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玉芳也是来历不明,她之投水获救,与“吊客”上吊何异?
如果说她委身自己是为了某种目的,因为从种种遗迹象看,师父是个煊赫的人物,作如是的解释,也极近情理,可能性也极大。
照这样,陶玉芳出走,有两个可能,一是情奔,一是与秘密门户有关。
如果从表面上看陶玉芳的贤淑,情奔的可能性更小了。
如果再碰上“红花使者”,这可怕的谜底可能会揭晓。
蓦地,殿外院中传来一个粗嗓子的声音道:“好地方,正好歇脚,等太阳下去再赶路吧,人都快晒焦了!”
陈家麟闻声外视,只见一个彪形大汉大踏步向殿前走来,大汉身后随着一顶小轿,由两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大汉子抬着。
这类小轿,一望而知是轿行里专租与小家妇女代步,或是乡下人家娶亲用的。
两个抬轿的汉子在大殿前的阶沿边放下轿子,用衣装擦了擦汗水,自走到一旁歇凉去了。
那彪形大汉趋近轿门,道: “娘子,这地方凉快,出来歇歇吧!”
轿子里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二楞哥先看看殿里有没有闲人……”
彪形大汉转身上了殿廊,走近殿门,一眼便看到陈家麟,一瞪眼道:“你是什么人?”
这彪形大汉远看魁伟结实,一表非凡,近看才看出有点傻头傻脑,怪不得轿中人称他二楞哥,的确是个楞汉。
陈家麟淡淡地应道:“我是歇凉的!”
大汉朝陈家麟周身上下打量了一阵,道:“你带着剑,八成是江湖人?”
陈家麟不由莞尔道:“朋友说对了!”
大汉一摆手道:“你走吧!”
陈家麟忍俊不置地道:“为什么要我走?”
大汉毫不思索地道:“因为我的娘子要歇脚!”
陈家麟吐了口气道:“庙里偌大地方,随便哪里歇着不就得了,为什么一定叫我走?”
大汉摇头道: “不成,我娘子说的,江湖人心险诈,靠不住,你还是走吧!”
陈家麟又好气,又好笑,逗着他道:“你看我像个险诈的人么?”
大汉认真地道:“这可保不走,娘子说的,人心隔肚皮,谁知道……”
陈家麟道:“大哥,我也是附近人……”
大汉一翻眼道:“谁是你大哥,我叫林二楞。”
陈家鹏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哦,二楞哥!”
林二楞一皱眉道:“怎么,你认识我?”
“不认识!”
“那你怎么叫我二楞哥?”
“啊!轿子里……”
林二楞嘻嘻一笑,一下子截住陈家麟的话头道:“那是我娘子,哼,她才美哩,我们回娘家,很远,到了娘家之后,她便嫁给我做老婆,我们便过好日子。”
陈家麟一听,不由啼笑皆非,这根本不像话,一时勾起了童心,笑着道:“我明白了,是未过门的老婆,……”
“对,你说对了。”
“既然没过门,怎么说是回娘家?”
“是娘子教我这么说的,反正……她会嫁给我。”
陈家麟反而愣住了,一下子说不上话来,对一个傻子,话是说不清的。
林二楞人虽楞,火气却是不小,粗声暴气地道:“我的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轿中那女子的声音道:“二楞哥,算了,我在轿子里将就歇着吧!”
林二楞倒真是听话,哼了一声道:“这是小娘子说的,不然我非要你出庙不可。”说完,转身到廊沿就地坐下。
陈家麟心念一转,突然觉得不好笑了,听轿中人的声音,口齿十分伶俐,怎会跟上这呆子?
这么热的天气赶了路,这林二楞却没见汗渍,难道他会是个内家高手?
由于这些天来的不寻常经历,他对事物的看法,不再那么凭直觉了。
两名美艳的劲装少女,牵着马进入院中,一个道:“奇怪,分明是这一路下来的,怎么不见人影?”
另一个道:“反正逃不了的,先歇歇马吧!”
轿中传出那女子的声音道:“二楞哥,我们快走!”
林二楞站起身来道:“这么热的天,抬轿的吃不消,不多歇会等日头落……”
轿中女子道:“别多说,快走!”
林二楞直着喉咙大叫道:“喂!我们上路?”
那两名抬轿的汉子似是累极了,躺着没动。
此时,两个劲装少女拴好了马,朝这边走来,到了轿边,其中一个手去掀轿帘……
二楞一个虎扑上前,大声道:“你想干什么?”
陈家麟在殿里看得明白,心头暗吃一惊,这林二楞的弹跃之势,分明是个好手,这就实在透着奇怪了。
那劲装少女不虞有此,大惊绍手,朝林二楞一打量,“格格!”一笑道:“别大呼小叫的,看看打什么紧?”
林二楞粗野地道:“就是不许看!”
那劲装少女道:“见不得人么?”
林二楞横眉竖目地道:“胡说,比你漂亮多了!”
劲装少女笑着道:“哟!真的,是你什么人?”
林二楞道:“你管不着!”
劲装少女故意学着林二楞说话的神态道: “你说她比我漂亮,我不信,非看看不可!”说着,又伸出了手。
林二楞一伸醋钵子大的拳头道:“你敢动,我便揍你!”
劲装少女像逗着玩似的道:“你也会揍人?”
林二楞一卷袖管道:“不信试试看?”
劲装少女偏着头道:“我就是不信!”
说着,以极快的手法掀起了轿帘,接着两少女同时惊呼了一声,另一个少女道:“好哇!原来……”
话声未落,林二楞早已挥拳朝掀帘的少女当胸捣去。
这一出手,令人骇异,势强力猛不说,招式竟然十分玄奥,出手途中,连变三式,像三个拳头,同时捣向三个不同部位。
而这个部位又是最不易防御的地方,可以说全超出了武学常轨。
这种拳术,出现在一个傻头傻脑的人手上,的确是不可思议。
劲装少女疾退数步,险极地避过了这一击。
另一少女惊声道:“别小觑了他,这点子扎手!”
林二楞一击落空,便收了手,不再进击。
另一少女闪电般出手攻击,用的竟然是极历害的“蓝花拂穴手”。
林二楞没闪避,被拂个正着。
陈家麟在殿中看得极是清楚,心头“咚”地一跳,这楞大汉……
情况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林二楞恍如未觉,好像那些指头是拂在别人身上,而不是自己,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呼!”地一拳,捣了出去。
同样的拳法,丝毫也没改变。
那少女应变不及,被拳风带得斜路了四五步之多。
一个傻兮兮的愣汉,能练成这样的武功,实在令人惊异。
那原先出手的少女,霍地拔出剑来,寒芒耀眼中,奇诡无伦地刺向林二楞。
林二楞变拳为掌,双掌交叉一划,两支手两种招式,攻中带守,守里藏攻,比那拳法还要神奇。
那少女被迫收剑后退,粉腮已变了色。
另一少女大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二楞!”
“林二楞?”
“一点不错。就是这名字!”
“你师父是谁?”
“不告诉你,师父交代过,不告诉任何人。”
这两句话说的倒是十分坚决。
凡属智力较常人低的人,都是死心眼,说不便是不,谁也休想使他改变主意。
“轿子里的人是谁?”
“是我媳妇,嗯……我的小娘子,我们回娘家……”
还是原先回答陈家麟的那两句话,只差回娘家后就嫁给他那一句没说出来。
那劲装少女虽震于他的身手,但知道他是个楞汉,眉毛一挑,
道:“林二楞,你上当了,她是我们府里逃出来的婢女,我们就是来找她的。
她不会嫁给你,她只是要利用你逃走,你如果包庇她,得不到人还要吃上官司……”
林二楞直着眼道:“胡说,谁的话我也不信,江湖中没一个是好东西,小娘子说的!”
说完,朝那躲得远远的两个轿夫招了招手,道:“来呀,我们得上路了!”
两个轿夫眼鼓鼓地望着这边,却不敢动。
刚才,那劲装少女掀起轿帘之际,虽只是惊鸿一瞥。
但陈家麟目光锐利,业已看出了轿中坐的,的确是个美人儿,一个美女,看上一个愣汉,真有些不可思议。
说话的少女也拔出了剑,两少女互相使了个眼色,一左一右攻向林二楞。
林二楞圆睁虎眼,挥掌迎击。
使来使击,竟是同样的那一招,好像他只学会了这一招,就这一招的确玄奇,攻守兼备,两少女使尽了浑身解数,竟沾不到他的衣边。
眼看一剑堪堪要得手,不知怎地,突然又被掌缘招了开去。
渐渐,陈家麟看出了门道,林二楞的双掌,始终不接触剑锋,掌缘全平拍剑身,角度拿捏得极难。
明明是不可能的角度,双掌运臂,竟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扭曲着凑上那部位。
陈家麟资质极高,不禁看得痴了,双手不由自主地跟着比划。
“住手!”
一声冷喝,倏告传来,人影霍然而分,场中多了一个紫衣中年妇人。
紫衣妇人冷峻的眸子一扫两少女道:“不中用,打到明天你们也不会得手!”
两名劲装少女垂剑后退,低下头,红着脸,不敢吭声。
紫衣妇人的目光转向林二楞,冷冷地道: “她不会做你媳妇,你最好是走吧!”
林二楞背靠着小轿,气呼呼地道:“你们都要打我小娘子的主意,谁敢我就跟她拼命!”
紫衣妇人姗姗挪步,欺向林二楞。
林二楞大吼一声,挥拳便捣。
紫衣妇人轻巧玄奇地一晃,避过了拳势,人已欺到了林二楞侧方伸手可及之处,出指使点。
林二楞还真不赖,发掌还击,似乎他的双掌不管任何部位角度,都可出招。
双方一搭上手,便打得难解难分。
紫衣妇人的功力比耶两名少女高多了,掌对掌,竟然能应付裕如。
数十个回合之后,林二楞额上的汗珠滚滚而落,喘息声遥遥可闻,看来他支持不了多久了。
紫衣妇人双手不停,口里发出一声脆笑道:“楞子,你师父就只教你这一招么?”
林二楞喘息着道:“师父说的,这……一招足够我用……”
就在林二楞答话分神之际,紫衣妇人掌招加紧,脚下猝然踢出三脚,浑人当然不会有灵敏的反应,“砰!”然一声,栽了下去。
紫衣妇人猛挥一掌,林二楞闷哼了一声,如滚地葫芦,滚出了八尺遥,正好到两名少女脚边,两支剑同时指上了他的心窝。
轿中传出了一声惊呼。
紫衣妇人粉腮一寒,面对轿门道:“丁香,你可以出来了!”
轿帘飘处,一个双十年华的青衣少女现身出来。满面凄惶之色,长的倒很俏丽。
林二楞怪叫道:“谁敢碰我的小娘子,我把他揍扁!”
两少女剑尖微微向下一刺,其中一个道:“楞子,闭上你的嘴,不然在你心口上穿洞!”
林二楞喘息着道:“你们杀我可以,别伤小娘子。”
话虽可笑,但却表现了他的至情至性。
叫丁香的女子近乎哀求道:“洪三娘,我随您回去,请你放过他。”
“哟!他,谁呀?”
“林二楞!”
紫衣妇人洪三娘不屑已极地哼了一声道:“丁香,我问你,你在庄中,吃好的,穿好的,什么不好,竟然要跟一个浑人私奔,甘背叛逆之名,这是为什么?”
丁香花容一惨,忽地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哀声道:三娘,我错了,愿回去领家法,求三娘放了他。”
洪三娘冷酷地道:“我的小丁香,这恐怕办不到,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还代别人求什么情。”
丁香眼圈一红,道:“三娘准备如何处置他?”
洪三娘淡淡地道: “有例在先,你该知道的,夫人立的规矩决不打折扣,你俩探深相爱,不是吗?
他看上你的姿色,要他永远看不见,你敢恋奸私奔,要你永远不能走路,然后,一个盲残,一个断腿,仍然可以长相厮守,这不很好么?”
丁香以头叩地道:“三娘,求您开恩,干脆杀了我!”
洪三娘阴阴一笑道:“杀人,流血,那多残忍,三娘我可下不了手!”
“三娘,非这样办……不可么?”
“我是执法人,得讲究公正两个字,不然怎对得起那些跟你同一道路的人。”
丁香陡地站起身来,凌厉地道:“很好,我知道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我会自了,盼你们能活久些……”
洪三娘突地一场手,丁香栽了下去。
“啊!丁香,你想自绝么?蚁蝼尚且贪生啊!好死不如赖活。”
话说的很动听,其实比蛇蝎还要毒。
丁香穴道被制,求死不能,只有接受命运的安排了。
那边,林二楞见心爱的人倒地,情急之下,不顾死活,暴吼一声,就地一个翻滚,错有错着。
二少女可料不到这浑人会来这一手,不由一窒,手中剑没有及时刺下,被他脱出了剑尖之下。
但由于剑尖离身只寸许,翻滚之际,仍不免受伤,被划得皮翻肉绽。
二少女扬剑进击,但林二楞早已被洪三娘横扫一脚,踢中穴道,不动了。
洪三娘冷冷地道:“照规矩动手。”
二少女一个走向丁香,一个迫向林二楞。
那两名抬轿的,可能一辈子从未见过这等阵仗,软瘫在一边,只顾发抖。连逃命的力气都受有了。
“慢着!”
朗喝声中,陈家麟现身出殿,直走到阶沿边。
三个女人同时一震,齐把目光扫了过来。
洪三娘上下打量陈家麟,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人?”
陈家麟沉声道:“在下渔郎!”
洪三姐脸色一变,似乎极感意外地道:“什么,你就是新出道的‘渔郎’陈家麟?”
陈家麟冷漠地道: “不错,芳驾想必是‘花月别庄’来的了……”
洪三娘脸色不停地变,最后换上一副笑脸道:“陈少侠不是刚才光临的吧?”
对方说话如此客气,倒使陈家麟大感意外,当下淡淡地应道“在下本来就在这庙中。”
洪三娘面色又微微一变,但笑态不改地道:“少侠有什么指教么?”
陈家麟毫不踌躇地道:“没什么,放了他两人!”
洪三娘一愕道:“少侠与他是什么关系?”
陈家麟道:“什么关系也没有,在下只是看不惯这种作风。”
洪三姐道:“如果我说不呢?”
陈家麟一撇嘴,沉凝地道:“芳驾最好是别说不字,再则会伤和气。”
洪三娘想了想,道:“陈少侠,敝庄不想与少侠为敌,希望少侠也尊重江湖规矩。”
陈家麟以断然的门吻道:“为仇为敌,在下不在乎,也不管什么江湖规矩,凡属有悖仁心道义的事。在下碰上了,便非伸手不可。”
洪三娘显得十分为难地道:“陈少侠,我洪月娥还没向人低过头,只是上命所迫,不得不委曲求全,并非是怕了少侠,请少侠三思而后行,丁香是本庄的人,犯了家规,该接受制裁。”
陈家麟不由心中一动,这“上命所迫”是什么意思?自己与“花月别庄”一无瓜葛,这话从何说起?”
如果说有,那便是数天前发现马车艳尸,与她们的人交过手,但这事怎会扯上了“上命所迫”呢?
心念之中,脱口道:“什么上命所迫?”
供三娘道:“就这么一句话,我无法奉告!”
陈家麟最近可学乖了,别人不愿说出口的事,不必追问,问了是浪费口舌,也用不着去深想,想了徒费精神,于是直截了当地道:“芳驾既如此说,最好是请使,在下决不改变主意!”
洪三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狠狠地瞪了陈家麟一眼,挥了挥手,道:“我们走!”
说完,首先转身挪步,两名少女也跟着动身。
陈家麟目送三个女人离去,这才动手解了林二楞的穴道。
林二楞穴道一解,立即跳起身来,冲着陈家麟一个长揖道:“我林二楞记住你了!”
陈家麟对他微微一笑。
丁香深深一福,道:“多蒙少侠援手,小女子感激不尽,这厢谢过了。”
陈家麟淡淡地道:“小事毋足挂齿,姑娘……是‘鄱阳夫人’手下?”
“是的!”
“那洪三娘是什么身份?”
“执法,手底下极辣,一向杀人于谈笑之间,庄中姊妹畏之如虎。”
“还有个叫封大眼的,又是什么人?”
“庄里的总管,少侠认识她?”
“唔!仅闻其名,没见过她本人的真面目,姑娘……”
他本想问问两人的情况,但又觉得难于启齿,姑娘两字出口,便顿住了。
丁香道:“少侠想说什么?”
陈家麟这才期期地道:“姑娘真的……愿意委身这位二楞哥?”
丁香毫不思索地道:“是的,也许少侠很奇怪我会喜欢他,说穿来并不为奇,他直率,没有心机,口里说什么,心里便是什么,他爱上一个人,终生不会改变……”
陈家麟颔首道:“是的,姑娘说的是!”
丁香接下去又道:“我看厌了江湖人物的诡诈,阴险,玩弄心机,吃人不吐骨,表面上衣冠楚楚,其实比禽兽还不如,还有……还有……”
她的眼圈红了,眼角蕴起了泪珠,激动而悲愤地道:“我恨那些色迷迷的眼神,恨那些装出来的笑脸,我不要出卖灵魂,糟蹋父母给我的清白之躯,去强颜欢笑,成就别人的阴谋。”
说着,泪水已顺腮而下。
陈家麟对这些话却不甚了了。
“花月别庄”也是一个江湖门派,照丁香这一说,岂非成了秦楼楚馆?
尤其那句“……成就别人的阴谋”,更令人费解。
心念之中,忍不住问道:“花月别庄究竟是什么回事?”
丁香咬了咬下唇,道:“请少侠原谅,我……不能说!”
陈家麟不便追问下去,换了话题道:“两位准备去哪里?”
丁香凄楚地道: “我是孤女,二楞是孤儿,我们没地方好去,只求远远地离开鄱阳湖,找个地方,男耕女织,永不涉足江湖。”
陈家麟触动了心事,叹了口气道: “如能那样是再好不过的了!”
“少侠定是了不起的人物……”
“何以见得?”
“因为连一向不饶人的洪三娘都怕您!”
“不是怕,是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
陈家麟笑了笑,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也说不上来,这是个谜,唯一能想得到的,是“关洛侠少”在“花月别庄”中替他吹嘘,但“关洛侠少”本身,也不愿与他动手,这又作何解呢?
还有,在饶州城祝府,“红花使者”也是同样情形,大有敬鬼神而远之的样子,又为的是什么?
“红花使者”曾说过:“残虹惊绮梦,从兹陌路人!”这两句更加不可解,如果他清楚他师父的过去,也许有助于解答这些谜。
林二楞开口道:“小娘子,天凉了,我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丁香点了点头道:“好,上路吧!”
丁香又向陈家麟道:“少侠,大恩不言谢,就此别过了!”
林二楞跟着大声道:“我二楞这辈子,只服三个人,一个是师父,一个是小娘子,再一个是你。”
话虽粗俗,但却是发自内心,不虚假,不造作,深深令人感动。
陈家麟点头笑了笑,道:“我们就算交个朋友好了!”
林二楞喜得跳脚道:“这敢情好,一句话,从现在起,我们是朋友了,嗨!若不是为了小娘子,我二楞便跟你走。”
陈家麟道: “以后不愁没见面的机会,二楞哥,你今年几岁了?”
林二楞先出二指,翻了翻,再出五指,道:“二十七岁!”
陈家麟道;“好极了,我才二十二,比你小,以后就叫尔二楞哥。”
“那我该怎称呼你呢?”
“叫我老弟吧!”
噢!不,我不敢,你是我的恩人……这个……”
“你不够爽快!”
“爽快!我……好,老弟就老弟,让老天折我的寿数!”
陈家麟忍悛不置地道:“二楞哥,不会的,你福人福相,一定长命百岁,对了,你那两手功夫不赖……”
林二楞瞪眼道:“什么不赖,如果不赖的话,也不会吃那婆娘摔翻了。”
“话不能这么说,强中还有强中手,一般说来过得去,便是不赖了,你的功夫向谁学的?”
“我师艾!
“今师是谁?”
林二楞眨了眨眼,傻兮兮地道:“师父就是师父,还会是谁?”
陈家麟吁了口气道: “我是说你师父叫什么名字,什么外号,等等……”
林二楞摇摇头道:“不知道,我只管叫他师父,嗨!跟师父学了八年,才学会这两手,师父说,我这辈子只能学这么多了!”
“不错呀!这两手已经很不错了!”
“本来师父是给我娘看病的,结果把我娘给医死了,他说是什么……天命当……”
“天命当终?”
“对,对,就是这么说……我娘死后,师父才开始教我,每年来指点我一次,要我自个儿练。
去年他最后来一次,说可以了,以后不再教了,今年房子失了火,烧光了,我出来找师父,算我找着了,他却不许我跟他走。”
说着,像是很丧气的样子。
陈家麟莞尔道:“二楞哥,现在你只跟你的小娘子就成了,不必跟你师父。”
林二楞立刻眉飞色舞地道:“老弟,这句话对极了,我师父是四方行医的……”
陈家麟心中一动,道:“行医的?……那就是说,是位走江湖的郎中先生?”
“一点不错,我们刚在饶州分手不久……”
陈家麟不由大喜过望,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江湖老郎中么,时间地点全对,当下急声道:“令师还在饶州么?”
“走了!”
“上哪儿去?”
“你要找他?”
“不错,我这一路来便是要找他……”
“找他做什么?”
陈家麟心念电似一转,与他说是说不清的,随口道:“我听人说起有这么位江湖郎中,医术高明,我找他替一位朋友治绝症。”
林二楞皱起双眉道:“你不早两天说,他已离开饶州了……”
“知道去了哪里么?”
“像是说去抚州访友!”
陈家麟点了点头,决定追下去。
三伏天气,燠热难当,很多行脚的,都改为中午休息,天凉了赶路。
日薄崦嵫,暑气渐消,过往抚州的官道上,肩挑负贩,赶车行脚,路绎不断。
陈家麟也夹杂在人群中,由于他的穿着打扮与这些行脚的身份相当,是以引不起谁的注意。
他低头疾走,笠帽遮了半个脸,把一批一批的同路人抛在身后。
正行之间,似乎觉得有一个人与自己并排疾行,不期然地抬头望去,可能这动作惊动了对方,对方也正好转脸望过来。
四目交投,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赶紧收回目光。
对方,是一个白发苍苍的黄衣老人,手中拄着一根黑黝黝的藤杖。
骇人的是老人那一对目芒,血红的光焰,充满了杀气,像是随时准备着要出手杀人。
这种目光,只要谁被看上一眼,便会终生难忘。
只要接触到这种目光,便会使人联想到洞里的赤练蛇,择人而噬的猛兽。
如果不看这目光,这老人五官端庄,毫无狰狞邪恶的样子,从后面看,还像个有道之士。
从任何角度看这种目光,不该出现在这样的一个老人身上。
陈家麟故意一缓脚步,老人超前去了。
突地,他身后起了一个悄悄的声音:“熊老大,这附近要出命案了!”
另一个声音道:“三虎,你说话总是这般没头没脑?”
“你看前面那黄衣老人是谁?”
“噢!我还没正经注意,难道会是……”
陈家麟没有回顾,仍低着头走,但却留上了心。
那叫三虎的声音道: “熊老大,如小弟我猜的不错,他便是‘血神东方宇’,人到之处,血腥随之!”
被称作熊老大的道:“省省吧,管他是谁,别惹火烧身。”
两人不再开口。
陈家麟心规:“听名号,这‘血神东方宇’必是个十分邪恶的前辈,单只他的眼光便够骇人,但事不干己,管他是什么人物。”
“血神东方宇”已走得没了影儿,天色也逐渐昏黑起来。
远处,亮起了疏落的星星灯火,距抚州已不远了。
陈家麟盘算着,到达抚州之后,如何去找那江湖郎中,万一又离开了,又到何处去找他呢?
一阵辚辚车声,从身后传来。
陈家麟中能地朝路边闪让,马车擦身而过,目光无意间一瞥下,全身似触电般的一震。
马车的辕木上,赫然然嵌着一柄亮晶晶的匕首,这与数天前在“花月别庄”前面的路上,载着棺木艳尸的马车,完全一模一样。
那天他曾被误会为赶车人,还与别庄的人动上了手。
匕首,当然是一种标记,不知是代表人,还是某个帮派?
这马车是那辆送尸的,还是另外同标记的?又是送尸的故事重演么?
马车奔行的速度不快,车篷遮得很严密,看不到车厢里装载的是什么,由于刚才被标记所惊,没注意到赶车的是什么人,现在又被车身阻挡了视线,依然看不清,不过,印象中似乎有人驾御。
陈家麟遥遥随在车后,心里有一种揭开迷底的冲动。
夜色更浓了,路上的行人却没减少。
突地,马车的速度加快起来。
陈家麟也下意识地没着加快了脚步,隔四五丈相随。
马车之迷,一直在心里打转。
无论是谁,都有一种天生的好奇的倾向,而以新出道的人最甚,陈家麟自不例外,何况他第一步踏上江湖路,第一次发生事故,便与这车有关。
愈想,好奇之念愈炽。
一个武土的经验阅历,差不多都导因于好奇,等到好奇之念淡漠时,他已是一个成功的老江湖了。
夜色迷茫中,抚州的城廓影子在望,灯火也更繁密了。
马车突地拆向右首。
陈家麟到了岔路口,不禁踌躇起来,是放弃不管,还是探个究竟?终于,还是别不过那股子好奇之念,又举步追了下去。
岔道上除了这辆神秘的马车,再没别的行人了,地点愈来愈荒僻。
月亮露了脸,清辉撤除了夜的帏幕,大地骤现光明,在一个武林高手的眼中,几乎等于是白昼,只是太远的地方有些发朦而已。
不久,眼前呈现一片参天林木,林前是一座高栏木桥,桥身很宽,可容两马并驰而有余。
陈家麟一看四无遮掩,身法一紧,迫近马车后。
马车速度不减,直驰过桥。
“什么人,别动!桥的另一端传来了喝声。
陈家麟把心一横,弹起身轻轻附贴在车后,由马车带着过桥,到了桥的另一端,一松手,悄然闪入林中。
马车直冲林荫大道,四名武土阻挡不住,一边吆喝,—边紧随车后。
陈家麟鬼魅般藉林木掩护,向里淌去。
林荫大道尽头,是一片广场,一座庄院呈现眼帘,马车自动停了下来,四名武士仗剑围了上去,其中一个大声喝道:“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赶车的是个彪形大汉,只见他若无其事地冷声应道:区区一个赶车的,只照客人的意思赶车,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
那名武土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朋友,光棍眼里不揉沙子,真他*的水仙不开花——装蒜,这是什么地方?”
这辆车是什么车?拉开天窗说亮话,你是干什么的?”
赶车的大汉嘿嘿一声冷笑,似乎极不屑地道:“凭你们还不够格张牙舞爪,叫你们当家的出来回话吧!”
那武士当然不会把一个赶家的放在眼里,暴喝道:“撒泡尿照照,你配么?”
说完,转向其他三人道:“车里搜搜看!”
三名武士立即上前用剑挑起车帘……
惨号震耳而起,三名武士几乎不差先后地栽了下去,四肢一阵乱颤,不动了。
那为首的武土亡魂尽冒,掉转头便向庄门奔去,赶车的一伸手,惨号再传,那为首的武士奔出不到两丈,扑地栽倒。
先后只一眨眼工夫,毁了四条人命。
陈家麟在暗中看得胆颤心寒。
江湖人命,竟是如此不值钱么?
庄门开启,一个人头向外张了张,又缩了回去,看来是守门庄丁。
赶车的大汉下了李,打开了后车门,双臂伸人车中,抽出了一口白木棺材,只见他轻如无物地把棺材平托到车前地上放好,然后双手叉腰,斜靠在车辕上。
气氛诡秘万分,令人不寒而栗。
五六条人影,涌出庄门,当先的,是一个锦袍老者,貌相十分威严。
一行人缓缓来到广场中央,距马车约莫三丈之处停住。
锦袍老者电炬似的目光一扫现场,洪声道:“何方朋友上门杀人?”
车内传出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万立仁,认得这辆马车?”
锦袍老者沉声道: “这是本庄专用的马车,焉有不认得之理……”
车中人道:“好极了,这口白木棺材大概你也不陌生?”
万立仁脸色一变,道:“朋友是从‘花月别庄’来的?”
车中人狞声道:“别管老夫来自何处,这件事由贵门掌今‘两仪秀士岳良’自己交代,还是由万门主你交代?”
“本座一门之主,当然亲自交代!”
“好极了,准备如何交代?”
“阁下现身答话?”
“老夫会现身的,但把话先说清楚。”
“阁下报个名号?”
“不必,稍停见面就知道。”
“嗯!‘花月别庄’自‘鄱阳夫人’以下,没有半个男人,阁下是以什么身份来过问这件公案的?”
“就算是受人之托吧!”
“很好,阁下有话请讲?”
“有个叫翠云的女子,被杀之后,尸体被送回‘花月别庄’,为什么?”
锦袍老者“嘿嘿!”一声冷笑道:“这件事‘鄱阳夫人’应十分明白!”
车中人道:“夫人不明白,要你‘一匕定天万立仁’亲自说清楚。”
陈家麟藏身林中,听得只字不漏,他突然明白了。
那天所见车内艳尸,定是车中人所说的叫李翠云的女子,因为,“花月别庄”的两少女曾称死者翠姑娘。
这锦炮老者外号‘一匕定天,,怪不得车滚上有匕首标记,不知他掌的是什么门户?
“一匕定天万立仁”眸中陡射光芒,大声道:“李翠云诡称是重武林的‘云梦剑客李相玉’的遗孤,下嫁本门掌令‘两仪秀士岳良’,想不到她会是‘鄱阳夫人’手下,仗美色为饵,别有图谋……”
“什么图谋?”
“偷人本门禁地,企图盗取本门传派之宝,被发觉之后,竟然敢杀人灭口……”
“怎知道她是‘鄱阳夫人,手下?”
“是她临死深悔被人利用,亲口说的!”
“可惜她并非‘鄱阳夫人’手下,‘鄱阳夫人,也不会令手下干这等事。
听清楚了,她的确是“云梦剑客”的遗孤,至于什么盗宝杀人,老夫并末目赌,不予采信。
老失是她父生前至交,今晚算是代亡友索债。”
“一匕定天万立仁”重重地哼了一声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有人会在临死前说谎,‘鄱阳夫人’不敢认帐么?”
车中人道:“笑话,堂堂‘花月别庄,的主人,会怕了你“灵匕会’,长言短叙,别的不谈了。
这辆车是载李翠云的,这口棺木也是装她的,现在老夫要把‘两仪秀士岳良’装回去与李翠云合葬,以慰亡友之灵。”
在场的“灵匕会”高手,齐发出了怒哼之声。
“一匕定天万立仁”冷厉地道:“这点恐怕阁下办不到,倒是方才这四条人命阁下必须交代!”
一个中年秀士,倏地越众而出,大声喝道:“什么东西如此张狂,滚出来!”
车中人呵呵一声怪笑道:“你就是‘两仪秀士岳良’?”
“一点不错!”
“你自己躺进棺材里去吧,省得老夫动手。”
“见得人的话就滚出来?”