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在碎石的路面上,发出“得得”的响声。
天时已近三更,路上早断了人行。
离镇约莫七八里,陈家麟突然发现路边石上坐着一个人,近了一看,赫然是那怪老人,不由脱口道:“老丈,您好快的脚程!”
老者道:“你如果没急事,坐下来咱们谈谈?”
为了好奇,陈家麟依言下了马,傍石站定,道:“老丈是真人不露相,区区的目力实在不济。”
老者打了个哈哈道:“老夫生平不白吃人家的东西,总得要替你做点事,你说有什么困难?”
陈家麟惊异不置,想了想,道:“老丈如果是为了那顿酒饭,就不必提了,区区没什么困难!”
老者的双眸,突然射出精芒,暗夜中像两颗寒星,沉声道:“小老弟,你是有困难,瞒不了老夫?如没困难,不会连夜赶路。”
陈家麟不服气地道:“老丈为什么不说是急事呢?”
老者道:“是困难,不是急事!”
陈家麟道:“老丈何以能如此肯定,急事与困难之间相差多少?”
老者从容地道:“这中间当然是有差别的,如果你真的有急事,便不会在酒店里慢条斯理的喝酒,早该上路了。你目光迟滞,不时变幻,这证明你遭周了很大的困难,对么?”
陈家麟不由暗自折服老者观察之微,析理之精,点了点头,道:“不错,老丈说对了!”
老者点头“唔!”了一声,道:“小老弟,把你的困难说出来听听看?”
略作沉吟,陈家麟淡淡地道:“算了,区区的困难其实也没什么,自信还解决得了。”
老者大声道:“这不成,老夫不能白吃白喝,非要替你做点事不可!”
天下居然也有这样古怪的人,一定要替人做事。
陈家麟笑笑道:“老丈,盛情心领,区区实在没什么可以劳烦的……”
老者愠声道:“胡说,你分明有困难,还不肯承认,老夫生来就是这副绝脾气,出口的不话决不改,你不说,老夫代你说了吧,你是在找人,对么?”
陈家麟吃惊不小,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道:“老丈怎么知道的?”老者偏了偏头,道:“你不但找人,还在追人,对不对?”
陈家麟打了一个冷颤,目瞪口呆,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对方怎么全知道呢?照这样看来,对方现身酒店,不是偶然的,定是有为而来。
老者接着又道:“你觉得很惊奇,是么?”
陈家麟颔首道:“是的!”
老者一本正经地道:“小老弟,说穿了便不足为奇,老夫精于术数,任何事逃不遇老夫的袖里乾坤,只要一算,便知过去未来。”
陈家麟“哦!”了一声道:“老丈是位异人!”
老者哈哈一笑道:“雕虫小技罢了,什么异人不异人的。”
陈家麟心念一动,道:“可否请老丈占上一卜,区区要找的人落在何方?”
老者道:“小老弟要当场考验老夫?”
陈家麟道:“不敢,小可是诚心请敎!”
区区变成了小可,表示他对老人已生出敬意。
老者闭上眼,双手笼在袖管里摸了片刻,睁眼道:“你找的是个童子?”
陈家麟双睛一亮,激地道:“正是,正是,老丈的卦灵验极了,请问……”
老者不等他说完,接下去道:“失落的人,有惊无险,时辰到了,自会相逢,你不必费神找了也是白费。照卦象看来,相逢之期并不太远,勉强去找,反而有凶险。”
父子连心,他当然不甘心罢手,期期地道:“老丈,这时辰……大概有多久?”
老者神秘地道:“天机不可泄露,泄之不祥。”
陈家麟深深吐了一口气,他一向不相信这些,但老者说的凿凿可凭,使他不能不信,他自问罢手等待么?
万一等不来呢?
老者冷冷地又道:“小老弟,如果你不信老夫的话,尽管去找,不过仍是一句话,白费。”
陈家麟突地心中一动,自己曾向“牡丹令主”提过幼童被劫的事,此老者会不会是“天香门”的人,故意编这一套鬼话,骗自己放弃搜索?
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当下沉吟着道:“老丈,找的人不谈,谈追的人,老丈能指点么?”
如果这老者真是“天香门”的人,他会要自己放弃追“武林仙姬”。
意外地,老者毫不踌躇地道:“老夫说你有困难,你偏说没有,你要追的是个阴人,对不对?”
又灵验了,陈家麟深深望了老者一眼,道:“是的,是个女子!”老者“嗯!”了一声,道:“这就对了,为了这顿酒饭,老夫不得
不还你个人情,指示你一条明路,现在你由这里向东北方去,必有遇合,记住两句话,见水而止,逢庵即入,去吧!”
陈家麟对这几句话有些莫测高深,但又不能不去试试,想了想,道:“老丈,准能找到人么?”
老者道:“卦象如此,应该可以找到。”
陈家麟深深一揖道:“多承指迷,就此谢过了!”
老者打着哈哈道:“不谢,不谢,咱们两不相欠!”
陈家麟重新上了马,照老人指示,奔的是回头路,心里在叨唸着“见水而止,逢庵即入”这两句似偈非偈的话。
奔了一段,有条小路岔向东北方向,如果仍走大路,指的是正东,于是他勒马上了小路。
星斗参横,已过了午夜时份。
暗光浮动中,一条小河阻住去路,河上跨了一道木桥。
他倏地想到“见水而止”这句话,忙停了下来。在马背上一阵张望,不见灯火,也没有人家,四下里一片岑寂。
他不禁迟疑了,难道就这么在河边等着不成?
“逢庵即入”作何解呢?
这附近不见有庵堂的影子……
他下了马,站着发怔。
突地,一条淡淡的人影,投入河边不远的林中。
他不由心中一动,暗忖:“不管怎样,先追踪那人影看看,如果骑马,在这静夜里声传极远,还是步行为上。”
心念之间,他把马拴离桥头远些,然后弹身朝刚才人影消失的地方掠去。
临到切近,才看出是一座庵堂,隐在树丛之中。
他不由紧张起来,“逢庵即入”,老人的话又应验了,真是不可思议,“武林仙姬”被带到这庵中了么?
转念一想,又踌躇起来,如果老者是“天香门”的人,故意编这些鬼话引自己入彀,又当如何?
转念一想,他已经学会用心思了,遇事要存戒心,提防后步。
他绕着尼庵外园,轻捷地巡了一圈,然后从侧方的围墙闪了进去。
这尼庵不大,但也不小,分为两进,前进中央是佛堂,左右两列厢房,圈成了一个大院,花木扶疏,卵石铺路。
除了佛堂中有确青灯之外,所有的房舍部是漆黑的。
后进,是幢精舍,一样没有灯火,想来庵中人好梦方酣。
他隐身屋角的花树下,不知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才合式?
死寂的空气,有些阴森,
突地,一条人影如般絮船轻轻落在舍前的花径上,不带半丝声息。
陈家麟心头一紧,运足目光望去,又是一阵“怦!”然,来的,赫然是“花太岁”祝龙,这一来,事情算有眉目了。
祝龙走上进去,用指头在门上弹了三下。
精舍的右窗传出了“牡丹令主”的声音:“是祝总监么?”
祝龙转到窗下,应道:“是属下了!”
“牡丹令主”的声音道:“你确定没人跟踪?”
祝龙道:“没有。”
沉默了片刻,“牡丹令主”道:“情况如何?”
祝龙道:“那厮果然已经跟踪了下来,在前面小店中,张头目下手慢了些,却被一个不知名的糟老头子坏了事,属下赶到时,对方已离开了。”
陈家麟陡地心中一动,这分明指的是自己,所谓张头目,必是那酒店的掌柜无疑,怪不得对方在醋溜鲜鲤中下毒,若不是姓竺的老者,自己已经着了道儿,这样看来,老者不是对方的人。
“牡丹令主”似乎很生气地道:“那岔手的老儿什么形像?”
祝龙道:“据报说是个衣着褴褛的白发老者,持杖,表面上看龙钟不堪。”
“牡丹令主”怒哼了一声道:“竟有这样的事,看来非采取非常手段对付不可了,那老者寻常人物。既然与“冷面怪客”联上了手,倒是件辣手事!”
顿了顿,又道:“依本座判断,那怪客是有意于陶玉芬这丫头,如果他能为本门所用,很多强敌便不足虑了。”
祝龙期期地道:“门主的意思……难道要把陶玉芬……”
轻笑了一声,“牡丹令主”道:“祝总监,你是真心矢志效忠本门?”
祝龙道:“属下已经立过誓了,决无二心,不过……”
“牡丹令主”道:“不过……你定要得到陶玉芬,是么?”
祝龙道:“这是门主当初亲口答应属下的!”
“牡丹令主”道:“本座言出不改,你尽可放心,不过目前强敌环伺,你可有对付之策?”
祝龙道:“各个消灭,不择手段。”
“唔。”了一声,“牡丹令主”道:“这话深合我心,但做起来不容易……”
祝龙阴侧侧地道:“门主,如果能激使家姑母出面,这些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陈家麟心中一动,家姑母指的自然是“紫衣仙子”的母亲,他是谁?
“牡丹令主”道:“令姑母会东山复出么?”
祝龙声音变得更冷更阴地道:“家姑母只有那么个宝贝女儿,爱得像命根子,如果从她身上打主意,家姑母即使犯誓也会重出江湖。”
“牡丹令主”道:“你有办法?”
祝龙道:“属下有自信。”
陈家麟心头涌起了杀机,这狼子竟然有这等恶毒的心肠,的确该杀。
又是一阵沉默,“牡丹令主”久久才出声道:“祝总监,罢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另生枝节,本座答应你补办喜事,人在侧边角院里,与‘善化师太’同宿,你去叫‘善化’出来,人交给你,去吧!”
祝龙朝窗子打一躬,喜得声音发颤地道:“谢门主恩典,属下敢不竭智尽忠,终生供门主驱策。”
说完,转身奔向精舍侧方的角门。
陈家麟杀机直冲顶门,蓦一咬牙,藉花树掩蔽,悄然跟了过去。
他想,如果此刻下手杀了祝龙,势必惊动全庵的人,要救陶玉芬便费事了,不如暂且忍耐,等祝龙遣走什么“善化师太”之后,再出其不意地下手,成功的希望便大些,自己目的是救人,不能把事搞砸了。
祝龙轻敲角门,口里道:“师太,门主有请。”
没有回应,他把声音又放大了些,但仍是一片寂然。
奇怪,一个武林高手,不会如此迟钝?
陈家麟也感到意外,怎会没有反应?
祝龙想是发觉事有蹊跷,一耸身,越门墙而入。
陈家麟目光一转,上了靠院墙的一株高树。
角院很少,房间仅一明一暗,没有灯火,祝龙一心想着江湖第一美人,好事在望,直欺明间的房门,发话道:“师太,门主有请?”
还是没有应声,用手一推,门是虚掩的,他跨入明间。
“呀!”一声惊呼传了出来。
陈家麟心头一震!不用说,事情有了意外。
这一声惊呼惊动了庵里的人,数条人影,抢入角院,是三个尼姑,另一个是“牡丹令主”。
“牡丹令主”大声道:“什么事?”
祝龙长剑已掣在手中,冲出门来,栗声道““门主,师太被杀,陶玉芬失了踪。”
陈家麟全身一颤,这可是想不到的意外,是谁捷足先登下了手?他想起在桥头时,远远发现投林的人影,该是谁?会不会是姓竺的老者?
“牡丹令主!大叫道:“有这等事?”随说随进入房中。
陈家麟心里疾转着念头:“自己是否该立即去追踪!但怎知道对方走的是那一个方向呢?”
救陶玉芬的极可能是师弟“失心人”,否则也是正道人物,追与不追都是一样,倒是现在是找“牡丹令主”好机会……”
他又想:“老者的卦倒是很灵,可惜他没进一步算到要找的人被别人救走。”
“牡丹令主”入而复出。
祝龙惶然道:“门主,现在该怎么办?”
他内心那份失望与气愤,真无法以言语形容,眼看到口的羊肉竟然飞去,的确是做梦也估不到。
“牡丹令主”咬牙切齿地道:“如果査出是谁做的,本座要他付出百倍的代价,祝总监,要想找回陶玉芬,你必须加倍尽力。”
祝龙恭应了一声:“是!“”
“牡丹令主”略一沉吟,道:“祝总监,我们现在不必声张,本座知道是什么人所为,如果照原计划激使令姑母出面,保证合浦珠还,你认为如何?”
祝龙期期地道:“门主可否先行指示,是谁下的手?”
“牡丹令主”道:“你记得有个青衣蒙面书生,叫做“失心人”的么?”
祝龙道:“记得,就是在别庄救走盲目老人的那个……”
“牡丹令主”点头道:“不错,就是他,如果能擒到他,不但可以找到陶玉芬,还可以把专与本门作对的一网打尽。”
祝龙道:“会不会是‘冷面怪客’所为?”
“牡丹令主”道:“也有可能,他们是同路人,抓到一个便可解决问题。”
顿了一顿,又道:“对了,还有你表妹看上的那小伙子也是对方的人,能捉到他也一样,最低限度可以当人质和对方交换陶玉芬。”
祝龙激声道:“属下想请令立即开始行动?”
“牡丹令主”道:“可以,但先通令百里内本门弟子,注意探査这些人的行踪。”
就在此刻,外面院子里突然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果不报,时辰未到,收尸的来了!”陈家麟居高临下,一眼便看到了。
只见一个须发虬结的臃肿驼背老人,出现在精舍,前驼峰上驮了一具小小的棺材,不由在心里惊叫了一声:“收尸客”。
这怪人出现之处,必有血腥,他是怎么找到这尼庵来的。
祝龙惊声道:“有人现身了!”
“牡丹令主”回头向一名女尼道:“来者不善,你们不要现身!”说完,向祝龙道:“我们出去!”
“收尸客”慢条斯理地放落背上桐棺,挺挺腰,吁了口气,喃喃地道:“看热闹可以可别多管闲事。”
陈家麟暗吃一惊,这话不是分明暗示自己不许插手管闲事么?这怪人此来必有所为,说不定陶玉芬就是他救走的。
想不到他早已发现自己在场。
“牡丹令主”与祝龙出了角院门,“牡丹令主”脱口道:“阁下莫非是传说中的‘收尸客’?”
“收尸客”嘿嘿一笑,阴阳怪气地道:“令主好眼力,竞然也认得小老儿,今晚幸会。”
祝龙第一次见识此老,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恐怖的名号,内心骇震不已。
“牡丹令主”显然有些胆怯,她曾听座下尊者“不败翁”提起过这成名在百年前的怪人,功力已到了深不可测之境。
此老现身,决无好事,她不自然地笑了笑,道:“阁下夤夜光临,有什么指教?”
一声令人股栗的怪笑,“收尸客”缓缓地道:“这还用问,小老儿除了收尸,还能做什么?”
“牡丹令主”打从底冒出了密气,强持镇定道:“此地没有死人……”
“收尸客”打断了她的话道:“谁说没有死人,小老儿鼻子最尖,十里内都能闻到死人的味道,不但如此,连注定了要死的活人,也一样闻得出来。”
这话表面很好笑,但却使人毛骨悚然。
“牡丹令主”下意地退了一步,与祝龙站成了平排,干咳了一声,不知是壮胆,还是掩饰内心的不安,停了停才道:“阁下何不坦白说出来意?”
“收尸客”毫不迟疑地道:“收尸!”
“牡丹令主”道:“收什么人的尸?”
“收尸客”道:“里面不是现成摆着一个么?”
“牡丹令主”打了一个密噤道:“阁下怎么知道?”
“收尸客”道:“是闻出来的,不过,小老儿收的不是她。”
“牡丹令主”道:“不是她是谁?”
“收尸客”目芒一闪,道:“小老儿此番收尸是受一位老友之托而来的,纯属义务,不收分文。”
“牡丹令主”窒了一窒,道:“阁下受何人之托?”
“收尸客”一字一顿地道:“乾坤一剑陈延陵!”这七个字,有如连珠霹雳,震得“牡丹令主”心神俱颤。
隐在树顶的陈家麟更是骇异莫名,想不到此老是受父亲之托而来,不用说,对象是“牡丹令主”了。
“牡丹令主”连退数步,到了角门边,激越地道:“阁下受陈延陵之托而来?”
“收尸客”道:“一点不错!”
祝龙退到了侧方,与“牡丹令主”成犄角之势。
“牡丹令主”道:“收谁的尸?”
“收尸客”森森一笑道:“门主心里最明白不过,何必问呢?”“牡丹令主”声调一变,道:“这么说,阁下是受托杀人了?”“收尸客”道:“收尸,收尸,说成杀人太难听了!”
沉默了片刻,“牡丹令主”寒声道:“阁下与陈延陵是夫妻,双
方之间的误会是家务事,由别人插手来管,不太恰当吧?”
“收尸人”振声打了个哈哈道:“孙飞燕,夫妻应有夫妻之义!亏你还说得出口,是误会么?你以残酷手段,企图毁他父子,这误会未免太大了。嗯!小老儿一方面是尽朋友之义,完成他未竟的心愿,另方面是遵武林之道,替江湖除害……”
“牡丹令主”转头望了祝龙一眼,似在暗示他必要时出手,然后又向转“收尸客”道:“他父子怎么样?”
“收尸客”声音转厉道:“可惜天不从人愿,你失望么?”
“牡丹令主”栗声道:“他父子武功仍在么?”
“收尸客”道:“不错!”
“牡丹令主”下意识地朝左右扫了一眼,道:“人呢?”
“收尸客道:“小老儿受托处理这档子事,不用劳动他了。”
“哈哈哈哈……”一阵疯狂的笑声过后,“牡丹令主”道:“本座不信,如果他父子功力仍在,就不会劳动阁下的大驾。依陈延陵的性格,若非万不得已,决不会假手他人。”
“收尸客”冷冷地道:“信不信由你,事情就是如此!”
“牡丹令主”道:“阁下准备如何个收法?”
“收尸客”道:“门主是一门之长,也是江湖中不可一世的人物,应当有自处之道,如果定要小老儿出手,弄个尸体不全,似乎不太好!”
“牡丹令主”又是一声狂笑,道:“传闻中的“收尸客’是百年前的人物,当今武林中活得最久的,也没看见过他的真面目为。竟然与陈延陵成了老友,这种谎话,不值识者一笑,阁下到底是谁,干脆抖出身份吧?”
这几句话并非全无道理,陈家麟也不由困惑了。
但有一点可以认定,他受父亲之托杀人不错,因为父亲仍在人世这秘密,江湖中还没人知道。
“收尸客”道:“随便你怎么去想,你没勇气自了,小老儿可要动手了,天快亮了,鸡一啼,你就进不了鬼门关啦,变成游魂岂不可悲!”
“牡丹令主”突地大喝一声:“祝总监,上!”
祝龙应了一声,闪电般欺身发剑,攻向“收尸客”,他的剑术,几乎与陈家麟相等,这一击之势,相当惊人。
“收尸客”竟然不闪不避、任由剑刺上身来。
刺是刺中了,但“收尸客”若无其事。
祝龙发觉剑如刺中败革,根本就刺不进去,不由亡魂大冒,惊叫一声,迅快地收剑后退?
也就在他惊叫收剑的瞬间,“收尸客”顺手一挥了一掌。
凄哼声中,祝龙倒撞了四五步,几乎栽了直去,一股血箭,夺口射出。
“牡丹令主”惊魂出了窍,一个反弹,进入角院。
“收尸客”怪叫一声:“你逃不了!”
人也跟着射入角院。
陈家麟在祝龙受伤之后,便知道“牡丹令主”会逃。
所以在“牡丹令主”反弹之际,他也从树上飞射入院,无巧不巧,身形正好撞 上了“收尸客”。
他只觉像撞在一堵石墙上,连退三步才拿桩站稳。
“牡丹令主”业己消失在房中。
“收尸客”怒哼了一声,不遑理睬陈家麟,急穿门而入。
两声刺耳的尖叫起处,“收尸客”倒退出门,“叭!叭!”两声,两条人影裁伏在地上。
赫然是原来留在房中的两名女尼,不用说,是“牡丹令主”用来挡“收尸客”的,这一着够毒辣。
“收尸客”再次掠进房门。
陈家麟心念一动,弹身截向屋后,只见后窗洞开,“牡丹令主”已兔脱了。
一条人影,从窗洞射出,投入庵后林中,快得着简直不可思议,陈家麟看出是“败尸客”,也跟着追去。
林深树密,加之又在拂晓的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
陈家麟怔在林子里,他知道无论如何追不到的了,深深失悔行动太莽撞,如果不与“收尸客”相撞,“牡丹令主”决跑不了。
在这密林中,只要随便朝隐密的地方一伏,怎么也不会被发现。
呆了片刻,他折回庵中,祝龙已失了踪,两名女尼也不见了,只有“收尸客”作为标记的那口小棺材,还摆在原地。
眼一花,“收尸客”回到棺旁,太快,不知是如何来的,象是他本来站在那里没动过,两道如利办般的目芒,直照在陈家麟面上。
这目光,几乎成了有形之物,似要把人穿透,陈家麟被目光所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收尸客”气冲冲地道:“早警告你别管闲事,你不自量,坏了小老儿的大事!”
陈家麟作了一揖,讪讪地道:“老前辈,小可是无心的,目的是想助老前辈阻截对方……”
在急乱中,他忘了改变声音,用的是本来腔调。
“收尸客”目光连连闪动,久久才道:“你是谁?”
陈家麟还没觉察露了底,恭谨地道:“小可“冷面怪客”!”
“收尸客”目不转瞬地道:“什么名字?”
“这个……”
他嗫嚅着一时答不上话来。
“收尸客”紧迫着道:“什么怪客,你戴的人皮面具不是?面具很精巧,但瞒不过明眼人,褪下来让老夫看看你的真面目?”
陈家麟又退了一步,好半晌才道:“老前辈,恕小可方命,办不到!”
“收尸客”大声道:“你真的不肯展示本来面目?”
陈家麟努力镇定了一下自己,尽量和缓地道:“老前辈,请不要强小可所难!”
“收尸客”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是‘渔郎’陈家麟,不错吧?”
陈家麟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他现在才猛省自已定是音调露了白,但彼此只见过一次面,他能有这好的记性?
真面目既已被点破,要赖也赖不了,咬咬牙,道:“老前辈凭什么如此认定?”
“收尸客”声音微显激动地道:“你的体形声音假不了,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陈家麟无可奈啊地点点头。
“收尸客”的目光黯了下去,没再开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家麟心念数转之后,把面具轻轻扯下!“收尸客”的眸中又射出奇芒,但这目芒已不似刚才那种刺人的感觉,比较柔和而且异样。
陈家麟颤抖着声音道:“前辈方才说是受家父受托……”
“收尸客”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是真话,奇怪,你父亲说,你中孙飞燕的夺元指,他准备牺牲本身功力救治你,你却失了踪,他搜遍黑谷每一寸地方找不到你,怎么回事?”
眼圈一红,陈家麟语音凄哽地道:“晚辈不忍家父失去功力,因为想到大母不会放过我父子,晚辈个人不治是命。如果父子同时失了功力,后果不堪设想,所以……”
“收尸客”垂下了目光,道:“所以你想一个人悄悄地到别处去死?”
陈家麟道:“是的,晚辈当时是存的这念头。”
“收尸客”道:“但你没死,又变成了‘冷面怪客’,怎么回事?陈家麟略一踌躇,照实说道:“晚辈出走之后,藏身石隙等死,
可是奇怪,非但没死,内元反而重生了……”
“收尸客”惊声道:“有这样的怪事?”
陈家麟道:“这种怪现象,在晚辈身上已发了多次,每次重伤之后,都会不治而愈,晚辈也想不出是什么原因。”
“收尸客”低头沉思了片刻,道:“你可曾服食过什么天材地宝一类的东西?”
陈家麟摇头道:“没有!”
“唔!”了一声,“收尸客”道:“后来呢?”
陈家麟把巧得“天机子”所遗的面具与墨剑的经过,简略地说了出来。
“收尸客”长长吁了口气,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孩子,你是福缘深厚的人……”
话锋顿了顿,又道:“可是有一点你错了,在功力恢复之后,该回去见你父亲,你没想到他认定你已经不治而伤心欲绝么?”
陈家麟低下头道:“是的,这是晚辈的大不孝,可是晚辈当时想到家父不可能再露面江湖,所以……想凭一己之力解决问题。”
“收尸客”摇头道:“你志行可嘉,但是又错了……”
陈家麟睁大了两眼,道:“请老前辈指敎?”
“收尸客”道:“孙飞燕是你大母,不管她为人如何,总是你的长辈,你不能对她下手,这问题不应该由你来解决,知道么?”
陈家麟道:“是的,这一点晚辈也想到过,晚辈只是想……废了她的功力……”
“收尸客”道:“记住,一样不可以,这件事令尊已请托老夫来解决,你不能参与,目前你能做的,是协力正道之士,消解“天香门”的邪恶实力,尽一分武武士本份。”
陈家麟肃然欠身道:“是的,晚辈谨受敎!”
说着,突地心意一动,道:“晚辈还有件事请敎,请问被晚辈大母劫持的那少女是否老前辈所救?”
“收尸客”昂首侧耳,道:“有人来了,你快戴上面具,来人功力相当不凡。”
陈家麟心中一动,侧耳静听,却什么也听不出来,不由暗惊此老功力的深奥,当下依言戴回了人皮面具。
陈家麟戴上面具,回复了“冷面怪客”的身份。
来人不见现身,也没有任何动静,陈家麟心切“武林仙姫”的下落,忍不住又道:“老前辈,晚辈方才请问那位少女是否……”
“收尸客”扬了扬手,示意他噤声,然后打了个哈哈道:“是那位同道,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陈家麟不由为之骇然,人已到了,但自己却毫无所觉,这一方面显示出“收尸客”听力的锐敏。
另方面也显示了来人功力之不凡,来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是不是“牡丹令主”一路的人……
心念未已,只听一个苍劲但阴冷的声音道:“老夫一向不喜欢与陌生人见面。”
声音听来十分耳熟,想了想,陈家麟脱口道:“尊驾是掌柜的?”
他听出来是“血掌柜”的声音,照惯例,这个做血腥买卖的神秘人物,一向是不现形的。
一阵哈哈过后,“血掌柜”的声音道:“想来朋友便是新近出道的“冷面怪客”了,咱们从来没打过交道,怎能认出老夫的声音?”
“收尸客”接上口道:“朋友是做血腥买卖的,咱们在生意上有连带关系,幸会了,朋友杀人,小老儿收尸,实在太妙,咱们得多多亲近。”
“血掌柜”道:“是该这样,不过……阁下的招牌是真的么?”
“收尸客”道!“别管真假,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掌柜的何不现身相见?”
“血掌柜”道:“咱们就这样谈谈算了,何必定要面对面呢?”
“收尸客”道:“掌柜的此来是接生意么?”
“血掌柜”道:“这倒没有,老夫是路过,近来市面萧条,久已没做生意了。”
“收尸客”哈哈一笑道‘“彼此,彼此,小老儿也有同感。掌栅的,屋脊上风大,会着凉,再说,年纪大了,不宜爬高落低,摔伤了可不是玩的,还是下来平地的好。”
他已指出了“血掌柜”匿身之处,陈家麟大是叹服,双方对答了半天,对方的声音忽东又西,使人无法捉摸,而“收尸客”却听出来了。
一条人影,从佛堂顶上飞起,像一片羽毛般飘落入院地,不带丝毫声息。
陈家麟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恐怖人物的真形。
对方是个锦袍老者一条黑巾,齐鼻梁蒙住了大半个脸,只能看到眼睛以上的部份!
凡属神秘的事物,只是在想象中觉得可怕,一旦现了形,恐怖之感便不如想象了。
不管怎样,对方总是个人,人原本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人的行为与居心。
“收尸客”挺了挺腰,但因为背上的驼峰太大,依然是伛偻着,他仰起脸道:“掌柜的积蓄了不少血腥钱了吧?”
“血掌柜”嘿嘿”一笑道:“这种钱准吃不淮攒,老夫还是两袖空空。”
“收尸客”突地一欺身,挥手便朝“血掌柜”当胸抓去,这一抓之势,不但快如电闪,而且奇诡绝。
“血掌柜”突地塌了下去,双足钉在地面,齐膝以上与地成了平行,打了个半旋,由下而上反击,这一着,也是妙到毫颠。
“收尸客”抓出的手变掌下劈。
“血掌柜”足尖一蹬,人已卒飞丈外,翻身起立,口里道:“阁下怎么动起了手?”
双方的动作,都在瞬息之间完成,谁也没吐出宝劲象是在作特技表演。
“收尸客”怪声怪气地道:“好哇,你是嫌命太长死不了,所以才干起这短命的营生……”
顿了一顿,又道:“当然,也许掌柜的有你不得不如此的若衷,算小老儿没说这话吧!”
“血掌柜”“双手一拱,道,“足感盛情,看起来……阁下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咱们彼此心照了!”
这一对一答,内中大有文章,听得陈家麟满头玄雾,他似乎领略到了什么,但仔细加以分析,却又一片茫然,找不出头绪。
显然地,“收尸客”突然出手的目的,是要从武功中判定对方来路,从他这句话里,可以听出他的目的达到了。
而“血掌柜”同样地也认出了对方来路。
不得已的苦衷是指什么?
“收尸客”是百年前成名的人,“血掌柜”在对方纵横江湖之时,还没有出世,他能认出什么?
陈家麟苦苦一想,倏有所悟,很可能,眼前的“收尸客”,不是当年的“收尸客”,人,不可能活这么久。
即使修为深厚,养生有术,能活到这大年龄,也不可能重出江湖,争长竞短。
心里这么想,目光不期然地向“收尸客”瞟了过去,但“收尸客”还是“收尸客”,依然是神秘之中带着恐怖,什么也看不出来。
目光,移到了“血掌柜”的身上。
这是当今江湖中最凶残的入物,以杀人为职业,他真想揭下他的面巾,看看他到底是副什么样的嘴脸……
难道职业凶手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收尸客”冷沉地道:“掌柜的刚才说是碰巧路过,不见得吧?”
“血掌柜”道:“怎见得?”
“收尸客”道:“此地并非通衢大道,只是座尼庵,来此必有目的。”
“血掌柜”笑笑道:“呃!阁下说对了,是有点小事。”
“收尸客”道:“依小老儿看来,不会是小事,多份是为了“牡丹令主”,对么?”
“血掌柜”道:“也可以说是,不过,真正的目的是要从她手里救一个人……”
陈家麟脱口道:“武林仙姬?”
“血掌柜”转过目光道:“朋友怎么知道?”
陈家麟道:“区区也是为她而来。”
“哦!”了一声,“血掌柜”道:“老夫曾见“牡丹令主”与一名手下落荒而奔,却不见“武林仙姬”的影子,料想必有缘故,所以仍到此地来,人呢?”
陈家麟没有答腔,把目光瞟向“收尸客”。
“收尸客”突地一跺脚道“随小老儿来!”
说着,扛起铜棺,拔步便朝庵门外奔去。
“血掌柜”与陈家麟紧紧跟随。
最后一颗星消失了,天空!片灰蒙,天已经亮了。驰过跨溪的小桥,折向右沿溪去约莫十余丈,有一间渔人搭盖的窝棚。
“收尸客”探头朝里一望,大叫道:“糟了,人不见了!”
陈家麟心头一震,栗声道:“老前辈把她放在这里?”
“收尸客”道:“是呀!小老儿为了要找“牡丹令主”算帐,所以暂时把她搁在这儿,她被那女魔用“丧元指”制住,自己不能行动,莫不成又落回对方手里?”
话锋一顿又道:“如果落入旁人之手便糟了,她活不了一个对时。”
陈家麟咬牙切齿地道:“这女人好阴毒的心肠,现在该怎么办?”
“血掌柜”也激动地道:“有这么阴损的指法?”
陈家麟道:“中了“丧元指”,功力尽失,得牺牲另外一个高手的功力,才能解救,虽然能活,但等于两个人同时被废了功力,解救不及时的话,一个对时必死。”
“收尸客”已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怪态,紧张地道:“小老儿现在倒希望她落回“牡丹令主”之手,这样,她可以不死。对方用这种指法制她的目的,就是防备她万一被劫时……”
“血掌柜”道:“不可能,老夫眼见“牡丹令主”与手下奔离,不是这方向,也没带人。”
陈家麟两只眼瞪得老大,说不出话来,心头一片紊乱。
“收尸客”道:“现在什么也别说了,我们分头追査,找到了重回此地,别人救不了她。
朝阳照着溪水,幻起了粼粼金波。
陈家麟惶乱地沿溪搜去,心里焦灼万状,到底是谁把她再度劫走?
这里不是通路,那尼庵显然又是“天香门”的一处秘舵,在这一带活动的,当然是她们自己人。
如果真的落入她们自己人之手,固然可以不死,但无疑地必被“牡丹令主”迫嫁与“花太岁”祝龙。
如果落入旁人之手,以她的美色,后果简直不堪想象,死前决难保住她的清白,真的是红颜多薄命么?
他感到全身发麻,打从心眼里冒出寒气。
“收尸客”如果光顾救人,便不会发生这意外,但事已发生,说什么都嫌迟了。
“血掌柜”也是为她而来,目的是什么?
那姓竺的怪老人自称精于术数,怎么没算出这一步?
时已近午,算算已奔行了近三十里路程,但却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内心的焦灼,随着时间而增加,几乎到了发狂的程度。
突地,一阵马嘶声传入耳鼓,陈家麟心中一动,循声掠去。
这是间败落的土谷祠,一骑马拴在门外树上,却不见人。
陈家麟奔近去一看,登时激动万状,这匹马,正是他拴在尼庵附近的坐骑,怎会到了此地?
他一个弹身,窜入祠里。
“什么人?”喝话声中,一个青衣少女拦在身前,她,赫然是“紫衣仙子”的侍婢月桂。
月桂看清了来人,“啊!”了一声又道:“原来是阁下!”
陈家麟一眼瞥见脚前不远,横陈着两具黑衣人的尸体,不禁心弦一颤,再抬眼,只见吴弘文与“紫衣仙子”双双站在神坛前,目注这边,他不遑答理月桂,闪身掠向神坛,“呀!”他惊呼出了声。
“武林仙姫”躺在供桌前的地上,那吹弹得败的芙蓉美面,现出极度痛苦之色。
吴弘文冲着陈家麟道:“前辈怎么也来了?”
他扔记着“冷面怪客”是他师父生前的忘年之交。
陈家麟迫不急待地手指“武林仙姬”道:“是你们带她来的?”
“紫衣仙子”接口道:“是在此地碰上的,天井里那两名汉子不知在那里把她劫来。”
陈家麟道:“区区立刻要带她走!”
吴弘文脸色一变!道:“前辈要带她走,为什么?”
陈家麟道:“你看不出她有异样?”
吴弘文皱了皱眉头道:“晚辈当然看得出来,她被一种怪异的功力所制,晚辈与梁姑娘正感束手无策,正想带她去请敎高明……”
陈家麟摇手道:“她是被‘牡丹令主’的独门指法所制,来不及请敎高明了,照算她不过今晚,区区便是追踪她来的,有两位前辈等在三十里外,他们能救她……”
说完,朝“武林仙姬”道:“陶姑娘,你是什么时辰被指法制住的?”
“武林仙姬”有气无力地道:“大概是昨天这午不久!”
陈家麟象是一下子掉在冰窖里,从头直凉到脚心。
现在已近午刻,是否能够如时赶到与“收尸客”约定的窝棚,大成问题,三十里路不近。
她又想到即使赶到地头她还活着,“收尸客”类意牺牲本身功力救她么?抑是他另外有解救之道?
但不管怎样,“收尸客”既然说了无论谁找到,都送到约定地点,他定然是有打算的。
心念之中,再次道:“区区马上带她走!”
吴弘文期期地道:“前辈,这个……”
陈家麟急声道:“这个什么?”
吴弘文道:“陶姑娘与晚辈盟兄‘渔郎’有婚约,所以……晚辈对她有贵任!”
陈家麟道:“多延一刻,她使接近死亡一步,你准备看着她死?”说完,上前一步,俯身抱起了“武林仙姬”。
“紫衣仙子”粗眉一挑,道:“阁下所说的全是真话?”
陈家麟喘了口气道:“梁姑娘,没时间争辩了!”
说着匆匆往外便走。
吴弘文与“紫衣仙子”梁小玉互望了一眼,双方都做出无可奈何样子。
陈家麟到了门外,解下马匹,上了马,把“武林仙姬”横在身前,策马狂驰。
他心急如焚,拚命策马,只要能够及时挽回“武林仙姬”一命,累死坐骑也在所不计了。
马行如飞,两旁的林木村舍迅快地向后移。
他一心巴望着能在“武林仙姬”未断气前赶到地头。
忽地,他发觉自己胸前似有东西在搔爬,低头一看,是“武林仙姫”的手在撕抓,他急忙把坐骑缓了下来,道:“陶姑娘,什么事?”
“武林仙姬”苍白的口唇连连翕动,声细如蚊地道:“我……不成了,请……放我下来!”
陈家麟发急道:“这不成,我们要赶去求医。”
“武林仙姬”无力地道:“来……不及了,我……要……死了……”
陈家麟咬了咬牙,拼命镇定住狂乱的情绪,和声道:“陶姑娘,你不会死,我们再赶一程就到了。”
“武林仙姫”无力地摆着头道:“我自己知道……不行了,请放我到地上,让我……安静地……回……去,大侠,我还有……几句话要说……再走……我没机会开口了。”
陈家麟想了想,毅然道:“不成,我得尽人事,你再忍耐些时!”
说完,又抖缰前奔。
杂踏的蹄声,再加上呼呼的风声,他不知道陶玉芬是否还在说话,但即使她说话,也无法听到!
胸前又起了撕抓,他只作不知道,马奔得更急了。
马口堆满了白沬,滴落,又涌出来。
一声沉闷的悲嘶,马儿打了一个前失,朝地面撞去,陈家麟惊叫一声,本能地弃缰抱着陶玉芬离鞍而起,落在一旁。
看那坐骑,白沬中带着鲜血,大声地喘息,看来是不中用了。
他内心感到一阵恻然,但这感触一闪即逝,他没时间去怜悯这头被活活累倒的牲口,他想:“看来离约定的地方不会超过十里,用两只脚赶吧!”
低头一看,不由亡魂尽冒,一下子全身都麻木了。
陶玉芬虚软地垂着头,双目紧闭,口唇泛紫,面颊反常地酡红。
难道她真的死了?
“咚!”地一声,他跌坐下去,仍紧抱着她,用手一按脉息,若有若无,探探气息,差不多停止了。
完了,没有救了,也不必赶了。
他举头望天,欲哭无泪。
她说有话要交代,现在真的没机会了,除非是神仙,没有人能使她再开口。
他缓缓低下头,望着那张曾使无数江湖人为之颠倒的芙蓉美面,泪水,点点滴落,江湖第一美人,便如此消殒了。
一朵绝代奇葩凋谢了,在人生的旅途上,她只走了这么一小段,然而,她的艳名将长久留在倾慕她的人心里。
陈家麟快要发狂了,他说不出内心的感觉,他只想大叫,大哭,杀人,流血,疯狂地发泄。
他抓下面具,狂声道:“芬妹,睁开眼来再看一眼,看你在谁的怀里?……”
然而,她的眼睛再不会睁开了。
“芬妹,芬妹,你……为什么不多支持一刻,啊!我永远对你负疚,我先负了你姐姐,现在是你。芬妹,你再睁一次眼,你……是含恨而殁的啊!”
字字悲凄,语语断肠,可是引不起陶玉芬的丝毫反应。
一代尤物,天生异卉,竟如此萎谢了么?
他用力把她贴身搂抱着,双目失神地望着空际,他在想,深深地想——
他从尼庵惊艳想起,一直想到两人在“牡丹令主”别具用心的安排下,两度洞房花烛,但都成了虚妄,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
现在她走了,永远地走了,走到另一个不可知的世界,灿烂的生命短程,留给人无尽的追忆。
谁是凶手?
当然是妄图君临武林天下的女魔“牡丹令主”。
现在,她芳魂已杳,但玉体未僵。
不久,江湖第一美人将成白骨骷髅。
想到美人白骨,他的心收紧了,起了阵阵的痉挛。
人,是什么?空虚,幻灭。
除了在回忆里,谁还会欣赏这少了一口气的绝代尤物?
美人如此,叱咤风云的英雄又何不如是?
大限一到,一切化为乌有,除了虚名,什么也不存在,然而虚名也会被人遗忘,被时间烟没,最后是一场空。
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他也明白没有人能逃过生死二字的自然法则。
可是人的心总是肉做的,即使是勘破红尘的得道高僧,在面临生离死别时,也无法真正地古井无波。
何况,他还是个血性方刚,感情充沛的年轻武士,更何况,一朵正待盛放的名花,竟然横遭摧折。
造物主真的如此善妒和残酷么?
他想:“给她一座坟,大大的,华美的香冢,永远供人凭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