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暗无天日的原始莽林,眼前突然呈现两座插天巨峰,两峰相邻之处,呈一道三丈许宽的隙缝,由顶而下,宛若刀切斧削,像是一座巨峰,被居中一切为二,然后拉开三丈许,平置当地,令人不得不惊造物的神奇。
从隙中仰视,仅见一线天光,巉岩苍苍,使人心旌摇摇,头晕目眩。
吴刚在隙口停留了盏茶时间,最后决定入隙一探。
隙道长里许,阴森迫人。斑剥的苔痕,给隙壁绘上了无数希奇古怪的图案。
出了隙道,眼前豁然开朗,气势一变。
只见峻峰环峙之中,一片波光水泡,水中央浮起一座翠绿的小岛。
湖边怪石嵯峨,间着参天古树,不知名的山花,彩色缤纷,点缀大石之间。
吴刚忘形地大叫道:“这真是世外桃源啊!”
他沿着湖边走去,心想,如能到得湖中岛上,该多好!
用“人间仙境”形容这深山中的翠湖绿岛,最恰当不过。
突地,他发现湖边石畔,留有不少火堆残烬,暗忖,原来已有人来过了,自己并非第一个发现这仙境的人。
如有存心避世的人,寄迹此地,岂非妙绝!
吴刚怀着一种异样的愉快心情,继续前进。
他想,这里会有人么?如果有人,便违背自己觅地潜修的原意了。
绕了半个湖边,任什么也没有发现,除了受惊扑水的水鸟,眼前已无路可通,湖水紧傍岩脚,除非涉过十丈宽的一段水沿,才能接上另一边的湖缘陆地。目光四扫之下,瞥见峰壁数丈高处,似有一个洞穴,他提气轻身,附壁游上,果然是一个浅浅的洞穴,足容一个人安身有余。
他放下炊具盐米等物,略事清扫安顿了一番,然后闭目养神。
入夜,月上东峰,照得湖水一片清明,粼粼波光,似万千银鱼闪跃,湖心绿岛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神秘诱人。
吴刚坐在洞口,俯瞰全湖景色,不由地出了神,凡尘俗虑也被这湖光月色涤净了,无比的宁静,无比的祥和。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领略大自然之美。
蓦地――
一缕歌声,从静谧的空气中漾起:
别后生死两茫茫。
情不尽,
意难忘。
曾记仙府浇红烛,
寒光照靥誓鸳鸯,
恨悠悠,
泣千行,
相思泪。
总断肠。
歌声缠绵悱恻,幽怨之情可掬,而音韵之清脆悠越,使人在凄凉中感到神情飞越,心绪抑扬。
吴刚不由呆了。
是谁,在这深山秘境之中,静夜作歌?
歌声似远又近,不知发自湖畔还是湖心?
一遍,又一遍,吴刚已听清了歌中词意,是弃妇之吟,还是怨女心声!
忽然,他从驰越的意境中回到现实,一个可怖的意念浮上脑海,唱歌的是人还是鬼?如是异物,这未免太可怕了。
美妙幽怨的歌声,掩不住心头的恐怖,他觉得浑身起栗,手心冒汗。
如果这歌声发自鬼女,这鬼女必不可怕。
心绪在极度激动之后,又慢慢地平静下来。
歌声不歇,使人着迷。
月华隐入西峰之后,全湖顿被黑夜笼罩,歌声随月落而沉,接下去是死一般的寂静,静得使人不由自主的悚栗。
吴刚彻夜未眠,坐守天明。
天亮了,恐怖之感随黑夜的过去而消失,吴刚想离开,但又舍不得这人间仙境,如果留下,谁知会有什么事发生?
在好奇心的驱迫下,他决定一探歌声之秘,他饱食一餐之后,沿湖边搜索,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地方,白天,在紧张的心情下逝去,又入夜了,他一无所获,回到那壁间洞穴里。
当月光照临,歌声又起了。
他壮起胆子,循歌声搜索,绕湖一周,仍无法判定歌声的方向,他颓然而返,最后,判定歌声发自湖心小岛,岛距湖沿最窄处也有数十丈之遥,既无桥栈,也没有舟楫,唱歌的女子如何到得岛上的?难道她是与世隔离,长栖岛上么?
是生人?
是幽灵?
三天,三夜,没有任何事故发生,只是月亮一升,歌声便起,翻来覆去,总是那一段词“别后生死两茫茫!情不尽,意难忘……”
吴刚渡过了最紧张最难耐的三日夜,全部意念,被那神秘的歌声所控制。
他必须有所抉择,离去?抑是栖留?
经过长时间的考虑,他决定留下来,不去理会那歌声。
于是,从第四天开始,他定下心来,默参熟记心中的“血衣”所载神功。
“血衣”前半是“少阳神功”。照诀参修之下,吴刚突感经脉之中,产生一股逆流,与“少阳神功”运转之途,大相径庭。这一异象的发生,使他沮丧莫名。
自经“妖中之王”四个月的熏陶,对武功的原理,他已有了相当的认识,毫无疑问,“妖中之王”所授的武功,与“少阳神功”有冲突。
如果放弃“血衣神功”,他是决不甘心的,他后悔当时不坚持己见,拒绝到底。
他试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无法消除冲突之势。
每运气一次,痛苦便加深一层,最后,仍然是“一妖”所授的功力,抵消了“血衣”口诀所产生的阳刚之劲。
他想彻底放弃“一妖”的武功,但不可能,体内已自地凝成了一股真气,运行之势与“少阳神功”完全相反,形成了一正一反两道巨流,互不相容。
如何使两种不同的功力,合而为一?
他想,竭尽智慧深深地想。
他不顾一次比一次加剧的痛苦,试了又试。
时日在不知不觉中飞逝,他已记不起到底过了多久,只是感觉随着口诀的进度,冲突之势愈来愈烈,已到了势均力敌之境。
从不断的磨练中,吴刚领悟一个道理,使两股极不相容的真力,合二为一,但,极可能发生的一个后果,便是走火入魔,不丧命也得成为残废。
为这问题,他苦思了两天两夜。
是否该冒这生命之险?
成,可成无敌的武功?
败,一切便结束了。
放弃“血衣”神功吗?所学不足以应付遍及各门派的强仇,不放弃只有冒险之一途,没有别的路好走。
他一种壮士赴死般的精神,决定了冒险。
他以掌力击碎洞口,用那些石块,封住了洞穴,以防功败丧生,正好以这石窟作坟墓,这是一般人绝对办不到的。
封好石穴,他跌坐洞底,运起神功。
两股阴阳真气,交会于环腰“带脉”。前冲,后突,全身的筋肉抽紧了。骨骼像被一根根挑离躯壳之外,汗水,湿透了衣衫。
蓦地,全身如遭雷殛似的一震,意识随之模糊,脑海中最后闪起的一念,是“我的生命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意识又告回复,逐渐地,逐渐地,他感觉到自己竟然还活着。天意!
他竟然成功了,真气,充满了每一处经穴,念动之下,全身飘然若举。
他坐了起来,傻傻地,木然地,有些不知所措。
待意念全部回复,他跳起身来,一挥掌,扫开自封的穴口,一道月华,照进穴中。
别后生死两茫茫!
情不尽,
意难忘。
曾记仙府浇红烛,
……
神秘的歌声,随着飘入耳中。
“我没有死,我成功了……”
他像小孩的欢叫着,手舞足蹈。
×
×
×
秋尽了!
冬残了!
半年,在一般无所事事的人看来,也许很长,但在一个心有专属的人而言,只不过是一瞬的感觉而已。
吴刚练成了“少阳神功”,也参透了那一招“参化剑法”。
武功成就,报仇之心蠢然而动,在练武之时,他心如止水,一耽半年不觉其长,现在,他觉得多呆一天也难耐了。
他开始作出江湖的打算,他入山时购置的短装,业已堪穿不着,取出了“幽灵地宫”带出来的儒衫,一青一白,两袭套穿在身上,白的在外,青的在里,珍珠金锞揣在怀中,这样,可免了携带包袱的麻烦。
炊具等自然弃置洞中。
今夕,又是月明之夜,地冻天寒,月色也有些凄冷。
他准备明天一早离开。
毫无例外的,当冰盘冒出峰巅,神秘的歌声又开始荡漾!
“别后生死两茫茫,情不尽,意难忘……”
今天,他以十分轻松的心情,来欣赏这令人回肠九曲的歌声。
半年,他不知听了多少遍,只有今晚,他聚精会神地聆听。
不管这歌声是出自人,或是幽灵,总是最后一次了,他无意去探究这谜底,下意识中,他对这歌声发生了一种微妙的情感,明天以后,将不再听到这神秘但诱人的歌声。想及此点,心中不期然地泛起一缕惑然的怅惆之情,这情绪无法解释,像一件用惯了的东西,突然失落一样。
蓦地——
他发现脚下湖滨,有几条人影在浮动,半年来,他第一次看到此地出现人踪。莫非与这歌声有关?
好奇之念顿时狂炽起来,于是,他如幽灵似的向那几条人影飘去,无声无息,像一抹难以捉摸的淡烟。
借树木与岩石的掩蔽,吴刚直欺来人身后。
来的一共有九人之多,一律黑色劲装佩剑,还带了不少东西堆置湖畔。
只听其中一人音调有些不大自然的道:“这……便是‘魔湖’。”
另一个道:“歌声很动人,但……”
“你害怕么?”
“难道你不?”
……
吴刚为之心头剧震,“魔湖”?这名称从未听说过,自己在此一耽半年,今晚才知道名称,湖既称魔,本身便已含恐怖意味,这些人来此何为?
歌声仍在继续,那些黑衣人坐在湖边石畔,看样子十分不安。
就在此刻——
又有两条人影,疾掠而至,九名黑衣人全站起身来,垂手肃立。
来人身形一定,吴刚胸中已冲起了杀机,后来的这两人年在半百之外,腰间的佩剑映着月光,发出灿然黄光,他在心里暗叫了一声:“金剑手!”
自己艺成,首先以“金剑手”开刀,这倒是挺有意思的。
为了一窥对方来意,吴刚隐忍住没有发作。
其中那身材修长的“金剑手”,向同来的矮胖同伴道:“十五弟,你先乘皮筏一探虚实如何?”
矮胖的迟疑了片刻,才道:“谨遵四兄之命!”
从这互相的称呼,证明来的是“四”
“十五”两号“金剑手”。
个子颀长的“金剑四号”低声发令道:“架皮筏!”
九名黑衣劲装剑手,立即动手解开三个大包,七手八脚,动作十分利落,只顷刻工夫,便架成了三个丈许长,六七尺宽的皮筏。
歌声突在此时停了。
四名剑手,扛一只皮筏落水,“四号剑手”沉声道:“十五弟,小心些,有情况立即施放信号!”
“金剑五号”漫应了一声,登上皮筏,双掌虚空向后击水,皮筏缓缓向湖心绿岛荡去,盏茶工夫之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影,随即消失在绿岛暗影之中。
“金剑四号”与九名剑手紧张而焦灼地望着湖心。空气趋于死寂。
吴刚也极想知道谜底,耐心地守候下去。
约莫一盏熟茶光景,皮筏从视线中出现,朝湖边荡来,速度比去时快了许多,剑手中一人扬声道:“回头了!”
顾盼间,皮筏靠岸,一个矮胖的身影飞身落地。
“金剑四号”迎上前道:“十五弟,情形如何?岛上是何方人物?”
“金剑十五号”没有答腔,仅摇了摇头,脸色难看极了。“金剑四号”一看情形有异,栗声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金剑十五号”苦苦一笑,突地弹身飞泻而去。
连暗中的吴刚在内,全被这不可思议的怪事惊怔了,这是什么蹊跷呢?为什么“金剑十五号”在探湖之后,一言不发,突然奔离?
这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久久,“金剑四号”才长叹了一声,像自语般的道:“又是老故事!”
九剑手之一激动的道:“请问什么老故事?”
“金剑四号”扫了发话的手下一眼,悠悠的道:“魔湖名传江湖,不过十年出头,凡往探湖的江湖人,结果完全相同,不露任何口风,从此退出江湖……”
另一名剑手栗声道:“那么十五号卫座……”
“本盟从今没有十五号了!”
“啊!那下一步行动……”
“盟主严令,非探出‘魔湖’歌声之秘不可,照原计划行事。”
九剑手立刻开始行动,取出绳索及杠杆等物,就湖边树干结扎,片刻工夫,做成了三张巨弩。
又取出数捆长及五尺的巨箭,箭头并无箭镞,黑黝黝的不知包扎了些什么东西,每三名剑手负责一张弩。
吴刚看得莫明其妙,不知这批“武盟”爪牙,要玩什么花样。
“金剑四号”大喝一声:“准备!”
两名剑手合力张弩,另一名搭上箭亮起火折,把箭头引燃……
吴刚暗叫一声:“火攻”!这种手段够毒辣,箭头上包裹的必是极厉害的引火之物,目的,自然是以火迫出岛上的人。
无论岛上住的什么怪物,总是与人无害,半年来每逢月夕,均与歌声相伴,无形中滋生一种微妙的情感,如果这与世隔绝,与人无争的小岛被破坏,该是多煞风景的事,简直近乎残忍。另一方面,基于对“武盟”强烈的恨。
于是——
吴刚一闪而现。
“金剑四号”大喝一声:“谁?”
及至看清吴刚面目之后,跟着又道:“朋友是何来路?”
吴刚恨意与杀机交炽的目光,一扫对方,冷冰冰的道:“命令他们停手!”
“金剑四号”不屑地一哼道:“朋友好大的口气,何不先报来路?”
“你不配!”
“朋友莫非‘魔湖’中人?”
“在下说话只说一遍!”
“金剑四号”细细打量了吴刚几眼,突地厉声道:“你敢是那被通缉的小子?”
吴刚一字一顿的道:“你死定了!”
语冷如冰。而且每一个字坚定如钢,似乎决无更改。
“金剑四号”嘿嘿一阵狞笑,道:“小子,你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说到这里,面色一变,突然顿住,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口风一转,道:“小子,你来此作甚?”
那九名张弩待发的黑衣剑手,面露惊怖之色,未奉命令,不敢行动。
吴刚一闪身,劈出一掌。
这身法是传自“妖中之王”,犹如鬼魅,“金刚四号”只觉眼一花,面前人影骤失,一道如山掌力,已卷上身来。大惊之下,身形闪电般旋了开去,他的身手,可说相当不凡,但仍被偏锋震得打了两个踉跄。
身形甫定,吴刚又已欺到身边。
“唰”金剑出鞘,同一时间,掌影临身,金剑未及出手,口发一声闷嗥直跌出八尺之外。
“认命了吧!”
吴刚冷喝一声,三度出手,快,快得近于不可思议。
“哇”的一声,“金剑四号”仆了下去,金剑掼出丈外。
九名黑衣剑手,一个个亡魂皆冒,“金剑手”被杀,在江湖中可还是创闻,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齐齐呐喊一声,没命地逃去。
吴刚栗喝一声:“站住!”
顺手拣起“金剑四号”的金剑,脱手飞掷。
“哇!哇!”惨号破空而起,九人之中的两人,被飞剑贯串,双双栽了下去,其余七人,亡魂尽冒,双腿发软,齐齐在五丈之外止住身形,吴刚一掠而前,目光一扫七名剑士,寒声道:“拔剑自卫吧!”
七人早已唬破了胆,个个面如死灰,像发寒疟似的簌簌直抖,牙齿捉对儿厮杀,不言不动。血仇新恨,使吴刚杀机如狂,一顿之后,再次发话道:“拔剑,本人要动手了!”
“上!”
七名剑手之中,有一人狂呼出声,“呛”长剑出鞘,映月生寒,一人动,六人随,七枝精钢长剑,组成了一幢剑网罩向吴刚。
从七人拔剑出手之势看来,剑术的造诣不浅。
“哇!哇!……”
人影飞泻剑影划空,像年节时迸飞的烟火,只眨眼工夫,一切静止了,地上,散抛着九具尸体。吴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从现在开始,流仇人的血了!”
蓦地—―
一个冷漠但不失娇脆的女人声音道:“多谢少侠代劳!”
吴刚大惊回顾,只见两丈之外的石畔,婷婷站立着一个白衣妇人,看年纪当在三十开外,憔悴的面庞,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苍白,眉目之间,隐着极深的幽怨,但掩不住天生丽质,仔细再看,发觉白衣妇人竟有惊人之美。
此时,此地,出现这绝色妇人,实在出人意料之外。
吴刚不由呆了,这白衣妇人,愈看愈美,毫无瑕疵的美,若使时光倒流十年,这妇人可当绝代尤物。
他不期然地想起了入山前,不期而遇的那美绝尘寰的绿衣少女……
他忘了答话。
白衣妇人杏目圆睁,像发现了奇迹似的,直视着吴刚,略不稍瞬。
空气呈现一片异样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白衣妇人先开了口:“少侠名姓如何称呼?”
吴刚“唔”了一声,心里疾转,该不该说出真名实姓?自己此次出江湖索仇,是否以真正来历报名索仇?这样是否会打草惊蛇?同时“武林第一堡”惨案,论祸源是兄长“无敌美剑客吴雄”,若非他疯狂地杀人,当不致引起这酷烈的报复,而他在事后却失踪了,使堡中五百多人做了替罪羔羊……
心念数转之后,他决定了行动的原则,当下冷冷的道:“在下没有名姓!”
“什么?你没有名姓?”
“是的,在下是个孤儿!”
“哦!你……”
“在下该如何称呼尊驾?”
“随便如何称呼都可以!”
吴刚吁了一口长气,道:“刚才尊驾说……”
“谢谢你代劳!”
“代劳!什么意思?”
“这些人该死,你替我下了手,应该感谢你!”
“哦!原来如此,尊驾是此间主人么?”
“可以说是!”
吴刚心中一震,脱口道:“那歌声莫非出自尊驾之口?”
白衣妇人凄怨地一笑,道:“不错!”
“那尊驾当是伤心人别有怀抱?”
“不谈这些!”
吴刚心头有许多结想解开?这妇人是“魔湖”主人,自己呆此已半年,对方无有不知之理,却没有任何事故发生,为什么?湖心小岛距岸甚远,这妇人如何登岸的?“金剑十五号”在探岛而返之后,为什么一言不发,疾奔而遁?这妇人有什么伤心事?歌词中包含了什么样的动人故事?
白衣妇人幽幽地又道:“你很像一个人!”
吴刚一震,道:“像谁?”
“无敌美剑客吴雄!”
吴刚骇然退了一个大步,内心顿时激荡起来,同胞手足,形貌多数有相似之处,不足为奇,但她为什么提到大哥呢?她认识他?
“尊驾认识吴雄?”
“嗯!你呢?”
“在下……不认识!”
“可是你在听到吴雄之名时神色不对?”
“这个……在下只是听说过武林中曾有这么一个杰出的剑手!”
白衣妇人仰头望月,喃喃地道:“不错,他是一个杰出的剑手,无敌剑手,但,他也是一个魔鬼!”
说到最后两个字,声色俱厉,两粒晶莹的泪珠,滚落苍白的粉腮。
吴刚心中疑云大盛,这白衣妇人与大哥之间,必有某种关系存在,这是一条意想不到的线索,也许可以探出大哥的下落,当下故作不经意的道:“他是魔鬼?”
白衣妇人的目光,冷冷地移到吴刚面上,半晌才道:“不错,他是个可怕的恶魔!”
“为什么?”
“难道你没听说过‘武林第一堡’的惨案?”
吴刚咬了咬牙,尽量抑制住狂荡的情绪,一颔首道:“是的,这惨案武林中无人不知!”
“这不算是魔鬼么?”
“他为何杀人?”
“不知道,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现在何处?”
“不知道!”
“尊驾似乎言未尽意?”
“也许,但你不必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尊驾与吴雄之间,是什么渊源?”
“你不必知道!”
“在下极想知道!”
“为什么?”
“好奇!”
“不止好奇吧?”
“在下必须要找到他!”
“为什么?”
“他不该死么?”
“你要杀他?”
“也许!”
“哈哈哈哈……”
“尊驾因何发笑?”
“你……杀得了他么?”
“在下还用剑取他性命!”
白衣妇人苍白的粉腮,起了红晕,这显示她内心相当激动。
“你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该杀。”
“如果你没有机会了呢?”
“此话怎讲?”
“如你永远出不了此地……”
“也许不会!”
“你自负?”
“不见得!”
“你隐迹此间半年,成就非凡是么?”
“尊驾早知在下寄迹此间?”
“当然!”
“为何不下逐客之令?”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吴刚窒了片刻,道:“在下准备告辞了!”
白衣妇人纤手一抬,道:“且慢!”
“不放在下离开么?”
“不!……”
“尊驾另有话说?”
“你要找吴雄?”
“是的!”
“非找到不可?”
“除非在下断了这口气,否则天涯海角,非找他出来不可!”
“找到之后呢?”
“杀他!”
白衣妇人缄口不语,粉腮却起了各种不同的变化,久久,才启唇道:“你对剑术一道有自信么?”
这话问得吴刚莫名其妙,他无法揣想白衣妇人的用心何在?当下淡淡的道:“粗通,还不太差!”
“那是有自信了?”
“自信并非自足!”
“很好,我想你缺少一支趁手兵刃……”
吴刚瞠目不知所对。
白衣妇人一抬手,道:“剑来!”
山石之后,现出一名白衣少女,双手捧着一柄带鞘长剑,恭恭敬敬地高举过顶,捧与白衣妇人,白衣妇人接在手中,叹了一口气,指按卡簧,“呛”地一声脆啸,剑身脱鞘而出,映着月华,一道碧芒冲空而起。
任何外行人都可以看得出,这是一柄宝剑。
吴刚情不自禁地脱口赞了一声:“好剑!”
白衣少妇顺手从地上拣起一柄“武盟”弟子的青钢长剑,手中剑轻轻一刺,“锵”青钢长剑一折为二。
吴刚不由直了眼,如果自己所习的那一招“参化剑法”,配上这柄宝剑,岂非相得益彰,但,这意念只从脑海中一闪而逝,他不屑作这非份之想。
白衣妇人运足内力,一抖剑身,碧芒大盛,隐约中,现出一只凤影。
吴刚一直不明白对方是在弄什么玄虚,只静静地看着。
魔湖,歌声,美人,宝剑!
充满了神秘,附带着一丝恐怖的意味。
白衣妇人沉声道:“如果我把这柄剑借给你……”
吴刚惑然道:“借?借与在下?”
“不错,只能借给你,不能送给你!”
“可是……为什么?”
“因为你要找吴雄!”
吴刚骇然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在下完全不懂!”
“你当然不懂,此剑大有来历,你持此剑,如碰上吴雄,他决不会杀你……”
“那又为什么?”
“这点你不必问!”
“然则,尊驾借剑与在下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如果我不在场,你不许杀害吴雄!”
“这条件倒是很特别?”
白衣妇人冷冷一笑道:“一点也不特别,如你想透其中道理。”
虽然是冷笑,但仍然很美,很动人。
吴刚心无杂念,倒不觉其诱惑,诧异地道:“在下很想知道?”
白衣妇人冷凄凄的道:“很简单,吴雄号称‘无敌剑客’,剑术自有非凡造诣,你虽口口声声要杀他,是否他的敌手,还很难说,说不定反而被杀,你如持此剑,他必不杀你,如果功力比他高倒可杀,是有利而无害的事,所以我提此条件。”
吴刚微一颔首,道:“可是尊驾认为在下一定会接受这条件么?”
“你非接受不可!”
“不尽然吧?”
“你如果不接受,就别想离开此地!”
吴刚傲然道:“既如此说,在下不考虑接受。”
“希望你不要自误!”
“在下言出不改!”
白衣妇人面上现出了杀机。
空气顿呈紧张。
白衣少女轻声道:“公主,您要亲自动手么?”
吴刚暗自好笑,“幽灵地府”有“幽灵公主”,这“魔湖”又是一个公主,那该是“魔湖公主”了,江湖中公主何其多?袭用贵族的封号有何意义呢。
白衣妇人冷冷的道:“他能徒手扑杀‘金剑武士’,你等不是他对手!”
你等两个字,证明暗中隐伏着不少高手,也说明了这“魔湖”是江湖中某一帮派的秘密门户所在地,吴刚一听便了然。
白衣妇人“刷”地抽出宝剑,碧芒再现,森森迫人。
“你功力虽高,却难挡宝刃!”
吴刚仅只哼了一声,没有接口。
白衣妇人顺手一挥,丈外的山石,扬起了一蓬石屑。
吴刚心头一震,能以剑气削石,对方的内力修为,已到了惊人之境,徒手搏宝刃,胜负之数的确难料,但他没有畏缩的意思。
白衣妇人熟视吴刚良久,突地一声长叹,回剑入鞘,道:“你走吧!”
吴刚大感意外,她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主意?
好奇是人的天性,这白衣妇人的每一动作都是耐人寻味的谜,而这些谜,与胞兄吴雄有关。
吴刚心念数转之后,也改变了主意,自己要杀兄长,是因为他是家庭逆子,门户罪人,血淋淋的惨案,是他一手造成的,可是他并非仇人,白衣妇人的条件,未始不能答应,这样,便可发掘这些困惑人的谜,更也许,与“第一堡”被血洗的惨案有关连。
心念及此,毅然道:“在下接受条件!”
白衣妇人一愕,道:“你接受?”
“是的!”
“好,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也不想探究你来历,我们只是互相履行条件,当你找到吴雄时,可约他定期赴‘武盟’公义台决斗,这样,我必如时而至。”
“公义台?”吴刚眼中泛出了杀机。
“不错!凡在‘公义台’解决争端者,‘武盟’例必先期昭告武林,这样,我就可依讯而至。如果他被我先找到,也会通知你!”
“好!”
“这剑叫‘凤剑’,原本是‘龙凤双剑’,现在,只剩下这柄孤‘凤剑’了!”
“‘龙剑’呢?”
“不知流落何方,盼望这柄‘凤剑’出江湖之后,能引出那柄‘龙剑’!”
吴刚若有所悟的道:“尊驾借剑与在下的目的在此么?”
白衣妇人一颔首道:“可以这么说!”
“在下不解……”
“什么不解?”
“尊驾何不命人,或自身持此剑出江湖,寻觅‘龙剑’下落?”
“不行!”
“为什么?”
“将来你会明白的”
吴刚吐了一口气,这又是一个谜中之谜,为什么这“魔湖公主”行事如此诡秘呢?一切说明了该多好?
白衣妇人把剑递与吴刚。
吴刚接了过来,接剑的手不克自制地有些颤抖,这是一件罕世珍宝,自己刚在功成之后得到它,多么意外,上乘剑术配以利器,如红粉之于佳人,绿叶之于红花,这实在是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尊驾如此相信在下么?”
“为什么不?”
“如果在下有心吞没此剑,尊驾不易收回吧?”
“你能说这样的话,便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利之所在,未必尽然吧?”
“永无此事发生!”
“尊驾有此自信?”
“百分之百!”
夜月西沉,靠西峰脚一带,已被黑暗掩没,湖面剩下一半被月光斜照。
白衣妇人翠袖一挥,道:“少侠,后会有期了!”
说完,飞身入湖,白衣少女相随,两条白影如凌波仙子,冉冉向湖心飘去,最后,消失在湖心小岛的暗影中。
吴刚惊呆了,幼时曾听说过“达摩一苇渡江”的故事,已近乎神奇,以“达摩祖师”的功力,尚且借一苇,这两个神秘的女人,竟然凌波虚渡,而且距离匪遥,天下真有这等神奇的绝技么?
如非自己与对方亲自接谈,必然疑为鬼魅。
自己在“幽灵地宫”得了百年内力,又遇“妖中之王”强迫习技,最后以半年时光参悟了“血衣”所载神功,论理造诣已不俗了,如与对方相较,相差又不可以道里计,实在不由人不惊武学之浩瀚无边。
下意识中,他感到一丝气馁。
月色完全沉没了,“魔湖”被黑暗吞噬,只剩下湖水在天光映照下产生的波鳞,在漆黑中微微跳荡。
此刻,距天明已不太远了。
吴刚索性倚石而坐,静待天明。
他痴望着谜一般的“魔湖”,手指抚弄着那柄“凤剑”,思绪如潮,眼前,那绝色妇人的影子,隐约晃动。
兄长吴雄,竟然与“魔湖”有关,真是始料所不及。
他后悔片刻前没有道出身份来历,否则情况必完全改观,这一点,自己刚才的想法也许是错了。
他不期然地又想到了那凄怨的歌声,细想歌词内容似是怨妇苦待未归人的心声,难道,“魔湖公主”与大哥吴雄之间的关系是儿女之私么?她所苦待的未归人是兄长么?然则兄长何以会失踪呢?他当年滥造杀劫,致使“武林第一堡”遭各门派血洗,全堡五百余口,除自己与蔡管家之外,无一幸免,他杀人的动机与“魔湖”有关么?
这是一个残酷而悲惨的谜。
天亮了,翠绿的湖水,发濛的小岛,又呈现眼帘。
吴刚站起身来,自言自语的道:“我该离开了!”
突地,他想到“妖中之王”留给自己的面具,自己何不掩去本来的面目,秘密索仇,心里想着,他从怀中取出那小包,打开来,里面是三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一老一少一中年,那中年与老的两张,附带有须发。
他捡了那少年的一张,小心翼翼地蒙在脸上,临湖一照,不禁哑然失笑,自己竟变成了一个二十余岁的白面书生。面具制作精巧无伦,连自己都有此疑幻疑真。
易容完毕,他把那柄“凤剑”佩在腰间,然后弹身朝外奔去。
到了第一个镇市,他买了一顶马连坡大草帽,压得低低地,遮去了大半个面孔,这一来,他成了一个诡异的角色,儒衫飘飘,草帽覆面,长剑悬腰,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令人侧目。
他首先想到的,是在树穴中自禁百日的拜兄小叫化宋维屏,原来约好百日之内回头相见,想不到这一别将近一年。
他仍在树穴中吗?当然不会了。他身为丐门长老,身份崇高,如果向丐帮弟子打听,必能知道他的行踪。
心念之间,他开始注意丐帮弟子。
但,转了一个圏,兜了十条以上的街巷,竟不见半个乞儿的影子。
这倒是很不寻常的现象,化子竟然绝了迹?
看看日头偏西,肚子也有些饿了,于是他进入一间十分气派的酒楼。
一脚跨入,他的形貌,便已引起了酒客的纷嚷。
他没有脱帽,帽檐仍遮着脸,径自选了角落里一个座头坐下。
店小二眼皮子最杂,一看便知来的是个怪物,小心翼翼的上前,装出满面笑容,一哈腰道:“客官用酒用饭?”
“全用!”
“点什么菜式?”
“拣拿手的送几样来!”
小二又打了一躬,道:“是!是!请问用什么酒?”
“陈绍!”
“是!是!”
工夫不大,酒菜齐上,吴刚低头自斟,自饮想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空气有些异样,整座酒楼,静得出奇,微微抬头侧目扫去,只见酒客业已去尽,剩下了寥寥数人。
灯火,也在此时亮了起来。
照理,此刻正是酒店最有生意的时候,该座无虚席才对,而现在的情况是有出无入,这就奇怪了。
只见小二走近靠窗的一付座头,向两个豪饮的酒客作了个揖,低声下气的道:“两位爷台,请改日再来照顾好么?”
酒客之一翻眼道:“什么意思?”
“呃!呃!两位爷台请多多包涵,因为敝店今晚被人总包,此际时刻将到,所以不得已请……”
“放屁,大爷不给钱么?”
小二哭丧着脸道:“爷台,敝店情非得已,务请包涵,天下当然不会有把财神爷往外推的店家,实在是因为……呃!帐不必结了,算是柜上对爷台致歉。”
另一酒客冷冷接口道:“爷们出钱买醉,中途被逐,这理恐怕说不过去?”
小二赶紧打躬道:“是!是!柜上说了,今天冒犯了的客官,改日陪礼!”
“走吧!”
两酒客似乎屈服在小二那句“不必结账”的话下,虽然没尽性,乐得白吃白喝一顿,何乐不为,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另外的几名酒客,也在其他的小二劝说下,走得一干二净。
那小二拭了拭额上的汗珠,苦着脸,朝吴刚座前走来。
吴刚心中大感困惑,是什么人有这大势力,竟然令店家大悖常情,下令逐客?
小二远远地干咳一声,上前一躬到地,道:“这位客官……”
吴刚故意一推酒壶,道:“添酒!”
小二“呃”了一声,道:“客官可否改日再……”
“添酒!”
声音冷得像冰珠,小二除了伏下桌面,根本看不到吴刚的脸孔,帽檐下只露出一个下巴,这两个字,冷而坚定,似乎决无商榷的余地。
小二倒吸了一口凉气,扫了一眼正在忙着清理场面的同伙,像是在求援,目光收回,硬起头皮又道:“客官有所不知,如果小店得罪了今晚的主顾,便只有关门大吉了!”
吴刚心中一动,依然低着头寒声道:“什么样的主顾?”
“是……是一位……呃,小的不敢说!”
“你不敢说?”
“是的!”
“是官府中人?”
“不是!”
“江湖人?”
“是!是的!”
“对方你不敢说,本人你却敢驱逐?”
“啊!我的爷,小的斗胆也不敢,只是听命于人,不得不照说,请……”
“本人尚未尽兴,先添酒来!”
“爷台……”
“不许再多说半个字。”
小二呲了呲牙,拿起酒壶,下楼去了,不一会,一个身着长衫的清瘦中年,双手捧着酒壶,走近座前,“嘿嘿”数声干笑,把酒壶放在桌上,道:“酒来了!”
吴刚“嗯”了一声,执壶倒酒。那中年一弯腰,道:“区区本店账房,先向客官告罪,请体谅敝店苦衷,尽一壶之后移驾好么?”
吴刚本来酒菜已足,离开亦无问题,只是他幼遭孤露,亡命江湖,饱受无理欺凌,是以潜意识中对这类仗势凌人之辈,恶感极深,有心要插上一手,当下冷冷的道:“在下到走时自然会走!”
“可是客官……”
“在下吃喝时不喜欢旁人唠叨!”
“但……客官犯不上呀!”
“什么犯不上?”
“犯不上拿生命作耍!”
“走开!”
账房先生变颜变色地窒了片刻,沉声道:“客官如何称呼?”
吴刚怒声道:“我说要你走开!”
“客官不谅,难道要迫区区得罪么?”
“你待如何?”
“为了维护小店……”
就在此刻,一个小二神色紧张地趋前道:“吴大爷,对方已来催过两遍了!”
“知道,下去照常准备!”
“是!”
账房声音一寒,又道:“客官行走江湖,当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吴刚从容地举杯饮了一口,道:“阁下说得对,何不予在下方便?”
账房先生不由气结,栗声道:“朋友,你完全不顾江湖道义么?”
“听口气阁下也是武林人?”
“不敢,吃江湖饭而已!”
“然则阁下的作法是道义么?”
“朋友是要迫区区强下逐客令?”
“你尽可试试看!”
账房先生重重地哼了一声,伸手便朝吴刚抓去……
吴刚不曾抬头,连动都不动,待对方手爪将要触及肩胛的刹那,手中筷子轻轻朝手爪一搭。说也奇怪,这轻轻一搭,看来平平无奇,但账房先生的手,像被筷子吸住,再也收不回去,脸孔胀成了猪肝之色,咧嘴呲牙,却发不出声音,顿时汗珠滚滚而落。
这一手,是吴刚学自“妖中之王”的诡异武功之一,叫做“阴魔震元功”。
几名收拾场所的跑堂小二哥,全围了过来,一个个面目失色,却搞不清是什么回事,仅知道账房先生被制住了。
吴刚不为己甚,冷冰冰的道:“念你无知,这次原谅你,别再哓舌。”
筷子一收,账房先生“哎哟”一声,踉跄倒退了四五步,撞翻了两付酒座。
吴刚若无其事的喝他的酒。
账房先生狼狈不堪地回身,正好与两名黑衣汉子照了面,苦笑作揖道:“两位看到了,这位客人不肯让座!
黑衣人之一大剌剌的道:“去吧!”
账房先生灰头土脸下楼而去。
小二们七手八脚,整理撞翻的酒座。
两名黑衣人互望了一眼,双双走向吴刚座前,其中颔下带髭的一人发话道:“喂!朋友是哪道上的?”
“酒客!”
“好不识相的小子,你是……”
“闭嘴,本人饮食之时,最讨厌别人搅扰!”话声中,两指一弹,只听“嗯!嗯!”两声闷哼,两名黑衣人泥塑木雕般直挺挺地站在座前,不言亦不动,吴刚的面目,仍隐在帽檐之下,举杯再酌。
自始至终,没有人看到吴刚到底是什么一副嘴脸。
几名小二,骇极亡魂,一个一个溜下楼去。
约莫过了半盏茶光景,楼梯一阵“登登”作响,一个刺耳的声音,骂骂咧咧地传了上来:“何方鼠辈,好大的狗胆?”
吴刚偷眼一觑,一个麻面奇伟老者,已向自己座前走来,腋下一柄长剑,金光闪闪,登时杀机冲顶,暗骂一声:“又是这批兔崽子!”
麻面老者,先向吴刚狠狠地扫了一眼,然后向两名黑衣人斥喝道:“没出息!”
喝话声中,伸指去解两人穴道,岂知事出意外,他竟然解不开,麻脸登时涂上了一层鲜红,转向吴刚道:“朋友何方高人?”
吴刚不屑的道:“你不配问!”
“好哇……”
“你是金剑几号?”
老者身躯微微一震,栗声道:“第五号!”
吴刚心念疾转,堂堂“金剑五号”,充作跑腿之人,对方来头一定不小,很可能是“武盟”盟主本人,如果是的话,复仇第一剑拿他来开刀,那是求之不得的事,十年前“武林第一堡”血案,他是领导人,真是亡父有灵了。
当下寒森森的道:“五号,很好!”
举起杯来,一饮而尽,那种神秘而狂傲的态度,令人气破肺腑。“金剑五号”激愤得声音都发了抖:“朋友还没报上名号?”
“不必了!”
“现在请先解了他两人的穴道。”
“噫!你解不了?”
“金剑五号”麻面成为铁青,咬着牙道:“朋友,你尽可得意于一时,现在……滚!”
“你算什么东西?”
“小子,你是活腻了?”
“也许,但还轮不到你说这句话!”
“拔剑!”
吴刚嘿地一声冷笑道:“早说过你不配!”
“金剑五号”拔出了“金剑”。
杀机顿时弥漫酒座之间。
吴刚连理都不理,一手按桌,一手持杯。“抬起头来,让本剑手看看你的五行生相!”
“哼!”
又一名老者上了楼,身量中等,腰间赫然又佩着一柄金剑。
“五哥,什么回事?”
“有不长眼的寻死!”
“太上护法业已起驾,这……”
“六弟,帮我清场!”
吴刚心中一动,这后来的是“金剑六号”,包酒座的主是“武盟太上护法”,这太上护法又是何许人物呢?也是仇家之一吗?“武盟”之设立,是为江湖排难解纷,宏扬“武道”,维护“武德”,而“武盟”所表现的作风,却是以“统治者”自居,倒行逆施,凌虐同道。
不过,他并不同情各门各派,因为他们全是他的仇家,全是血洗家门的凶手。
“金剑手”的功力不俗,在武林中极少对手,他并不敢托大,表面上若无其事,暗中却已蓄势戒备。
“金剑六号”一皱眉道:“五哥,对方什么来路?”
“不知道!”
“五哥还顾忌什么?”
“金剑五号”其实根本没有与他交过手,吴刚的深浅他完全不知道,只是被吴刚莫测高深的态度与两名手下被制的手法镇住了,经六号这一问,自不愿示怯,当下杀机上脸,冷冷的道:“我是想先弄明他的来路!”
“金剑六号”扫了两名泥塑木雕的黑衣汉子一眼,心中已明白了几分,却不愿道破,沉声道:“五哥,小弟看不必了,做了他吧!”
“金剑五号”沉吟着道:“只怕破坏了这场所,一时无法清理……”
“金剑六号”向前跨了一步,“唰”地拔出金剑,道:“上,不必给他还手的机会!”
吴刚有些沉不住气了,这里的确不是动手的地方,如果用掌,这座酒楼非被震垮不可,如果用剑,似乎还不到时候……
这时,小二们已摆好了席次,一共三桌,居中一桌,只得一付杯筷,下首两桌,凑了成一个品字,当路的酒座,已被挪开。
“金剑五号”栗声道:“小子,最后一次忠告,你立刻离开!”吴刚置若罔闻,没有答腔。
两股剑风,罩头而下,快、凌、厉,骇人至极,显然的对方是蓄意要在一击之下制吴刚于死命。
吴刚早已蓄足全部功力,右手筷子向斜方向戮出,左手酒杯弹向剑锋,这一着,险而又险,如果火候稍差,眼力手法有一丝欠准,后果不堪设想。
“铿!铿!”两声震耳的金铁震鸣,两柄剑直荡开去。
两名“金剑手”惊魂出了窍,这种对手,还是头一次碰到。
“金剑五号”大喝一声:“好功力!”
手中剑再度攻出,势道缓慢,但其中却藏无数变化。
吴刚大吃一惊,这一剑除了用剑封挡,便只有以身法闪让,但事实上拔剑已不可能,身法也无从施展,因为他是坐着。
他初出江湖,未经大阵仗,经验太差,低估了对方的剑术,自陷绝境。
时间,自不容他多所考虑。
对方的剑,一变势,闪电般直刺前胸,从出剑到变势,也不过一眨眼工夫而已。
吴刚意念一动,不自觉地把功力提到了极限,挥掌下切,但这只是本能的反应而已,实际上已来不及了。
“呀!”
一声惊呼,“金剑五号”连退了三步,他的剑在距吴刚心窝三寸之处,却被一道无形的罡气所阻,刺不进去,这使他亡魂大冒惊呼而退。
吴刚的手掌,轻轻放落,一颗心卜卜乱跳,额角已渗出了冷汗,但这情形只他自己知道,对方是想不到的,他的脸孔被帽檐遮住了。
他本身也是震惊莫名,因为对方剑尖刺到前心之时,他只觉身躯一震,对方便已后退,为什么?他不明白。
原来他学自“妖中之王”的,是纯阴功力,而“血衣”所载“少阳神功”是纯阳,两种极端的功力,在他体内融合,形成了一种水火互济的无上罡劲,念动即发,他在“魔湖”练功之时,几乎一命归西,便是这原因,只是他暂时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两名不可一世的高级剑手,全傻了眼,对吴刚感到莫测高深。
楼下传来一声高呼:“太上护法驾到!”
两名“金剑手”匆匆转身奔下楼去。
吴刚内心有些紧张,他不知道今晚这一局棋的结束,“武盟”太上护法,功力自非小可,自己会是他的对手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剑柄。
心念未已,一个锦衣人影,自梯口出现,来的,是一个须眉俱白,满面邪恶之气的锦袍老者。
锦袍老者大步走向居中一桌。
紧接着,上来一僧二道三俗,吴刚一个也不认识。
最后,一连串来了八名“金剑手”
“五号”
“六号”也在其中。
一僧二道三俗,向首桌的锦袍老者施礼之后,在靠右一桌入座,八名“金剑手”占了靠左一桌。
吴刚的座头缩在角落里,似乎一时不为众人发现。“五号”
“六号”在入座之先,分别投以吴刚凌厉的一瞥。
两名被制的黑衣汉子,突然会动了,悄然举步,退下楼去。吴刚一看,大是骇然,随即想到,定是那锦袍老者上楼时暗中弄的手脚,自己疏忽了不曾注意,由此可以想见锦袍老者身手的一斑了。
酒菜由四名黑衣汉子端送,店中小二连影子都不见,大概是禁止上楼。
锦袍老者举杯道:“随意吃喝,不必拘礼!”
两桌人全起立欠了欠身,才坐下开始吃喝,没有半个人开口说话。
吴刚内心有些忐忑,将方显然是故作不知,并非没有发现自己。
酒过数巡之后,锦袍老者开了口:“独酌无聊,何不过来与老夫相对?”
这话,当然是对吴刚而发,吴刚冷阴阴地道:“好意敬领,在下一向喜欢独来独往!”
“这不太煞风景?”
“没有的事!”
“夫人近来纳福否?”
吴刚一楞,不知对方在说什么,答不上话来。
锦袍老者干咳了一声,又道:“孩子们不知你的来路,彼此误会,看在‘幽灵夫人’份上,算揭过了!”
吴刚心头一震,这锦袍老者与“幽灵地宫”有渊源么?自己被“地宫”所救,这件事对方从何知晓……
锦袍老者啜了一口酒,接着又道:“小友,你还不曾答老夫问话?”
吴刚头也不抬地道:“在下从何答起?”
“老夫问‘幽灵夫人’的安!”
“在下无从奉答!”
“在老夫跟前少狂,‘幽灵夫人’也得敬老夫三分……”
“那是‘幽灵夫人’的事!”
锦袍老者目中陡射精光,如两道电炬,朝吴刚射来,久久才又开口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
“娃儿,你是‘幽灵夫人’的什么人?”
“什么也不是!”
“真的么?”
吴刚突地想到了“幽灵夫人”让婚的那回事,自己是拒绝了,但却有三年之约,不过,那只是为了不使对方难堪,搪塞之词而已,“幽灵公主”不会等自己三年,双方也没有定规,难道对方所指是这回事?“幽灵夫人”对自己有过大恩,若非她助成百年内力,自己焉有今日的成就,饮水必须思源,如果自己此刻断然否认,对“幽灵夫人”而言,将是一项莫大的侮辱,当下含糊应道:“那是在下个人私事,恕无法奉告!”
“什么私事公事,老夫要你说出来历!”
“如果在下不说呢?”
“老夫一生还不曾碰到敢对老夫说不的人!”
吴刚把心一横,道:“也许阁下今天碰到了!”
所有的目光,全向吴刚扫了过来。
锦袍老者阴恻恻地哼了一声,道:“娃儿,老夫是不愿与‘幽灵夫人’破脸,你别不识好歹?”
吴刚回敬了一声冷哼,道:“盛情心领了!”
“如果你不说实话,老夫毁了你,谅‘幽灵夫人’也没有话说!”
吴刚忽然觉得不对,自己是易了容的,并且一直不曾揭帽露脸,对方是神仙也不会知道自己来历呀?
心念之中,道:“阁下如何称呼?”
“这一点你不必问!”
“然则阁下何由知道在下来历?”
“你点穴的手法瞒不了老夫!”
吴刚恍然,对方是从两个手下人被制而判断自己的来历,但不对呀!自己的手法是传自“妖中之王欧阳残”,并非得自“幽灵地宫”,难道:“妖中之王”的武功与“幽灵地宫”同源?抑是“妖中之王”本是“幽灵地宫”中人?
不管真相如何,自己刚才的推论错了,对方根本不知自己来历。
当下哈哈一笑道:“阁下也许走眼了!”
“胡说,‘幽灵地宫’的阴指手法老夫难道不识?”
“天下武功同源,大同而小异!”
“你非‘地宫’中人?”
“不是!”
锦袍老者的面色变了,这对他而言,的确是丢脸的事,当着这些狐子兔孙的面,认错了武功路数,真不好下台。
吴刚心中却非常得意,对方与“幽灵夫人”无瓜葛,动手时便不必有所顾虑了。
锦袍老者厉声道:“老夫决不会走眼!”
蓦在此刻!
吴刚耳畔突然传来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道:“娃儿,承认罢,立即离开,这老怪物你惹不起!”
一听这“传音入密”,吴刚便已知道传声的正是“妖中之王欧阳残”,但他人在何处呢?这传音之法,是欧阳残的独门之法,别人是学不来的,自己与他虽无师徒之名,但有师徒之实,他的话自不便违抗,可是面对这批仇家,就此一走,的确心有未甘,当下以同样的传声之法道:“老前辈现在何处?”
“老怪物身边!”
吴刚一震,他知道:“妖中之王”精于易容,可却看不出他是座中的哪一人,他既说老怪物惹不起,当然不是虚语,自己在“魔湖”的一段经历他不知道,可能他以半年前的情况来衡量自己了,当下急道:“老怪是何来历?”
“速离,再多问会露破绽坏老夫大事!”
这话,使吴刚放弃了原见,他不能误“妖中之王”的大事,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大事,但以“一妖”的名头,易容而居人下,自是非同小可的事。
心念之中,大声道:“算阁下说对了!”
说完,缓缓起身,向梯口行去。
锦袍老者“砰”地一拍桌面,道:“站住!”
吴刚止住脚步,道:“阁下还有话说么?”
“你就这样走了?”
“要不怎样?”
“揭下你的帽子,向老夫赔个礼再走!”
“办不到!”
“若非看在‘幽灵夫人’份上,早把你砸扁了!”
“未见得!”
“哈哈哈哈,好狂妄的后生小子,老夫有些喜欢你了,过来,陪老夫喝一杯!”所有人的目光,朝双方来回溜转,却没有人敢插口。
吴刚依然冷阴阴地道:“心领了!”
“不识抬举……”
“就算是吧!后会有期!”
“不许走!”
“阁下准备怎样?”
“以老夫所知‘幽灵’一派,并不擅剑法,你腰悬长剑,对此道必有两手,老夫要看看‘幽灵夫人’座下的剑术造诣!”
“不看也罢!”
“不行!十四号!”
“金剑手”之中,一个瘦削的中年离座躬身道:“弟子在!”
“在场的数你剑术最高,去试这小子一剑!”
“遵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