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小姐好奇又好笑地望向云英,口里道:“这野丫头真有意思,八成她是爱上了那位风流成性的镖师,我看得出来,她在吃醋。”
马庭栋心头“咚”地一跳,女人,最懂得女人心理,朱大小姐一语中的,他陪着笑了笑,心想,这情况不能让它发展下去,否则麻烦大了,得设法断了云英的这个念头,以免深陷而不能自拔。
珍珠插嘴道:“妙事,客店里又不养姑娘,找人会找到这里来?”
马庭栋又忍不住抬头望去,双方目光第二次相对,云英的脸皮子动了动,牙齿咬得很紧,马庭栋的脸上却是一片漠然,好像事不干己,他是故意装出来的。
“谷爷!”云英侧过身,双时全搁上柜台:“把客人的登记簿借给我看看!”
“这……小姐……”
“看一看能碍事么?”
“好吧!”账房递出簿子。
云英从后面倒着翻阅。
马庭栋心里有数,云英是要查他住的是哪号房间,看来麻烦会跟着来到。
云英只翻了两页,点点头,把簿子还给账房。
“谷爷,谢啦!”
“找到没有?”
“嗯!没找到。”
“我说嘛,这儿……”
“打扰了!”云英没等账房说完,车转身,再朝马庭栋这边扫一眼,飞风而去。
“任性!”账房摇了摇头。
马庭栋松了口大气。
狗熊一桌首先散去,接着,癞老三他们也离了座,最后剩下马庭栋一桌。
·现在,谈话可就方便多了。
“马大侠!”朱大小姐开了口,“你感觉到店里住的客人很复杂么?”
“唔!”马庭栋随口应着,心里却在想,这女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彼此素昧平生,她竟然偏偏拼凑上自己一桌,显然是有目的的,说话该留点神。
“依我看,大部分都是有所为而来!”
“何以见得?”
“许州不是通都大邑,也不是藏龙卧虎之地,一下子聚了这么多牛鬼蛇神,谁都可以觉察。出来。”
“哈!马大侠,你早想到,只是不承认罢了,坦白说,你、我都是其中一分子!”
“噢!这么说……大小姐是有为而来?”马庭栋心中一动,预期的情况要发生了。
“我不否认,你马大侠呢?”朱大小姐词锋很犀利,紧迫着反问了一句。
“在下却不然!”马庭栋尽量装得淡漠。
“真的吗?”朱大小姐竟似不信,她又笑了笑,她不笑已经够妩媚,这一笑更迷人。
马庭栋心怀重要大事,步步为营,绝不为她的美貌所动,他一向自诩是条铁汉。
“难道大小姐不信?”马庭栋反问,很聪明地应对。
“我没理由不信,更没理由挖别人的根,对吗?”朱大小姐够厉害。
“当然!这只是闲谈。”马庭栋轻描淡写。
“也许,我们的目的一样!”朱大小姐话锋一转,说出了惊。人之语,柔媚的目光变成了两把利刃。
“什么目的一样?”马庭栋心头一震。
“就像你说的闲谈!”目芒又倏然收敛。
“大小姐刚刚不是说是有所为的么?”
“说笑而已,住店投宿,寻常事一件。”
马庭栋当然不相信对方出而反乎的说词,他越发认定朱大小姐是个极难缠的女人,单看她的婢女珍珠所表现的狠劲,就可概知其余了。
难道真的是目的一样?马庭栋愈想愈心惊,这实在大有可能,但自己否认于先,就不能挖根究底于后。想了想,他转了话题。
“大小姐,那狗熊般的胡子是什么来路?”
“还没摸清他的底!”朱大小姐不知是不愿说,还是真的没摸透那狗熊的底。
马庭栋微觉失望,他本想借她的口证实一下这只狗熊是否关外绿林盟主的副手“疯豹”雷元庆,却得到如此的答复。
“管他什么底,这种角色宰了便没底。”珍珠的火还没消下去,开口就是狠话。
“珍珠,我希望你的脾气改一改。”朱大小姐一本正经:“真的要杀人也不必挂在嘴上,教人听了多刺耳,这样迟早会吃亏。”
珍珠吐口气没接腔。
就在此刻,一个文生打扮的年轻人进入店堂,看年纪三十不到,一表斯文,长相还不赖,他在隔马庭栋这边两张桌子的地方坐下,目不斜视。
“公子用点什么?”小二走了过来。
“客饭吧,外加一杯酒!”
“好,马上就来!”
斯文人毕竟与众不同,喝酒只喝一杯,说话小声细气,见了好看的女人也不转眼睛,这叫非礼勿视。
马庭栋心里有事,他不能久耗在店堂里,跟朱大小姐初识乍见,也没什么好深谈的。
“大小姐,还要添酒么?”
“我够了!”
“那我们散席!”说完,站起身,朝柜台方向扬声道:“账房先生,挂在下的账!”
“不,我说过由我作东!”朱大小姐也站起身。
“下次吧!”
“下次就下次!”珍珠接了嘴:“反正住两隔壁,作东的机会多的是。”
“大小姐请!”马庭栋作了个手势。
“走吧!我不作兴客套。”
朱大小姐和珍珠在前,马庭栋在后,离开店堂。
那秀才这时才抬眼目送三人的背影,口里喃喃道:“天生的尤物,要不是……”他的自语没有下文。
×
×
×
房里没燃灯,黑黝黝地。
马庭栋站在靠镖局这边的窗前,默默地想心事,隔壁就是朱大小姐的房间,这时也静悄悄没半点声息。
整个客店都寂静无声,照理,店里住了这么多牛鬼蛇神,应该嘈杂喧闹才对,这情况似乎有些反常。
起更时分。
外面的月色很白。
马庭栋的注视点不光只在镖局,包括了紧接镖局后墙的废园,画面全是静止的。
如果现在这范围里发生任何情况,马庭栋所占的位置可以说是相当有利的,他可以看到别人而不虞被别人发现,同时可以从容观察研判,这就是他选中这房间的目的。
突地,他发觉废园中院的花树间有样东西在挪动,他以为是看久了眼睛花,揉揉眼再仔细看,不错,是一条人影,动作很古怪,像道士做法事时的步罡踏斗,在一定的范围内进退盘旋。
这是做什么?
马庭栋聚精会神地观察。
那人影挪移了一阵之后,停下,笔直进入大厅,不久又重新出现,换了另一个位置,又开始踏步的怪动作。
马庭栋激奇不已。
人影像刚才一样,停下动作,再次进入厅堂,却不再出现。
由于位置适中,视界广,又是居高临下,目光移动之间,忽地发现外院又出现了人影,逡巡了一阵之后,进入穿堂,不见了。
画面又归于静止。
马庭栋憋了半刻,忍不住了,他决心要查个究竟,从祥云客栈突然住了这许多牛鬼蛇神来判断,可能都是同一目的,而且对象也是同一个。
于是,他回身检视了一下门栓,栓得很牢,再结束了一下衣衫,抓起长剑,到窗边相准了形势,耸身跃出窗,轻轻落在连接镖局的客栈后窗,足点墙头,夜猫子般掠过长墙,落进废园,这行动花的时间极短。
落脚处是墙角,蔓草丛生,定下心来,仔细扫描了周遭一遍,确定没任何异样,才顺着墙往中院的穿堂方位走去。
穿堂,贯通了外院和中院,大三开,里面的回廊连接东西两耳,转身处是小花轩,但已荒败不堪,只留下一个格局而已。
马庭栋进入穿堂,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顺回廊到达正厅,目光朝里一瞄,一条黑影凌空扑来,心头一紧,滑步侧身按剑。
黑影没扑来,仍然在半空,定晴一望,从背脊骨冒起了寒气,是一个人高悬在正梁上。
刚才先后有两个人进入废园,死者是其中之一么?自尽还是他杀?死者是什么身份?
马庭栋没立刻进厅,绕走廊巡视了一遍,没任何发现,这才折回厅门。
月光是斜照,走廊宽,只照到一半,厅里便显得很暗,辨不清人的面目。
马庭栋仔细观察,死者脚尖离地约莫四尺,绳子是从正梁下垂的,旁边没有垫脚的东西,如果是上吊,普通人办不到,除非是有武功的才能挂绳跃高就绳套颈,但有武功的人还没听说过选择这种死法,很明显,死者不是被人吊死,就是死后吊尸。
从发现有人,到此刻的现场时间很短,没听到任何异样的声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一件谋杀,还布置了现场,这份能耐未免太惊人了。
谁是杀人者?
为什么要在废园杀人?
如果刚才进园的不是死者,那他们来此的目的是什么?死者来此和被杀的原因又是什么?
先查明死者的身份,这是先决的条件。
马庭栋再次用眼睛扫瞄了附近一遍,然后进入厅里,面向外,视线清明了许多。
他拉过桌子,站上去,单手托住尸体,另手用剑划断绳索,然后横托尸体下地,出厅,放在廊沿月光照及之地,一看,骇然大震,死者竟然是晚饭时店堂所见那只狗熊的同伙面有刀疤的汉子土狗子。
再一看,死者的头搭拉在一边,颈骨已经断了,舌头微吐,双睛突出,是被扼死而后吊尸的。
土狗子陈尸废园,证明了狗熊一行是有所图谋而来,问题不止是劫镖的嫌疑了。
到底土狗子是否刚才进园的二人之一呢?
二人之一曾在院子里做了许多怪动作,为什么?
疑云重重,马庭栋想不透。
“哇!”一声惨叫从后院传来,这种时分,这种地方,听到这种声音分外刺耳,令人胆颤心寒。
马庭栋立即人厅从屏门奔进后院。
月光照耀下,一眼便看到院地里躺了个人。
马庭栋窒了窒才走过去,一看,几乎惊叫出声,死者竟然是在食堂里出言轻薄的癞老三,胸衣是敞开的,胸口上一个小小血洞,兀自在汩汩冒着血,从创口判断,是刀伤,如果是剑,口子没那么窄。
原先看到的是两个人,现在是两具尸体,显然废园里有第三者或第四者。
马庭栋不期然地想到了珍珠,她曾亮过刀,而且出口尽是狠话,同时朱大小姐也坦白承认过是有为而来,如果凶手是珍珠实在很近情理。
预期的戏已经开了锣,他在心里说。
“什么人?”马庭栋冷喝一声,扑向院角,他瞥见院角有人影一晃。
到了院角,什么也没见。
对方好快的身法。
院墙是分隔镖局和废园的界墙,越过墙便是大风镖局的内宅,两边是屁股对屁股,墙两边各有一条八尺宽的巷道,然后才是屋墙。
马庭栋穿巷道到了内院的另一边。
院中央癞老三的尸体旁赫然站了一个人。
马庭栋二眼辨出是珍珠,心里立刻笃定了,他快步走了过去。
“噢!马大侠,是你?”珍珠先开门。
“嗯!”马庭栋应了一声,两眼注定珍珠。
“人是你放倒的?”
“打人的先告状么?”
“这是什么话?”
“这句话应该是在下问你!”马庭栋面色一寒。
“哦!这么说……不是马大侠……我是在客店楼廊上听到声音才赶过来探看的。”
“死者胸口上被刺了一刀,很高明的刀法,一刀毕命!”马庭栋的两眼没离开珍珠。
“马大侠,你怀疑是我下的手?”
“不能不怀疑。”
“好,我说一句话,我是用刀的,也很想杀这癞子,不过,不是我下的手,这没骗你的必要。”珍珠一脸坦然之色,说的像是实话。
“那在下只好相信罗?”他当然不信。
“信不信无所谓,我不在乎被指为凶手。”
珍珠笑了笑:“马大侠已关上房门睡觉,人怎么在此地?”
“在下发现有人进入废园,一念好奇来瞧瞧!”马庭栋说了一半真话。
“外面走廊也有个死人,脖子被扼断,还套着绳圈,马大侠发现没有?”
“人被挂在厅子里,是在下放下来的!”
“哦!”珍珠突地扬手翻腕,晶光一闪。
马庭栋错步扬剑就待刺出……
“当!”一柄利匕被珍珠击落在地。
马庭栋这才意识到珍珠不是要对自己下手。
珍珠目芒四扫,口里冷冷地道:“兔崽子,暗中偷袭人不算汉子,是婊子养的。”
马庭栋俯身拾起地上的利匕,在眼前翻动。
“好刀,很锋利的!”说着,朝珍珠点点头,微微一笑,这微笑代表了内心的感激,如果不是珍珠的动作使他及时移位,这柄利匕很可能已钉上他的背心。
暗中还有人,这已是事实。
现在,马庭栋茸是相信了珍珠方才的话。
空气归于死寂。
杀人者是谁?马庭栋和珍珠想着同一个问题。
许久,什么动静也没有。
“马大侠,我们回店房去吧?”
“唔!好!”
两人还没举步,两条人影从穿堂步了出来,直追向院心,现身的赫然是那狗熊般的中年和猴形老者。
马庭栋望了珍珠一眼,示意麻烦来了。
双方正面相对。
“你是什么来路?”狗熊的的的目光照在马庭栋脸上,连连龀牙,那神态凶恶至极。
“在下马庭栋!”
“你杀人的手段够狠!”
“阁下见在下杀人?”
“你还想赖?”
“哈,这有什么好赖的,如果在下想杀人,明刀明剑,叫明了杀,还不屑于否认,就是现在也可以。”
“好大的口气!”
“……”马庭栋抿着嘴。
“为了不服晚饭时本人开的玩笑才杀人,对不对?”
“如果我们抢先一步是会下手!”珍珠接了腔。
猴形老者目光一扫地上的尸体,阴声道:“是刀子刺的,姑娘好像也是玩刀的?”
珍珠道:“不错,但刺在这獭子胸口上的不是我的刀子。”
猴形老者锐利的目光瞄向马庭栋的手:“姓马的,你也用刀?”
马庭栋把手中刀朝地下一掷,道:“这是凶手偷袭本人的刀,可惜火候不够,失手了。”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这狗熊到底是不是“疯豹”雷元庆?如果是,当是劲敌,自己奉局主之命查劫镖杀人的凶手。对方是头号涉嫌者,何不趁这机会探探口风?还没启口,狗熊震耳的声音又起。
“姓马的,你不承认杀人?”
“在下没发疯,自愿替别人顶锅。”
“你说你现在就可以杀人?”
“对!”
“俺张大个就校验你一下!”
马庭栋心中一动,对方自称张大个,那就不会是疯豹雷元庆了,这么说,自己认错了对象。
“阁下姓张?”马庭栋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哈哈,小子,你这话问得妙,俺不姓张该姓什么?”狗熊裂开了大嘴。
“……”马庭栋无言以应。
“拔剑!”狗熊自己先亮出了兵刃,是一支巨型的判官笔,跟他的人很相配:“小子,你要是杀不了俺,俺就把你捣碎。”
“在下没理由杀你!”
“好小了,大气是你吹的,你想退缩么?告诉你,办不到,俺非砸碎你不可。”
“试试看吧!”马庭栋想不动手也不行了。
“大个,算了!”猴形老者瘦小的身躯挪了挪。
“不能算,土狗子不能白死!”
“我说算了!”
“你!”狗熊转瞪猴形老者。
猴形老者也大张猴眼回瞪,熠熠的精芒有一种慑人的无形力量,片刻,狗熊的目芒收敛,似乎屈服了。
“侯老,你这算什么?”
这瘦皮猴居然也姓侯,形如其姓,倒是很妙。
“老夫有责任阻止你乱来。”
“土狗子被人摆平了,怎么说?”
“以后再说!”
“嗨!”狗熊猛一跺脚,转向马庭栋:“小子,便宜你了,不过这笔账迟早要算。”
“随时候教!”马庭栋冷声回答。
猴形老者挥挥手,转身举步,狗熊乖乖地跟着离开。
“一只大熊被一只老猴子牵着走,有意思!”珍珠噗哧一笑。
马庭栋却没笑,他的心事很重,没兴趣欣赏这种不足道的小趣事。
客栈里住了一大堆牛鬼蛇神,而似乎都对这废园发生兴趣,如果继续在此地呆下去,很可能招来不必要的困扰,时自己的行动大有影响,马庭栋想到了这一点。
“珍珠姑娘,在下失陪!”
“好!咱们一道回客栈。”
“这……对不住,在下……”他口里虚应着,心里在打主意,房门是内拴的,从大门回去非得撬门不可,但又不能明说跳窗这回事……
“怎么,马大侠不屑跟我广道?”
“不,不是这意思,在下还要上街办件事。”
“哦!那就请便。”
马庭栋略一抱拳,弹身离开,故意绕了个大弯,再折回与客店毗连的墙角,伏在暗处,如果现在上墙,完全被珍珠发现,所以他要等珍珠出园之后才行动。
静伏了片刻,才见珍珠矫健的身影越墙离去。
马庭栋正待现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