽未插手和文俊一拼,但反震而回的几只飞环,已把他们震住了。少林的菩提禅功,为佛门降魔至宝,却不是每一位少林僧都可学的武林绝学,没有大根基大恒心的人,连想也不必想。那也是不为多魔所侵,可反震外加力道的奇学。
文俊的六合须弥功已练至化境,可任意发出或消除气流爆迸的响声:超缘不明内情,他只看到子母飞环一近文俊身畔,突然以更急更疾的速度折向两侧飞射,他怎得不惊?还认为文俊也练有有与本门的菩提禅功相伯仲,或者更胜一筹的神奇功力呢?
他茫然地注视远处子母飞环方士侠的尸体一眼,尸体已经变僵,面色略为苍白,看不出任何异状,鲜红的血水仍在缓缓沁出。
“阿弥陀佛!师弟们,我们埋了他吧,也是一场功德。之后,我们得赶回嵩山覆命,你我的功艺相去太远,不必和恨海狂人拼死了,那是鸡卵击泰岳,极为愚蠢之事。”
八个和尚的方便铲,正好派上用场,掩盖暴露的人畜尸体,乃是走方和尚的天职,不消片刻路旁堆起了一个土馒头,前面一株去皮大本,用铲刃刻了两行字:“方公士侠讳仲达之墓。大明嘉靖三年仲秋吉日立。”
八个和尚念了一遍任生咒,转身向路上一看,牛鼻子老道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地面里遗留着一些金边九梁冠的碎片,和几段碎发髻。
“我佛慈悲!师弟们,走应城出武利关,远着哩,走吧!”八个和尚踏着沉重的步伐,向荆州走了。
剑圣羞愤交加,披头散发悄悄地溜走。这位一代剑术大家,号称剑圣,自诩天下无敌;宇宙神龙虽然击败了昆仑掌门,但并非他的剑术胜了玄天神剑,而是赤焰的火精英迫得龙虎真人晕头转向,仗宝刀之功,非战之力也!
可是他却一连二三次败在文俊手中,全凭真本事硬功夫,剑圣他输得毫不冤枉,这剑圣的名号可以休矣!他狼狈地返回徐家湾,火真人将海天一叟的嫁祸阴谋向他一一禀明。所幸昆仑的九还丹,乃是武林治伤培本的三宝之一,而且铁胆郎君和两名老道中毒不深,救治及时未酿大祸。
这血淋淋的教训,把剑圣吓了个冷汗淋漓,假使三个师侄辈送掉老命,他有何面目回见掌门人呢?他总算惊得悔悟,自己一世聪明,一时私愤蒙心,竟然不惜假公济私,与恨海狂龙为难,反而落入宵小圈套,身败名裂,实堪痛惜。
他安慰众门下已毕,接着暗示九现云龙,不必再与文俊为难,静候掌门令谕行事,待三门人伤癒即刻率领众门人西返。他们由长水西上,走北栈道入甘凉。而他们的掌门人龙虎真人至清,已由涵谷奔向江南省,到黄山应约去了。
等他们迎住西昆仑的老耆宿星夜赶返中原接应,在中州恰好迎住胜利西返的龙虎真人,一行人欢喜好地西归,认为恨海狂龙已死,天残剑已归武当保管在三元宫石室,该是天下太平啦!岂知大祸已伏,昆仑派为此惹下血流漂杵之无穷祸患。
文俊洒开大步,向荆州走去,扑面秋风,带来阵阵凉意,他心中的凉意,却愈来愈深。他想得很多:荆门道义结金兰;流溪黑夜喋血;江西抚州道神功退敌;汉中府千里寻仇……他喃喃自语道:“芝妹,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四年之前,谁想到会有今天?师门恩怨,注定了你我的命运。人定胜天,这句话是多么渺茫!其中包含了多少血泪,又包含多少辛酸哪!”
说着说着,突觉心潮一阵汹涌,无形的警兆蓦地涌上心头,他不由一怔,忖道:“心潮无端汹涌,不是骨肉之间的心灵交感,定然是前途有警,我得留神些儿。”
他紧了紧腰中鸾带,将天残剑移至顺手之处,整理背上包裹的带结,神止如电留神四周动静,大白天,大道上行人不多,因长湖并非来往通埠要地,往来的人太多是三两名怀要事的村夫。
荆州城远远在望,稻田中空无一物,无垠田野一望无涯,间或有些竹林村舍拦住视野,但道路上却可达及三五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