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艳艳的阳光,照进了石穴,但在他看来是灰色的。
狂激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泪水夺眶而出。
他愿意仍是个身世不明的孤儿。
但现在办不到了,可怕的事实,像毒蛇钻进了心。
望着嶙峋的穴顶,他希望这些岩石坍下来,压在他身上,永远被埋葬。
情绪并非真正的平复,而是麻木。
现在,这条钻进心里的毒蛇,开始啃噬他的心,撕裂他的灵魂,一口又一口,他似乎看到一颗血淋淋的心,被噬得面目全非。
他不愿去想,但意念却丝毫不受控制!
父亲骗说自己是他自幼收留的孤儿,不敢说出真情,这是多么痛苦的事,相信父亲是含恨而殁的。
父子至死不敢相认,这份用心,未免太苦,也太残忍了。
“牡丹令主”是自己的母亲,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她下令不许手下与自己为敌,第一次见面时她曾称自己做孩子,她一意促成自己与“武林仙姬”的结合。
她要手下尊自己为少门主,起先认为不可解而现在谜底算揭开了。
可是,她为什么也不表明身份呢?
百人冢,血案,她是为了替外公与两位舅舅报仇,在人情上来讲,她不得不如此,只是手段太毒辣了些。
报完仇,她该退隐,为什么又成立“天香门”呢?
“天香门”作风邪恶,是她的本性,还是她变了?
母亲,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母亲?
这样的身世?
“黑谷”怪人,“失心人”姐弟,不肯道出来历,是为了自己这份复杂的身世么?今后,自己将何以自处?
“黑谷”怪人要自己心存正义,不亏武道,是暗示了什么?
天下没有母子为敌的,那是逆伦。……
如果周老爹不被“白骨魔”残害,这可怕的谜底,可能早已揭开。
现在,谜底由“草头郎中”他们揭开,而他们是卫道之士,自己现在成了什么呢?
天色又暗了下来,陈家麟在石穴里已躺了一整天,也想了一整天,连饥渴都忘了。
终于,他在昏乱与绝望中,为自己的思想,找到了一条出路。
他决定去见母亲,劝她解散“天香门”这恐怖而邪恶的门派,母子远走高飞,永绝江湖,以避免那可怕的后果。
这是他唯一能做,也是唯一的可行之路。
这是个痛苦的决定,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途径可行。
于是,他起身离开石穴,重新蒙上脸,觅路奔回黑谷。
他必须要找到“天香门”的人,才能知道母亲目前的行止。
荒山无路,只能凭山势辨别方位,好不容易回到黑谷,已是星斗参横的子夜了。
他在距谷口不远的地方,拣了个山石,静静地坐下。
这一天的经历,像过了十年那么长。
黑谷,依然是黝黑,神秘,恐怖,谷口时而有人影浮过,夜风疾劲,带来了盈耳的松祷声。
陈家麟兀坐在山石上,他判断如果此地有“天香门”的人,一定会找了来。
浓浓的夜色中,传来了两个人的对话声,一个粗嗓子的道:“这小毛头有意思,在这里跪了一天一夜,要拜怪物为师真是异想天开。”
另一个沙喉咙的道:“看样子跪破了膝盖也是空的。”
粗嗓子的道:“不过,这一份精神倒是可嘉!”
沙喉咙的打了个哈哈,道:“八成这小毛头是想做武士想疯了……”
陈家麟好奇地转动目光,果然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谷口,夜色浓距离远,看不甚真切。
但从身形大小来看,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那粗嗓子的又开了口:“喂,小毛头,别痴心妄想了,要拜师学艺,你牛二爷是现成的!”
沙喉咙的“呸!”了一声道:“别臭美了,你那两手庄稼把式,也想为人之师,不怕人笑掉牙?”
粗唉子大声,道:“王二虎,你别糟蹋人不要本钱,你行,咱们比划比划?”
沙喉咙的笑了笑,道:“得啦!睡大头觉吧,犯不着争这不相干的闲气。”
两人再没声音。
陈家麟心想:“这少年在谷口跪了一天一夜,这份毅力不错,他怎会想到要拜怪入为师?反正坐着没事,何不过去看看……”
心念之中,下了山石,缓缓跋步过去,一看,对方是个衣着褴褛的少年,直挺挺地跪着。
小小的身躯在振颤,想来是跪得久了的缘故。
当下和声道:“小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抬起了头,他目中的神色,使陈家麟吃了一惊。
那是恨,深沉的恨,小小年纪,难道身上负着什么深仇大怨不成,不然怎会有这可怕的目光?
陈家麟忍不住又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好半晌才吐出两个字道:“小宝!”
陈家麟心弦一颤,他想起了爱子玉麟,平时也被称作小宝,由于这名字,使他心里起了异样的感受。
这少年长的十分灵秀,他似乎看到了若干年后玉麟的影子,于是下意识中对这也叫小宝的少年,生出无比的好感。
跟着道:“小兄弟,你是要拜师?”
那叫小宝的少年道:“是的!”
他答的很简单,似乎多一个字也不愿说。
陈家麟由于下意识中对他发生好感的关系,耐着性子,道:“小兄弟,怪人必有怪性,如果他不愿收你,跪上一年也是枉然。”
少年固执地道:“至诚可以格天神”
陈家麟笑笑,道:“如果对方不为你至诚感动呢?”
少年道:“我就跪着不起来!”
陈家麟摇了摇头,道:“小兄弟,等会天亮了,这里又是人来人往,你就这么跪着不成?看样子,你是身负仇怨,所以急于学艺,来,我们到那边谈谈,也许我能替你想到个好办法?”
少年怀疑地盯了陈家麟几眼期期地道:“除了谷里人,没有谁能做我师父……”
陈家麟道:“这话怎么说?”
少年似很不情愿地道:“我在外边跑了三年,还不曾听说功力比得上谷中人的。”
陈家麟道:“那也不见得,纵使谷中人本领通了天,他不收你也是空的。”
少年咬了咬牙,道:“不样,我不能放弃,总要得对方一句话才死心!”
旁边传来刚才那粗嗓子的声音道:“二虎,这蒙面书生不就是昨晚进入黑谷,老半天才出来的人么?”
沙喉咙的应道:“不错,就是他!”
陈家麟眼角斜瞟,说话的两名中年汉子,正倚在两丈外的石上打盹。
少年惊奇地深深看了陈家麟一眼,道:“大叔,你进过黑谷?”
“不错!”
“见到了那位……老前辈么?”
“当然!”
“好,我愿意跟你谈谈!”
说着,站起身来,打了一个踉跄,想来是两腿跪麻了,他弯下腰,揉了一阵膝盖。
陈家麟摆了播手,举步离开,少年紧跟在后面,到了原来歇坐的山石边,他示意少年坐下。
自己也坐了,才开口道:“小宝,这名字很好,你有姓么?”
“我姓郝!”
“哦!郝小宝你打什么地方来的?”
“上饶!”
“嗯!不远,离这百来里,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郝小宝眼圈一红,道:“爹娘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
陈家麟点点头,道:“可怜,你为什么要投师?”
“这个……我不能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目含怨毒,表示心中有恨,你想报仇,是不是?”
“大叔……您说对了,您……为什么蒙着脸?”
“小宝,江湖人有时……会有不得不然的苦衷,你练过武功么?”
“一点皮毛!”
“你爹娘怎样死的?”
郝小宝双目大睁,咬牙切齿地道:“我爹娘是被杀的,我娘……是被仇人侮辱后自杀的!”
陈家麟心头一震,道:“你的仇人是谁?”
郝小宝激颤地道:“神剑手吕坤!”
陈家麟又是一惊,“神剑手”吕坤被誉为北方武林第一剑,谷中怪人用断剑的秘闻,便是他透露的。
想不到这少年的仇人,竟是这么个赫赫有名的人物,照这样看来,这少年除了真的能能拜谷中怪人为师之外,便休想报仇。
当下沉声道:“小宝,这仇是如何结的?”
郝小宝噙着泪道:“我爹在上饶城开了间武馆靠敎武为生,三年前的一天,来了个四十多岁的人,自称是‘神剑手’吕坤。要找我爹比武,说如果能胜过他手中剑,就继续挂牌,如果输了,便不许再敎武,收牌闭馆……”
“嗯!你爹叫什么名号?”
“打雁客郝锦!”
“后来昵?”
“我爹被迫接受桃战,只三招……三招……”
“三招怎样?”
“我爹便死在对方剑下!”
泪水,像珠串般挂了下来。
陈家麟挫了挫牙道:“这不是比武,必定有什么目的,以后呢?”
“我娘悲愤出手,结果不敌被擒……”
“你爹敎的那些弟子呢?”
“白赔了三条命,其余的自知不敌,散了!”
“再后来呢?”
郝小宝在空中挥了挥拳,凄厉地道:“我娘被那禽兽侮辱之后,自绝而亡!”
说完,抽咽不止
陈家麟登时发指起来,愤慨地道:“你亲眼看到?”
“不,是听大师兄说的!”
“你怎么能活着?”
“我那天正好住在大师兄家里,事后,大师兄要我远走高飞,我便四处流浪,寻访名师,最近听说黑谷出了……”
“够了,我明白了,‘神剑手’吕坤曾在此地现过身,找他不难……”
“是不难,我爹的武馆被他霸占了,他没离开上饶,只是……我没本领……”
陈家麟深深一想,道:“你跟我回上饶!”
郝小宝睁大了眼,不解地道:“大叔,跟您回上饶做什么?”
陈家麟寒声道:“去替‘神剑手’吕坤收尸!”
郝小宝惊震地道:“大叔的意思是要代我报仇?”
“正是这句话!”
“不,谢谢大叔的好意,我要亲自报仇,等我学会了本领……”
“小宝,你愿听大叔说句话么?”
“请讲?”
陈家麟语重心长地道:“小宝,我们是初见面,但大叔要劝你几句话,江湖道上,风波险恶,,谁也无法预测什么时候会遭遇风险。像你爹娘,便是一例,已经走上了这条路,是没法的事,能不走这条路最好,世间应该走的路很多,不要光拣这条隘路……”
郝小宝似懂非懂地道:“也许大叔说的对,但我要报这不共戴天之仇!”
陈家麟道:“当然,这是人子之道,你的志气可嘉。可是你该想到如果你报仇不成,再遭意外,断了郝家香火,恐怕不是你爹娘愿意的,而且,你能担保一定求到名师吗?如果你艺成而仇人杳,又将如何?所以,这仇我带你亲自去报,事完,你另谋个正当的出路,说什么也强似淌入江湖漩涡中不能自拔!”
郝小宝咬下唇道:“大叔,这样我会一生抱憾?”
陈家麟拉起他的一手,诚挚道:“小宝,人,无论作了什么恶,死是最大代价,你能眼看仇人授首,还有什么可以遗憾的?”
郝小宝似乎有些心动,想了想,道:“大叔,您……有把握能杀‘神剑手’?”
陈家麟点点头,道:“大概不会有问题!”
郝小宝道:“既然如此,大叔便可做我的师父了?”
陈家麟笑了笑,道:“小宝,那是两回事,就算你尽得我学,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而且由于秉赋上的差异结果不尽相同,再说,我还没资格收徒,也反对像这样的少年踏上江湖路。”
郝小宝默然,目光又遥遥投向黑谷似乎他还不死心。
陈家麟看出了他的心意,接着又道:“小宝,天下有很多事,是要付代价的,如果你所投非人,岂不更加遗憾?”
就在此刻,四下里似乎有人影浮动,向这边迫来。
陈家麟立即觉察了,低声道:“有人来了,你坐着别动!”
小宝惊异地转动目光,但以他的能耐,是无法发现的。
人影逐一出现,从不同方位,向这边欺近。
陈家麟沉静地坐着,目光逐一扫过来人,他发现了,为首的赫然是“血神”东方宇,与“不败翁”两大尊者。
他的情绪开始激动了,并不是怕对方,而是想到了对方的主人“牡丹令主”是自己的母亲。
来人迫近到了三丈之内,形成了一个栲栳圈。
“不败翁”首先开口道:“有心人,要老夫等动手么?”
陈家麟缓缓起身,平静地道:“阁下定要见胜负么?”
“不败翁”怒哼了一声道:“你快表露真实身份,否则你没有机会了!”
陈家麟想了想,道:“在下要亲自见你们门主,请见告何处可以见她?”
“不败翁”道:“你不表明身份,一切免谈!”
陈家麟冷声道:“在下身份,早已表明,叫做‘有心人’!”
“不败翁”道:“不管你有心无心,先揭下面巾?”
陈家麟道:“阁下明知这是办不到的!”
“不败翁”重重哼了一声道:“那好,遵照指示,格杀勿论。”
郝小宝惊悸地道:“大叔,他们……都是谁?”
陈家麟故示冷静无恐地道:“小宝,别怕,你就坐着别动不会有事的!”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事到如今,是否还有隐秘身份的必要?但如果揭露了真面目,个人的行动将很不方便。自己受了怪人指点之后,功力已更进一层,足可与‘不败翁’一决雌雄,但加上一个‘血神’,便很难说了,该怎么办呢?”
“血神”东方宇开了口,声音有些震耳:“你小子到底是不是‘渔郞’?”
陈家麟道:“在下见到贵门主,自然会坦陈一切!”
“血神”道:“我们门主并非随便的人可以觐见的。”
陈家麟语含深意地道:“在下不是随便的人,确信有资格见贵门主!”
“不败翁”对昨晚搏斗的事,余愤未息转向“血神”道:“东方兄,看来只有遵主人指示,带他的尸首回去了?”
“血神”道:“他既然要亲自见门主,我们不宜造次!”
“不败翁”道:“焉知他不是脱身的借口?”
“血神”道:“很简单,我们带他走!”
陈家麟冷冷接口道:“对不起,在下还有事待办,只要两位说出贵门主驻驾之处,在下自己会去。”
“不败翁”嘿嘿一笑道:“好小子,在老夫跟前,轮不上你使刁。
谁知你安的什么心眼,目前只有一条路,封住你的功力,由老夫派人带走,别的免谈。”
陈家麟心念一转,道:“阁下号称‘不败翁’,高招在下已多次领敎,敢来次赌斗么?
“不败翁”道:“有意思,如何赌法?”
陈家麟沉声道:“我们互攻一招,在下胜了便依在下的话做,在下输了没话说,带走就是!”
他说这话,是有意撇开“血神”,不使对方联手。
“不败翁”寒声道:“老夫是执行‘牡丹金令’,没那多废话!”
郝小宝突地怪叫了一声:“牡丹金令?”
陈家麟立即以手式示意他噤声,口里冷冷地道:“阁下不敢赌么?”
就在此刻,一个听来很怪的声音道:“笑话,堂堂名震武林的‘不败翁’,会怕了你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在场的全都大吃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衣蒙面书生不知何时,站到了包围圈外!他正是“失心人”。
“不败翁”栗声道:“好小子,你竟然还活着?”
“失心人”哈哈一笑道:“人命虽说不值钱,但也不会那么容易便死。”
“血神”目芒一闪,道:“他是谁?”
“不败翁”阴森森地道:“本门巡察邱云峰,便是这两个小子杀害的,他小子报号‘失心人’!”
陈家麟接上话头道:“别随便栽诬人,邱云峰是在下杀的!”
“失心人”旁若无人地进入包围圈,走到陈家麟身边,巍然绰立,那样子,实在令人莫测高深。
“不败翁”沉声道:“东方兄,这两个小子都该带走!”
“失心人”冷冰冰地道:“阁下,最好不要动武,成名不易,保全名头要紧……”
“不败翁”怒声道:“放屁!”
“失心人”冷嗤了一声道:“阁下贵为尊者,在武林中也是长者,说话该有个分寸,在下昨晚被阁下掌击重伤,是在毒发之后,那叫乘人于危……”
“不败翁”恼羞成怒地道:“住口,别在老夫面前张牙舞爪,今晚你可以再试试!”
陈家麟很感意外,“血神”一向凶神恶煞,最近似乎变了,换在两年以前他早已出了手。
谁也无法在他面前说上三句话。
“失心人”毫无惧怯地面对“不败翁”道:“这位兄台既已说出要面见贵门主,在下敢断言他就是贵门主找的人。如果要动武的话,在下说句不好听的话,一对一,后果还很难料,阁下的独门秘技并不可恃。在下重申前言,成名不易,阁下心里定然很明白的。”
“不败翁”默然无语。
陈家麟大感困惑,“失心人”说秘技不可持是什么意思?
“血神”东方宇沉声道:“有心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半月之内到南昌可以见到咱们主人。如果你是信口开河,告诉你,天下虽大,没有你逃命的地方,走!”
说完,当先举步,一干手下也跟着动身,“不败翁”狠盯了“失心人”一眼,没有开口,尾随众人而去。
现场剩下陈家麟,“失心人”,和那少年郝小宝。
面对“失心人”,陈家麟思绪片涌如潮,目前,他只能判断对方是自己同门一脉,谷中怪人也是。
为了母亲所作的“百人冢”血案,所以不愿明里相认,既然如此,大家只有心照不宣,说穿了太煞风景。
断剑,绝招,都用不着追究了。
“失心人”手指那衣着褴褛的少年道:“他是谁?”
陈家麟道:“是个可怜的孤儿,叫郝小宝!”
“失心人”惊声道:“什么,小宝?”
陈家麟心头一动,道:“是叫小宝,有什么不对么?”
“失心人”怔了片刻,才期期地道:“没有什么,只是觉得小宝这名字……意味着他定是父母的心头肉。”
陈家麟淡淡地道:“老兄倒是个富于感情的人,世间不论任何人,没有不把儿女当心头肉掌上珠的,但横逆之来,谁又能抗拒!”
他这话是有感而发的。
“失心人”点点头,道:“言之有理,没有人能扭转命运,改变造物主的安排。”
顿了顿,又道:“你们怎么会在一道?”
陈家麟道:“碰上了多少有些缘份,在下要替他办件事。”
“失心人”似乎很吃惊地道:“替他办什么事?”
陈家麟故作漠然地道:“一件私人间的小事而已!”
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又道:“现在该说是前晚了,在下与‘不败翁’拼斗受了重伤,倒在林中不起。一觉醒来,伤痛全失,是老兄暗中援手么?”
“失心人”道“没有呀!我中了‘牡丹令’毒芒,接着又被‘不败翁’掌击重伤,自顾来不及,那有工夫再为你疗伤……”
陈家麟困惑地道:“这就奇了?”
“失心人”道:“对了,我还没谢你援手之情……”
陈家麟笑了笑:“小事一件,不足挂齿,何况我们是为了同一原因而遭受攻击的。”
“失心人”道:“你所讲的同一原因,是指断剑而言?”
“是的!”
“你还要追究么?”
“这个……以后再说吧,在下得动身了!”
“动身,你要走了?”
“是的!”
“去那里?”
“到上饶去办件小事,就是这位小弟弟的事。”
“失心人”沉默了片刻,道:“好,你去吧,改日再见!”
陈家麟几乎想脱口问出他兄妹与谷中怪人的关系,但心念一转又住了口。
反正自己已经打定主意,劝母亲解散“天香门”,相偕退出江湖如果把事情拉明了,反而彼此难堪。
至于师门过往将来在母亲口中,定然可以得到答案的。
骨肉天性,他恨不能马上亲见到“牡丹令主”。
郝小宝年纪虽小,但脚程可不赖。
也许由于报仇心切,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支持他,赶起更时份,上饶灯火在望,奔行了百来里路程,他却毫无倦容。
陈家麟带着他先在城外打了尖,然后给他买了衣物,从头到脚彻底换过,人是衣装,马是鞍装。
他本来长得俊秀,这一来,与先前判若两人。
进了城,恰是二更初起,夜市正盛,热闹非凡。
郝小宝引路,两人绕僻巷走向武馆。
陈家麟忽地想起一件事来,道:“小宝,昨夜在怀玉山中,你听到“牡丹令’之时,十分惊震,为什么?”
郝小宝道:“我好像记得曾听大师哥提到过‘牡丹令主’,说仇家是他的手下,我们惹不起,只好远远地躲开……”
这话,使陈家麟大感震惊,想不到“神剑手”吕坤竟然也是“天香门”的人,那他杀人占馆,也是奉命行事的了。
内心又起了刺痛,母亲的作为,的确是天怒人怨,自己何其不幸,有这样的身世!
他停了脚步,心头,有一股无以为名的气在撞击。
郝小宝止步仰脸道:“大叔,怎么样,您也怕‘牡丹令’?”
陈家麟暗地一咬牙,道:“小宝,不是怕‘牡丹令’,而是怕事后他们不放过你……”
郝小宝显得无比坚毅地道:“大叔,我什么也不怕,只要报仇!”
陈家麟心念几转,下了决心,沉声道:“小宝,到时一切由我,你千万别开口……”
郝小宝点头道:“好,一切听大叔的!”
这是一间规模很大的建筑,座落在靠近城脚的街尾,这一带都是居家人,行人稀少,灯火寥落,不时而有几声犬吠,从门缝里传出来。
这里,便是郝氏武馆,但招牌早已拆除了,变成了一栋高门住户。
馆内大厅中,有两个人隔几而坐,一个是四十多岁的锦衣人,另一个年纪轻些,文士装束,面目显得阴沉。
这锦衣人,正是现在的宅院主人“神剑手”吕坤,文士装束的是恶名卓著的江湖职业凶手“血掌柜”的儿子“血手少东”潘文。
“神剑手”冷沉地道:“潘少东,你大概已经知道本人的身份?”
“血手少东”阴阴一笑,道:“区区还没领敎过?”
“神剑手”抿嘴点头道:“潘少东,本人坦白相告,此地由本人负责,受命于‘牡丹令主’!”
“血手少东”哦了一声道:“失敬,原来阁下是此间秘舵之主,遣人相召,有什么见敎?”
“神剑手”沉凝地道:“本人获主人授权,与少东谈一笔买卖,少东能替令尊作主么?”
“血手少东”略一沉吟道:“大概可以,只要不是太大的买卖!”“神剑手”眉毛一扬,道:“正巧,这是桩相当大的买卖,不是
本人吹嘘,这笔买卖做成,令掌柜的你可收手了,一生吃化不尽。”
“血手少东”面露惊容,道:“噢,是什么样的大买卖?”
“神剑手”道:“问题是这笔买卖令尊敢不敢接……”
“血手少东”道:“阁下无妨说出来听听看,做买卖有买卖的规矩,尤其区区这一行!有一定的原则,并非敢不敢的问题,阁下请讲?”
“神剑手”面色一正,道:“这笔买卖敝主人愿付的代价是赤金五千两,是个大数吧?”
“血手少东”惊声道:“赤金五千两,当然是笔巨数,什么买卖?”“神剑手”一字一顿地道:“五千两赤金,购买‘黑谷’怪人的
活口,一手交人,一手交钱!”
“血手少东”双眼一直,半晌无言。
停了片刻,“神剑手”冷冷地又道:“如何,这笔买卖敢接么?”
“血手少东”轻轻一挫牙,沉重地道:“照区区这方面买卖的原则,必须先要知道货品的来路?”
“神剑手”道:“货品来路无法奉告,只要活口,伤残不论。”
“血手少东”摇头道:“区区不能违背原则做买卖。”
“神剑手”道:“这么说……这笔买卖是谈不成的了?”
“血手少东”道:“可能是如此!”
“神剑手”道:“我方出的价钱不低,少东是否该回去请示一下?”“血手少东”道:“不必了,如果不违背原则,区区便可作主成
交!”
“神剑手”脸色一寒,打了个哈哈道:“潘少东,贵方可能还没接过这大的买卖,当然,如果是小买卖,我方自己会处理,不会找上贵方,少东愿意再考虑么?”
“血手少东”道:“看来是毋须再考虑的了!”
“神剑手”口角一披,道:“意思就是说接不下,不敢接?”
“血手少东”道:“没有接不下的买卖,只是原则问题。”
“神剑手”变色道:“潘少东,本人坦白奉告,关于这笔买卖,敝主人也有指示,如果贵方不敢承受的话。显见是盗名欺世,没资格做这种江湖生意,所以,贵方应该收歇,‘血掌柜’三个字的招牌,希望不要再现江湖。”
“血手少东”实在不愧是“血掌柜”之子,依然很平静地道:“阁下这话是一种威胁么?”
就在此刻,一个老苍头匆匆来到厅门边,打了一躬,道:“禀主人,外面有人求见!”
“神剑手”双眼一瞪,大声喝斥道:“你忘了我的嘱咐,今晚不见任何人?”
老苍头又打了一躬,道:“小的不敢忘记,只是……说好说歹,对方不肯走,定要面见主人。”
“神剑手”眉头一紧,道:“是什么样的人?”
老苍头道:“是一个蓝衣蒙面书生,自称什么……‘有心人’,还带了个后生小子。”
“神剑手”困惑地道:“还没听说过江湖中有这一号人物,可曾问过对方来意?”
老苍头道:“他说见了主人自有交代!”
“血手少东”冷冷地插口道:“区区倒是认识此人……”
“神剑手”道:“噢,是什么样的人物?”
“血手少东”道:“此人年纪不大,来历不明,甫出道便被江湖人举为中原第一剑手,为人十分可怪,不与任何人交往,但若被他找上,准没好事。”
“神剑手”面色微微一变道:“奇怪,他找本人何事……”
“血手少东”冷冷地道:“八成是来讨债!”
“神剑手”瞪眼道:“少东怎么知道的?”
“血手少东”打了个哈哈道:“生意人讲究的是了解行情,见风辨向,否则岂不血本无归!”
厅外一个声音接口道:“还是生意人有眼光,说得不错!”
声落,人已到了厅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